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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汉拿起话筒,再度要史怀克帮他接通雷克斯。一会儿之后,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递给艾达。
“喂,亲爱的雷克斯,”她说,“别骂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在我们的信箱里,你会发现一个封好的、我用的那种蓝色信封。请你帮我拿出来,带到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还有,别让任何人看到你拿……就这样了,雷克斯。马上去,快点,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在市区吃午饭。”
“格林先生至少要半个小时才到得了这儿,”马克汉转向万斯说,“还有一堆人等着要见我,你和范达因何不带格林小姐到证券交易所,让她见识一下疯狂的经纪人怎么自娱娱人——格林小姐,你意下如何?”
“太好了!”这女孩高兴地说。
“警官,你也一道去吧?”
“我?”希兹哼了一声说,“我最近的刺激已经够多了。我要去看一下上校,和他聊一会儿。”(作者注:班哲明•;汉伦上校曾是局里引渡罪犯方面的权威之一,那时他是地检警务部的负责人,就在刑事法庭大楼上班。)
万斯、艾达和我开车过几条街到十八大街,搭电梯上楼,通过接待室(在那儿,穿制服的服务员不由分说地帮我们脱下外衣),走上参观区俯视楼下的证券交易所。那天的证券交易所特别活络,整个地方闹哄哄到简直震耳欲聋,而大伙儿争相买卖股票的情景也和暴民的暴动没有两样。这种景象我太熟悉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万斯向来厌恶嘈杂和混乱,始终一副厌烦、无聊的脸色。艾达却马上投入了现场的气氛,两眼发亮,血气一下子涌上双颊,着迷地趴在栏杆上看得出神。
“你看到了吧,格林小姐,人就是可以这么愚蠢。”万斯说。
“哦,不过这很棒呀!”她答道,“他们充满活力,他们有感觉,他们有战斗的目标。”
“你觉得你喜欢这种东西?”万斯微笑。
“好喜欢。很久以来我就渴望能做一些刺激的事——某些……像……”她伸出手,指着下头那一堆绕圈转的群众。
多年来在阴郁的格林大宅里一成不变地服侍一个伤残病人,她的反应不难理解。
我刚巧抬起头往外看,想不到,就刚好看到希兹站在门口反复查看参观的群众。他的脸色不但愁苦且非常阴沉,神经质地不断扫视人群。我举起手吸引他的注意,很快地他就来到了我们站的地方。
“万斯先生,长官要你们马上到办公室去。”他的语气里有种不祥的征兆,“他派我过来找你们。”
艾达定定地看着他,她的脸孔因为恐惧逐渐泛白。
“好吧,好吧!”万斯假装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们才刚开始对这个景象感兴趣呢。不过我们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呃,是不是啊?格林小姐。”
尽管万斯故意装得毫不在乎马克汉的召唤,艾达仍然异常的沉默。在我开车回办公室的路上她一声不吭,只是僵直地坐着,茫然的目光始终对着正前方。
时间仿佛漫长无止境,刑事法庭大楼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一路上交通拥挤,连坐个电梯都耽搁了好久。
万斯却似泰然自若。希兹紧闭双唇,鼻孔不断传出浊重的呼吸声,为了压抑内心的激动而苦恼不堪。
我们一进到检察官办公室,马克汉就立刻站起来,以异乎寻常的温柔眼光看着这个女孩。
“格林小姐,你一定要坚强,”他以一种平静、同情的声音说,“有个悲惨的、也很意外的事发生了。迟早总会有人告诉你——”
“雷克斯!”她大叫,颓然陷入马克汉办公桌前的椅子里。
“是的,”马克汉轻声说道,“雷克斯出事了。你们离开后才几分钟,史普特就拨电话过来……”
“他是被枪杀的——就像朱丽亚和契斯特!”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低沉的悲叹仍为这老旧昏暗的办公室带来了一种恐怖感。
马克汉点头。
“在你打电话给他之后不到五分钟,有人走进他的房间射杀了他。”
这女孩把脸埋进双臂之中,抽动身子,无泪地呜咽起来。
马克汉踱到办公桌前,伸出手温和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孩子,我们必须面对这一切。”他说,“我们得立刻到你家里去看看,而你,最好就和我们一起去。”
“我不想回去,”她凄切地喃喃道,“我害怕——我怕!……”
第三部分鸿飞冥冥(1)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中午
马克汉费了很多力气才终于说服艾达和我们一起回到格林大宅。这女孩的状态可以用恐慌已极来形容,更为雷克斯的死于非命内疚不已。最后我们总算还是让她上了检察官的座车。
我们从中央大街出发前,希兹已经打过电话给刑事组,安排了各项例行调查。经过警察总局时,史尼金和另一个警政厅来的波克等在那里,也都挤进了马克汉的座车。一路畅行无阻,二十分钟不到,我们就抵达了格林大宅。
前门的便衣警察,还是百无聊赖地倚在街底的铁栏杆上,离格林家的庭园大门不过几码远,希兹打了个手势,他就立刻向我们走来。
“山度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警官粗声粗气地问,“今天早上,有谁曾经进出过这儿?”
“你以为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此人满腹牢骚地回答,“九点左右史普特那个老家伙第一个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就带了个小包包回来,说他只是到第三大道买一些狗饼干。家庭医生十点十五分左右开车过来——对街路边那辆就是他的车。”他指向停在斜对边的冯布朗的戴米勒汽车。“他还在宅子里头——那时,我是说医生才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这位小姐——”他指着艾达说,“就出了大门往A大道走去,匆匆坐上一辆计程车。从今早八点我接卡麦隆的班以来,这就是所有进出大门的男女老少了。”
“交接时卡麦隆有说什么吗?”
“整晚都没有人进出。”
“有人走别的路进了大宅,”希兹皱着眉头说,“到西墙那边要唐纳利马上过来。”
山度士很快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影匆匆经过庭院边的走道,往车库那边跑去。不到几分钟,唐纳利——看守后门的便衣——一路快跑过来。
“今天早上,有谁从后门进宅子吗?”希兹不等他到面前就嚷着问他。
“进门的一个也没有,警官。厨子大概十点钟左右去市场,两个送货的把东西留下就走了。从昨天夜里到刚刚,后门的状况就这样。”
“就这样!”希兹酸溜溜地说。
“我告诉你——”
“好啦,算了,算了。”警官走向波克,“你爬到墙上去,走个几圈,看看能不能发现有人翻墙进去的影子——史尼金,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脚印。都弄完了以后,立刻来向我报告。我要到宅子里去瞧瞧。”
我们走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走道,史普特替我们开门,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也以一贯的谦卑多礼拿走我们的外套。
“格林小姐,你最好回房去,”马克汉说,他和善地托着她的手臂。“躺下来看看能不能休息一下。你看来很疲倦。我走以前,会再去看你。”
艾达毫无异议地静静离去。
“而你,史普特,”他下令道,“跟我们到客厅来。”
老管家顺从地跟着我们走到客厅里中央桌前站定,马克汉就坐在那儿。
“现在,让我们先来听听你的说法。”
史普特清了一下喉咙,眼睛却看着窗外。
“先生,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听见枪声时,正在备膳室里擦拭玻璃器皿——”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马克汉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你今天早上九点出门到第三街走了一趟。”
“是的,先生。希蓓拉小姐昨天买了一只波美拉尼亚狗,她要我早餐后去买一些给狗吃的饼干。”
“今天早上有没有访客?”
“没有,先生——我是说,除了冯布朗医生之外都没有。”
“好。现在就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
“一直到可怜的雷克斯先生被枪杀以前,什么事也没有——我是说没什么不对劲的事。冯布朗医生到达后没几分钟,艾达小姐就外出了。刚过十一点时您打电话给雷克斯先生,又过了一会儿,您又打来找雷克斯先生。我回头到备膳室忙我的,只在那儿待了几分钟,就听到枪声了——”
“你能告诉我们正确的时间吗?”
“先生,差不多是十一点二十分。”
“接下来呢?”
“我在工作裙上擦干双手,走进客厅听听看还有什么动静。我不大确定枪声是不是就在屋子里,但是我想最好还是察看一下,所以我就上楼去了。雷克斯先生的房门开着,我先往里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这可怜的年轻人额头上有个小伤口,血流如注地躺在地板上。我请冯布朗医生过来——”
“医生在哪儿?”万斯询问。
“先生,他在楼上,他马上就赶来——”
“哦——楼上!我想他一定是在那里四处闲逛——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不是吗?”万斯的眼睛紧盯着管家。“才怪。得了吧,史普特,医生当时在哪儿?”
“先生,我想他是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
“我思,我思故我……敲敲你的脑袋,给我们一个结论。在你喊他之后,冯布朗医生的身体是从哪个空间出现的?”
“结论是,先生,他从希蓓拉小姐的房门出来。”
“哟!哟!真想不到!而如果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们能不能——不用太过伤脑筋——推断,在他从那个特别的门走出来之前,他一直待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里?”
“先生,我想是的。”
“接下来,我猜你就继续你的奥德赛之旅啦。”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我会说比较像伊利亚特——更像个悲剧,假如您了解我的意思;虽然雷克斯先生并不是赫克托耳译注: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的长子,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但后来被阿奇里斯所杀。。先生,但不管我们该怎么说,冯布朗医生立刻赶到总是真的——”
“那么,他没有听到枪声?”
“很明显没有,他看到雷克斯先生的遭遇时看起来很惊讶。而希蓓拉小姐跟着他进入雷克斯先生的房间时,看起来也很惊讶。”
“他们说什么了吗?”
“这部分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来了以后,我便下楼去打电话给马克汉先生。”
史普特说到这里时,艾达睁大眼睛出现在拱廊上。
第三部分鸿飞冥冥(2)
“有人到过我的房间,”她的声音显得余悸犹存,“刚刚我上楼时,通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地板上还有脏脏的雪迹……噢,那是怎么回事?你们想是不是——”
马克汉整个身体猛然往前伸。
“你离开前,门关着吗?”
“对呀——当然了,”她回答,“冬天里我很少打开那个门。”
“上锁了吗?”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是的。平常应该都是锁上的——如果不是我忘了锁,怎么有人进得来?”
希兹站了起来,一脸迷惑地细听这女孩的叙述。
“也许这家伙又穿上了他那双高统橡胶套鞋,”他喃喃自语地说,“这一次,我要叫杰瑞恩自己来。”
马克汉点点头,转身对着艾达。
“格林小姐,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我想你还是到别的房间去等我们,在我们有时间去查看以前,你的房间必须维持现状。”
“我不要独自一人,我要到厨房找厨娘。”缓过一口气来后,她就离去了。
“冯布朗医生现在人在哪里?”马克汉问史普特。
“在格林夫人那里,先生。”
“告诉他我们在这儿,希望能马上就见到他。”
管家鞠躬之后便离开了。
万斯来回踱步,两只眼睛都只开了一条缝。
“每过一分钟,这个案子就更疯狂一分。”他说,“就算没有带雪的脚印,没有自开的玻璃门,也绝对够荒唐的了。马克汉,有人正在这宅子里干邪恶的事,瞎搞那些怪诞的魔鬼学、巫术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我说啊,在《法学汇编》译注: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下令编纂《国法大全》的最重要部分。或《查士丁尼法典》里,有任何对付魔鬼附身或者招魂术的法律程序吗?”
就在马克汉正要开骂时,冯布朗刚好走了进来。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平日的温文儒雅,只见他一言不发、草草地鞠了个躬,捋平八字胡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医生,史普特告诉我,”马克汉说,“你没听到雷克斯房里的枪声。”
“没有!”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又迷惑又不安。“雷克斯的门明明是开着的,我真想不透为什么我会没听到。”
“你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是不是?”万斯不再踱步了,就站在那里仔细观察医生的反应。
冯布朗扬起双眉。
“是的,希蓓拉一直在抱怨——”
“一定是她又喉咙痛啊什么的,”万斯故意不让他说下去,“反正那不重要。事实是你既没听到枪声,而希蓓拉小姐也没听到。我这么说正确吗?”
医生点头。“在史普特敲门要我过去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希蓓拉小姐也和你一起进去雷克斯的房间吗?”
“我想她就跟在我背后,不过我要她别碰任何东西,立刻就回房去。我走出雷克斯的房间时,史普特正在打电话给检察官,所以我想我最好待在这儿等警察来。在和希蓓拉仔细讨论过整个处境之后,我对格林夫人说了这桩不幸的事,留在她房里陪她一直到史普特通知我你们来了。”
“你在楼上时,都没看到任何人或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吗?”
“没别的人——也没别的事。坦白说,整个宅子静得有点反常。”
“你有没有看到艾达小姐的房门开着?”
医生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印象——那表示门可能关着,要不然我应该会注意到。”
“格林夫人今天早上还好吗?”万斯随意地问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儿文不对题。
冯布朗有点儿措手不及。
“一早看到她的时候,状况好像还满好,不过雷克斯的事让她很不舒服。我到这里来以前,她正在跟我抱怨脊椎很痛。”
马克汉刚才就已经站起来了,忽然焦急地走向拱廊。
“法医随后就到,”他说,“在他到达之前,我想好好看一下雷克斯的房间。医生,你可以和我们一道——史普特,你最好守在前门。”
我们静默地走上二楼,每个人心里的念头都一样,那就是最好别让格林夫人发现我们就在这里。
雷克斯的房间和所有格林大宅的房间一样宽敞,进门的右手边有一扇大窗,另一扇小一点的窗户则正对着门。两扇窗户都没有装上帷帘,正午时分的冬阳斜斜地射入房里。就像契斯特告诉过我们的,墙上摆满了成行成列的书;任何可利用的角落里都堆满了手册和文件。说这个房间是卧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学生的工作室。
左墙中央那个都铎式火炉——和艾达房间完全一样的火炉——雷克斯•;格林的尸体就横摊在前面,左臂伸直,右臂弯曲,手指头紧握成拳状,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他圆形的巨头有点儿歪斜,细细的血流,从眼睛上方的小洞沿着鬓角淌到了地板上。
希兹仔细观察了好几分钟尸体。
“马克汉先生,他被枪杀时是站定的,所以才会蜷成一团倒下来,撞到地板以后身体伸展成这样。”
万斯俯身察看死者,脸上浮起困惑的表情。
“马克汉,这件事有点儿奇怪,不太对劲,”他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大白天里,有人从正前方给了这家伙一枪——距离近到脸上都沾上了火药。可是他的表情却极为自然,没有一点恐惧和惊吓的迹象——事实上,甚至可以说心平气和无忧无虑……真是不可思议。凶手和他的手枪,当然不会是隐形的。”
希兹缓缓地点了点头。
“长官,我也看到了这个疑点,真是他妈的怪异。”他弯下腰更仔细地察看尸体。“那个伤口,在我看来很像是把点三二打的。”他说,看了医生一眼。
“没错,”冯布朗说,“看起来和谋杀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