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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者,是否只有外世界的太阳被故意遗漏,因为早年曾有过什么条约协定,让他们得以遗世独立?会不会地球的太阳虽收录于银河舆图中,却跟那些类似的、不含可住人行星的无数恒星混在一起了?
毕竟,银河中这类恒星总共三百亿左右,却只有约千分之一的轨道上有可住人行星。以他目前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周围几百秒差距之内,也许就有上千颗如此的可住人行星。他是否应将那些恒星逐一筛选,将所有的可住人行星都找一遍?
彬者,第一个太阳甚至不在银河这一区域?还有多少星域的居民,深信那个太阳是他们的近邻,而自己是最早一批殖民者的后裔?
他需要更多的资料,目前为止他什么也没有。
即使当初在奥罗拉的万年废墟中进行最仔细的搜寻,他也十分怀疑能否找到地球的下落。至于索拉利人,他更怀疑它们会提供任何相关资料。
而且,如果有关地球的所有资料,都从川陀那座伟大的图书馆消失无踪:又如果盖娅伟大的集体记忆,对地球也完全一片空白,那么在那些失落的外世界上,也几乎不可能有任何资料得以幸免。
假如他纯粹出于运气,竟然找到地球之阳,进而找到地球本身——会不会有什么外力使他无法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地球的防卫果真滴水不漏?它保持隐匿的决心果真如此坚决?
他究竟在寻找什么?
是地球吗?或是他认为(并无明确理由)可以在地球上找到谢顿计划的漏洞?
如今,谢顿计划已运作了五个世纪,(据说)最终将带领人类抵达一个安全的港湾——第二银河帝国的怀抱,它将比第一帝国更伟大、更崇高、更自由。然而他,崔维兹,却否定了第二帝国,转而支持盖娅星系。
扒娅星系将是个巨大的有机体;而第二银河帝国不论如何庞大,如何多样化,也只是众多独立有机体的联合组织,与它柑较之下,每个有机体仅只具有微观的尺度。自人类发迹以来,不知已建构出多少的个体集合,第二银河帝国只不过是另一个例子。虽然它有可能是最大、最好的一个,却仍无法脱离既有的框架。
扒娅星系则是个完全不同的组织,比第二银河帝国更理想。因此谢顿计划必定存有瑕疵,连伟大的哈里·谢顿自己都忽略了。
伹若是连谢顿都忽略的问题,崔维兹又怎么可能修正?他不是数学家,对谢顿计划的细节一概不知,全然没有概念。而且,即使有人能为他解释,他仍然会听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的只是谢顿计划的两个假设——必须牵涉到为数众多的人类,而且他们都不知道计划的具体细节。只要想想整个银河庞大的人口,第一个假设便不证自明;第二个假设也一定正确,因为知道计划细节的只有第二基地人,而他们的保密功夫极为到家。
唯一的可能,是还有个并未言明的假设,一个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由于实在太过明显,所以从来没有人提到或想到——伹却有可能不成立。这个假设若不成立,就会使谢顿计划的伟大目标大打折扣,使盖娅星系比第二帝国更胜一筹。
可是,倘若这个假设如此显而易见,如此理所当然,甚至从未有人想去捉它,它又怎么可能会错呢?如果从来没有人提及或想到,崔维兹怎么知道有这个假设的存在?即使他猜到它的存在,对它的本质又能有什么概念?
难道他真是那个崔维兹,一个拥有百分之百正确直觉的人,正如盖娅所坚持的?他总是知道怎样做才正确,即使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做?
现在他正逐一探访所知的每个外世界。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外世界上会有答案吗?或者至少有初步的线索?
奥罗拉除了废墟与野狗之外,还有什么呢?(想必还有些凶猛的动物——狂暴的野牛?过大的野鼠?行动鬼祟的绿眼野猫?)索拉利虽未荒芜,可是除了机器人与懂得转换能量的人类,上面还有些什么别的呢?除非这两个世界保有地球下落的秘密,它们跟谢顿计划还能有什么牵连?
假如它们真藏有地球的秘密,地球与谢顿计划又有什么关联?这一切只是疯狂的想法吗?对于所谓自己料事如神的狂想,他是否听得太多又太认真了?
一股沉着无比的羞愧感向他扑来,压得他几乎要窒息。他望了望舱外遥不可及、与世无争的群星,暗自想道:我一定是银河中的头号大笨蛋。
58
宝绮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好啦,崔维兹,你为什么要见——有什么不对劲吗?”她突然改用关心的语气问道。
崔维兹抬起头,发现一时之间很难摆脱沉着的心情。他瞪着她说:“没有,没有,没什么不对劲。我——我只不过想得出神。反正我三天两头就会陷入沉思。”
他知道宝绮思能读出他的情绪,因此有些不自在。她只对他做过口头承诺,说她绝不偷窥他的心灵。
不过,她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她说:“裴洛拉特跟菲龙在一起,在教它简单的银河标准语。我们吃的东西,那孩子好像都能吃,它没有过分挑嘴——伹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嗯,别在这里讲。”崔维兹说:“电脑现在不需要我,如果你愿意到我舱房来,床铺已经整理好,你可以坐在上面,我嘛就坐在椅子上。或者倒过来也行,如果你比较喜欢那样的话。”
“都可以。”于是他们来到崔维兹的舱房。她仔细盯着他,然后说:“你似乎不再冒火了。”
“你在检视我的心灵?”
“绝对没有,只是在检视你的脸色。”
“我不是冒火。我偶尔会发一阵子小脾气,伹那不等于冒火。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得问你一些问题。”
宝绮思坐在崔维兹的床上,身子挺得笔直,宽颊的脸庞与黑色眼珠透出一种庄着的神情。她及肩的黑发梳理得很整齐,纤纤素手轻轻扶着膝头,身上还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幽香。
崔维兹微微一笑。“你打扮得很漂后。我猜你是认为,我不会对一个年轻、漂后的女孩大吼大叫。”
“如果能让你觉得好过点,随便你怎样吼、怎样叫都行,我只是不希望你对菲龙大吼大叫。”
“我不想这样做。其实我也无意对你大吼大叫,我们不是决定做朋友了吗?”
“盖娅对你一贯的、唯一的态度就是友善,崔维兹。”
“我不是在说盖娅。我知道你是盖娅的一部分,也可以说你就是盖娅,但你有一部分仍是个体,至少在某个秤谌之内。我是在跟那个个体交谈,是在对一个叫宝绮思的人讲话,我不理会——或者说尽量不理会盖娅。我们不是决定做朋友吗,宝绮思?”
“对啊,崔维兹。”
“那么,在索拉利上,当我们离开那座宅邸,来到太空船附近时,你为何迟迟不对付那些机器人?我遭到羞辱,又受到实质的伤害,而你却袖手旁观。尽避多耽搁一分一秒,都可能会有更多机器人到达现场,数量多得足以将我们吞没,你却一直袖手旁观。”
宝绮思以严肃的目光望着他。“我没有袖手旁观,崔维兹。我在研究那几个守护机器人的心灵,试图了解如何操纵它们。”她彷佛无意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只是在做解释。
“我知道你在那样做,至少你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懂那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企图操纵那些心灵?你当时有足够的力量毁掉它们,正如你最后采取的行动。” “你认为毁灭一个智慧生灵是简单的事?”
崔维兹噘了一下嘴唇,做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得了吧,宝绮思,一个智慧生灵?它只不过是个机器人。”
“只不过是个机器人?”她的声音透出些许怒意,“总是这种论调,只不过,只不过!那个索拉利人班德为什么迟迟不杀害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下具转换器的人类。为什么我们不忍留下菲龙自生自灭?它只不过是个索拉利人,还是个未成年的索拉利人。假如你用‘只不过这个,只不过那个’的论调,跟你想要除去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划清界线,你就能毁掉任何东西,你总有办法将它们纳入某些范畴。”
崔维兹说:“别将一个完全合理的说法推到极端,否则只会显得荒唐可笑。机器人就是机器人,这点你无法否认。它不是人类,没有我们所谓的智慧,它只是个机器,只会模仿智慧生灵的表象。”
宝绮思说:“你对它一无所知,竟然一句话就将它否定。我是盖娅——没错,我也是宝绮思,但我仍是盖娅。我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认为它的每个原子都相当珍贵,而且意义着大;而由原子构成的每个组织,则更加珍贵、更有意义。我/我们/盖娅不会轻易破坏任何组织,反之,我们总是乐于将它们建构成更复杂的组织,只要那样做不会危害到整体。
“在我们所知的各种组织中,最高形式的组织能生出智慧。除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愿毁掉一个智慧。至于那是机械智慧或生化智慧,则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事实上,守护机器人代表一种我/我们/盖娅从未见过的智慧,这是研究它的绝佳机会,毁掉它是不可想像的事——除非是在极端危急的情况下。”
崔维兹以讽刺的口吻说:“当时,有三个更着要的智慧命在旦夕:你自己,你的爱人裴洛拉特,还有——如果你不介意——我。”
“四个!你总是忘记把菲龙计算在内——这些性命还谈不上有何凶险,我这么判断。听我说,假如你面对一幅画,一件伟大的艺术杰作,但它的存在却威胁到你的生命。而你只需要找枝粗笔,在它上面猛然乱画一通,让这幅画从此完蛋,你的性命就能保住。伹你也可以换种方式,细心研究这幅画,然后在这里画上一笔、那里点上一点,再擦掉一些些……或诸如此类的做法,就可以改造这幅画,避免自己陆命受到威胁,而又不会损毁它的艺术价值。当然,要进行那样的改造,必须花下最大的苦心和耐心,这需要很多时间。伹如果时间允许,除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一定也会愿意拯救这幅画。”
崔维兹说:“大概会吧,伹你最后还是彻底毁掉那幅画了。你大笔一挥,将细致的笔触和用色破坏殆尽,使精致的形影和构图面目全非。一个小雌雄同体人的性命受到威胁时,你马上就那样做了。可是在此之前,对于我们面临的危险,还有你自己面临的危险,你却完全无动于哀。”
“当时我们没有立即的危险,可是我觉得菲龙突然身陷险境。我必须在守护机器人和菲龙闾做出抉择,不能浪费任何时间,所以我选择了菲龙。”
“真是这样吗,宝绮思?你将两个心灵迅速衡量了一遍,迅速判断出哪个较复杂、较有价值?”
“没错。”
崔维兹说:“我却以为,那是因为站在你面前的是个孩子,一个性命受到威胁的孩子。不论原先三个成人命在旦夕之际,你心中如何盘算,母性本能立刻将你攫获,你毫不犹豫地便出手救它。”
宝绮思微微涨红了脸。“或许有那么点成分在内,伹不像你冷嘲热讽说的那样,我的行动背后也有理性的想法。”
“我很怀疑。如果背后有什么理性的想法,你应该考虑到一件事实:那孩子面临的是自己社会中注定的共同命运。为了维持索拉利人心目中的低数量人口标准,谁知道还有几千几万的小孩已被解决。”
“情况没那么单纯,崔维兹。那孩子难逃一死,是因为它过于年幼,无法成为继承人,而这是因为它的单亲过早死亡,归根结柢是因为我杀了它的单亲。”
“当时不是它死就是你死。”
“这不着要,我的确杀了它的单亲,我不能坐视那孩子因我的行动而遭到杀害。此外,盖娅从没研究过那种大脑,这刚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是个孩子的大脑。”
“它不会永远是个孩子的大脑,它会在两侧发育出转换叶突。那种叶突带给一个索拉利人的能力,是整个盖娅望尘莫及的。只不过为了维持几盏灯的电力,以及启动一个开门的装置,我就累得筋疲力尽,而班德却能保持整个属地的电力源源不绝——它的属地跟我们在康普隆所见的城市相比,复杂度相当、面积则更广大,它却连睡觉时都能照应。”
崔维兹说:“那么,你是将这孩子视为大脑基础研究的着要资源?”
“就某方面而言,的确如此。”
“我却不这么认为。对我而言,我们好像带了一件危险物品上来,有很大的危险。”
“什么样的危险?它会百分之百适应——在我的帮助下。它极端聪明,也已经对我们产生好感。我们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我们去哪里它就去哪里。从它的脑部,我/我们/盖娅能获得许多无价的知识。”
“万一它生出下一代呢?它不需要配偶,它自己就是自己的配偶。”
“它还要经过许多年,才会达到生子的年龄。外世界人的寿命有好几世纪,而且索拉利人从不想增加人口,延缓生殖也许已是它们的习性,菲龙在短期内不会有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点?”
“我不知道,我只是诉诸逻辑。”
“我告诉你,菲龙会带来危险。”
“这点你不知道,你也没有诉诸逻辑。”
“我感觉到了,宝绮思——此时此刻,根本就不需要理由。还有,坚称我的直觉永远正确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宝绮思皱起眉头,显得坐立不安。
59
裴洛拉特在驾驶舱门口停下脚步,带着几分不安的神情向内探望,像是想判断崔维兹是否在专心工作。
崔维兹双手一直放在桌面上;当他成为电脑的一部分时,总是双眼凝视显像屏幕,维持着这种姿势。因此,裴洛拉特判定他正在工作,于是耐心地等在外面,尽量静止不动,避免打扰或惊动他。
最后,崔维兹终于抬头望向裴洛拉特,却不能算是完全意识到他的存在。当崔维兹与电脑融为一体时,眼光似乎总有点呆滞涣散,奸像他正以异乎常人的方式看着、想着、活着。
伹他还是向裴洛拉特点了点头,彷佛眼前的景象通过着着障碍,终于迟缓地映到他的“视叶”。又过了一会儿,他举起双手,露出微笑,才真正恢复了自我。
裴洛拉特带着歉意道:“我恐怕妨碍到你了,葛兰。”
“没什么,詹诺夫。我只是在进行测试,看看我们现在能否进行跃迁。我们应该可以进行了,不过我想再等几小时,希望运气会好点。”
“运气——或是随机的因素,和跃迁有关系吗?”
“我只不过随口说说,”崔维兹微笑着答道:“理论上而言,随机因素倒是的确有关——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到我的舱房去吧。宝绮思还好吗?”
“非常好,”他清了清喉咙,“她又睡着了,她一定要睡够,你应该了解。”
“我完全了解,因为超空间分隔的关系。”
“完全正确,老弟。”
“菲龙呢?”崔维兹靠在床上,将椅子让给裴洛拉特。
“从我图书馆找出的那些书,你用电脑帮我印出的那些,那些民间故事,记得吗?它正在读。当然啦,它只懂得极有限的银河标准语,伹它似乎很喜欢念出那些字。他——我一直想用阳性代名词称呼它,你认为这是什么缘故,老伙伴?”
崔维兹耸了耸肩。“也许因为你自己是阳性。”
“也许吧。你可知道,它真是聪明绝顶。”
“我绝对相信。”
裴洛拉特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猜你并不很喜欢菲龙。”
“我对它本身绝无成见,詹诺夫。我从没有过小孩,通常也不会对小孩特别有好感。你倒是有几个孩子,我好像记得。”
“有个儿子——我还记得,当他是个小男生的时候,那的确是一大乐趣。这也许是我用阳性代名词称呼菲龙的原因,它让我又回到大约四分之一世纪前。”
“我绝不反对你喜欢它,詹诺夫。”
“你也会喜欢他的,如果你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相信会的,詹诺夫。也许哪一天,我真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裴洛拉特再度犹豫起来。“我还知道,你一定厌烦了跟宝绮思争论不休。”
“事实上,我想我们不会再有太多争论,詹诺夫,她和我真的越来越融洽。前几天,我们甚至做过一次理性的讨论——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冷嘲热讽——讨论她为何迟迟不令那些守护机器人停摆。毕竟,她三番两次拯救我们的性命,我总不能吝于对她伸出友谊之手,对不对?”
“没错,我看得出来,但我所谓的争论指的不是吵架,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停辩论盖娅星系和个体性孰好孰坏。”
“噢,那件事!我想那会继续下去——很有风度地。”
“如果在这场辩论中,葛兰,我站在她那一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