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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到户部领了核捐凭证,第二天就带了刘横、李保及十名戈什哈,穿了便装,雇了顶轿子,出京城直奔山西巡抚衙门而来。
曾国藩一行人刚走到大同,却接到廷寄:前云贵总督、钦差大臣林则徐于入广西途中在广东境内的潮州府病卒,灵柩已归籍,圣谕按大学士礼安葬,谥号文忠。
已诏令李星源为钦差大臣,邹鸣鹤实授广西巡抚,广州副都统乌兰太驰往广西帮办军务。
望着廷寄,曾国藩落下泪来。
大清国又少了个顶梁柱啊!
山西当时的巡抚是曾望颜,也是个两榜出身的人。在道光帝二十年,曾因奏请封关禁海而遭林则徐的驳斥,是个道光帝年间不太得志,却又屡屡得祁藻的保举,反倒深受咸丰帝赏识的人。
山西共设了两个赈灾局,一处在大同府,一处在太原府。
曾国藩一行人直奔大同赈灾局。
大同赈灾局设在大同府知府衙门的左侧,“宪命赈灾局”五个明晃晃的黑漆字安挂在门楣,很容易找到。
曾国藩的轿子在赈灾局门前落下。
曾国藩没有进知府衙门,而是一个人径直进了赈灾局。
一进赈灾局,曾国藩倒着实吓一跳:这赈灾局布置的比他的礼部办事房还奢华!
——迎面一块大铜匾钉在墙上,明晃晃的是“灾民父母”四字,两边还挂了对子。旁边右侧有一个小角门,想是往来出入的。
曾国藩推开小角门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方桌,桌的两头坐着两个胖胖大大笑眯眯的人,正在扯什么可笑的话儿;一见曾国藩进来,戛然而止,一个就站起身,抱着拳说一句:“您老请了!”便又坐下去。
曾国藩问道:“不知哪位是赈灾局的委员?”
两个人一齐道:“赵大人募捐去了,我们是看门儿的人,您老要捐银子登个记就行。”说着递上一个厚厚的功德簿子。
曾国藩用眼扫了扫,见靠墙还有个闲凳子,就坐下去,随手翻起“功德簿”来。
两个人仿佛见怪不怪,也不管他,只顾接刚才的话茬唠。
曾国藩按着簿子所记的数目核了核,约有七十余万两,大同以及外省的大商大户都有捐助。
曾国藩合上“功德簿”,不禁脱口而出:“这赵大人好能干!竟劝捐了这么多!”
一个人白了曾国藩一眼道:“这才是三分之一,大头儿都在赵大人身上带着呢!
李大人身上也有一本子。——您老是捐钱还是找人?”
另一个道:“您老要捐钱,就在上面登个记,写清门牌号,等大人回来亲自去您老府上。您老要找赵大人,就把片子留下,我们呈给赵大人,您就可以回去了。
什么时候会您,赵大人自会让人通知您。”
曾国藩想了想,只好站起身,把“功德簿”往桌上一放道:“等你家赵大人回来再说吧。”便推门走出去。
两个人先一愣,随后一个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以后又说什么曾国藩没有听到。
曾国藩走出赈灾局,对李保说一句“先找个客栈歇一歇吧”,便坐上轿子。
李保小声问一句:“不到知府衙门?”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先不到吧。”
李保就说一句:“起轿。”
轿子终于在大同府最大的客栈“客来顺”歇下。
小二见轿子的前后围了十几个人,知道是有来头儿的主顾,就招呼着跑前跑后,端水端饭忙个不停。
李保先给戈什哈及轿夫们要了饭菜,又给曾国藩单要了一碗大同的风味“刀削面”。
山西的“刀削面”是放足了老醋的,滚烫的吃下去,不仅开胃,还蛮爽口。曾国藩是第一次吃这面,不仅酸得他呲牙咧嘴,还热得他一身一脸都是汗。——一整天的疲劳,竟被这碗热面赶得无影无踪,通体轻松。
放下碗,曾国藩是又夸又赞,连连说好,掏出汗巾一遍遍地擦汗。
见曾国藩吃得恁般好,刘横与李保也各要了一碗,也学曾国藩的样子,不仅多放醋,又放了辣子。
两碗面端上来后,李保一口面没有吃完便大叫“舌头都辣麻了”,刘横更是一遍遍地嘟
囔“腮帮子酸木了”。
小二偷偷地捂嘴乐,不苟言笑的曾国藩也被他俩的窘态给逗得笑起来。
轿夫此时已用完饭,正吸着纸烟和戈什哈们拉闲话。
大厅里还有十几个住店的客人在用饭,小二脚不识闲儿地往来送水送饭,乐乐呵呵无忧无虑的样子。
曾国藩心中暗想:大清国的所有地面能都像大同这么富庶该多好啊!百姓又怎么能放着良民不做,为匪为盗呢?
饭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新来投宿的人先要了饭菜来用,但多数是已住下的闲逛了回来,或吃饭、或开房。
曾国藩让李保去唤小二来开房,以便给来用饭的客人腾地方。
小二拿着一大串钥匙乐颠颠地给轿夫们开了房,又为戈什哈单开了两间房。在为曾国藩开房间时,饭堂里又走进来一主两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进饭堂,一个扶着主人坐下,一个就高声喊叫:“店家,我家老爷到了,——不,是奴才说错了,是我家大人到了,快来侍候!”
小二口里忙答应一声,手却继续为曾国藩找房间钥匙。
那主仆三人便开始有些不耐烦。
主人从凳子上一下子站起来,道:“小三,快拿了本官的片子去县衙门,把怠慢爷们儿的店家锁了去坐牢!”曾国藩忙道:“小二,快去侍候了客人再开不迟。”
小二小声嘟囔道:“少听他们吓唬人。——这肯定又是从赵大善人那儿花了银子买来的官!从打赵大善人这赈灾局成立,俺这小店就没消停过。——懒得理他。”
说着话终于打开了房门,小二这才装出一副笑脸向那主仆三人奔过去。
曾国藩清清楚楚地听小二问道:“爷,您老是打尖还是住店?”
曾国藩出于好奇就立住身,回头看主仆三人如何答对。
那主人模样的人一拍桌子道:“去叫你们掌柜的来回话!”
小二陪着笑脸道:“对不起了客官,掌柜的最近挺忙,小店就委托小的打理。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哪?”
一个仆人站起身,用手指着小二的鼻子道:“你听清楚了,俺家爷不比从前了,是堂堂的四品候补道哩!待官服做好后穿起来,看不把你吓尿裤子!”
小二仍然笑着道:“小的这几日可没少侍候候补道大人。——动问这位候补道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小的还要答理其他的客官呢,耽搁不起哟。”
那主人终于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上好的牛、羊肉,快各切三斤出来,有‘女儿红’搬过来一坛。都要上好的,可不准马虎。”
小二道:“本店的牛、羊肉都是上好的,‘女儿红’也是绍兴最有名的。——只是肉钱和酒钱得先付,这是俺家掌柜的昨夜里新定的规矩。——三斤牛肉三斤羊肉一坛‘女儿红’,一共是五贯三。客官是官场中人,小店给打九折,给五贯好了。““什么?”主人霍地站起身骂道,“老爷我黑、白两道走了几十年,没听说过没吃肉没喝酒先会账的客栈!——你对住宿的人也要让他先会账不成?——小三,拿着我的片子去见县太爷,把他送官。——我捐四百两银子不信就治不了他个小伙计!”
被称作小三的仆人立马站起身道:“爷,您老快写片子,奴才这就去县衙门。——不过,您老得告诉奴才,是七品大还是四品大?——衙门里的差官都如狼似虎的样子,奴才还真有些怕呢!”
主人一听这话,气得一巴掌打过去,嘴里骂道:“打你个上不得台面的混账王八羔子!”
讲话的仆人一闪闪到一边,主人跨前一步还要打。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04节 浩浩荡荡奔太原而来
曾国藩看这主仆混闹得太不成样子,听话音好像还与赈灾局有关,就慢慢地走过去;刘横、李保一见,赶忙跟过去。
曾国藩笑着对那主人一抱拳道:“给观察大人请安!——在下是做布匹生意的,想向观察大人请教几个问题。”
人们习惯尊称道台或候补道为观察。
那主人撵着仆人追打不着,正下不得台面,猛地里见曾国藩插进来,就住下手,转过头道:“这个狗奴才,都不如一个卖布的。——卖布的,你要问本官何话?
”
曾国藩笑着道:“听观察讲,好像观察是从赈灾局过来的。——可在下没听说朝廷开捐输啊?”
被称作观察的人忽然笑了,道:“卖布的你问别的事,本官还真说不明白,你要问这事算你问着了。——朝廷是没有开捐输,可你只要和赈灾局的赵大人拉上关系,你只要肯出钱,连红顶子都能到手。——不过,不知根底的人赵大人是不给办的,给钱也不给办。这事没得商量,连俺都还是通过一个实缺观察才买到这个候补缺份的呢。”
曾国藩道:“照大人说来,没有亲近之人,就算花钱也不是说买就能买个官的呀?”
那观察忽然不耐烦地道:“我不跟你这卖布的说了,说你也不懂。——俺要找个上好的饭庄吃饭呢!”又回头对小二道:“本官明日还来!”便一挥手,带着两个下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曾国藩对小二道:“小二,你咋能让他先会账呢?”
小二道:“爷,像他这种买个候补的缺份就张狂成这样的人,真让他吃了饭,还指望他会账吗?——小的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昨儿就来一个什么候补知州,还穿着官服戴着顶子,好像也是花了几百银子从赈灾局赵大人那买来的缺份。唉呀,那个神气,又是酒又是菜,差点把小的腿累弯。——怎么样?嘴巴一抹,给小的扔张片子,让小的拿着片子到县衙门去会账!——小的打躬作揖,还不是走了!小的一个月才挣几个大子儿呀?”说毕,又忙着去招呼刚进来的人。
李保小声对曾国藩道:“大人,您老去歇吧?”
曾国藩回到客房,忽然对刘横道:“刘横啊,你带两个戈什哈,拿我的片子去大同府衙,让知府一人来见我,不要声张。去吧。”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现成的片子交给刘横。
见刘横走出去,曾国藩又对李保道:“让小二给沏一壶茶来,要浓。”
李保刚走出去,便走进来拉弦子卖唱的父女俩。
老爷子是进来就鞠躬,女子是进来就道“万福”,游荡在门外的两名戈什哈急忙走进来便往外拉父女俩。
曾国藩摆摆手,让戈什哈给老头儿放了个凳,自己也坐下,问道:“听老丈口音,山东人吧?”
老头儿答:“客官好耳力,小老儿是山东东平府人,来大同拉弦子已经半年了。
蒙老爷赏脸,谢谢了!——老爷是听《马前泼水》还是《穆桂英挂帅》?”
曾国藩沉吟着正要回答,小二端着茶走进来,后面跟着李保。
小二把托盘放下满脸堆笑道:“客官请慢饮。”便退出去。
曾国藩让李保给老丈两个铜板,道:“就请这位大姐唱一段《穆桂英挂帅》吧。”
老头儿熟练地把二胡架到腿上,不假思索便拉将起来,小女子也跟着旋律嫩声嫩气开始唱。
一曲未完,穆桂英好像还没有见到帅印,刘横便大踏步走进来,向曾国藩施礼道:“禀大人,您老请的人到了,在门外候着呢!”
曾国藩就对李保使了使眼色,李保会意,小声对那位拉二胡的老头儿道:“我家老爷要办公事,您老就到别的客房去吧。”
父女俩急忙向曾国藩等人施了礼匆匆退出去。
曾国藩咳一声,说一句“请”。
刘横应声走出去,很快便领进一位着官服官帽蓝顶子的官员来。那官员一进门便当先施行大礼,口称“下官来迟”,态度极其谦卑。
曾国藩口里说着“本部堂不敢受此大礼,老府台快快请起”,伸出双手便将那官员扶起,又回头让李保放了座。这才坐下去,定睛看那知府,这一看不禁冲口而出:“府台可是戊戌科进士张同林?”
那官员一愣,急忙站起身答道:“正是下官。——曾大人如何知道?”
曾国藩须笑道:“张同林哪,本部堂和你同科,你外放到山西,本部堂进了翰林院。是科初试,你是第七,本部堂是三十八名。”
张同林一听这话,再次深施一礼道:“同林眼拙,请大人恕罪。”
曾国藩把张同林扶起来重新坐下,忽然问:“老同年哪,这几年一向可好?——一直在大同吗?”
张同林长叹一口气道:“说出来惭愧!——老同年已是海内闻名的堂堂正二品大员,下官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同知衔。——大同知府半年前丁父忧,部院看下官熬得辛苦,就格外开恩,挂牌让下官来大同府护印。——最近听说部院马上就要任满回京,同林还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样子呢?——唉!曾大人来大同如何不行文衙门?莫不是私访?”
曾国藩笑道:“老同年不要多心,本部堂只是受命到山西核捐。——不见过抚院,如何好惊动地方呢?听说大同的赈灾局搞得很是好呢,老同年可是为山东、河南办了件大好事啊!”
张同林道:“赈灾局的事情下官是一丝也不晓得的,做善事总归是好的。山东、河南苦哇!”
曾国藩话锋一转道:“本部堂想知道这赈灾局是何人搞起来的?老同年缘何说一丝也不晓得?”
张同林道:“是大同一个杂贷商人,人称赵大善人的搞起来的。——曾大人如何要问这些?赈灾局是民间组织,不归官府节制呀!——何况是行善事。”
曾国藩又问:“本部堂听大同的人称赵大善人为赵大人,这姓赵的还是官府中人吗?”
张同林道:“因为赵大善人把募捐一事搞得红红火火,部院便上保单为他请奖。
——这也是依老例。皇上赏了赵大善人一个四品衔,百姓于是就改称赵大人了。
——就是下官见了也要称一声大人呢!善有善报啊!——听说赈灾局已集到上百万两银子,能救多少人哪!”
“着实难得呢!”曾国藩也不由赞一句,但接着又问,“不过,有一点本部堂有些疑问,那赵大人受部院保举,才是个四品衔,他如何却能保举捐款的人四品衔呢?——就是刚才,饭厅还走了一个经他保举的候补道台呢!”
“这个——”张同林沉吟了一下,“下官也有所闻,只是末曾亲眼见过。不过依下官想来,像现在这样盗匪横行、兵荒马乱的时节,朝廷因为度支吃紧开开捐输也是大有可能的。——曾大人,赵大善人的运气好啊!——想半年前,下官受命来大同署任时,他赵大善人还只是大同街里排不上名次的小商贩,不要说见府县,就是见了杂役,也是慌着请安,把腰弯得什么似的!——自打他从巡抚衙门那儿弄了个准许劝捐的行文后,这才只几个月光景,官也升了,腰也粗了,竟然成了大同的首富了!哪个见了不巴结!——咳!”
张同林一面是大口称赞赵大善人,一面又大悲自己的命运不济。
曾国藩对张同林也是一半同情一半不平。
张同林是戊戌科会试排名第七的进士,只是因为殿试时答对不当,被道光帝斥之为“颠三倒四”而放了外任。虽然是老虎班,一直有缺份儿,没饿着肚皮,但将近五十岁的人才只是个正五品衔,前程是可想而知了。
张同林走后,曾国藩又感叹了许久才安歇。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一行便出了大同,向山西的首府太原进发。
出大同走不上百里,便迎见了从巡抚衙门赶过来接查捐大臣的官员。
见了巡抚衙门的官员,曾国藩才知道,山西巡抚曾望颜已任满回京述职了,此时的署任是山西布政使常大淳。
曾国藩于是便脱下便装,换上官服,坐进巡抚衙门专备的绿呢大轿;仪仗也是备好的,“回避”、“肃静”、“查捐”一应俱全。
一行人这才大张旗鼓地穿州过县,浩浩荡荡奔太原而来。
一进太原,山西署抚常大淳已在城门的官道旁恭候多时。
曾国藩一下轿,常大淳抢先一步便行大礼。跟在常大淳后面的按察使、道府、州县等一班属员也都呼啦啦跪下一片叩请圣安。
礼毕进城,光轿子就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