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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莉亚的手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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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开始念书。念完书时,已经接近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但是姐姐还没有回来。我从窗户望着后院,那是一个只有几棵树和杂草的小小空间。可以看到对面那仿佛沿着铁路张起的银色铁丝网。
  她死亡的等等力陆桥距离我家只有一公里。陆桥旁边的铁轨被染红了,听说热气让鲜血蒸发成烟,但是她的血并没有飞溅到我们家附近。身穿工作服捡拾鸣海玛莉亚尸块的人们也没有到这里来。
  后院的树叶晃动着,凉爽的风吹进了起居室。我侧耳倾听着涟漪似的树叶摩擦声,突然间,我听到了猫叫声。
  和鸣海玛莉亚非常亲密的白猫来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每次看到它,我都会喂它吃东西,所以它时而会出现在我家的后院里。白猫宛如一条蛇,扭动着纤细的身体,穿过草丛进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那只白猫就像鸣海玛莉亚的孩子一样。白猫在得到她的疼惜时也会露出仿佛和母亲共处时的安适表情。我本以为它会为她的死感到悲伤,然而白猫却一幅事不关己的表情,依然活得好好的。
  望着这只猫浮现在黑暗中的脸,我想起姐姐曾提及一个关于鸣海玛莉亚的回忆。某个夏天早上,当姐姐醒来望向外头时,看到起居室的窗边放着一个大西瓜。西瓜上头还贴着一个信封,姐姐拿起信封一看,才发现那是鸣海玛莉亚所留下来的信。这是姐姐念国中时和鸣海玛莉亚吵架后隔天所发生的事情。信的内容似乎是要求重修旧好。
  我在很久之后才从姐姐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原本我不知道曾发生过这件事,不过回想起来,我记得以前家里都不吃西瓜的,偏偏某一天餐桌上却出现了西瓜,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从起居室的窗户可以通到后院去。我穿上拖鞋走向这只白猫。我踩在草地上,白猫也没有想逃的样子,只是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我。据我所知,这只难以亲近的白猫只会对她跟我露出亲切的表情。
  窗内亮着灯的电车正驶过铁路。因为靠近车站了,因此速度放慢了下来。相连的窗内的灯光从铁丝网对面照射过来,照得这只猫两眼闪闪发光。猫的眼球是润湿的,看似正闪着金光。
  我经常想象着国中时代的鸣海玛莉亚夜里抱着西瓜来到我家的情形。她是一放下那个大东西就立刻溜之大吉吗?我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然而她的身影却总是无法从我的脑海里消失。
  仿佛某种诅咒,这两年来她一直盘踞在我心头。
  对自己重要的人总是会从眼前消失,我俯视着白猫这么想着。我的脸颊上再度感觉到没理会佐藤所说的话,躺在大原陆桥上时的冰冷触感。鸣海玛莉亚为什么要自杀?我连她寻死的动机都不知道。
  在电车的灯光当中,白猫垂下了眼睛。它吐出鲜红如血的舌头,舔着一个落在它前脚边的东西。那只白猫常会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东西带到后院来给我看,不知道它今天又带来了什么东西;我随即蹲下来往这只猫的脚边察看。随着闪烁的灯光,我听到咯咚咯咚的电车声。猫以鲜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的,是一个细长的白色棒状物体。在我发现那是一只手指头的瞬间,电车已经驶过,后院迅速恢复一片漆黑。
  隔天是九月二十一日。上课时我完全听不进老师的声音。到了傍晚,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我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直接前往理科教室。
  确认四周没有人之后,我悄悄走进教室里。角落有一个老旧的架子,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我从中挑了一个最小的。那是一个大小如罐装果汁的圆柱形玻璃瓶。
  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的液体,一只青蛙沉在当中。青蛙的肚子被剖开,内脏全露了出来,看起来不像地球上的任何生物,而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肉块。青蛙的内脏之所以没有腐烂,依旧保持鲜丽的色泽,是因为它浸泡在这透明液体里的缘故。
  这种叫作为福马林的液体是用约40%的甲醛水溶液加上酒精所制成的。我虽然不是很爱念书,但是倒有着从图书馆里查来的程度的知识。
  我将浸泡在福马林中的青蛙标本放进书包里,在没有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离开了校园。在搭上电车回家的路上,睡意让我不断打着哈欠。昨晚我满脑子都是那只手指头,迟迟无法入眠。
  当我从白猫面前捡起手指头时,应该立刻向警方通报的,那一定是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她搔着猫脖子的手指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当中,我曾注意到她有着一手漂亮的指甲。
  但是我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打电话报警。后来姐姐回来了,情急之下,我把这只手指头塞进了抽屉里。
  待姐姐睡着之后,我用铝箔纸包起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放进冰箱里。之后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只是蹲在厨房里听着冰箱发出的低沉声响。
  可能是机械老旧的关系吧?只听到冰箱里传来铿铿的声响。虽然这声音以前就曾听过,但当时在我听来,仿佛是她的手指头在冰箱里敲。
  结果我没有报警。如果我打了电话,只怕那根手指头也只会跟其它的部分一起被火化成灰烬吧。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多点时间好好欣赏他那既白皙又美丽的手指头。
  我回到家时,姐姐还没有下班回来。我走进厨房,从书包里拿出从学校里偷来的玻璃瓶。我想在姐姐回来之前做好这件事。可能是太着急的关系吧,我的手一滑,玻璃瓶掉到了地上。这下瓶子边缘摔出了一道小小的白色裂痕,还好没有破掉。
  我把瓶子拿到流理台,打开了瓶盖,顿时一股胶水般的刺鼻气味迎面扑来。福马林是一种挥发性的液体,因此我得尽快完成作业才行。我用汤匙将青蛙挖出来,避免用手直接碰触到液体。
  青蛙一被我丢到流理台上便摔得粉碎。福马林似乎有凝结蛋白质的特性,大概让青蛙的身体脆化了吧。拿出青蛙之后,瓶子里只剩下透明的液体。为了避免里头的液体蒸发掉,我先将瓶盖栓紧,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
  我打开铝箔纸,这只白皙的手指头顿时映入我眼帘。放在手掌上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只觉得她冷得象块冰。我凝望着放在手掌上的白皙手指。意外发生在四天前,但是手指头表面光滑依旧,并没有明显的腐化。
  我无法辨别那是右手的手指头还是左手的手指头,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大拇指或小指头,但是我不知道是其余三根手指头中的哪一根。她宛如树枝般细长,关节的部分微微地弯曲着。前端轻轻地覆着杏仁状的指甲,指根的断面露出了肌肉组织和骨头。
  指头的侧面有着深蓝色的污垢。仔细一看,我发现她似乎沾到了油漆;不知道是在哪里沾到的,不过我用指甲一抠,油漆就立刻刨落,变得很干净。
  看着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使我想起了妈。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想不到任何明确的理由。她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或者鸣海玛莉亚有着让人想起母亲的某种特质吧?
  我曾听姐姐说她在念国中时,有一次和鸣海玛莉亚走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在路上哭泣的迷路小孩。好像是一个还没进幼稚园的小朋友,那个孩子一看到鸣海玛莉亚,就边问'妈妈?'边走过来。后来,姐姐跟鸣海玛莉亚带着那孩子去找孩子的母亲,这段时间小朋友就一直紧抓着鸣海玛莉亚的手不放。后来虽然找到了那孩子的母亲,但那母亲长得和鸣海玛莉亚一点也不像。
  后院传来电车飞驰而过的声音。我轻轻握起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握住了她的全身。
  我妈在十年前和情夫一起离家出走了。可是两年前爸过世时,她再度出现在家里。
  妈似乎有意和我们重修旧好。她流着泪说会反省自己十年前所犯的错,并不断向我们道歉。但是面对好久不见的妈,我只能做礼貌上的寒暄。拥抱或握手对我来说都太困难了。由于十年前的悲伤还残留在心中,我实在没办法相信自己的妈。
  她的泪是出自真心的吗?
  面对萧然泪下的妈,我质疑人性的回路发出了这个疑问。还好这些话只在我心头回想,并没有转换成实际的声音。
  我之所以没把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交给警方,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是个和母亲走散的孩子,就像那个迷路后紧紧握着她的手的小孩。虽然我很了解自己这种心态,但却始终无法放开她的手指头。
  我再度打开玻璃瓶。福马林有强烈的杀菌效果,只要泡在里头,她应该就不会腐败,永远保持光滑白皙。在我将她丢进瓶子里之前,我发现了她的指甲上浮现着一小道白色线条。
  那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白色线条。从左到右笔直地横越她的指甲表面,看起来像是用原子笔画的。我把脸凑上去看个仔细,结果我发现那不是任何东西画上去的,似乎是某种插进半透明的指甲内侧的东西。
  我合上瓶盖,从缝纫箱中拿出一根针,刺进她的指甲内侧。我巧妙地挑动针尖,将看起来像道白线的东西给挑了出来。我挑出来的是一条白色的线屑。
  我纳闷这条线屑怎么会留在指甲里。如果线屑是在她生前跑进去的,想必非常疼痛。我推测它很可能是在她从等等力陆桥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间跑进去的。
  我将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放在桌面上,为这条线屑感到纳闷不已。或许是在跳下陆桥之前,鸣海玛莉亚曾因恐惧而紧握某种纺织品,有可能是手帕,也可能是衣服,什么都有可能。当她用力地握住它时,指甲可能勾住了那个布制品的纤维,线屑便刚好吃进了指甲里。我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信任人的回路再度提出质疑。这个好起疑的回路不只不信任外人,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一个决意自杀的人,会因恐惧而紧握某种东西,这种假设难道没有任何矛盾吗?
  我心中有一种自以为是的解读,那就是自杀者因为对死亡有一种解放感和安心感,所以才会选择死亡,因此总觉得这其中存在着某种矛盾。
  那么,线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跑进指甲里的?
  我打开玻璃瓶盖,将宛如一支轻盈的小树枝般的手指丢进液体里。只见她静静地往下沉,在瓶子的圆形底部着地。我已经选了一只最小的玻璃瓶,但是和手指头比起来,瓶子还是显得太大了。日光灯的白色光芒透过透明的液体,映照着鸣海玛莉亚横躺在瓶底的一部分肉体上。想必她将永不腐败,永远以这种形态指着某个不存在的方向吧。
  我凝视着瓶中的她,心里浮现一个假设。
  譬如,她可能是被某个人推下去的。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她抓住了某种东西,线屑就在那个时候跑进了她的指甲里……
  2
  铃木,今天又不参加社团活动啦?昨天你不是也没来吗?你在干什么啊?
  正要走出校门时,被棒球社的朋友给逮个正着,还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我当然不能说昨天我翘了社团活动,结果跑去理科教室偷走福马林。我暧昧地笑了笑,和他道了声再见。
  我之所以参加棒球社是受到喜欢棒球的姐姐的影响。练习并不是那么辛苦,而且只要一运动,就可以忘掉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对棒球这种运动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和姐姐沟通的社团活动。对了,自从捡到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之后,我都没有好好跟姐姐讲过话。是因为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吗?我告诉自己,行为举动必须更自然一点才行。
  我穿过入口,搭上电车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我从电车的窗户往外看,只见水稻形成的波浪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到处都有引了水的水田,映照在水面上的红色太阳一直紧跟着电车跑。不久之后,电车穿过大原陆桥,慢慢朝鸣海玛莉亚死亡的等等力陆桥驶去。
  据说鸣海玛莉亚当时落到了铁轨上。有个凑热闹的人表示曾听到司机在意外发生后,接受警方侦讯时这么说过。警方判断她可能是从铁桥上跳下来时头部撞到地面,顿时气绝身亡,接着来不及刹车的特快电车便以高速辗碎了她的躯体。
  难道她果真如警方所研判,是自杀的吗?或者是如我昨天的推断他杀?这问题在我的脑袋里盘踞了一整天。
  我试着重新思索,我觉得只因为线屑跑进指甲里就认定是他杀,未免也太草率了。
  天才刚亮,我就觉得一切或许都只是我的妄想。
  话说回来,警方又为什么断定她是自杀呢?
  我在心里向自己问道。
  那还用说?因为有亲笔所写的遗书。
  我在心中如此回答。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那封遗书里写了些什么。
  难道遗书没有可能是其他人代笔的吗?
  我心想,在找出凶手之前,我得先查出那封遗书的内容。当我能在遗书里窥见其他人的影子时,应该就可以断定是他杀了。
  在电车驶过等等力陆桥后,我在车窗外发现一个很眼熟的男人。当我背着书包,抓着吊环时,在快速掠过的车外风景中看到了他。他就站在铁丝网旁边,凝视着鸣海玛莉亚死亡的场所。他是前天晚上在为鸣海玛莉亚守灵当晚,跟姐姐谈过话的三个人当中的一个。因为这个男人的脸色比其他人更难看,因此我印象很深刻。
  未免太顺利了,我心里想着。如果是鸣海玛莉亚的朋友,或许会知道她的遗书内容或自杀的动机。我想找出她死因的正确答案。
  我的心情跟十年前一样。当时我曾问离家出走的妈:'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妈没有回答,就默默地消失了。我想,下次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才行。
  待电车一到站,我就下了车走出车站出口。我走在铁路沿线的路上,经过我家门前,继续走向等等力陆桥。与铁路和道路垂直交界的陆桥从铁丝网上访跨过,我从电车内看到的那个男人仍站在原地,手依然扶在铁丝网上。
  真的要问他吗?他会不会怀疑?
  心里那不信任人的回路问道。基本上很讨厌我和陌生人接触。
  少罗嗦,给我闭嘴。
  我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接着便朝她走去。
  他个子高高瘦瘦,身穿衬衫和牛仔裤,配上一双破旧的高筒运动鞋。衣服和鞋子都是又皱又脏,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寒酸。下巴长着杂乱的胡须,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轻人应有的活力,看来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在我看着他的当头,他开始爬上铁丝网。铁丝网的高度大概有五公尺,不过他三两下就爬了上去。而当他越过铁丝网,跳进铁轨那一头时,银色的铁丝网铿铿作响地晃动了起来。
  他的行动让我吓了一条,让我错失了和他说话的时机。他低着头,开始在鸣海玛莉亚丧命的铁轨上走了起来。铁丝网与轨道之间的空间并不宽,电车一来他就危险了。
  我下定决心,走近铁丝网和他攀谈:
  '你也想自杀吗?'
  他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只见他的脸上毫无血色,面颊削瘦无比,看来活像个不治之症的末期患者。他凝视了我数秒钟之后,这才仿佛发现了什么似地说道:
  '你是恭介……?'
  '你认识我吗?'
  '前天你到过玛莉亚家。'
  他的声音虚幻得宛如从洞穴中传来。
  '你呢?'
  '我叫Yoshikazu,是玛莉亚同一间研究室的同学。'
  'Yoshikazu先生?'
  '那是我的姓,不是名字。'
  写法应该是芳和吧。我的脑海中浮起几种可能的汉字组合,同时劝告他:
  '你在那里很危险的。'
  站在轨道上的他眯起了眼睛,孱弱地笑着说:
  '万一电车来了我会逃命的,我还不想死呢。'
  他再度把视线落向铁路,开始在轨道上走着。我也配合着他的脚步,隔着铁丝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陆桥上的花束是芳和先生放的吗?'
  '我准备了一些玛莉亚喜欢的花。'
  说着他便抬起头来。这时一列电车从远方缓缓驶来,但还有一段距离,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小黑点。
  '前天来参加告别式的其他两个人,也是和鸣海小姐同一个研究室的同学吗?'
  '是的,我们四个人是同班、同一研究室的朋友。请转告你姐姐,即使玛莉亚已经不在了,我们还是欢迎她到研究室来玩……'
  突然芳和先生在铁轨之间蹲了下来。电车接近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但是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直望着枕木和轨道之间的隙缝,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我找一下东西。'
  '……找什么?'
  '玛莉亚的手指头。'
  芳和先生就着蹲踞的姿势凝视着我。脸色象被下了毒一样惨白。
  '手指头?'
  他没有回答,站起来开始爬上铁丝网。一等他离开铁轨,电车便发出轰然的声音通过了。
  '走在铁轨上果然很危险啊。'
  他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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