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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尸 by:北川秀宏(千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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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做赶尸这行当的。这件客栈是死尸客栈,只住赶尸人和死尸。”

  “不会吧……”他浑身僵硬。

  “你要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不过路上若是听见阴锣的声音,记得要避开。”

  “我不要走……大哥,我、我就跟着你好吗?”他走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随便你。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啊,好、好。”

  房间里是大通铺,我和他并排躺在木板床上。

  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他说:“真的要好好感谢大哥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那两个盗贼砍死了吧?君子有勇而亡义则为乱,小大有勇而亡义则为盗。”

  我不太懂他的话,不过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也不能怨他们,天灾人祸加上苛捐杂税,不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当盗贼吧?”

  他沉默片刻才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懂。”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梦乡。

  迷糊中被他推醒,我揉揉眼睛坐起来。

  “什么事?”看看窗外,天还没有亮,不用这么早赶路吧?

  “你听,什么声音?”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倾耳一听,一下又一下沉重的脚步声在静寂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大声。听声音至少有四具尸体。这对我来说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一般人来说都很恐怖吧?

  “是僵尸。天快亮了,赶尸匠要在这里歇脚。”我躺下去,打算继续睡觉。可是他听见我的解释不但没有安心,反而把我抓得更紧。

  “大哥……”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好怕。”

  既然害怕当初何必要住下呢?

  “僵尸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可以活动的尸体,又不会来害你。”再说我们睡在二楼,一般僵尸是上不来的。

  “可是我……”他语带哭腔地说,“大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我掀开被子:“快睡吧。”现在离天亮顶多只有半个时辰,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谢谢。”他迅速钻进我的被窝,从后面把我抱住。渐渐地他的身体不再发抖,伴随他均匀的呼吸声,我再次入睡。

  清晨醒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枕着我的左臂睡在我怀里。认识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细腻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薄嘴唇,还有长长的睫毛。这张睡脸比我在书上见过的仙女绣像还要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揉着眼睛醒来,明亮的眼眸让我的心猛然一跳。

  “早上好……啊!对不起!”

  他突然直起身,向我道歉。

  “什么事?”

  “那个……我……”他支吾半天还是没有说清楚。

  “下楼用早膳吧。”

  大厅空无一人,一张桌子上放了两碗粥和几个馒头。老板都是夜里做生意,白天是休息的时候。

  我们默默地吃饭。他不时抬头偷偷看我。我感觉到了但还是假装不知情。

  “对了大哥,住宿费是多少啊?还有早饭。”柳毅云说着掏出钱袋。

  “不用。”因为是客栈的老主顾,我们一般都是按照住店的次数和僵尸的数量,半年或者一年结一次账。

  “不给钱怎么行……”他说着拿出钱袋,只听“丁丁当当”,铜板和碎银洒了一地。

  “钱袋什么时候破了个洞?”他弯下身捡钱,不知不觉离大门越来越近。

  “啊,等等!”我又迟了一步,他已经看见了——门后一排穿着黑色衣服、身体僵硬、面色青灰的尸体。

  我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刚好来得及捂住他即将尖叫的嘴。

  “唔唔唔……”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回过头来看我,双目圆睁的样子比僵尸还要恐怖。

  “别说话,我们走吧。”

 连拉带扯把他拖出客栈,我才放开手。他两脚一软,跪在地上。

  “好可怕……”他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这事居然……居然是真的。”

  “你还好吧?” 我蹲在他身边问。还好没有叫出声,若是被别的赶尸匠发现有外人住进死尸客栈,不论是柳毅云还是我,包括老板,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些……真的是尸体吗?”

  “嗯。”



  “可是……不是说,要在额头贴符咒的吗?”

  “赶尸的时候才会贴符咒,如果不除下符咒,尸体会不停跳动的。”

  “噢……” 柳毅云缓缓站起身,“大哥,你也和我一样是去省会吗?我们可以同路吗?”

  我诧异地看着柳毅云。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知道我身份却不躲避的“普通人”。我点头默许了他的请求。

  蜿蜒上升的小路随着山势平平陡陡、曲曲弯弯。两旁古树参天,虬枝相接,绿叶相掩。走了一个多时辰,跟在我身后的柳毅云放慢了脚步。

  “累了?”

  “呼……有一点。还有点口渴。”

  早上走得急,没有准备干粮和水,还好下午就可以到下个小镇。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在那儿休息吧。”

  “好。”他擦擦脸上的汗。

  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流水潺潺。拾阶而上,掩映在绿树中的亭子隐约可见。

  “太棒了!” 柳毅云突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我取下腰间盛水的竹筒走到亭子后面,那儿有口小井,水清澈见底。我喝了几口,又打了一筒水。

  “林深木茂,翠色千层,这里的景色真漂亮。不枉我特地走这条小路。”

  “嗯。”白天和夜晚真是截然不同,我一边想一边把水递给他。知道他是第一次出门,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多少有点照顾他。

  “谢谢。对了,大哥,我还没有请教你贵姓。”

  “我姓陈、陈大武。”

  “陈大哥……我想问一下,那个客栈,都是不关门的吗?”

  “你是说死尸客栈?客栈一年到头都不关大门的,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为什么?”

  我坐在他身边:“因为大门后就是放尸体的地方。赶尸人天亮前到,入夜后离去,尸体都在门后倚墙而立。大门只有赶尸人才能移开,就连客栈老板也不能。”

  “好奇怪。”

  “不关门也是为了便于尸体出入。再说关门不外乎是防盗,小偷强盗怎么敢去那里偷东西?”

  “说的也是。”

  “一般人知道是死尸客栈都不会住下的……从这方面来说,你还算是胆大的人了。”

  听我这么说,柳毅云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才不胆大呢……我都快吓死了。我真佩服大哥你,你都不害怕的吗?”

  “尸体没有灵魂,没有害人的心,有什么好怕的?只有活人才可怕。”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仰头喝水。喉结上下移动,我竟起了碰触一下的心思。这有点不正常,我急忙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脚边的野草。

  “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赶路吧。”

  “嗯。”他拿着竹筒去装了一筒水,“好了,我们走。”

  可能是休息够了,柳毅云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事情。他今年十九岁,柳庄人,爹娘在他年幼时就去世,是祖父把他抚养大。三年前祖父也过世了,家里只剩下一个老仆人。他这是第一次去省城参加乡试,对考上举人志在必得,并且希望能成为解元。而他的理想是做一个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

  好官?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百花银。”这年头,难道还有包青天那样的好官吗?这个初涉人世的小少爷大概什么都不懂吧。

  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不打算说出我的想法。

  “你们什么尸体都赶吗?”他突然问我。

  我有点搞不懂他了,既害怕,又兴趣十足。

  “行业里有‘三赶、三不赶’的说法。凡是被砍头的、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人可以赶。因为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思念家乡又惦记亲人,可以招来他们的魂魄,用符咒镇在尸体内,然后带领他们返回故里。‘三不赶’说是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杀身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不能赶。”

  “为什么呢?”

  “病死的人是享尽天年,他们的魂魄早就被牛头马面勾到阴间阎罗王那里去了,我们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召唤回来;投河吊颈死的人是被‘替代’的缠去了,有可能正在交接,倘若把新的魂魄找回来,旧的亡魂没有替代的,就会影响他们的投生。阎罗王对于不珍惜自己生命、故意轻生的人相当厌恶,就算他生前不作恶,死后也不会同意他们立刻转世,必须要等到同样轻生的魂魄到来代替他们,才能允许他们转世。有一些轻生而死的鬼魂为了转世会使出一些下三烂的手段,使人冤死。遭雷打死的人都是罪孽深重的人,而大火烧死的人往往皮肉不全,同样不能赶。横死之人大多是宿世恶报,法术往往无能为力。”

  一口气解释完,我有点纳闷。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聒噪了?难道是因为师傅性情古怪,而且我接触的都是不会言语的死尸,太久没有和人交谈,所以把几年没有讲的话一下子都讲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柳毅云认真地点点头,“大哥你懂得真多。”

  我干的是这一行,自然知道很多。

  “无论多远你们都可以把尸体赶到吗?”

  “我们只在湘西赶,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师傅说,只有这里才有客栈供我们休息,而且别的地方的道路一般都是穿村而过,惟有湘西村外才有路,尸体从村外过不会被别人看见。还有这里的百姓听见阴锣的响声会主动回避,还会把家里养的狗关起来。”

  “啊?你们怕狗?”

  “不是我们怕狗,是死尸怕狗。尸体不能躲避,狗一叫就会被惊到,被狗咬住衣服甚至皮肉都会被咬得乱七八糟。所以我们还会学‘哑狗功’。一般来说,我们都不会离开湘西一带。”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哥,你这次去省会也是为了赶尸?”

  “嗯,有个大婶请我去走一脚。”

  “那你到了省城不是很快就要离开?”

  “那是自然。”傍晚就能到省城,如果一切顺利,子时我就可以上路。

  “这样啊……”他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回程我们也可以一起呢。”

  赶尸能让别人看见吗?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少爷。

  “不过没关系,十五日后我就会回家,到时候大哥来找我吧!”

  找他做什么?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明知道我的身份,难不成还真把我当朋友?我低下头。可他好像误会我答应了,高兴地抓着我的手。

  和一个赶尸匠作朋友值得这么高兴?我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来,实在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到省城大概是申时刚过,街上还有很多行人,这对不喜欢人多的我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那些人看见我都小心绕道而行,怕碰到我沾上晦气。只有跟在我身后的人好奇地东张西望。

  “真不愧是省城啊!这么大!这么繁华!”

  我猛然想起柳毅云是来赶考的,和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不会对他的考试有影响吧?我停下来:“我要去义庄了,我们就此告别吧。”

  “啊?这么快?干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我笑了一下。那些饭馆看见我的穿着打扮,谁肯让我们进去啊?

  “不用了,我赶时间,你去客栈投宿吧。”

  “可是……”他垂着头,“那……大哥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哦。”

  “知道了。”我清楚自己一定不会去的。

  “那……再见。”

  “唔。”我转身走了几步,想了一下,又回头对他说,“考试加油。”

  “好!”他笑着朝我挥手。那张开心的笑脸仿佛烙印,印在我的心里,直到今天也记忆犹新。







  3

  “大武,你来了?”正在烧纸钱的彦伯看见我,马上站起来。

  “彦伯。”我接过他递来的生姜含在嘴里,然后在鼻下抹上麻油,辟除尸臭。

  “先吃晚饭吧,之后我来帮你。”

  “谢谢彦伯。”

  晚饭是炒腌肉、白菜汤,之后我在彦伯的帮助下把亡主的尸体搬出来。

  “黄永贵,荆湖北路辰州人士,年三十三,卒于乙酉年二月十六。”

  “对。”

  彦伯用朱砂在簿子上勾个圈。

  虽然现在天气不是热,而且只要两天就能回村,但是尸体已经放了两、三天,我还是依照规矩在亡主身上抹上防止腐烂的药粉。彦伯帮我在他的手心、额心、背心、脚心涂上朱砂,然后贴上我之前画好的神符。

  我手捏灵符,口念急急如律令。随着我的一声“起!”黄永贵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立了起来。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他的额头。

  “彦伯,那我就出发了。”

  “嗯,路上小心。”

  义庄都在远离人烟的郊外,彦伯在的义庄更是偏僻。我敲着阴锣,顺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前进,还要随时注意后面的尸体有没有偏移方向。

  穿过这片树林就出城了,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我把铜锣敲得很大声,那个人也好像没有听见,直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停。”我让尸体停在树后,走过去看。

  那个抱着肩哆嗦的人,竟然是……

  “大、大哥……”

  看不清他的脸,不过那微微发抖的声音我还听得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么偏僻的树林来,又想被人抢?

  “我想你一定会经过这里,所以……那个,下午我还有、还有事没问你,所以就在这等你……那个,刚才跟在你后面的……就是‘那个’吧?我实在不敢看哪……”

  “有什么事快说。”这个人是笨蛋吗?

  “啊,那个,你知道我是柳庄人,可是你或许会很忙,没时间来找我,所以我想问你是哪儿的人,等我考完会试,可以去找你啊。”

  “西垣村。”

  “呃?”

  “我已经说了,西垣村,你可以走了吧?”

  “啊?是、是。我知道了。”

  “快走,不要耽搁我时间。”

  “抱歉……我、我先走了。大哥你路上小心。”

  大概是被我的口气不善吓倒,他马上离开了。

  我在生气什么?耽搁时间只是借口,我气恼的是他为了莫名的小事就跑到这样危险的地方。他真的会来找我吗?把我当普通人看待,像朋友那样……我竟然有一丝期待。

  这次走脚和往常一样,很顺利。



  一个月后师傅告诉我,他师弟摔伤了脚,为了照顾他,我们要搬去他住的古顺村。

  “那地方人比这里多,生意……也比这里好。”师傅说着,“嘿嘿”地笑了。

  我低下头。

  “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去哪里、住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柳毅云说会试后回来找我的。

  我突然笑了,因为自己居然当真了,真以为他会来。

  他说过会试十五日后结束,然后就来找我。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他要来的话早就来了。

  我想起那个请我走脚的黄氏,当初她求我帮忙,千恩万谢,可是现在她看见我还是和常人一样,害怕沾染晦气而躲得远远的。虽然我早已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但心里始终不舒坦。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什么阿谀奉承的话都说的出口,之后照样视我们是不祥之人,躲得远远的。那个柳毅云和他们都是一样吧?只是因为我可以帮他,那时才和我称兄道弟,现在不需要我了,自然不会再和我有什么接触,又怎么可能来找我?

  能把我们当常人看待的人,果然不存在啊。我带着自嘲的笑抬起头:“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去?”

  师傅捋捋胡须:“当然是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之后的三年间我不时会想起那个傍晚他的笑容,只是我不明白自己怎么忘不了他。



  夏日的午后,我独自走在路上。刚从苗寨回来,背篓里装着向苗人买来的草药。这种独特的草药加工以后可以迅速止血,抹在尸体身上还可以防腐。穿过永顺县城,再走一天半便可以到家。

  实在口渴,我敲响了路边一间茅屋的门。

  门打开了,一个农妇探出头:“你找谁?”

  “这位大姐,我赶路经过这里,天气这么热,想向你讨口水喝。”

  “噢,你等一下。”她转身进屋,用葫芦瓢盛了一瓢水在门口递给我。

  “谢谢大姐。”我一饮而尽,正准备把瓢还给她,远远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宋大嫂,宋大嫂,你在家吗?宋大哥怎么还没来啊?”

  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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