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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垫子,该我坐!”
老者把二品补服当成了屁股垫儿。
曾国藩刚要闭眼歇上一歇,不提防老者这突然的一推,身子刹那间失衡,一下子便扑倒在旁边,那颗项上的人头,正好磕在木栏之上。
老者则嘿嘿笑着趁势坐到补服上,咧了咧嘴道:“我也享受享受。”
曾国藩不想与他计较,只好站起身,用手拍了拍灰尘,又揉了揉头上鼓起的包,便慢慢地踱到木栏门处,把眼向外张望。
老者则一个人悠闲地躺到补服上,口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天下大赦,我却加罪,没有天理!”嘟哝了半天,竟然鼾鼾睡去。
曾国藩不理他,靠着木栏门坐下去。他现在思绪很乱,极需静一静。
也不知过了几时几刻,他恍恍惚惚地正要入睡,却忽然被一阵嘈杂声所惊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帘,见一名狱卒正在哗哗啦啦地开锁。他只好扶着木栏站起,两腿沉且麻,摇了好几摇才站稳,这才看清狱卒的后面站着一位佩红顶戴的官员。
因狱中黑暗,他看不真切,心中不由想道:“敢是皇上赏赐的‘鹤顶红’到了吗?”
按大清官制,三品以上官员如犯了死罪,非罪大恶极者必须问斩外,大多是由皇上赐一种叫“鹤顶红”的烈性毒药自己了断。曾国藩只是犯上,并非罪大恶极,赐“鹤顶红”当属情理之中。
随着一阵哗哗声响,木门的铁锁终被打开;狱卒闪在一边,红顶子的官员大踏步走进来。
随着一声“涤生”的亲切呼唤,曾国藩才看清来人,却是武英殿大学士潘世恩。
曾国藩一见潘世恩,只激动得全身一抖,几乎不能把持。
他动情地叫一声“老中堂”,便哽咽起来;两行热泪再难控制,簌簌而下。
潘世恩,字芝轩,江苏吴县人,乾隆五十八年一甲一名进士,已历四朝。任过各部、院侍郎、上书房的总师傅。嘉庆时,潘状元就已官至协办大学士,道光帝二十六年,又加太子太保。现已八十岁,虽权力不大,却是当朝举世无双、德高望重又享高寿的大学士。汉官多依附在他的门下,穆彰阿也让他三分,杜受田等一干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这样的人肯屈身大狱,看望一位获罪的二品侍郎,怎能不让曾国藩感动!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93节 曾国藩被冷第二次被拖上堂
潘世恩的雪白胡须颤抖了许久,才说道:“涤生啊,当官难,当京官更难哪!老夫形同朽木,是帮不了你什么忙了。但老夫要送你一句话:‘君子讷于言敏于行。——你要保重啊!老夫已写好了归乡养病的折子,明日就递上去。不管皇上准不准,老夫是执意要走了!”说毕,擦了擦眼睛,慢慢走出去。狱门重又挂锁。
曾国藩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望着潘世恩的背影边磕头边道:“老中堂保重!曾国藩给您老叩头了!”
曾国藩重新再抬起头时,潘世恩已了无踪影,但身边,却多了一位跪着的人,是那位先他入狱的老者。
曾国藩定了定神,这才站起身,对老者道:“潘中堂已走得远了,你也起来吧。
”
老者却道:“小老儿跪的是您曾大人,干他潘中堂鸟事!——曾大人,您老人家如何也进到这里来?”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老丈,你还是改改口吧。我现在和你同为狱友,你还是叫我一声涤生更贴切些。”
老者跪着道:“您老就是百姓眼里的大人!左不过一个掉脑袋罢咧。小老儿现在叫您曾大人,出去后,还是叫您曾大人,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伸手把老者扶起来,道:“老丈,郑祖琛乱杀无辜,受害的又不只你一个,全广西如何就你进京告御状?——如今又落到这步田地!”
老者把曾国藩恭恭敬敬地扶到补服上坐定,然后在对面坐下,这才讲起来。
老者姓张,村里人都叫他张老娃子,是广西贵港府人。
洪秀全等一班人在桂平的金田村起事,听说还砸了桂平的衙门,知县是从衙门后院的花园翻墙才逃脱的,闹得很有些气候。
广西巡抚郑祖琛调了几营抚标兵去围剿,由一名参将带队,声势造得老大。队伍开到桂平,哪知那洪秀全已然早得了消息,不等官兵来到,他先带着人躲进了山林。官兵扑了个空,参将窝了一肚子的火,就扎下大营盘,下死力地在山林里往来搜索。一连搜了十几日,却鬼也没搜出一个,只好鸣金收兵。
但带兵的参将是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加之出发时已向郑祖琛中丞拍了胸脯,又领了偌厚的饷银,更不用说中丞大人已许了他个明保——空空而回如何了局?
——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气不过。
官兵回省的时候路过贵港,恰从张老娃子居住的村子通过,参将大人这时也不知是听谁说的还是自己忽发奇想,“匪首”之一的杨秀清曾在贵港一带聚过会。于是恨屋及乌,竟然传下令去,来了个血洗贵港,一天就斩杀了两千多百姓,每个官兵的腰里都悬了两颗人头。又突发奇想,特意选了几颗大些的首级,把面目刺了几刀,说是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等几名“匪首”的,专用木盒子装着,回省城向部院邀功请赏,打个马虎眼。幸亏军中有认得洪秀全等人的,说那几颗首级相差甚远,根本不能混淆,参将这才作罢,着人把几颗首级弃之荒野。
该日,张老娃子恰巧进山采药,到晚回时,家中妻儿已俱被斩杀,有逃得快的人这时也转回来,向张老娃子叙说了原委。张老娃子便伙着同村的上百口人一纸诉状告进了巡抚衙门。可恨郑祖琛竟不辨里表,生生把张老娃子等人轰了出来。还说什么,金田贵港,全没有几个好东西!众人再气不过,便请人写了相同的五份万民折子,全按了手印,由张老娃子等五人揣着,进京告御状。结果,只有张老娃子一人进了京师,其他四人,有的死在路上,有的中途投了“长毛”。
最后,张老娃子边骂边道:“像郑祖琛这样的狗官在广西用不上几天,不造反的人也要造反了!让这样的混球做巡抚,大清还想太平吗?”
听完了张老娃子的讲述,曾国藩没有言语,但心里想的却是:这恐怕就是古已有之的官逼民反了!
见曾国藩不言语,张老娃子忽然自言自语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送饭吃?”
曾国藩这才想起自己也是许久粒米未进了,于是就喊一声:“来人,如何还不开饭!”
见没有回响,张老娃子站起身趴到木栏门上叫道:“开饭开饭!都死了!”
狱卒被吵得不耐烦,终于恨恨地走出来,雷鸣般地吼出一句:“吵什么吵,等挨刀呀!”
曾国藩接口道:“老哥,这个时辰如何还不开饭?”
狱卒望了曾国藩一眼,答:“你问咱,咱又问哪个去?咱的肚子咕咕叫,又向哪个说去?省省力气吧。”说毕忿忿而回。
曾国藩被呛得浑身抖了半天,倒也拿他没有办法。
一时都无话说。
曾国藩沮丧地坐到补服上,强追自己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他思量着如果睡过去,感觉会好一些。
一串灯笼火把却明晃晃地走过来,听脚步声,人不少。凭感觉,曾国藩知道这些人又是
冲着自己来的,但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曾国藩下意识地站起身,下意识地穿上补服,把两眼望定木门,望定火把。
木门被打开,狱卒照例闪在一旁,一个蓝顶子的官员挑着灯笼走进来,外面还有五六位带佩刀的武官模样的人。
曾国藩平素与刑部不大往来,弄不清来人的身份,只愣愣地看。
来人把灯笼往里照了照,道:“曾国藩,陈中堂提你问话!——走吧。”
陈中堂指的是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陈孚恩——一个靠首席军机穆彰阿提拔起来的人,是穆党里比较强硬的人物。
曾国藩习惯性地用手掸了掸衣灰,便背起手,一言不发地走出大牢。
刑部大牢与刑部大堂尚有一箭之地,曾国藩走出大牢才知道,天已经黑了,估计是晚饭时分。
曾国藩咽了咽口水,强打精神往前走。
走进刑部大堂,见大堂的两侧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五六件刑具,两旁有四个人站班,说衙役不是衙役,说陪审不是陪审,都拿着水火棍,就那么拄着。
曾国藩冲着端坐在大堂之上的陈孚恩深施一礼道:“湘乡曾国藩见过大司寇。”
礼毕,垂手侍立,等着陈孚恩问话。
陈孚恩却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胆!你作为朝廷要犯,见了本部堂竟敢立而不跪,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湘乡曾国藩。——还不给本部堂跪下!”
曾国藩全身一震,他没想到平日一脸媚相的陈孚恩发作起来这般可怕,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审过案子的朝廷大员,很快便镇静下来,施礼答道:“大司寇听禀,在下虽被摘了顶戴,但还没有被革除功名。按我大清律例,秀才上堂都可免跪,何况是进士!”
这后一句话,早把陈孚恩气得脸涨脖子粗,他大吼一声:“来人哪,把咆哮公堂的人犯曾国藩拖出去重打三十杀威棒!”
不容分说,曾国藩便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摁在堂下,一下一下地打了起来。数到三十,看曾国藩时,后背已血肉模糊,人早昏过去多时。
陈孚恩在堂上须冷笑,嘴里自言自语:“我不管你进士还是退士,到刑部大堂,咱先扒你一层皮,看你还张狂?”
陈孚恩,江西新城人,做过穆彰阿的书僮。因人聪明,会办事,深得穆的赏识,便替他捐了个拔贡出身,荐到顺天府做了一任首县典史,很捞了一些银子。回来后,便开始累年升官,直升到仓场侍郎。道光帝二十八年,又由穆彰阿一力保举,转补刑部侍郎。道光帝二十九年初,趁道光帝患病穆中堂专权的机会,又升刑部尚书。奕登基,满汉官员各加一级,他自然成了协办大学士授刑部尚书,成了实缺。陈孚恩位列宰辅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陈孚恩因出身低微,没有进过学,所以平生最恨也最忌别人提“秀才”、“举人”、“进士”等字眼,京师百姓都管他叫三忌宰相。
曾国藩被冷水浇醒后第二次被拖上堂。
陈孚恩好不开心,冷笑着问:“曾翰林,你还不跪下吗?”
曾国藩趴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做听不见状。
陈孚恩嘿嘿两声道:“曾国藩,就你们这些臭书生,本部堂见得多了!大清指望你们办事——哼!来人哪,把人犯拖回大牢,严加看管!不得有丝毫差迟!”
曾国藩又被稀里糊涂地拖回大牢。
押送曾国藩的衙役当中,有一个叫李三的,是合肥人,与李文安来往甚密,不当值时,常到李府与李文安对饮,李文安对他也颇多照顾。
陈孚恩审曾国藩的那夜,正巧李三当值。李三知道李文安平素与曾国藩交厚。
第二天换班,李三家也不回,便径直来到李府,也不用人问,就把陈孚恩夜打曾国藩的事向李文安讲了一遍,李鸿章恰巧也在座。
李文安知道陈孚恩的底细,听了李三的叙述,虽也对曾国藩的遭遇有些气愤,但不敢吭一声,仍然到刑部当值办事,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心高气傲的李鸿章却在当天联络了四十八名老少翰林,联名给咸丰帝上了道“参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陈孚恩擅审钦犯”的折子。恳请皇上按大清律例,严惩违制官员陈孚恩。
按大清律例,凡朝廷钦犯,非皇上有特旨大臣不得擅自审理。自大清开国以来,无人敢违制。
陈孚恩的这个把柄,被李鸿章等人抓个正着。
这时,武英殿大学士潘世恩“年老体弱不胜繁剧请求致仕”的折子也一并递到咸丰帝的手中,更让咸丰帝感到心慌气短的是,兵部尚书保昌,这时偏偏因病不能理事。
咸丰帝眼望着一尺多高的折子和广西发来的告急文书,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苦苦思考对策。道光帝传给他的明明是人人争抢的皇位,可他越来越感到是只刺猬。
他让当值太监把协办以上大学士及杜受田传过来议事。但潘世恩与陈孚恩免传。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94节 势利小人,不足以谋
大学士们鱼贯而入,侍讲学士杜受田也气昂昂地夹在其中走进来。
礼毕,咸丰帝首先讲话:“穆彰阿啊,你是先皇的首辅军机。潘世恩恳请致仕,折子已上了三天。广西的匪是越剿越多,偏偏兵部尚书保昌又病成这个样子。四十八名汉学士参劾陈孚恩擅审大臣,陈孚恩可是你保举上来的。你给朕说说,朕应该怎么办呢?咱大清国就好比当街的铺子,每天都得开门迎客呀!”咸丰帝恨不能把话一气说完。
穆彰阿略想了想,跨前一步奏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潘世恩以八十高龄尚当值大学士,糊涂不糊涂且不必说,每日的上、下朝就苦了他了。奴才以为,潘世恩入仕以来虽历四朝,并无显赫的政绩,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他早该让出。请皇上明察。”
没待咸丰帝讲话,杜受田早跨出一步道:“禀皇上,臣以为穆中堂的话有失公允。潘中堂身为上书房总师傅、武英殿大学士,学贯古今,道德绝伦。虽届耋耋之年,仍能一心一意为国家办事。这样的功勋老臣,怎么能说早就该让出大学士的位置呢?”
文庆这时也道:“禀皇上,臣以为潘中堂不仅是皇上的师傅,还是先皇的师傅,这样的老臣,当朝找不出第二个。何况潘中堂久历军机,从不争权夺位,功名利禄,全凭上头定夺。皇上对潘中堂,该挽留才是。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低头想了想,又问:“穆彰阿呀,陈孚恩这件事怎么处理啊?”
穆彰阿冷静地答:“回皇上话,陈孚恩擅审人犯固然不对,但奴才以为,陈中堂也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皇上想啊,人犯曾国藩既已被摘去顶戴,押进刑部大牢,那曾国藩就不再是什么大臣。——虽然曾国藩是奴才的门生弟子,但奴才也不敢偏袒。陈孚恩身为刑部尚书,职分所在,理应对关押的人犯进行审讯,这并无不妥之处。奴才以为,陈孚恩此举,正是他忠贞体国之处,无罪却有功。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沉吟不语。
文庆道:“禀皇上,对陈孚恩擅审大臣这件事,奴才有几句话要说。”
咸丰帝道:“文庆,你只管讲就是。”
文庆道:“谢皇上。奴才以为,礼部侍郎曾国藩虽被皇上摘去顶戴,但皇上却并没有明谕革职。也就是说,皇上也只是一时气忿,惩戒一下曾国藩,并不是要将他真地革职拿问。何况,曾国藩也只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罪不至革职。这一点,皇上心里比奴才清楚。按我大清官制,三品以上大员犯罪,须由皇上下特旨指定专人审理。奴才以为,皇上未下旨之时,陈孚恩根本无权审理。陈孚恩也根本不是什么忠贞体国,而是蔑视国法,蔑视皇上,罪大恶极,罪不可恕!请皇上明察。”
恭亲王奕这时道:“皇上,文中堂说的极是,陈孚恩的确有罪,四十八位翰林参的有理。——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先把曾国藩放出刑部大牢。当朝二品大员关进刑部不闻不问,不仅违制,也与体例不合,陈孚恩应当问罪。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忽然问杜受田:“杜师傅,你说呢?”
咸丰帝有意不称杜受田的官衔,而称师傅,这就明显地拉近了一步。
杜受田诚惶诚恐地跨前道:“禀皇上,臣以为,曾国藩该不该问罪,暂先别论,陈孚恩却的的确确做得不妥!不知这陈孚恩仗着谁的势力,敢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老臣已气愤了一天,今日方一吐为快!”矛头直指穆彰阿。
穆彰阿忍无可忍,忿然道:“杜受田,你才入军机几天,还仅仅是个四品的侍讲学士,就敢指摘朝廷大臣!你不要仗着做了几天上书房的师傅,就这般张狂!——你要知道,我大清开国至今,做过上书房师傅的何止千万,你又算个什么!”
杜受田被说得脸白一阵红一阵,半天作声不得。
咸丰帝看不过,道:“穆彰阿,你不得在朕的面前呵斥大臣!”
穆彰阿跪下道:“奴才一时气忿,请皇上恕罪。”
咸丰帝见各执一词,议不出什么结果,只好道:“都下去吧,容朕想一想。”
众王、大臣谢恩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