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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段锦之醉红楼 作者:苏绒烟(潇湘12.09.22完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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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下明白。”
  难得,这次归藏倒是痛快地应下来。
  “哼,明白就好。”
  斜瞥一眼归藏,川戊古怪一笑后抬脚隐进了夜色中。
  回程的路,似乎长得没了尽头。
  一个人,一袋米,重复着简单的提脚动作,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后方是吞噬一切的暗。走得久了,甚至会生出天地间只剩自个儿一人的错觉与惶恐。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承载的绝望。
  走到一半,川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搂着那袋白面就嚎啕大哭起来。
  却连哭声,都被无尽的黑撕个粉碎。
  后来,还是咬着牙挪回了雁荡城。走了整整一夜,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被北风一吹,又变成了硬邦邦的碴子裹了满身。走到后来,川戊总觉自个的手啊脚啊的,全都丢在了半路。来回两百多里路,日夜兼程靠脚丈量。若不是头天夜里有川夷招待的一桌饭菜,只怕会活活累瘫在半路。然后,因为极寒的天气,跟那一袋细面一道冻成坨。
  哈,史上第一个冻死的皇子。
  这么想着,川戊又咧咧嘴,冻僵的唇却没法配合着摆出点自嘲笑来。
  按理,总该第一时间奔回家中才是,偏生到了家门前又改了主意,只悄悄把面放在门旁,人倒是又转了脚朝操练场走去。总觉着,怀里揣了一宿的钗子不快些送出去,就该碎了裂了消失不见了。
  或许,潜意识里还有祟念,要喝一碗热乎乎的豆花,才能活。
  到阿江家门前时,赶巧着阿江端了盆出来倒水。一眼瞥见大清早就杵在自个家门前的主,那按理最快也要天黑才能回来的主就那么大赖赖站在自个眼前,说不惊讶也是假的。下意识瞥一眼那人身后,没瞧见旁人,甚至也没瞧见自家的牛车,小小惊讶过后阿江又生了了然,唇一咧,人冲着川戊就轻轻笑起来。
  “你,能不能给我做一碗豆花?”
  川戊狠狠垂着头,忍了半宿的眼泪又有了要冒头的冲动。
  “只要一碗就好。”
   


☆、心魔

  一碗热乎乎的豆花就摆在眼前,香,香得撩人心魄。
  川戊微垂了头看着,却独独不肯动勺。阿江奇怪,却不催促,随意擦一把湿漉漉的双手后就坐在了川戊对面,似笑非笑地,却是无声地陪伴着。
  川戊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二十五年前,我额娘还只是个嫔妃,长相好,却不得宠。好不容易争来了宠幸的机会,也算她运气好,怀了所谓龙种。怀胎十月,生下了我哥川巳,一年后,又生了我。于是,龙颜大展,封了她做后,也连带着多分了几多疼爱给我们兄弟两人。这些事,天下皆知。可天下人不知的是,一年后出生的我,与川巳,本该同日而诞。”
  阿江一愣。
  垂了许久的头终于肯抬起来,眸底当真有泪光闪。明明就要冲破阻碍痛快着坠下的泪,却独独被主子狠狠扼住了不得解脱。
  川戊又笑,嗓音跟着变得虚虚实实起来。
  “我是个怪物。”
  阿江的回应,是隔桌探了手来,安抚般轻抵在川戊手上。
  “其实,在我额娘怀胎时,父皇已经染了重疾。哦,对了,那是昭告天下的说法,实际上,是被前兵部尚书扈辅暗中投了毒。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是因为听闻天下有奇药血菩提,有起死回生甚至长生不老之效。虽然最后并未寻到,也解了毒性命无虞了,那想要长生不老的心却从此扎了根。等我这个名义上的三皇子实际上的二殿下僵持了三年才诞下后,宫里人都当我是妖怪。妖怪,就要杀。可是,他们发现,妖怪样的二殿下,杀不死。利刃绞碎了心脉,却还能啼哭如斯,那异状吓坏了所有人。独独父皇,像是瞧见了希望。说来也好笑,若非当时额娘偷偷买通了太医院,只怕父皇会真个儿将我煮熟了拿来吃下肚子好延年益寿。最后,总算是以养做活药引为由才将我留了下来。自那以后,我的存在,便成了以贡献血肉做药引为由的苟延残喘。虽然,隔些日子就要挨上两刀,但能活着,我也没什么不满足。直到成人礼前的最后一日,有太医不忍,私下里冒死告知了我实情。原来,当初父皇不杀我,不仅仅是为有活血做药引,更主要的,是他身侧的方士进言,待我成年之日,体内自会有活丹长出。那时再杀了我剖出活丹服下,功效等同血菩提。因为那可笑的理由,我多活了十六年。更可笑的是,他们不知道,血菩提,其实就是我。”
  “而那日,太医拼死相告的秘密,也被偶然经过的大哥听了去。自小疼我爱我的大哥,当时不曾说一言一语,隔日却自宫中消失,并且从此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后来才知,他是去与父皇做了交易,穷其一生也会将血菩提找来奉上,条件是,不动我一分一毫。或许是真正血菩提的诱惑太大,父皇竟然允了。而我,也托了大哥的福,安安稳稳活了下来。可是,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我的兄长,竟不是亲生。那个与我留着相同血脉的人,是姐姐,是大哥爱上的女子。大哥也好,姐夫也好,总归还是能做一家人,我都喜欢。只是我没有那福分享受一家亲。姐姐死了,大哥也被川夷砍成了残废。本来想着,就这么陪在大哥身边,哪怕日日挨冻吃糠咽菜,只要能守着他也是好啊。川夷却又跑了来,硬生掐断了我的念想。”
  那碗白花花的豆花,突然生了一点涟漪,很快又静止不动。
  “昨儿个在无上城,我瞧见川夷了。他要把我扔去遥远的南疆。没有我在身边,大哥该怎么办?”
  那般成熟的男人了,颓然着呢喃时,瘦削的双肩狠狠蜷缩了,瞧在外人眼里便只剩铺天的可怜。真是,怎么能可怜成那样呢?简直让人横生无措。
  阿江又说不得,也不能贸贸然起了身作出长姐家母一般的动作,最后,也只能愈发用力握紧了那可怜男人的手,眼里柔情盈盈。
  川戊抬眼看回来,笑了。
  “所以,能不能让我自私一点?阿江,等我离开雁荡城后,大哥,能不能托付给你?你会帮我照顾好大哥的,对不?就算你不愿意,哪怕是骗我一下也好。你同意了我的无理请求,一定会帮我照顾好大哥的,对不对?”
  阿江也跟着柔柔笑,枯败的容颜居然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葱白的指在川戊的掌心里来回逡巡,竟是写起了回复。
  那回复是,好。
   


☆、天涯

  甫从阿江的家中出来,川戊就瞧见了木头样守在外面的冬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眉上都挂了一层白霜。
  “又来换豆花?”川戊勉强笑着打趣。“来得倒是挺早。馋猫。”
  “那会在屋里瞧见你回来了,结果没进去。大哥不放心,就让我跟过来看看。”冬小仰了头,脸上居然有悲伤?“你们在里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三哥,你要走了吗?”
  “昨儿晚上留在你大哥那儿睡的?倒是挺尽职,不错。”川戊一语带过。“走,回去。”
  冬小却执拗着不肯结束先前的话题。
  “三哥,你要走了,是吗?因为我不乖,所以你才会生气要走?”
  川戊的脚提了一半,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你。是三哥家里的意思。至于走,也是后天的事。”
  说完,拿眼看着冬小,川戊下意识里也做好了准备迎接小鬼铺天盖地的嚎啕,甚至还认真开始考虑用什么话来安抚。哪里知道等了半晌,居然就等来了冬小的灿烂笑。
  “没关系的,三哥,你放心走。大哥已经同意教我功夫了,以后,进山打猎就让我做,大哥那儿,我也会好好照顾。”
  川戊愣,良久,才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后抬手给了冬小一个不轻不重的暴栗。
  “臭小子。”
  后来,还是打发了冬小回家,自个儿则是一步三抬地慢慢朝草庐挪。设想了无数个借口,有理没理的,下意识就想把无上城里遇见川夷那事糊弄过去。可真等瞧见川巳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川戊又犯了浑,一个竹筒倒豆子就痛痛快快汇报了原原委委,甚至连酒楼里点了几个菜动了多少筷都报的一清二楚。
  汇报完,川戊自个儿忍不住想先抽自己一嘴巴子。就是瞧不得川巳无声逼问的架势,简直死穴样。
  那点出息。
  难得,川巳听完也没多少反应,不见喜不动怒的,好像两人现下里谈论的是晚饭要吃什么而非从此两人天涯相隔云云。
  瞧着川巳喜怒不显得回应,川戊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觉又哀怨起来。好歹也相依为命了六年呢,如今分别在即,哪怕是装出点不舍也总强过这不荤不淡定回应啊。总觉,有点伤人心了呢。
  “什么时候走?”总算,川巳给了点不冷不热的回应。
  “后天一早。”川戊别开脸。“这次回去,按照惯例,封爵后这辈子就只能守在封地不能挪动半步了,除非,有圣谕召见。在雁荡待了六年不见宫里有动静,约莫这辈子父皇也没多少心思再见我。哪天他老死了,肯定是川夷登上皇位。指望他颁道圣旨允许我来见你,只怕比天降红雨还要难。”
  自说自话样说道完,川戊像是想起什么可笑事,居然真就正儿八经地笑起来。
  “哥,这次,真是能用上天人永隔四个字了呢。”
  “你是咒我早死还是咒你自个儿?”川巳冷冷瞥一眼过来。
  川戊又笑。
  “这辈子不能再见你,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了呢。”
  明明是玩笑样的话,听在川巳耳里竟也笑不出来了。长长对望片刻后,川巳挪开了视线。
  “你安心地走,我会活得很好。”
   


☆、坼下雪

  剩下的两日,似乎被简单却又繁琐的小事充斥到满溢。
  第一日,砍柴。山里背回来的柴,不过是维持数日的量。川戊便像疯了样跑进山再砍,砍了很多很多,多到后来即便劈好了细心摆放也能塞满整个院落。
  第二日,捕猎。先前的大举狩猎,几乎将深山里的兽类赶尽杀绝。再度进山,能猎到的也不过是些獐兔麝鼠之类。却还不死心,连带着把所有能吃的菌类统统摘了搬回草庐。
  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可是,第二日的夕阳,毫不留情地坠了山涧。最后的晚餐,搬上了台。那顿饭,吃的是汤饺。用川戊背回的白面摘回的野菇猎回的兔肉合了馅,冬小娘忙乎了整日才做好送了来。
  对着两碗热乎乎的汤饺,川戊努力摆出了笑。
  “哥,明儿一早我就该上路了。”
  川巳只是微眯了眉眼,不言不语的,脸上也虚虚实实。
  然后,相对无言到汤饺冷成一坨。
  后来,还是早早熄了蜡缩进了被中,只留冰坨样的饺子自怨自艾。
  “哥,以后我不在身边了,你也会好好活,是不?”
  一如过往二千多个日夜相拥着取暖,川戊狠狠垂着头缩在川巳颈间,嗓音也变得古怪。
  “说得像在交代后事。”川巳皱了眉。
  “跟你分开,留你一个在这冰城,其实跟死掉也没有分别呢。”川戊闭着眼低声呢喃。“哥,你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不去寻仇,也不再生事端。安安稳稳地留在这冰城,直到将来寿终正寝。哥,你答应我。”
  “嗯。”
  川戊又笑。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呢。
  呢喃过后,是悄然探出的手点上怀中人的昏穴。一直维持着紧拥的姿势不变,安静地等怀中人陷入无警觉的昏睡。听,听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断断续续地吐纳。然后,痛苦着分开两人的距离。
  “哥,你已经答应我了,所以,不能食言,这辈子你都不能食言。”
  呢喃过后,是悄然收回的手直直戳进自个的心脉。分开些微距离的两人,夹在中间的,是渐渐咸腥起来的空气。川戊一直保持着微微笑,似乎那撕裂的胸膛是别人的。
  再度张开手时,掌心里多了枚玲珑剔透的红玉。也不知那玉石上的红,是原本的红浓些,还是川戊的血多些。川戊咧咧嘴,微垂了眉眼时一并将那尚且留有温热的玉石送入了川巳的口中。
  “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血菩提,就是我。世间仅有的东西,去哪里再找第二枚?你为我在外漂泊多年,如果没有遇到她,或许此生你都要耗费在寻找替代我的物什上呢。哥,以后,带着我的份,好好活。你答应过的,活着,活下去。”
  昏睡中的川巳,无意识地吞咽着,淡色的眉有了不着痕迹地攒动。
  天,快亮了。
  最后一次帮川巳压好被角出门时,川戊像往常无数个清晨那样轻瞥一眼睡着的川巳,唯一的不同,大抵是这次一走,便没了回返的机会。
  川戊用力地看着,直到把川巳的眉眼烙进了心底后,才缓慢抬了脚。
  下雪了。
  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预示着北疆雁荡正式迎来了酷寒冬月。出了草庐后川戊便一路走到了城门外,那儿,有一棵艰难活了多年的青松,像是雁荡城的忠实护卫,护卫着从来不会有外人踏足的冰城。
  而现在,就在那青松树下,有一个人,有一个坑,静默无言,只等川戊的到来。坑,是川戊进山砍柴时提前挖好的,为的是今日能让自己安安稳稳躺进去永眠。人,是阿江,等在这里,为的是,埋坑。
  川戊静静看着阿江,浅笑一声里自怀间掏出了那支钗。递过去时,川戊还有些尴尬,脸上也生了可疑的红。
  “不好意思,我没有多少钱,只能买到这种货色。你簪上,应该会很漂亮。”
  阿江默默接过了,垂了眼,瘦削的肩却狠狠缩了起来。
  “大哥,以后就拜托你了。”
  其实,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却没了气力与机会。挖出赖以为生的血菩提,川戊不过是仗着咬紧牙关憋住最后一口气才能挪到城外。真正交代完后事,钗子也送出去了,也就无憾了。
  也,该死了。
  本来还想潇洒地跳下坑,最后却是双膝一软直接跌了下去。一滩烂泥样,说不得,动不得,睁大的眸子也活络不得。只能木然地看着,直到阿江的眉眼都变成云雾样。
  川戊咧咧嘴,也不知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笑出来。
   


☆、破土

  川巳醒来时,雪已经飘了大半日。风又大,即便藏在草庐里,还是听得到鬼嚎样的厉风呼啸而过。也生了错觉,好似那风是自阴曹而来,只为撕碎俗人的身。
  很冷。从骨缝里散发出的冷意,添再多衣物也挥不去。其实留在雁荡城的六年,一直都在忍受彻骨的寒。可因着有川戊在身旁,所以就觉那冷也不过如此。如今,身边没了川戊,突然就觉得,这冷,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饶是如此,川巳也不肯将被褥拉近丝毫,哪怕是环抱了双臂蜷缩着取暖,也不肯。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睁着眼看枯草搭成的房顶,眸底苍茫成空。
  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推开来。虽然早已知道他的川戊已经不会再推门而入,明明知道的,却还是不抱希望地扭头看过去,眼神炽热到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光亮。瞧清了来人,川巳那点不抱希望的希望,也变成了不曾绝望的绝望。
  来的,是阿江。臂弯里挂了个小小食盒,微垂了首,发髻间一支木簪摇曳生姿。进了房就开始布置饭桌的阿江,自始至终不肯抬了眼看一看川巳。
  哪怕是一眼。
  川巳却没有挪开视线。一直在追随着阿江的动作,眸色不觉生了黑。等到阿江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后,人便垂了手站到一旁,静静悄悄地,像是随时都能消失掉。
  川巳古古怪怪地笑起来。
  “我是个瘫子,手筋也被挑断。唯一没断的右手,可惜没了掌。躺在床上这六年,是要人亲手喂食喂水的。照顾我这样一个瘫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不是只要把饭菜放在桌上,便成了照顾。
  自嘲一般的话,却也能让阿江在瞬间缩起了双肩无措地失措着。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的无趣,川巳懒懒一笑里闭上了眼。
  “抱歉了呢。饭菜先留在那边吧,只是要劳烦你走一趟,去请族长过来,我要见他。”
  简直就像得救样,当即转了身就出去的阿江,到底还是错过了转身的瞬间川巳陡然睁开的眸中,那一点久违的温柔。
  一盏茶后,阿江已经领着族长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长随族长身旁的家仆。其实,也算不得家仆。一座饿殍遍野,至少是曾经的城池,等同于城长样存在的族长,也不过勉强撑着不饿死街头,哪里来得本领圈养家仆?而那所谓家仆,仅仅是类似阿江样遭遇的小伙子,五年前来了雁荡城,又无依无靠的,索性跟在族长身旁伺候左右。
  这会,三个人前后脚的进了草庐,居然就把小小方寸之地塞满了。先前还躺着的川巳早已经坐直了身,似笑非笑地看回来,一开口却是对上了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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