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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来到港口,沿着码头的道路急驰而下。这是个晴朗但刮着劲风的午后。港
口的海面上,呈现着带有寒意的深蓝色,海水撞在停泊的船边形成一个个三角形的
波浪。
横滨港一带,立夏子来游玩过几次,所以对那具有欧州风格的楼房,及大银杏
树构成的行道村都很怀恋。横著书写的招牌,在风中摇动着。银杏树的叶子大部分
已经凋零,被风吹到了道路的边缘。
出了码头,车于开上了一条长坡道。
“上了这个坡,再稍微往下开一点儿,听说有个山手外科医院。”泷井对司机
说。
“是啊,有的。”
山坡上,葱郁的树林遮天蔽日,周围洋溢着高级住宅区的气氛,沿着缓缓的坡
道前延,隔相当远才有一处房屋,这里的每座宅邱,都是拥有很大庭院的厚重而又
结实的西式建筑。原以为这一带都是这类豪华的宅邸呢,谁知道在斜对面的山腰上,
却有座很大的被常青藤遮蔽住了的废屋。在这具有传统的高级生活圈内,飘荡着这
样一个荒废的阴影,无论如何,它也是横滨美丽的画回上的一种奇特的色彩,这是
一条气氛多么不协调的街道啊。
在废屋的前面,一只白色的船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极目远眺,眼前是一片
清澄的光明世界。
山手外科医院,是座已经发暗了的黄色建筑,如果说这座建筑物的整体也有其
风格的话,那么就是指它那凝重及略带阴郁的样式了。这是立夏子来到这个环境后
的第一个印象。
他们下车后,便向拱形的大门走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光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大门也给人以昏暗阴冷的感觉。
此时好像已经没有前来就诊的病人,院内显得一派空寂。
靠大门右手有一同小屋,泷井朝里望了望,向里面的一位年轻女子通报了姓名,
请她转达给帧野医生。
穿白衣的年轻姑娘说了声“请稍微等一下”,便走出了传达室的小屋。迈着碎
步、体态轻盈地向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去。
等了大约五分钟,从同一条走廊深处,大步走来一位身穿淡灰色罩衣的高个子
男人。
“啊,对不起,我是帧野,让你久等了。”
他以爽快的口气说着话,并用目光审视着眼前的泷井和立夏子。他浓密的黑发
中夹杂着几根白发,看来年岁已逾四十,然而肌肤红润,全身洋溢着运动员所独具
的那种氖揭□S 朝气勃发的风姿。
“我是泷井,前几天打电话打扰了,”泷井寒喧之后递上了名片,帧野接到手
里看了看。
“请,请进。”
他指了指位于传达室背后的房门。
被请进的房间,是个接待室,里面排列着配套的黑色皮革沙发,在壁炉的上面,
摆放着一尊蓄着胡须的人物胸像,大概是这个医院的创始人吧。
帧野让泷井二人坐在沙发上,自己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是葛西君的熟人吧,”帧野问道。
同葛称“侦野君”一样,帧野称葛西也附了个君字。
没有看到他有什么特别警戒的样子。
“是啊,因为出差,到了趟福冈,在福冈正好碰上葛西君事件……。葛西君在
临死之际,给我留下了先生的名字。他说‘山手医院的侦野君’。”
帧野抬起他那粗黑的浓眉,定晴注视着泷井。
“这是真的吗?”
“是的。于是我到处寻找与山手医院有关系的叫帧野的这个人,好不容易前天
给您打通了电话。”
“啊。可是他为什么──”
桢野动辄把凝恩的目光移向天空。
“对不起,泷井君是如何同他─?”
这个问题好像是预料之中的,泷井用不慌不忙的语调开始说明……
泷井没有触及天城山事件,但却把朝永雪乃也到了桌面上。这对泷井来说,是
没有先例的。大概是因为他考虑到葛西同岩田的关系,如果无视雪乃的存在,谜是
无法解开的。
他把坐在旁边的立夏子作为失踪的岩田的亲戚介绍给了桢帧W 极其认真地倾听
着。
“──原来我只是代岩田的踪迹为口的,进行活动的,但是没有想到,却意外
地在葛川君临几的时候碰到了他。说起葛西君,我也只见过他一次,可是他特意把
戎叫到福冈,我想他肯定是获得了关于失踪的线索。但是从他的口中听到的,却只
是先生的名字,因此,我想如果能拜访到先生的话,或许能够推测出葛西君本想妥
告诉我的事情的内容,所以前来打扰您。”
“说得有道理。”
桢野以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
“但是,警察方面对此还没有表态,因为这是一个事件,他们一定会来找我调
查的,但是……”
“那──”
泷井把目光稍微向下看了看。
“大概早晚会来联系的,但我想,比起福冈的警察来,我们是先找到先生您的
呀。”
“是啊──不管警察什么时候来,对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桢野皓齿一闪,马上又闭上了嘴。
“不,就我刚才所听到的,为什么葛西君在临死之际说出我的名,我实在想不
出其中的理由。您的姐夫,是岩田君吧,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叫雪乃的妇女我更不
知道。因为我与葛西群最近的一次会面,相隔大约也有十个月了。”
对方是个稳重,但头脑人活、说话清楚明快的人。
“对不起,先生同葛西是怎样的熟人呢?”
这次轮到泷井提问了。
“啊,我们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呢,我们那时是旧学制。”
由此立夏子明白了他们相互间称呼时带君的原因。
“当时,我们两家离得比较近,但是上大学时,不是同一个学校,也说不上是
特别亲密的朋友,他迁到东京以后,每来横滨,只要有闲暇,就给我打电话,坐在
一起喝喝酒,所以他说我是他的横滨酒友。一般我们只是喝酒,很少讲活。”
“那么最近一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那是今年的正月过了以后,对,是那时候。我们还去了伊势佐未街一带。啊,
对了,大约一个月以前,我也接到过一次他的电话,那时我实在时忙得腾不出身来,
所以没有见到他……”
在那淡淡的口吻中,听不出有什么虚假。
“从葛西君的口中,您没有听说过朝永雪乃和岩田周一的名字吗?”
泷井也变成了一个抱有某种期待的同话人。葛西在友人的画展上,看到雪乃,
并开始问她接近,听说是半年以前。
岩田同葛西在南青山的家中初次相见,是八月上旬。
如果帧野的话是事实,那么他在今年的正月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葛西了。
“是啊,这两个人都没听说过。”
“那么,葛西君被杀,最后提到先生的名字,看来还是有什么线索啊。”
意外地,长时间的沉默后,初次听到了桢野那带有复杂情感的声音。
“嗯?”
“不……现在,我想起了正月会面时的话和大约一个月以前他打来的电话……”
他好像在斟酌着要说的话,把放在桌子大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又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他仰起了脸。
“因为这可能是比预想的还撒重大的事情,为了不引起误解,我想清你们了解
一下也好,葛西君有时来横滨的目的,主要是在男色酒吧、或有同性恋者的酒吧转
游。”
“男色酒吧……?”
这些话从帧野医师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就犹如听某种无机物的专门术语一样,
那样平淡、乏味。
——
「第八章」
“您是说葛西君有时来横滨是为了出入男色酒吧和有同性恋者的酒吧吗?”
因为帧野医师说完后一段时间又陷入思虑的沉默之中,所以泷井委婉地进行催
促。
“唉,是啊。
对横滨我比他要熟悉得多,可是那种店子在哪一带有,他却比我清楚,还是他
领我去的呢。“
“啊──这么说。葛西君……”
“不,刚才为了不产生误解所说的话,并非是葛西君本人的兴趣和为了游玩取
乐,这是他的工作范围以内的事。他在描绘女性的时候,很喜欢那种雕琢般的、脸
部轮廓鲜明的女性、所以常请这样的女性做模特儿。我这种人,是不大会欣赏美术
作品的,但是第一次看到他画的女人时,就使我马上连想到红颜武杰的形象──他
自己也说过,女性着男装,或者男性化装成女人时,那么两性就接近起来,在这种
混合的情况下形成的一种妖艳美,常常牵动着他的心,使他产生强烈的创作欲望。
于是他就把这种不可理解的魅力定像在画布上。从这种意义上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
经常出入于东京和横滨的那种酒吧了”。据我所见,并不是他本人有这种倒错的欲
望,而是以一种纯粹的,强烈的创作欲为目的,对这些入进行观察的结果。
如果他自己也真的想玩一玩的话,也不会特意来邀请我了。“
桢野渐渐地变得以医生那样的分析口吻讲话了。
立夏子的向前立即浮现出几幅在葛西的画室里挂着的线条粗犷,但气质典雅的
女人画像及描写歌舞伎的教习所那样具有浮世绘画风格的壁画……
“尽管您刚才说对葛西君之死没有一点儿线索,但是……”
泷井仍然显得很急躁。
“不;这件事与实际有没有关系,我也并没有多大把握,……啊,想起来了,
今扛渐县□| 面,还有,在那以前的──去年的夏天,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去了福
富街酒吧。
当他又谈起这一类的话题时,我曾经对他讲过这样一件事。“
“……”
“我在这所医院之前,长时间都是在东京医科大学的研究室做助手,当时每周
有一、二次到其它的医院搞勤工俭学。这是距今大约九年前的事了。在我勤工俭学
的那所医院里,曾经做过性转换手术。”
“性转换手术?”
桢野医生望着睁大双眼、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自己话的沈井,皓齿一现又露
出了一丝苦笑。
“电台和报纸对这种手术进行过大量猎奇性的宣传,其实这种手术决不是为那
些放荡的男人进行的手术。在大学医院或其他的具有这种能力的医师的医院里,是
以纯粹的医学理由、也就是做力疾病的治疗手段,才实施这种子术的。比如说,我
做助手的那所大学的医院里,在妇产科,一年中起码要做一例人造阴道手术。”
“人造阴道手术?……”
泷井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他又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为阴道不完全的女性,做一条阴道。所以应该正确看待这类手术,在
大学医院和其他匡院里进行的这种手术,与其说是性转换,还不如说,它是为因先
天性畸形,外表特征不明显的人,或者具备两性因素,为此给社会生活带来不便的
患右,矫正畸形,恢复本来特征的一种手术为好。”
“是啊,半阴阳这个词还是听到过。但是在大学和其他医院里,施行了这种手
术后,才真正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泷井以无法掩饰的好奇的眼神盯着桢野医师。
“敞这种手术的人还不少呢。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据与我同期的、在那所大
学医院妇产科工作的朋友介绍,每年在三千名女性当中就有一例患有阴道缺损症。
所以说给性半阴阳的患者做手术显最多的。比如说,作为女性之外,她的阴该过于
发达,可是同男性的阴茎又不同,它像是男性发育成的器官,而且尿道有下裂。这
些,通过手术的方式都可治疗,使他们恢复本来的特征、所以做这种手术,是很自
然的。我的朋友一再说,不论对患者,还是对医生来说?这是一种理所当然应该实
施的疾病治疗法:听说还可以使用医疗保险呢。”
“啊。……那么刚才说的性转换手术?……”
“非强制性的性转换,是极为罕见的。说到真性牛阴阳,大概是指两性的要素
各占一半的情况吧。这一类人的第二性征,即乳房啦,身体的曲线啦,等外形看上
去既像男的,又像女的,于是就向两性中的强的那一方做手术。”
桢野依然是用淡淡的语调讲述着,然而话题已经发展到医学的细部了。泷井表
现出浓厚的兴趣,倾耳恭听着,而立夏子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大概是注意到立夏子的原因吧,桢野嘎然中断了话题,表情也变了。
“好了,刚才的话就到这儿吧。我对葛西君说的性转换手术不是刚才说明的那
种类型,而是根据个人的愿望,把一个完全的男性变成女性的手术──如果从一般
的医师的角度看问题,啊!这就叫赚大钱的手术。”
“对那种手术,法律上没有规定吗?”
“我想还没有明确的规定。不过在一九六九年,东京的某医师给三个放荡的男
人做了性转换手术,因此而触犯了优生保护法,法律上作出了判决。所以还是有这
种判例的。
但是在欧美等国家,考虑这个问题的着眼点多少与我们有所不同。“
“这么说……在日本,从某种意义上讲,私下的性转换手术,九年前,好像就
是在先生搞勤工俭学的东京的那所医院里还是做过的呀。”
“是的。我没有直接帮忙,但那个男性,不,应该说是女性,她术后来医院看
病时,我还见过一次呢。她已经化了妆,完全是一副女性的打扮,那真是位无以伦
比的美人啊。
──手术的详细情况是护士长事后悄悄地告诉我的。其后,那所医院因为美容
整形失败,患者提出了损害赔偿的诉讼,另听还存在其他很多问题,所以那所医院
就被撤销了。“
“完主的男性,用这种方法能变成女性吗?”
“啊,基本上可以,但严格说来,把一个完全的男性转变成完全的女性,从现
代医学的水平来看,是不可能的。因为作为女性第一特征的子宫啦,卵巢等内性器
的制作和移植等问题,目前还是一个未开拓的领域。因此,手术只能限制在去掉男
性器官,制作一个女性器官取而代之的阶段。”
“那么,那个手术进行了没有呢?”
“如果说得再详细一点的话,好像在那个医院里只是做了除去睾丸和阴茎的手
术。
下一步的人造阴道手术,在现在的日本,听说只有五、六个人完全能做,这些
人都是大学医院或私人医院等一些大医院的院长。而且这些先生们一般是不给这种
非疾病的患者做这种手术的。其他地方或许有做这种手术的医生,但是危险和失败
率都很高。国为这个原因人听护士长说,那个患者去了容易接纳人造阴道手术的欧
州,在那里完成了这个手术。“
“可真不得了。不过那个人为什么那么想变成一个女人呢?难道他也是那种从
事同性恋的或属于那一类的人吗?”
“不,他不像从事那类职业的人。但是到底因为什么理由,护士长也只讲了这
么多,再详细的情况她好像也不知道了。但是,意外的是,人,好像不论是谁,在
心灵深处都抱有一种想变成异性的本能的欲望。这点用好奇心和情绪的反复是无法
解释的。这种欲里异常强烈的时候,就称为‘性转向症’,据推算,这类患者存在
的比例一般是男性十万分之一,女性四十万分之一。这方面的研究论文,一九六六
年已经在美国的一所医科大学发表了。所以刚才说的那位女性也可能是其中的一例
吧。”
立夏子突然想起,在从逃亡地函南返回东京的电车上,读过的登在周刊杂志上
的那条消息。一个曾经结过婚并生了两个孩子的美国女性,患有性转向症,加之体
型生来异常,这种指向越来越强,于是在美国的一所医科大学医院接受了性转向手
术,变成了男性。文章中还把这种性转向症说成是一种文明病。并对开始成为一个
研究课题的性转向症进行了详说。
现在立夏子听了桢野的话,突然感到了一种羞耻,脸不由得发起烧来。因为近
一个月来,立夏子经常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男人的西装里,由此而获得一种无忧无
虑的愉悦感。
此时,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所摆布的记忆又栩栩如生地苏醒了。如果就这样,
完全变成一个为世人不知的男人的话……立夏子的心彼这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所俘
获。
那种一时的奇特的感情的飘荡,难道是真实的吗?又有谁会有那种经历呢?…
…没有觉察到立夏子内心秘密的桢野仍然以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讲述着。
“下管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