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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1331-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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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王昭君是将画工得罪了,故意把她画得很丑,以致埋没。“
  “这,”呼韩邪问:“是真话?”
  “单于,”石显正色说道:“你一再不信任我之所言,当我是何等样人?”
  “石中书,”胡里图急忙又插进来打圆场:“我家单于的性子直。”
  “对了!”呼韩邪说:“我的性子直。喜欢追根究底,请问那个画工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问。不过我可以猜得到,一定是毛延寿。过去他就干过这样的事。”
  “单于,”胡里图认为石显不可能撒这么一个弥天大慌,因为王昭君迟早会有见到的时候,以丑为美,何能瞒得住天下人的双目?但呼韩邪性情鲁莽,再说出一句不中听的话来,会闹得不欢而散,所以急急拦在前面:“话不说不明。石中书的解释很圆满,单于不可不信。”
  呼韩邪点点头:“事情看来倒不假,不过太巧了。”
  “是啊!世上就有如此凑巧的事。看来倒是天假其便,特意留着这段艳福,等单于来享。”
  “也要看了人再说。”呼韩邪的脸色完全缓和了,想了一下问道:“石中书,今天你算是正式给了答复?”
  “不,不!我是叨在爱末,先向单于报个喜信。等王昭君封了长公主,降旨匹配单于,冯大鸿胪会郑重通知。那时,”石显略停一下问道:“单于的聘礼,可曾预备了没有?”
  “当然,当然!”胡里图代为答复:“备得有很隆重的聘礼!”
  “那好!单于,你就等着做老太后的女婿吧!”
  直到宣诏这天,王昭君才得到信息,自己要成为公主了。
  报信的是傅婆婆,语焉不详,只为皇帝要封她为公主。这是不能令信其为真的话,因为没有原因。甚至,要编都编不出来。
  四姊妹都聚集在昭君屋子里,虽然都为她高兴,但更多的是困惑。你一言,我一语在猜测。为什么要封昭君为公主?
  结果是没有谁猜的原因,可以成立。
  “一定是傅婆婆弄错了!”韩文极有把握地说。
  “不然!”林采另有看法:“傅婆婆的话,一向很靠得住。
  消息不会假。“
  到得中午,掖庭令着人来请昭君去叙话。这就有点像那回事了!三姊妹陪着昭君同行,在大厅中等待。约莫一顿饭功夫,方见昭君从史衡之的屋子里出来,脸上却看不出什么。
  “怎么样?”三姊妹一拥而前,同声问说。
  昭君微颔首,证明实了有这回事。性急的韩文急急问说:“二姊,到底为什么封你为公主?”
  “是要我和番。”
  “和番?”
  “三妹,回我屋里说去。”
  回到自己屋子里,昭君细说了史衡之告诉她的话,封为“宁胡长公主”,下嫁呼韩邪单于。下午就有钦使来宣诏。册封的仪典,由客曹尚书另行准备。昭君须打点着进宫谢恩。
  “二姊,”赵美问说:“什么叫长公主?”
  “皇帝的姊妹,称为长公主。”韩文为她解释。
  “这样说,二姊就是太后的女儿?”
  “对了!”
  “这一说!我就不该再叫二姊,要叫长公主— ”“不,不!”昭君急忙抢着说:“三妹、大姊、四妹,我既还没有正式册封,也还没有移居,你我仍旧姊妹相称。就是将来册封了,私底下我们也仍旧是姊妹。不过,”她容颜惨淡地说:“只怕叫姊姊、妹妹的日子,也不多了!”
  远嫁塞外,音容长隔。昭君已浮起浓重的离愁。三姊妹见此光景,顿有依依不舍之情,无不黯然。
  “不要这样!”林采强笑道:“二妹的大喜事,应该高兴才是。”
  于是包括昭君自己在内,都是强抑悲伤,勉为欢笑,凡事都往好的方面去想。说她从此是金枝玉叶,荣宗耀祖;说她屈身和番,功在国家;还说她居然能重游儿时嬉笑之地,亦是人生难得的际遇。
  说来说去,韩文终于忍不住提出一个疑问:“封二姊为长公主,是皇上的意思。我就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不封二姊为妃嫔?”
  这也正是存在林采与赵美心底的一大疑团,所以虽未附和,却都沉默,表示同感。见此光景,昭君不忍独保秘密了。
  “大姊,”她说:“你还记得毛延寿画像那天的情形不?”
  “怎么记不得?我们不都还在说,看起来人言不可尽信,竟是冤枉了他!不过,何以那么一张画送了上去,竟会石沉大海似地,音信毫无?”
  “是啊,”韩文接口说道:“你看,像孟玉那样,竟然亦承恩宠!提起来真是气人。”
  “大姊,三姊,”赵美连连摇手:“你们先听二姊说。”
  “说起来,恐怕不是冤枉毛延寿。”昭君声音中,略有些怅惘的意味,“那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傅婆婆来敲我的门,她说,她有句话不跟我说睡不着觉,毛延寿是在等着我送礼去,如果不送,他们另外画一张像呈给皇上。”
  听得这话,一个个将双眼睁得好大。林采问道:“那么,二妹,你送了没有呢?”
  昭君不答。韩文开口了:“大姊,你这话问得多余!如果送了,何致于会有今天?”
  “是的。”赵美点点头:“毛延寿一定画了很丑的一张图送到御前。也许— ”“四妹!”林采急急打断她的话。因为她已经想到,赵美未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也许正因为画得太丑,所以皇帝舍得把二姊远嫁塞外。”这话如果说出口,昭君会更难过,故而赶紧拦阻。
  “一切都是命!”昭君叹口气说:“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
  她怪自己什么呢?是不听姊妹的劝告,不肯对毛延寿稍假词色,以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还是另有别的想法?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肯问,怕更惹她伤感。
  “我在想,”林采强笑着,打破了难堪的沉寂,“不知道二妹穿上公主的服饰,是怎么个样子?”
  “那也不难想像。”韩文接口说道:“必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正说到这里,只见傅婆婆迤逦而来,后随两老媪,手中捧一大一小两个木盒。傅婆婆入门先笑盈盈地贺喜,然后揭开那个大的盒盖,里面正是一套长公主的礼服。
  皇后的礼服,名为“蚕服”。长公主的礼服次一等,名为“助蚕服”,是淡青的所谓“缥色”,极其朴素。但另有一副形似团裙的绶带,正好与助蚕服相反,华丽非凡。而长公主身份的尊贵,亦就在此— 自长公主及诸侯的封君以上,礼服才有绶带。长公主赤绶,红地彩绣,另加四条飘带,颜色不同,赤、黄、淡青和深青带红的颜色,带钩是一个黄金的辟邪品。
  较小的那个木盒,其实是一个圆形的帽笼,内装一顶假发,盒底另有一个长方小盒,置着全副首饰,玳瑁簪子碧玉钗,垂珠耳珰金步摇,共是四件。
  “好富丽,好珍贵!”赵美高兴地喊:“大姊,我们快替二姊打扮起来。”
  “慢慢!先谢了傅婆婆再说。”
  林采很会做人,从不疏忽对下人应有的体恤。先替昭君开了赏钱,打发了傅婆婆一行三人,方始领头为昭君上妆。
  上妆自然是先梳头。从春秋战国以来,贵妇盛行高髻,但是,头发少梳不成,多了梳起来也很麻烦,因而使用假发,其名为“鬃”。久而久之,成了制度,自皇后以次的贵妇,在比较隆重的场合,都戴假发。
  而为昭君妆饰,从头上开始,就有了意见,“二姊的头发又黑、又多、又亮,为什么不梳一个高髻?”赵美说道:“戴鬃,既不好看,又不舒服!”
  “说得不错!”韩文立即附和,而且引经据典:“毛诗上有两句鰅发如云,不屑鬃也!‘意思是说,自己有很好的头发,何必借助于假发?”
  “你们俩的话,都有道理。”林采说道:“不过戴鬃发是礼节。昭君进宫谢恩,第一次见太后就失礼,似乎很不妥当。”
  “这— ”韩文看着昭君说:“二姊,你自己怎么说?”
  昭君报以歉然的笑容:“三妹,”她握着韩文的手说:“我想,我还是应该听大姊的话。礼不可废!”
  “你这么说,我也不反对!”韩文看着假发说:“亦应该施以膏沐。我来。”
  于是韩文自告奋勇去整理假发,梳光上油,费了好半天才收拾妥贴。
  这时的昭君,已经在林采与赵美的细心照料之下,换上了“助蚕服”,拖曳在后的下摆,配上前面的绮丽赤绶,别有一种庄严的美,及至戴上光亮高耸的假发,配备了全副首饰,顿觉仪态一变,看去挺立如松,仿佛高不可攀,但望到她双瞳剪水、皓齿樱唇的一张宜喜宜嗔春风面,不自觉地会浮起满腔的倾倒爱慕,只想倚伏在她裙幅之下,希望得到她的一顾。
  “长公主— ”“三妹!”昭君赶紧纠正韩文:“我说过,我们还是姊妹相称。”
  “不!”韩文答说:“我不是有意改用尊称,我是心口如一。
  我心里在想,一位公主就正该是这华贵的模样!“
  “是的。”赵美接口:“我有同感。”
  “看来,”林采笑道:“荆山香溪的灵气所钟,我们秭归注定要出一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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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皇后,冯婕妤以及其他的妃嫔,几乎完全集中在宁寿宫。
  因为礼制所关,当宁胡长公主来向太后谢恩时,他们理当侍班,同时在宁胡长公主朝谒太后以后,也还要见礼。为此,除了因病或别样特殊缘故,事先奏明太后请假以外,无不早早到了宁寿宫。
  当然,昭君是早由掖庭令史衡之引领,在宁寿宫前待命,预定行礼的时刻一到,礼官高声鸣赞。八名宫女捧着巾栉、拂尘、提炉等等仪物前导,引着昭君进入殿门。当拾级登阶时,眼力最好的冯婕妤,倏然双目大张,喉间发声。这副神态,立即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再细看时,左右妃嫔、宫女,甚至连皇后在内,无不面现惊异,使得她更觉不解。
  “皇后!”她喊。
  “臣妾在。”皇后躬身答应。
  “我眼睛花了!”太后说:“看样子,这王昭君很引人注目,是不是?”
  “是!长公主是绝色。”
  “绝色?”
  皇后未及答言,礼官已朝声赞礼:“宁胡长公主朝谒皇太后叩谢慈恩!”
  于是,昭君先站住脚,整一整襟袖,盈盈下拜。用极清越的声音说道:“臣女昭君,叩见皇太后,恭请万福金安。”
  “你就是王昭君?”
  “是!草茅女子,何期上蒙慈恩,收归膝下。天高地厚的恩泽,真不知如何报答?”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是!”
  昭君起身,前行数步,依旧跪在太后膝前,咫尺之间,应该看得十分清楚。可是太后竟似昏瞀不明似地,一再擦拭老眼看又看,久久不发一言。
  这一下,不但昭君心慌,皇后与冯婕妤亦大感不安,屏声息气,不断偷窥着太后的脸色。可是看不出什么来。
  那是因为太后十分深沉的缘故。其实她心里正激起无数波澜,有着说不出的感慨与惋惜。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另外封一个公主,远嫁塞外,而将昭君封为妃嫔?
  终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在时机上不容她充分思考,“昭君,”她问:“你真有报恩的心?”
  “皎皎此心,惟天可表。”
  “报恩就是报国,”太后略停了一下又说:“昭君,你总知道,婚姻凭父母之命?”
  “是!”
  “如今有个呼韩邪单于来求亲,我想拿你许配给他,你可愿意?”
  听得这话,昭君的脸色变了,犹如日丽风和的艳阳天气,突然阴霾四合,地惨天怒。
  不过,她的声音仍旧是清朗坚定的:“父母之命,岂有不愿之理?”
  明明万分不愿,而偏偏回答得这等勇敢,太后很感动地说:“难得你深明大义,真不愧为汉家公主!”
  这是对昭君的盛赞、感激之意与自重之心,同时并起,矜持地低下头去,表示逊谢。
  “女儿。”
  竟然称呼也改过了。昭君不免有些惶恐不胜之感,急忙答一声:“臣女在。”
  “塞外虽苦,到底,你也是他那里的王后。你须记着,将来要劝你夫婿,效顺汉家,两国和好。”
  “是!”昭君忽然两眼发热,强忍着泪答说:“绝不敢稍忘慈命!”
  “好!好!你们姑嫂也见个礼。”
  这是指示参见皇后之意。昭君一面答应着,一面转过身来,面向皇后,待行大礼,不道双臂已被扶住了。
  “妹妹!”皇后满面笑容的说:“你好俊!真正是国色天香。”
  “皇后太夸奖了!请释手,容我拜见。”皇后还待谦让,是太后说了句“礼不可废”,方始正式朝拜。接着跟冯婕妤及其他妃嫔也都见了礼。
  叙辈分、定称呼、询家世、谈乡情,如众星拱月般包围着昭君。正说得热闹的当儿,一声传报,皇帝来朝谒太后了。
  太后是皇帝的继母。生母许后,是先帝流落民间之时的糟糠之妻。第二位霍后,是大将军霍光的幼女,早就去世。如今这位太后姓王,是先帝的第三位皇后,极受皇帝的尊敬,除了喜庆节日,及朔望以外,每逢三、六、九,都要到宁寿宫来视膳问安。这天是十一月初九,是循例问安的日子。
  “你来得正好!”太后喜滋滋地说:“正好看看你那个妹妹,全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样子!”
  “母后是指王昭君?”
  “是啊!”太后吩咐宫女:“把长公主请来。”
  在别室的昭君,已经听到了太后的话,想到这一阵子刻意讲求,如何得能邀得皇帝的恩泽,心里不免有种异样的感觉。但转念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与皇帝乃是兄妹,立刻就能扫除绮态,平静地随着宫女来见皇帝。
  当然,一半是羞涩,一半是礼节,她的头是低着的。到得皇帝面前,俯拜在地,口中说道:“昭君拜见皇上。”
  “少礼、少礼!”皇帝虚扶一扶:“请起来!”
  “是!”昭君先抬眼看了一下,方始起身。
  哪知就这一瞥之下,皇帝像被马蜂蜇了一下似地,突然一惊,然后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谁也看得出来,皇帝是震眩于昭君的颜色。但谁也不明白,皇帝何以是一脸大惑不解的神色?
  终于,皇帝开口了:“你就是王昭君?”
  “是!”
  “你是秭归来的?”
  “是!”
  “你善琵琶?”
  “只是喜爱琵琶,弹得不好。”
  “你,”皇帝说:“昭君,你抬起脸来,我仔细看一看。”
  这在昭君是件很为难的事,只能想像着皇帝是自己的胞兄,抬起脸来,微微含着笑,就像兄妹之间,偶而戏谑的那种神态。
  皇帝想看的部位,早就看清楚了。但视线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所以口中也就不作声。
  这一下,昭君可是坚持不下去了,慢慢地将双眼避开,然后又低下头去,方听得皇帝问道:“你额上不有两粒痣吗?”
  “痣?”昭君答说:“昭君额上从来没长过痣!”
  “那,那是怎么回事呢?”皇帝越发困惑了。
  皇帝决定亲自调查这件画像与本人何以不符的怪事,而且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召毛延寿来当面询问。
  在皇帝不曾下令召见以前,毛延寿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那是杨必显打听来的消息,呼韩邪求婚,皇帝封王昭君为宁胡长公主,遣嫁塞外。照他的看法,昭君如果始终没有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机会,真相可望不致败露,否则,皇帝一定会追究,毛延寿欺罔之罪,铁证如山,性命岂能复保?
  这是人人明白的道理,毛延寿身当其事,更识得其中的轻重,不过,他不相信世间有骗不过的事,最要紧的是不能慌张。本着这个想法,动足脑筋去思考,终于有了化险为夷的把握。
  “你不必替为师的担心!”他对杨必显说:“今日之事,早在估计之中,亦早筹好了解救之计。如今就怕你沉不住气,本来无事,反倒惹出些意外的麻烦。徒儿,你最好把这件事忘掉,就当从未有过一样。倘有人问起,你答他三个字:不知道!”
  杨必显听师父说得这么轻松,大为宽慰,“师父,别的不行,装糊涂我会。”他说:“你老放心好了。”
  他倒是放心了,毛延寿何能放心得下?口问心,心问口,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商量,将皇帝可能会问到的话,自己如何回奏,以及回奏之时所应有的神态,真是揣摩得到家了。
  因此,当他奉召进见时,态度出奇地冷静,与皇帝的震怒,恰成对照,使得周祥亦为之困惑,不知道他何所恃而敢于如此不在乎?
  “毛延寿,你好大胆!”皇帝指着昭君的画像说:“我问你,你为什么把王昭君画得这么丑?”
  “回奏皇上,”毛延寿从容答道:“臣将王昭君画得这么丑,臣心里亦很难过。不过,出于爱君之心,不得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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