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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大认识那个字。”连琼显得有些失落,颓然默落。她又哪里有人教过她识字,唯一认识的几个也不过是在私塾外的墙边偷学来的,长大一些就去家里的书房里偷书看,一切全靠自学。能达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很好,可是与身为大炎国皇帝的炎禛相比,还是差了好远,天差地壤,云泥之别。
看到连琼尴尬的表情,炎禛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去说些挽回的话。可还未及走出一步,他的余光却看到了腰间玉龙在闪光,炎禛立刻僵了一僵,不敢相信地拿起玉龙看清楚,企图只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那玉龙闪得愈发明晰,让他怎么也骗不过自己这只是看错。手握成拳,几乎要把骨节捏碎,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连琼她,怎么可能……
但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已经两次,在自己靠近她时玉龙就会有感应,就算第一次不是她,但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她的神出鬼没,她的驾鸿来往,本就那么不可思议。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过防备呢?炎禛拳握得更紧,咯咯作响,震惊,愤怒,夹杂着出现在乌黑的眼睛里,逐渐代替原来的淡淡温柔。
“炎禛?”连琼见他久久没有回自己的话,惊惶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陌生冷冽的脸,那样的眼神,是她最熟悉,最害怕的,厌恶?连琼被自己的猜想惊了一惊,可还是想卑微地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她故作镇静地问:“你怎么了?”
炎禛试着逼自己不去相信,不去责怪,可是,又怎么做得到呢?他是大炎国的皇帝,他的职责便是守护整个大炎的百姓,要是因为一己私欲就放纵残害百姓的妖孽,他还怎么配当大炎的皇帝。连琼,自己不想任何人伤害你,又怎么做得到自己去伤害你,但是,请你也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好吗?炎禛侧过脸去,一半脸显得决绝而无情,一半脸又是深深的苦痛挣扎,但他只让连琼看到他绝情的一面,语气冰凉:“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眼前还是那个黛蓝色的身影,飞跃了下去,身轻如燕,一如他来时那么潇洒快捷。只是这一次,是转身离开,连回头看她一眼都吝啬。连琼觉得心口有些疼,就好像一次次被人伤害,久病成医以后的又一次复发。炎禛他,是不是也和那些人厌恶自己?是不是也从此以后就与她无关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明明,自己以为他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再一次冒着被伤害的风险去接触他,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他们还是一样的?连琼警告自己不准太在意,不去怨恨别人,也不去怜悯自己。其实转个角度想想也是啊,他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看得起自己呢?本来,就是她不识好歹,被戏弄也是应该的。
连琼自我疗伤得很快,又或者是将情绪隐藏得很快。表情痛了几下后也就恢复了浅笑,只是微微还有些苦意与勉强,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她骑上鸿儿,翩翩消失在天尽头,虚幻唯美,从背影看来似有若无地拭了一下眼角。
福禄有些惊讶地看着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连忙媚笑着迎上去想说说好话,却发现皇帝的一张脸阴测测的可怕,立即噤了口。俗语道伴君如伴虎,话说得好就是拍马屁,加官进爵,皇恩荣极,但要是说得不好就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动不动就是大罪。所以一个真正好的奴才除了伺候好主子,还应该学习拍马屁这一门学问,知道怎么拍,什么时候拍,拍到哪个度,否则自己也坐不到这个位置。福禄此刻便很明白,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说,主子面色不好的时候,绝不能多问,弄不好就是火上浇油。虽然他心里的疑虑也很大,但是还是禀行不该问的不问这句至理名言,只安安分分地跟在皇帝后面,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主角分开散去,只留下无声静谧的风景,犹如此处什么也没发生过。阳光普照的屋顶之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就站在原本炎禛与连琼站的地方。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现的,就好像她一直就在那里,实在是诡异又神奇。
阿九勾着自己的头发,妖冶邪魅地一笑,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眼神魅惑又寒冷。她说过的,自己要报仇,自己必会要让她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卷 龙游金陵 只为惊鸿 第十四卷(1)
皇帝和福禄去了县衙找邑宰,他是大炎国的皇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自己心里有多少艰难,始终都要把国家的事放在第一位。于是他隐去自己的情绪,以御史大人的身份降临了县衙,让邑宰诚惶诚恐。幸而皇帝上朝时是要戴皇冠的,所以邑宰并不知道他惶恐的御史大人其实是皇帝,如果知道了,就更不知道会被吓到什么地步了。
福禄在进县衙门时出示了御史大人的腰牌,几个傲慢懒散的衙役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站得笔直,然后争先恐后地将两位贵人迎了进去,满面笑容得像是店小二。
会看脸色的衙役连忙殷勤地让两位贵人先到后堂主位上坐着,然后又端上两杯茶来,另外还有别的捕快赶快去叫自家邑宰来。
效率倒是很快,一盏茶还未吃完,金陵城邑宰就一边扶帽一边脚步匆匆地来了。看到两位坐在主位上的贵人后立刻弯腰问好:“御史大人前来,下官未曾远迎,还请御史大人恕罪。”
皇帝伸手示意让恭敬的邑宰免礼,慢悠悠地问他:“仵作的验尸报告可出来了?”
邑宰依旧微微屈身,只敢站着回话:“回大人,死者依旧是被挖去心脏,一招毙命,死前也是没有挣扎迹象,定然又是妖孽所为。”
福禄有些紧张害怕,插嘴问道:“可有什么除妖的法子?”
邑宰转向福禄的方向,御史大人的奴仆也是他要恭敬以待的对象:“下官已经想出计谋,这几天夜里会安排一人冒充打更人,妖孽一旦被引出,便会有早已设下的天罗地网将它擒住。”
“安排的是谁?”皇帝沉沉问,面色平和。
邑宰又弯了弯腰,胸有成竹地自豪回答道:“是府里武功最好的衙役,另外还请了道长大师在暗地里跟着。”
“不行。”皇帝反对道,“本官要亲自去。”
“大人万万不可啊!”邑宰和福禄不约而同地反对,一个吓得跪倒在了地上,一个吓得差点将手里的茶盏摔碎。
邑宰战战兢兢地劝道:“大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下官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福禄颤巍巍地皱着眉劝:“大人如此尊贵,怎可以身犯险,若是有个万一,奴才要如何向……向老夫人交代?”
“本官不管你们如何交代。”皇帝被两人劝地已有些薄怒,捶桌而起,“本官说的话,没有人能反对。”
是夜,伪装成打更人的皇帝从县衙走出,后面是极目远望,坐立不安的金陵城邑宰和福禄,两个人都生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将同去的衙役和道长大师嘱咐了千八百遍,却依旧是无法放下心来,一张脸几乎皱成了苦瓜,呆在县衙里等待的时光简直是在煎熬。
皇帝倒是很自如,面不改色,把打更人的身份伪装得敬业逼真。绕着金陵城走了几遍,打过落更,二更,三更,可却什么事也没有,安宁的夜里没有任何声响,只有露水的凉意,让铜锣面上凝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而他的心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却慢慢变得不再平静,又是焦急又是紧张,既是想引出妖孽,又是想再次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妖孽。面对连琼,他一点也做不到决绝,就算是那样的感应,他也不相信,必须要亲自看到才敢最终确定。但是,如果真的是她呢?那自己又会怎么做?放,对不起百姓,杀,他做不到。所以,连琼,不要出现了吧,如果真的是你,那就请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打过四更,皇帝已经越来越心思凝重,更深露重,瓷器一样的手握在铜锣把上,竟握出了冷汗。
有一道细细凉凉的风吹到他的脖子上,突兀地浑身一怔,他猛然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好疑惑地再转回头,略瞥了瞥腰间的玉龙,却发现果然已经发起光来,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更加明显可见。想不到第一晚就出现,倒真是省了不少功夫,不过,万一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呢?若是再一转头,看到的是她的面貌,那时自己可该怎么办?连琼,可千万不要是你。
脖间又是一缕酥酥凉凉的风,如同爱人之间相互的挑逗,皇帝再一次回过头,还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起的店铺门前的旗帜在轻轻摇动。他已经深切地感觉到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身边,之所以还是一次次回头,不过是在和对方周旋。但如此三四次下来,终于还是没有了耐性,又是凉风窜进领口,他不再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冷冷道了一句:“出来吧。”
周围的风忽然全都停了,就连天上挡住月光的那一朵云也停止移动,一直稳稳地挡住黑夜里唯一的光亮,似乎全世界都已沉睡,只有腰间佩的玉龙还在发光,成为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明和清醒。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忽然,天上的云乍然散开,风再一次大起,吹起满地灰尘,店铺前的旗帜灯笼摇摇欲坠。
一个白晃晃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雪一样的碎光,唯美,又妖冶。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或者说是妖孽,暮春时节,却围着狐裘,雪白的狐裘纯洁油亮,细细松松的狐毛在风里轻扬,而没有狐毛裹着的地方,则只用几乎透明的白纱遮着,隐隐约约,若隐若现地动人,虽然是奇异的搭配,可却别有一番瑰异的风情,妩媚撩人,扣人心弦,好一个蛊惑人的妖孽。
炎禛大概也就猜出了这是个狐妖,用长相魅惑男人,然后挖心而食。看着企图勾引自己的狐妖,唇角轻淡地勾起,很好,不是她,只要不是她,就比什么都好。他装出一副又害怕又惊喜的样子,借此让狐妖不至于对他起疑,然后自投罗网。
狐妖袅娜地走过来,一步一折腰,一步一媚笑,不过三丈远的距离,竟生生被走出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终于走到了皇帝面前,纤手缓缓搭上他的肩,末梢上挑的眼睛朝他眨了眨,然后两只手都扣了上去,像是一个人的缠绵拥抱。狐妖的声音细软甜腻,带有无尽的蛊惑,她柔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我是打更人,这是工作。”炎禛装作又惊又喜,想他一个皇帝何曾被一个女人这么调戏过,还是个狐妖,能装出来已经很好了,但是他现在心情很好,因为自己最害怕的事没有发生,于是便闲来无事戏耍起这狐妖。所以说,绝对不要试着去戏耍一个皇帝,因为也许在自以为是在戏耍他的时候,反过来自己被戏耍。
狐妖愈发柔情似水地缠上去,像一根缠树的藤,朝炎禛当面呼了口气,有淡淡的香味,可是还是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狐臊味。她慢慢诱惑地说:“打更多无聊啊,长夜漫漫,不如,我教你些快活事吧。”
炎禛笑了笑,像是被她成功蛊惑,然后一扔手里的铜锣和梆子,缓缓凑了过去。狐妖见他如此主动,觉得可以省下自己不少力气,乐得清闲,便配合地闭上了眼,等他被自己弄晕,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挖出心脏。
一人一妖靠得很近,若是再近一分,大约就会相触,可炎禛忽然停了,眼中闪出厌弃不屑的光。发光的玉龙从腰间扯下,越是朝狐妖靠过去,光芒越是闪得灼灼,最后猛然一下举到她的面前,正当印堂悬浮于半空,玉龙闪耀出几乎能照亮半个天空的白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卷(2)
只见狐妖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看玉龙又看看炎禛,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来:“你……你是……”
炎禛什么话也没回答,一改刚才的态度,高贵冷绝地俯视,哪里还像打更人,分明就是王者的风度。他器宇轩昂地一伸手,立即就有十多个人从天而降,侍卫衙役纷纷持刀将狐妖围住,请来的和尚道士立马贴符念咒,逼得狐妖动弹不得,现出原形来。
既有玉龙镇压,和尚道士骗人的法术也就稍稍起了点作用,狐妖在一片白光里痛苦不堪,扭曲挣扎,最终受不了生不如死的痛楚,双手化成利爪仰天长啸,震得围住她的光圈也动了几动。困兽之斗坚持不了多久,狐妖颓然倒在地上,一点点抽搐,一点点缩小,最后终于显出了原形。一只九尾的白狐,还剩下半口气眨了眨眼,九条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最后也耗尽精力没了力气摆动。
福禄和金陵城邑宰在几个衙役的搀扶下赶了过来,福禄看见大难不死的主子,连忙念着佛谢天谢地,小跑到自己主子身边站着。邑宰看到那只九尾白狐原形后吓得抖了抖,幸好有身后的衙役搀扶着,他强忍住害怕胆怯朝炎禛迎过去,惊魂未定道:“御史大人,还好您没什么事啊。真是……真是担心死下官了。”
炎禛视若无睹地绕开邑宰,朝自己掉落在地的玉龙走过去,福禄抢先一步拾起地上的玉龙递给了他,不敢让邑宰察觉到他们的身份,如果,他有那个脑子的话。
邑宰继续跟上来,一边吩咐衙役们将九尾狐的原形处理掉,像是一只跟着主人跑的狗一样跟着炎禛,在后面急着说:“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去下官府里喝杯酒压压惊。”
“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是用不着。”炎禛静默地回答,背影颀长,投影在火把的暖光里,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夜。
除去狐妖,对炎禛来说最大的收获不是为民除害,而是确认了连琼不是狐妖。事情能够这样,真是再好不过,除了,他必须要向连琼去道上次的歉。他向百官许诺的是三日不上朝,今日便是最后一日,所以必然要速战速决。他已经想好了,这一次,他就要把连琼带回去。
城南连家,并不会太难找,炎禛派福禄和几个侍卫打听了会儿也就找到了。那是一个闹市外街角处的府邸,小户人家,门口的两棵老槐树遮天蔽日,若是到了夏日定是避暑的好东西,只不过蝉声大约会很烦人。
福禄上前叩门,尽量让自己和善一些,帮主子给看中的姑娘家里的人留下个好印象。许久后才有人来开门,可见连家的奴仆是有些稀疏或懒散的。
那开门的家仆烦躁地问他们:“你们是谁啊?”
福禄身为大炎国的督领侍太监,何时有过奴仆敢这样对他爱搭不理的,心里窝火憋屈得很,但为了自己主子的幸福,也只得咬牙忍了。他对那奴仆笑脸如花,一边笑一边从袖里拿出个腰牌来,举到他的眼前,慢悠悠地说:“小哥可识字?”
那家仆睁睁眼睛看清腰牌上的字,傲慢的神情一点点变得惊恐,然后再一点点变得害怕。最后面色一僵,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惊慌失措地急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御史大人屈尊来府上了,大人恕罪,恕罪啊。”
福禄终于能够直了直腰板,显出一点点从前的神气,俯瞰地上的人微微笑道:“还不请我们大人进去。”
深知己罪的奴仆十分想要挽回,立马热情地将炎禛和福禄迎了进去,然后到处向身边经过的其他奴婢仆人介绍,“这便是朝廷派下来除了狐妖的御史大人”,“御史大人年轻有为,为民除害”云云。
通过这位大嘴巴家仆的大力宣传,一传十,十传整府,等到炎禛和福禄被他带到正厅,连府里的老爷和夫人早已经恭候着了。
连老爷连夫人满面堆笑,连夫人急急吩咐奴仆道:“还不快上茶!”
炎禛浅浅一笑,纯良无害,看得老爷夫人崇敬得很。他温和地说:“连老爷,连夫人,在下今日前来,是想……”
一语未完,屋外忽传来熟悉的鸿鸣声,炎禛真心一笑。连琼,可真是会挑时间来,正好,这些话也得当着你的面说,求你,可一定要原谅自己。
连老爷连忙向炎禛赔笑:“实在是让大人受惊了,那是老夫不懂事的女儿,大人莫在意她就是了。”
屋外是连琼正从鸿儿身上下来,白衣飘飘,可是脸上时常带着的笑容,却在阳光下消失了,如此一个开朗的姑娘,害她笑容消失的,该是多么大的伤害呢?
炎禛微微心疼,不顾连老爷连夫人的疑惑,朝屋外的连琼走去,缓慢又快速。
刚摸了摸鸿儿的连琼一侧头就看到了昨日弃自己而去的狠心人,浑身颤了颤,第一反应是她从小养成的卑微,他是不是来和自己和解的,其实昨天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鸿儿忽然朝炎禛不友好地叫了一声,连琼立即提醒自己要有点尊严,什么不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别傻了,别让自己伤得太深。
连琼避开又一次在面前呈现温柔的眼,第一眼,他就是这样骗的自己,这一回,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再上当了。她尽量冷言冷语:“你来做什么?”
连老爷连夫人吓得立即向炎禛道歉:“大人见谅,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