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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冲到空中，在空旷的地底空腔中翻滚舞动了一阵，将自己超过十米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晨会大地。
完了。
伊尔跌坐在残垣断壁中。几秒钟前还鲜活的生命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的泥潭，礼堂大小，不甚辽阔，却深邃阴沉，生发出无言的压迫感。
沧海桑田的气氛在弥散。
“呵……
“哈哈哈……哈哈……
“死啦！！你死啦！！”
伊尔跳起来，指着泥潭叫骂，似乎那样就能将刚才的屈辱全都还给那个女人。
“要你张狂！不自量力！！死了吧？！去死吧！！”
再厉害，还不是输给了阿尔法大人留下的后手。阿尔法大人万岁！
忽然伊尔全身的力量被抽走了。他颓然地站着，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回地上。
“成了……”
恸哭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
“这下你满意了吧！五个！我帮你们抓到五只鸢，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
混乱的伊尔手脚并用地爬起，扯开胸襟，醉汉般坦胸露乳，摇摇晃晃对着头顶的土层跳脚大骂。
“你们不就是想逼我戕害同族，让我良心不安吗？我告诉你们，我不怕，不怕！！嘿嘿，反正你们逼我，我是被逼的，我一点罪过都没有。只要告诉别人‘是沙逼我的’，谁也说不出什么！！说不出！！
“沙！妮娜·瓦伦蒂安！！你活该！！谁让你喜欢上人类小子，还不小心让我的手下发现了。不拿你们俩当替罪羊，我对得起你们嘛！
“我才是阿克卢索的主宰。我，是我。我父亲是督察，全阿克卢索的鸢都得听我的……不对，全城的居民都得听我的！我的命比你们都值钱！！比特使的还值钱！！
“什么都是假的！权才是真的！钱才是真的！！”
噗通。
伊尔仰面摔倒。刚才的喊叫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掏空他，榨瘪他，晾晒成干。
“……对不起……我没办法……他们，势力太大……我……是被逼的……对不起……真的……让我回去吧……不关我事……求……求求……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被逼……原谅我……
“我是……督察的儿子……对不起……我是被逼的……我没错……求求你……放了我……对不起……我要活着……
“……”
嘤嘤地啜泣，断断续续的抽噎。伊尔变成了一个想哭却又不敢哭的委屈的幼童，语无伦次。
他只想回去。离开这束缚他的精神空间，返回被囚禁在棺材中的躯体当中。即使棺木里压抑得发狂，也好过在这儿做一个漂泊不定的幽灵。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还在泥潭中惬意地闭目养神的巨蜥似乎受到了惊扰，突然间睁大双眼，腾空而起，翻滚扭动，好像有极不舒服的力正作用在它身上。
在伊尔反应过来之前，巨蜥突然一头撞向洞顶，让并不算太厚的土层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冲撞而坍塌。
直到此刻，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无数条雷电舞于晴朗的夜空，刺啦啦呼啸龙吟，劈啪啪枝遒根劲。时而抬起蛟龙般的头颅，以万钧之力，雷霆之势，俯冲而下，自天穹至地府垂直如刀锋断崖，深深扎入土地，埋入破灭的礼花，在一片轰鸣中爆破大地的血肉，飞洒暗色的火树银花。
雷电抽离出风的鞭鞘，水平横扫地面。无辜的树木徒劳地螳臂当车，秋天的麦子一般倒伏于披着风的外衣的镰刀之下。流畅的倒伏一直奔涌到天的尽头。成片成片的翠绿被剥离，好似手持刀斧的开天巨人赤脚踏于裸露的赭岩之上，决然流利地清洗世界的虚假。
风之尖兵还冲上天穹，分作数股，张开鸟翼回转俯冲，挥舞月牙般的刀剑，以绝杀的狠绝将所遇一切悉数腰斩。
而真正的风亦是追随者。它们低吟喉咙深处滚动的雄浑的战歌，化作无坚不摧的利刃，将大地犁出一道道深达地心的伤痕，把最后的皮肉化作齑粉。
寂静的森林，寂静的夜，于此时此刻双双遭遇凌迟。一切所有，皆遭屠戮。蛰伏的客人露出了爪牙，为主人献上狂暴混乱作为回礼。
然而这里依旧是宁静的。即使爆破声不绝于耳，即使惊雷乍吼震颤天地，宁静的气氛，仍然安闲与月凉如水之中，不动，不躁，不嗔，不怒，处变不惊，悠然自得。
伊尔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茫，由霸道与暴虐荡涤出一片纯白。
身处地底空腔底部的他看不到地表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姑且可以正常运转，告诉他这一切为什么发生。
在他旁边，巨蜥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已然无力抵挡自己的体内发出一阵筋断骨折的响动，任凭始作俑者将它的躯体撕开一个口子然后钻出来。
不过毕竟这不是一只普通意义上的大号蜥蜴。它是死亡这个世界中的具现化，是用来将“你已经死亡”的认识牢牢烙印在意识当中的印章。它的嘴巴连接的根本不是恶臭的消化道，而是万物皆空的虚无。要想摆脱它，可不是在那皮糙肉厚的脖子上开个洞那么简单。
所以晴雨才会马力全开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以便突破在他人知环域内的“客居”限制，将自己的意识体从虚无中拽出来。而那些多余的精神力便化身风与雷，靠疯狂的肆虐将自己消耗。
然而一步到位还是太难。晴雨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肉体，而是先回到阿尔法的知环域内，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正好，她还有点事没办完。
闲庭信步地走向她那呆滞的同族，不是晴雨悠闲，只是她发现如果快步走到伊尔面前，这位前代理督察很可能会被她的精神力场捏扁。
她对他已经没有情感了。恨也好，怒也罢，全都被多年后的自己视为没用的东西。或许，只有淡淡的鄙薄还在。若非如此，在空间中充斥着她的精神力的此刻，仅是她的怒气就能让伊尔七窍流血。
随着她的接近，伊尔从呆滞中醒转，并不明白是晴雨的淡漠让他还能保留神智。恐惧泛出水面，他颤抖，痉挛，最后终于回忆起自己的“职责”，在她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刺出小刀。
狂暴的电，肆虐的风，一切由晶粒引起的混乱，戛然而止。
只有突突突喷溅的泥浆，在突然关闭声响的诡异气氛中，渐渐削弱。
晴雨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了一把刀，而且还能刺向自己。
这个空间的主人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还想再玩么？”
晴雨一用力，被反扭关节的伊尔发出阵阵惨叫。小刀掉到地上。
“原谅我！原谅我！！”
聒噪的家伙。他现在已经不能跟别人正常地交流了。就算晴雨问他话也无法阻止他在语言上强迫别人原谅他。
想到直接问幕后操纵者也能弄清楚他们到底对自己的族人做了什么，晴雨懒得在伊尔身上劳心费神。先回去再说。
至于这个家伙，就把他扔在这儿吧。我可不想把他一起带回我的身体。
就在晴雨静心为突破知环域返回躯体做准备的时候，伊尔突然翻了白眼，电击般口吐白沫。
第二十四章 重返现实
更新时间2013…10…20 17：55：18 字数：3560
伊尔奇怪的反应把晴雨搞糊涂了。即使刚才她的精神力在这个空间中暴走的时候，也没见他这幅模样。
随即她明白过来，做好和空间的所有者交涉的准备。
“呵呵……”
蛇一般的笑声。
晴雨不动声色，只是挑了下眉毛。
她竟然估计错了。所有者只是在伊尔脑中交代他一番，类似于给伊尔打了一通电话。
但无论以伊尔的嘴巴亲自与自己交谈，还是仅跟伊尔交流，都超出晴雨的估计。之前为了摆脱被烙印上“死亡”的认知，她杀死了那头实为死亡的具象化的沼泽蜥，加上那些肆无忌惮地搞破坏的精神力，知环域本身已经受到创伤。按常理它的所有者应该嚎叫着昏过去才对。但从现状来看，似乎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辅助的支撑结构，或者与和伊尔通讯的是拥有相应权限的管理员，而非所有者。
哪种可能都无所谓。姑且听听伊尔要说些什么。
“不自量力的家伙，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仲裁者了。啊啊无所谓啦，反正我就是拿族规当狗屎，怎样？
“不就是以族群为单位谋取利益嘛！只要为了自己的族群，什么都能做。都是自私，那在族内，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伊尔笑得浑身震颤。
明知晴雨身为当年阿克卢索发生之事的直接关系人，与特使关系极为密切，伊尔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而且条理清楚吐字清晰，看来幕后主使的定心丸效果不错。
“算了。这些和你都没关系。你该知道的吧，现在的你是意识体，肉体在现实中，早就完成炼成了。你马上就是别人的东西啦！！不要遗憾我没办法好好观赏你被玩弄的英姿。放心吧！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啦！那家伙不敢反悔，我们之间有契约，会杀了他！
“而你，永远都别想离开！再见！拜拜！！”
“……”
晴雨面无表情地听完。没有反应的反应令伊尔心里越来越发毛。
她应该动怒，应该发火。只要她情绪足够不稳定，意识与肉体的连接就会变得脆弱。只要把两者的连接切断了，她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那个“弥”这么交代他的。这也是他能功成身退的最后机会。
“……我知道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想来玩玩，挺好，蛮尽兴的。不过现在我有急事，得走了。”
她早就料到那帮把自己的意识体关进这个空间的家伙们会对自己的躯体下手。说不定，当她在那个只有她一个活人的舞会上昏倒之后就立即采取行动了。
如果躯体被进行了相应的处理，即使意识能够回去，她也无法醒来，还是一样沦为被人役使的工具。
“不……不可能……”
伊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怎么会说得如此轻松，好像春游之后尽兴而归那般轻描淡写？！
从巨蜥的肚子里回来和离开这个精神世界是两码事，她难道不明白吗？！前者不过摆脱一道枷锁，后者则是要从密不透风的牢笼中逃脱！
这是别人的精神世界，别人的知环域，她和自己不过是两个囚徒，根本没有任何的权限。这些她不可能不知道！
伊尔惊疑不定地盯着晴雨，想弄清楚这家伙是疯子还是怪物。忽然，从她的脸伊尔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的眼睛……还是全黑的？！
体会到伊尔在想什么，晴雨透出一缕笑意。（没开流光就达到这种程度）
“你看出来了。”
现实。地下停车场。
沙挡在晴雨面前。
就在几分钟前她的队员们还在为“索”被“吞食”前的那几句话困惑不已，向心神大乱的她求证。紧接着阿尔法抱着脑袋从沙发摔下来，同时所有针对精神世界的显示器被暴走的狂风闪电弄花了屏。
同一时刻，躺在地下停车场的那具没有意识的躯壳开始了自主活动，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出口走去。
确认阿尔法无大碍后沙亲身奔赴停车场，爱玛则把监控精神世界的工作一股脑抛给弥，掏出石板启动所有的亡骨之偶。牛仔被所有人勒令坐在原处不许乱跑。
赶到现场，晴雨木头人似的表现和弥的报告令沙稍微松了口气。
不对呀，晴雨的意识明明还被困在精神空间，她的躯体怎么可能自己活动起来？就算她在精神世界里蹦跶得再欢也不可能影响到肉体啊！
或许……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造成了她这种类似梦游的行为？对知环域了解不多，沙只做如此的推测。
意识体不在，精神力就无法使用，爱玛的亡骨之偶足够对付她的。沙倒是更担心晴雨的意识体。由于索的人类身份，她在精神世界内被规定为“无法使用精神力”。创建者就是知环域的神，只是一颗小小棋子的晴雨理应根本不可能逾越阿尔法对她的限制。然而事实上她不仅从始至终保持着自己的人格，而且竟然还像在现实世界中那样顺畅地使用精神力。伊尔倒被保留了在知环域中使用精神力的能力，用得还不如她。
限制被打破一个，就难保不会被打破两个。要是她真的突破禁锢返回躯体，那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其实沙真的想和晴雨好好聊聊，看她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多年前的那一晚彻底改变了沙的命运，但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直一知半解。也许，她这次得眼睁睁看着最后得知真相的机会从眼前溜走了……
沙对人生际遇的感伤被突如其来的暴力打断。
拦住晴雨的亡骨之偶们全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甩出老远，还没掉到地上已然碎成无数段。
精神力？！
“弥！”
“意识体还在知环域内！！”从耳麦传出弥的惊呼，连他都不冷静了，“大姐，这怎么回事？！”
意识体没有回来……怎么可能？！
产生精神力的器官·深巢的确属于肉体的部分，但没有意识的控制她是怎么使用的？！
没工夫纠结前因后果，沙拔出腰间的武器，同时激活自己的控制场。
爱玛的那一堆偶还在墙角拼命地重组。速度太慢，靠不上了。
挡在卷闸门前，沙从正面阻断晴雨的去路。精神力向晴雨蔓延，以不凝结的雾气形态缠住她的手脚。
没有任何先兆，卷闸门“轰”地多出了个口子，门后的车道也在同一时刻被砸出一条沟。
回头瞄了一眼尺深的沟，趴在地上的沙不由得冷汗直冒。好在是同族比较了解，要是躲得稍微晚点……
不过现在她不用害怕了。晴雨中了她的圈套，此时已如断了线的木偶跌坐在地，手指头都动不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停车场多了几团柔和的荧光。被达到阈值的精神力浓度激活的辉冥斛如饥似渴地吸食精神力。辉冥斛盯上就不会放过。晴雨感知到释放出的精神力正急速消失，加速精神力的分泌，反而被辉冥斛盯得更紧。而沙由于精确控制精神力的用量，在辉冥斛的眼中相当于隐形的。
果然，没有意识体，脑子就是不会转弯。
最先组装好的两只偶朝她们走过来。沙通过麦克吩咐爱玛，让她用亡骨之偶看住晴雨的躯壳，同时让弥想办法拖住晴雨的意识。她自己则回控制室取器材，准备现在就切断晴雨的肉体与意识的联系。
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沙的手腕。沙只感觉到一阵眼花，整个人被抡了一圈倒摔在停车场里头。一头轻捷的动物矫健地跳到她身上把她压在地面，匕首刺向她的肩膀。沙奋力挣扎，本可以卸掉她整条胳膊的匕首还是划开了她的皮肤。
踢开那头动物——不，是对方主动跳开——沙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诧。
完全组装完毕的亡骨之偶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对正在发生的视而不见。而辉冥斛竟然也没有反应？！
当她看到对方漆黑的眼眸中央由纯白的圆点覆盖了瞳孔，竟然忍不住喊出了声。
“流光？！”
同为鸢的沙当然明白所谓“流光”意味着什么。万年前为了聚拢光线提升夜间视力的能力如今只剩下这单纯的颜色变化，却得到了不曾预料到的功能：指示深巢的激活程度。
只有深巢活化达到七成以上才会出现流光。
四肢着地，猫一般拉开架势的晴雨露出纯礼仪性质的笑容。充满知性的表现令沙一阵恶寒。
不用她问，爱玛已经在麦克那头哭开了。
“大姐！首领他昏过去了！！”
沙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被瞬间凝结成型的结晶长剑劈成两半。而后晴雨松开手，任由结晶剑消散湮灭，化作辉冥斛的食粮。
不是她能屏蔽辉冥斛的影响，而是精神力的产出量远远超出辉冥斛在同一时间点能消化的量。
这个停车场是按照五人能量总和布防的，也就是说五只中上水平的鸢在这里也会被辉冥斛榨干！
这，这家伙是怪物吗？！
亡骨之偶踩着癫狂的舞步冲向晴雨，看来爱玛有点精神失常了。沙也在同一时间开枪。沙漠之鹰（注1）的九枚子弹很快耗尽，击中的无外乎结晶和被晴雨当做挡箭牌的亡骨之偶。不跟任何人或者偶纠缠，晴雨利用灵活的动作和强大的精神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停车场的出口。
“你的同伴在我们手上！！”
意识到晴雨要逃跑，沙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的前一秒大声喊道。
晴雨刹住脚步。
亡骨之偶立即扑上来要把她撕成碎片。七八只腐尸和骷髅一下子全拘在身上，就算是她也不由得手忙脚乱。
晴雨让精神力从体内骤然涌出，瞬间将所有的亡骨之偶炸飞。偶们的“核心”同时被摧毁，这回彻底完蛋了。
然而这一击却打破了晴雨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