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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摆设很清贫,但干净。我发现她用一个装满野花的花瓶来装点屋子,花瓶放在一张伤痕累累的桌上,不禁令人心生怜悯。
这间干净、破败的屋子有架钉在墙边的梯子通向楼上。和这间屋子比起来,海伦母亲的那间房子简直是豪宅。我想,她究竟还能在这梯子上爬多久呢。不过她精力充沛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慢慢意识到,她其实并不老。
我低声对海伦说了这一看法,她点点头,“五十,也许,”她低声道。
“我要问她,她唱不唱歌,”拉诺夫告诉我们,“你们是想知道这个吧?”
他和伊凡修士谈了几句,后者转向芭芭·扬卡。
女人退缩,拼命点头。不,她不唱歌,她肯定不想唱。不过伊凡修士坚持着。
“我们先让她随意唱几首,”拉诺夫解释说,“然后你们可以要她唱你们感兴趣的那首。”
芭芭·扬卡似乎作了让步,张开了嘴。出来的声音令人吃惊。首先是令人吃惊的大声,桌上的杯子叮当直响,我偷偷拉起海伦的手。一个音符震撼了我们,接着又一个,每个音符既慢且长,每次都是痛失和绝望的尖叫。
“请让她告诉我们歌词,”海伦说。
芭芭·扬卡显然有些吃力——不过她笑容依旧——她背出了歌词:
垂死的英雄躺在绿色的山顶上。
垂死的英雄身上有九处伤。
啊,猎鹰啊,飞向他,告诉他,他的人安然无恙。
他所有的人,在大山里安然无恙。
英雄身上有九处伤,
可要他命的是第十处伤。
芭芭·扬卡背完后,向拉诺夫解释了几处地方。她仍是笑容满面,冲着他摇着一根手指。我有种感觉,如果他在她屋里做错了什么,那她会掴他屁股,不让他吃饭就赶上床去。
“问她这歌有多老,”海伦又催他,“她是从哪里学到的。”
她说这歌和大山一样老。她是从她曾祖母那里学来的,她活了九十三岁。”
接下来,芭芭·扬卡有问题要问我们。
我们告诉她我们来自美国,她点点头,显然不相信。
“美国?”她好像在思索,“肯定在山的那边。”
“她是个很无知的老太婆,”拉诺夫掩饰道。
海伦掏出一张纸,现在她拉起老人家的手,“问问她是否知道这首歌——您得翻译给她听。”
“那龙来到我们山里的村庄。他焚烧谷子,占有姑娘。”拉诺夫向芭芭·扬卡作了转述。
她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恐惧和不快使她脸部皱缩起来。她退缩在木椅里,飞快地划着十字,“不!”她激烈地说道,从海伦那里抽回自己的手,“不,不。”
拉诺夫耸耸肩,“你们懂了,她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我平静地说,“问她为什么害怕告诉我们。”
这一次老女人神色严峻,“她不想谈这个,”拉诺夫说。
“告诉她,我们给她报酬。”拉诺夫又扬起眉毛,不过还是向芭芭·扬卡作了转达。
“她说我们必须把门关上。”他站起来,无声地关上门和木遮板,把街上的旁观者挡在外面,“现在她要唱了。”
芭芭·扬卡唱第一支歌和唱这支歌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她在椅子里缩成一团,只看着地上,快乐的微笑不见了。她唱出的曲调无疑是忧郁的,虽然在我听来,最后一句带着反抗的语气。
拉诺夫认真地翻译。我又琢磨起来,他为何如此热心助人?
那龙来到我们山里的村庄。
他焚烧谷子,占有姑娘。
他吓坏了土耳其异教徒,保护我们的村庄。
他吸干了河流,我们走过河谷,来来往往。
现在我们必须保卫自己。
那条龙从前保护我们,
但现在我们必须反抗他,保卫自己。
“啊,”拉诺夫说,“那就是你们要听的吗?”
“是的。”海伦拍拍芭芭·扬卡的手。
老太婆迸出一句责备的话。
“问她这首歌从哪里来,她为什么害怕,”海伦提出要求。
拉诺夫花了几分钟才搞清楚芭芭·扬卡在责备什么,“这首歌是她从她曾祖母那里偷偷学来的。曾祖母告诉她,绝不可以在天黑后唱这首歌。它是不吉利的歌。”
海伦笑了,“告诉她,我要给她一样报酬,这礼物能赶走所有的晦气,带来好运。”
她打开芭芭·扬卡伤痕累累的手,把一枚银章放到她手里,“请问问她,她是否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它来自哪里,为什么在圣乔治日上唱它?”
芭芭·扬卡耸耸肩,“这歌没什么意思,只是一首不吉利的老歌,因为它召唤斯维帝·格奥尔吉来杀死那条龙,不让它再来折磨人民。”
“什么修道院?”我叫起来,“问她是否知道一座叫斯维帝·格奥尔吉的修道院。”
可芭芭·扬卡只是咂巴了一下嘴,“这里没有修道院,修道院在巴赫科沃。”
“圣乔治日是哪一天?”我问。
“五月六日,”他盯着我看,弄得我局促起来,“已经过了几个星期了。”
芭芭·扬卡坚持要招待我们吃午饭。我们边吃边尽可能地向她表示感谢,赞赏她的厨艺,直到拉诺夫告诉我们,要想看弥撒开头的话,就该回教堂了。
芭芭·扬卡与我们依依分别,紧握我们的手和胳臂,拍着海伦的脸颊。
人们在那里聚拢——女人们像芭芭·扬卡一样穿条纹和有花的衣服,有的全身着黑,男人则穿粗质地的棕色羊毛马甲和裤子,白衬衫在脖子处扣上或系紧。
牧师出来时,人们往后退。他来到他们中间,划着十字祝福他们,其中一些人低下头,或在他面前弯下腰。他身后的男人年纪要大些,穿朴素的黑衣,像个修士,看样子是他的助手。这人捧着一面圣像,圣像用紫绸遮盖。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苍白的脸,黑眼睛,表情僵硬。我想,这肯定是斯维帝·佩科。村民们排成长长的一溜儿,沉默地跟随圣像,绕教堂而行,许多人拄着拐杖,或由年轻一些的人们扶着。
过了很久很久,圣歌终于唱完了。芭芭·扬卡亲自给我们往碟子里盛满食物,从人群中拿了一条毯子给我们。我们见到了她妹妹,她们长得很像,只是她妹妹高些,瘦些。我发现三个男人拿出了乐器,准备演奏。其中一样乐器我凑近看,却是最为稀奇古怪——弄干净的白色兽皮做成一个袋子,上面伸出根根木管——肯定是某种风笛。拉诺夫告诉我们,这是保加利亚一种古老的乐器。叫‘盖达”,是用山羊皮制成的。老人开始演奏,一些女人跳起来,芭芭·扬卡和她妹妹安静地待在原处,似乎时候未到。她们等着,直到吹笛人开始打着手势,笑着招呼她们,直到观众们也呼唤她们,她们假装不太情愿,最后才站起来,相互搂腰,开始引吭高歌。三种声音——两个女人和羊皮鼓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大地在呻吟。海伦突然热泪盈眶,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搂住她。
终于,乐手奏出了新曲,芭芭·扬卡和另一个女人上前,朝牧师和圣像鞠躬,脱下鞋袜,仔细地摆放在教堂台阶上,亲吻斯维帝·佩科那张神色严峻的脸,接受牧师的祝福。牧师的年轻助手把圣像交给她们,并扯掉丝绸盖布。音乐陡涨,盖达演奏者汗流满面,脸色红紫,双颊鼓得老高。
接下来,芭芭·扬卡和朦眼女人跳舞上前,步子丝毫不乱。我一动不动,凝神注视,看着她们踏着舞步,赤脚进入火中。进入时,两人高举圣像,高高仰起头,庄重地注视着另一个世界。她们的双脚在炭火里时起时落,溅起阵阵火星。
她们走进火圈时,我看不到圣像。现在我看到了朦眼女人手中的那幅圣像,那是圣母玛利亚,膝上是她的孩子。芭芭·扬卡再次绕圈时,我才看到她捧的圣像。
芭芭·扬卡的表情令人吃惊,她两眼圆睁,眼光凝聚,嘴唇松垂,苍老的皮肤被炎热烤得发亮。她捧着的圣像一定十分古老,和圣母像一样,不过透过烟熏的痕迹和摇曳的热气,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上面的图案:两个形象面对面,各自在飞舞,同样地生动,同样地令人生畏。一个是身着红色斗篷的盔甲骑士,另一个是摇着环形长尾巴的龙。
《历史学家》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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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我心爱的女儿:
我现在在那不勒斯。在离开你们之前,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孤独,现在我不知道在图书馆里,在旅馆房间里,还有谁像我这么孤独。我独自吃饭,有人会朝我微笑,我也报以微笑,然后会扭开头。不合适与我交往的,不仅仅是你一个。
爱你的妈妈,
海伦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
我心爱的女儿:
雅典又脏又嘈杂。我很难在中世纪希腊学院弄到我需要的文献资料。我坐在卫城上,幻想着有一天,我们的离别到了尽头。
爱你的妈妈,
海伦
一九六四年二月
我心爱的女儿:
昨天我在卫城浮想联翩,现在仍挥之不去,于是今早又去了那里。不过我才坐下来,眺望城市,脖子上的伤口就开始突突地阵痛起来。我觉得有东西出现在附近,正在追赶我,于是我拼命地四下张望。
我想不通,这恶魔为什么还没有穿过几百年的时光找到我?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已经被他玷污,有那么一点渴望他的到来。他为什么还不行动,让我脱离苦海?我必须继续抵御他,竭尽全力保护我自己,而你,我失落的天使,你是我的动力,我决心孤注一掷。
爱你的妈妈,
海伦
一九六四年三月
《历史学家》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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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我们看到了芭芭·扬卡捧着的圣像,我和海伦倒吸了一口冷气。
过了一会儿,芭芭·扬卡转身离去,把圣像交还那两个男孩,他们立刻盖好圣像。
牧师祝福了两位老妇,伊凡修士带她们走到一边,给她们水喝。她走过时,我仔细看了她的双脚,那双劳作过度的赤脚看上去丝毫无损,另一位的也一样。
“那条龙,”我们看着她们时,海伦朝我低声道。
“是的,”我说,“我们得搞清楚他们把圣像保存在哪里,它有多少年的历史。来吧,牧师答应过带我们看看教堂。”
“拉诺夫怎么办?”海伦没有东张西望。
“我们只能祈祷他不打算跟着我们,”我说,“我想他没有看到圣像。”
牧师正走回教堂,我们慢慢跟着他,发现他把斯维帝·佩科的圣像放回到前台上,另一幅圣像则不见了。
我朝他点头致谢,然后用手指了指教堂,扬了扬眉毛,“我们可以参观了吗?”
“参观?”他换上了平日的黑外套,小心地带我们进到每一个神龛,向我们指出‘ikoni”、“Hristos”和其他一些我们似懂非懂的东西。
终于,我问他其他的圣像在哪里,他指着一座附属的小礼拜堂里裂开的黑洞,我先前注意到了。显然圣像已经回到保存它们的地下室了。他热心地取来灯,领着我们下去。
石阶很陡,过了一会儿,我们在朦胧中看到,那原来不是祭坛,而是一个精致的铜制圣骨盒,上面是两幅镶嵌在银框里的圣像,圣母和——我上前一步——恶龙与骑士。
“斯维帝·佩科,”牧师快活地说,碰了碰棺木。
我指了指另一幅圣像,“斯维帝·格奥尔吉,”他说,指的是那位骑士。他指着那条龙,“德拉库拉。”
“这有可能只是龙的意思,”海伦提醒我。
我点点头,“我们怎么问他他觉得这有多少年历史了呢?”
“Star? Staro?”海伦寻找那个词汇。
牧师摇摇头,表示同意,“Mnogo star,”他庄严地说。
我们瞪着他,我举起手,数着手指。三?四?五?他笑了。是五。五个指头——大约五百年。
“他认为是十五世纪,”海伦说,“再往前,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微笑着转过身,我们准备跟着他和他的灯重新走上陡峭的台阶,将要带着彻底的绝望永远离开此地,可这时候,海伦的高跟轻便鞋的后跟被脚下的两块石头卡住了,她恼怒地抽了口气——我知道她身边只有一双鞋——我赶快蹲下来帮她。
我们已经快看不见牧师了,不过圣骨盒旁边的蜡烛有足够的亮光让我看到了最后一级台阶的纵面。台阶就在海伦脚边,上面有幅雕刻的图案。那是一条小龙,线条粗糙,但肯定和我那本书里的龙一模一样,绝对一样!
“上帝,”她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斯维帝·格奥尔吉,”我缓缓说道,“这里肯定是斯维帝·格奥尔吉。”
在阴暗的光线下,她凝视着我,“可这教堂是十八世纪建的,”她反对说,接着她面色开朗,“你觉得那——”
“许多教堂的地基非常古老。”我激动地低声道,“现在这座教堂有可能在几十年或几百年后重建,用他们所记得的殉道者的名字来命名。”
海伦惊恐地转过身去,盯着我们身后的铜制圣骨盒,“你是不是也觉得——”
“我不知道,”我慢慢说道,“依我看,他们不太可能把一副圣骨与另一副弄混,不过你觉得他们近来是在什么时候打开过它呢?” “这看上去不够大,”她像是说不下去了。
“是的,”我同意道,“不过我们得试试。至少我得试试。海伦,我想让你离开这里。”
她嘲弄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搞不懂我为什么竟会想到要把她打发走。
“闯入教堂,亵渎圣人陵墓,是严重的罪过。”
“我知道,”我说,“可如果这不是圣人的陵墓呢?”
这个地方又冷又黑,散发着黄蜡和泥土的味道,有两个名字我俩怎么努力也不敢说出来。其中一个是罗西。
“就在现在吗?拉诺夫会找我们的,”海伦说。
我们从教堂里出来时,拉诺夫正在找我们,一脸不耐烦。伊凡修士站在旁边。
“您休息得还好吧?”海伦礼貌地问候。
“我们该回巴赫科沃了,”拉诺夫的声音又变得简单粗暴起来。
我想,他觉得我们在这里什么也没找到,很失望。
“我们早上去索菲亚,我要去那里办事,我希望你们对你们的研究工作感到满意。”
“差不多吧,”我说,“我希望再去看看芭芭·扬卡,感谢她的帮忙。”
“很好,”拉诺夫神情恼怒,不过还是领我们走回村里,伊凡修士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看到我们,芭芭·扬卡很高兴。
“您怎么可能没烧着呢?”海伦问她。
“哦,这是上帝的力量,”她轻声说道,“我后来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后来我的脚有时会觉得很热,但从未被烧伤过。对我来说,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天,不过我记不太清了。好几个月我都会像湖水一样平静。”
她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没有商标的瓶子,给我们倒上清明的棕色液体。瓶子里浮动着长长的草,拉诺夫解释说这是草药,调味的。伊凡修士谢绝了,不过拉诺夫接受了一杯。他喝了几口后,开始问伊凡修士一些事情,那口吻友好得令人浑身不舒服。
我们坐着听了一会儿,我打断他们,请拉诺夫帮忙问芭芭·扬卡,我能不能用一下她的洗手间。
芭芭·扬卡笑了,指了指后门。海伦说她跟我一起去,她也要上洗手间。
芭芭·扬卡后院的外屋比她的茅棚更为破败,不过已经够大,我们可以悄悄地穿过树林、蜂箱和后门。没见到一个人,不过到了路上,我们还是步行,悄悄进到灌木丛里,急忙爬上山坡。幸好,教堂四周也没人,教堂已没入浓重的阴影。树下的火坑微微泛红。
我们不打算走前门,那样在路上就能看见我们。我们匆匆赶往后门,那里有扇低窗,朝里的一面挂着紫色帘子。
“那里通向圣所,”海伦说。
进到里面,我发现海伦是对的,我们就在圣像屏帷的后面。
圣像屏帷后面的房间被一座高台所占据。我好一会儿才找到放在架子上的一盒火柴。地下室是我到过的最黑暗的地方,我用带来的蜡烛点燃了熄灭的蜡烛,烛光闪亮起来,海伦轻轻拿开两幅圣像,然后移开沉重的盖布,圣骨盒露出来了,我们低头看着,浑身颤抖。
顶盖是美丽的铜浮雕——一位长发圣人,举着一只手祝福我们,可能是一位殉道者,他的圣骨也许就在盒里。圣骨盒的顶盖像是钉死或上了闩。我怎么也打不开。
在寻找开口时,我们敲了敲盒子。里面有东西在动,似乎在敲着盒子的里面,我们吓了一跳。
盒子的确太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