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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两个轮子之间的间距超过了五尺。从车辙的深浅度看,车上一定载了很重的东西。沙地上的脚印很多,也很杂。是什么人带着这么重的货物经过这里呢?
两个人沿着沙土路往前走,走不了多远,见车辙印消失在干枯的河床上。
他们沿着河床往上走,拐过两个山口,看到了萨嘎那灰色的石头城墙,几乎被淹没在满地的枯黄中,使人的心情无法高兴得起来。唯有远处的雪山,给人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在萨嘎城外的河边,所看到的藏民,都是一张张紫铜色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木讷而充满惶恐。看到拉姆之后,他们有的躬身而立,有的跪伏在地。从这些藏民的姿势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哪些是平民,哪些是索班觉大头人家的奴隶。
每一个头人家的奴隶,身上都烙有印记,不同的头人家,身上的印记也不同。所以,即使有奴隶逃走,只要凭着身上的印记,就知道是哪个头人家的奴隶。
在西藏,奴隶逃走的事件经常发生,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男人的身上烙有6家头人印记的事情。为了防止手下的奴隶逃走,每个头人都针对奴隶制定了极为残忍的刑法,稍有触犯,便有断手断足砍头剥皮之虞。
奴隶与贵族一样,有很多是与生俱来的,也有一些欠了债的平民,因为无法还债而沦为奴隶。但也有一些奴隶,在立功之后得到头人的奖赏而成为平民,也有的靠一技之长替头人赚取了一定数额的财富,得到了自由之身。
当他们经过几栋低矮的石头房屋前时,苗君儒看到一个健壮的汉子,正望着他们,眼睛一眨都不眨,准确地说,是望着他身旁的拉姆。那汉子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而火热,刚毅的脸上充满着不屈与抗争。拉姆也望着那汉子,表情复杂而悲切。
苗君儒这才看清,那汉子的脚上戴着重重的脚镣,衣不蔽体的身上布满了条条伤痕。那汉子身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挥起皮鞭,劈头盖脑地朝那汉子抽去。
那汉子突然叫道:“拉姆!”
拉姆也哭道:“那森!”
苗君儒一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纵马上前朝那个持鞭子的人喝道:“住手!”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停手,并不安地看着苗君儒。
苗君儒望着那汉子,问道:“你就是当年教我怎么甩石头打兔子的那森?”
那汉子望着苗君儒,惊喜道:“你就是那个汉人考古学家,我还记得你送过我一样东西!”他说完,从腰间摸出了一块如羊脂般的小石头来。
苗君儒认出正是那块他从新疆带来的和田仔玉,当年他从萨嘎经过,认识了索班觉大头人和拉姆。离开萨嘎后遇到了一个放羊的少年,他见那少年用绳子套住石子飞速甩出,居然能够打中草地上快速奔跑的兔子,那准头令他钦佩不已。他饶有兴趣地停下马,用不太熟练的藏语和那少年交谈起来,才知道那少年叫那森,是索班觉大头人家的奴隶。那森教给他怎么用石子打兔子,还无比自豪地说,几天前还从一群狼口下,救了骑马出外游玩的头人家的女儿拉姆。学到了甩石头的技巧后,苗君儒送给那森一块从新疆带来的和田仔玉,并说只要把这块玉送给索班觉大头人,那森就可以得到自由之身。
好几年过去了,当年十三四岁的那森,已经长成了精壮的小伙子。苗君儒分别看了一眼拉姆和那森,兴许就是那一次狼口下的缘分,使这对身份悬殊的人备受感情的折磨。雪山之神既然让这对有情人有了难以割舍的情愫,又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终成眷属呢?
苗君儒望着那块玉,问道:“你怎么没有用这块玉向头人赎回你的自由之身呢?”
那森说道:“那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宁可当一辈子奴隶,也不会把它献给头人!”
都说藏族汉子重情重义,苗君儒总算领会到了,他不禁动容道:“你跟我走,我去向索班觉大头人求个情,还你自由之身。至于你能不能娶到拉姆,我就没有办法帮你了!”
那森的脸上并没有苗君儒所期望的感激,他只淡淡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索班觉大头人不会答应的!”
苗君儒问道:“为什么?”
按他的想法,他帮索班觉大头人救回了拉姆,索班觉大头人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再者,他身后那匹马上的大洋、黄金还有枪支,足够换取100个奴隶的自由,他只换一个,难道还不行么?
那森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是那森!”
苗君儒说道:“凡事都不能早下结论,我还没有去找索班觉大头人,你怎么会肯定他不给我面子?不过,我以为今天的你早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如果你仅仅是一个窥视他女儿的奴隶,你的人头早就不在脖子上了。他给你戴上那么重的脚镣,并专门派两个人守着你,不可能没有原因的!”
那森笑道:“你猜对了!”
苗君儒说道:“也许我见到索班觉大头人之后,就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你了!”
那森说道:“等你知道原因,你就明白了!”
他正要调转马头,却见那森转身时,破旧的粗布藏袍斜向一边,露出了胸口上的一个标志,他说道:“也许我不用去见索班觉大头人,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告诉我,你胸口上的标志,是什么时候有的?”
那森说道:“三年前,当索班觉大头人知道我和拉姆的事后,派人把我用铁链锁在雪山脚下的一块大岩石上,想让我喂鹰。谁都没有想到,就在第七天的傍晚,一队路过的人救了我……”
苗君儒说道:“是一队僧侣,还有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活佛?”
那森微微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苗君儒说道:“因为我也见过他们!”
那森说道:“他们救了我,并赐给我法力。他们在我的胸口刺了这个标志,说我是神的使者!”
苗君儒说道:“准确来说,你是神鹰使者!正因为你有这个身份,索班觉大头人才不敢轻易杀你!这三年来,你都做了什么?”
那森说道:“什么都没做,还是当我的奴隶。只在两年前,在死亡谷那边救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普兰那边哈桑大头人的小老婆。我听说哈桑大头人为了追回被汉人偷走的东西,带人去追到山谷里,结果惹天神发了怒,令所有的人都下了地狱!”
苗君儒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他听说了哈桑大头人的死讯后,就想弄清哈桑大头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要想知道当时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到哈桑大头人死去的地方看一看。他问道:“你知道哈桑大头人被埋的地方么?”
那森说道:“就在格列那边的一个叫死亡谷的山谷里!”
格列是一座雪山的名字,位置在萨嘎西面四五十里的地方,从那边往西北,有一条小路可直通拉萨,但是道路崎岖难走,处处悬崖峭壁、冰碛和喀斯特冰川,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万丈深渊,或陷入冰洞之中。
苗君儒原来经过那边的时候,听向导说过那座雪山,来往客商经过那座雪山脚下时,都小心翼翼的,害怕触怒了山上的天神,带来无妄之灾。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有一段很奇怪的地方,走这条路的人,十有八九不是命丧雪山脚下,就是连人带牲畜全部离奇失踪,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死亡谷虽然那么令人可怕,但由于从这里穿过去到拉萨比走别的地方近一半以上的路,所以,仍是有人愿意冒这个险走这条路。
格列的藏语意思是吉祥,寄托了藏族人对这座雪山的恐惧与渴望。
苗君儒说道:“如果我向索班觉大头人求情,让你成为自由人,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
那森说道:“自从两年前哈桑大头人被天神发怒降罪之后,就没有什么人敢去那边了,我听说哈桑大头人的大少爷几次派人进去,结果都没有人出来!想要我带你去,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苗君儒问道:“什么要求?”
那森望着拉姆说道:“我要她和我一起去!”
苗君儒笑道:“不亏是神鹰使者,知道怎么讨价还价,确实和原来的那森不一样了。不过,拉姆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并不是我所能答应的,得看索班觉大头人的意思!”
那森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苗君儒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有一个大商队从这里过去?”
那森说道:“他们赶着三辆大车,车上满载着货物,有上百人。他们并没有进来,而是绕过河边,从大路往前面去了。”
苗君儒点了点头,调转马头,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索班觉大头人的府邸在萨嘎城内东南角,那里紧挨着一间寺院。几年前苗君儒到索班觉大头人家做客时,还到寺院里去礼了佛。
走进萨嘎城时,苗君儒看到的同样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城门口两边的石垛上架起了机枪,两边的路都设置了路障,几队服装颜色各异的藏兵,在城门口来回徘徊,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来往的藏民。可当他们看到拉姆时,一个个低头躬身而立。
与几年前相比,萨嘎城少了几分祥和,多了许多萧杀之气!
两人刚走进城门,见前面来了一队人,走在前面的,正是索班觉大头人。康礼夫和小玉那些人,就跟在索班觉大头人的身后。
“哈哈,我可爱的女儿,圣河边上的仙女,你终于回来了!”索班觉大头人滚鞍落马,上前说道,“苗教授,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为了感谢我对你的敬意,我想……”
苗君儒摇了摇手,下马微笑道:“我带拉姆离开吉隆后,遭到几个汉人的追杀,很不幸的是,他们都死在我的手里了,我身后这匹马上,有大约200两黄金,300块大洋,还有几支枪,我想用这些东西向你换一个人!”
索班觉大头人笑道:“苗教授,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也太小看我索班觉大头人了。你苗教授想要的东西,我能不给么?除了我的宝贝女儿拉姆之外,谁都可以让你带走!至于那些东西,你们带在路上用得着!”
苗君儒说道:“既然索班觉大头人这么说,那我可先谢谢了!我要的人是一个叫那森的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索班觉大头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你要他做什么?”
“我要他带我去一个地方!”苗君儒说道,“他虽然是你的奴隶,但如果他真要离开这里,谁都无法阻拦他,对不对?”
索班觉大头人神色黯然地说道:“是的,我虽然用铁镣锁着他,可是凭他的本事,谁又能控制他呢?更何况,他是……”
苗君儒打断了索班觉大头人的话,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行了,怎么样,你愿不愿意送给我?”
索班觉大头人说道:“我怎么不愿意?只是他不能离开这里!”
苗君儒问道:“为什么?”
“因为……”索班觉大头人似有难言之隐,他看了看身后的那些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苗君儒上了马,随手抓住拉姆座下那匹汗血宝马的缰绳,说道:“既然这样,我只好带走拉姆!”
刘大古董上前大声道:“苗教授,你到底要做什么?那个叫那森的是什么人,何至于你会这样?”
苗君儒冷冷说道:“对我而言,索班觉大头人家的这个奴隶很重要,也许在整件事中,他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刘大古董问道:“苗教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君儒望着康礼夫,缓缓说道:“康先生,上千年来,绝世之钥都没有离开过神殿,多少寻找宝石之门的人都命丧高原!而你,却那么轻易就拿到了,你不觉得太简单了么?”
索班觉大头人吃惊地望着他们,问道:“什么,你们拿到了绝世之钥?”
康礼夫坦然说道:“不错,而且我们是来寻找宝石之门的!”
索班觉大头人往后退了几步,冷然道:“你们以为能够找得到么?”
康礼夫笑道:“我相信苗教授,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苗君儒牵着那匹汗血宝马,正要往城外走去,却听索班觉大头人大声喝道:“苗教授,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苗君儒头也不回地说道:“索班觉大头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解开我心中的疑团!放心,我会把拉姆完好无损地还给你的!”
“我可不像康先生那么随便相信人!”索班觉大头人一挥手,立刻有大批的藏兵将苗君儒团团围住。
“爸啦!让我跟他走!”拉姆拔出枪顶在自己的胸前,大声说道,“我也想知道,如果他真的那么爱我,为什么我被德格大头人抢走之后,他居然无动于衷地留在这里!”
索班觉大头人说道:“他也是迫不得已……”
苗君儒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你到底知道多少?”
索班觉大头人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支步枪,含泪瞄准拉姆,大声道:“我不准你去找他!”
苗君儒大声道:“你刚才说过,她可是你的宝贝女儿,是圣河边上的仙女,就为不让她去见一个奴隶,你真能狠心杀了她?”
旁边的那些人听了他的话,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索班觉大头人有些凄惨地一笑,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别逼我!”
苗君儒大声道:“索班觉大头人,没有人逼你,是你在逼你自己,明白吗?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凭你联合几个头人的势力,完全可以一举攻下吉隆,用德格大头人的家人换回你的女儿,可是你并没有那么做,为什么?”
索班觉大头人仰天发出一声长叹,说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考古学者,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
苗君儒看了一眼大家,继续大声道:“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整件事的背后,都被一双黑手操控着,而那双黑手,绝对不是为了阻止我们寻找宝石之门,而是借此事达到另外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我们这些人,包括死去的那些人,都是这件事之中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康礼夫和多吉两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索班觉大头人苦笑道:“当年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苗君儒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索班觉大头人并没有回答,突然调转枪口,抵住自己的下颌,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他的头顶喷出一股血柱,身体往后倒去。刹那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苗君儒望着索班觉的尸体,喃喃道:“其实你不用自杀的!你以为只要一死,我就找不到答案了吗?”
他纵身下马,快速上前,扯开索班觉大头人胸口的藏袍,赫然露出一个醒目的标志来。
多吉惊道:“啊,他也是神鹰使者?”
索班觉大头人一死,那些围着苗君儒的藏兵失去了领导,一个个拿着枪不知所措。
原来站在索班觉大头人身边的一个小头人突然叫道:“不要让这些汉人走了!索班觉大头人是他们害死的!”
他这么一喊,那些藏兵似得到了命令一般,将所有的汉人围了起来。林正雄把身子挡在康礼夫的面前,以防那些藏兵突然开枪伤了康礼夫。董团长他们也不甘示弱,枪口平端对准那些藏兵。
苗君儒看了看双方的人,藏兵人多,要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这边。他望着那个正往后退去的小头人,喝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往哪里逃?”
那个小头人还没走几步,就被苗君儒赶上,一把抓住肩头,痛得他龇牙咧嘴,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朝苗君儒当胸刺来。
苗君儒早料到这人会这样,另一只手早已经抓住小头人握刀的手。只听得一声脆响,小头人发出惨号,那只握刀的手被硬生生扭断!他的手并没有停,顺势扯开了小头人身上的藏袍。
他望着这个痛得脸色发青的小头人,冷冷道:“果然都是神鹰使者!”
另外的两个小头人见状,主动朝众人袒开了衣服,他们的胸口,并没有那个标志。
苗君儒对那两个小头人说道:“废话我不想多说,你们俩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生事,保持这里的祥和!从现在开始,我们大家都有义务,不能让雪山下再血流成河!”
那两个小头人相互望了望,一齐朝苗君儒点头。
苗君儒接着对康礼夫说道:“康先生,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完后,他扯着拉姆座下的汗血宝马,一同朝城外急驰而去。
守在城门口的藏兵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地急驰而来,早已经手忙脚乱地拉开放在城门口的路障。
苗君儒和拉姆旋风般地出了城,朝那森所在的地方而去。拉姆骑在马上,不住地默默流泪。
两人很快来到那几间石头房子前,见那森还站在那里,看到他们俩急驰过来,微微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索班觉大头人答应你了?”
苗君儒勒马道:“他死了,是自杀的!”
那森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他为什么要自杀?”
苗君儒说道:“因为他的心里还有一点良知!”
那森问道:“你都知道了?”
苗君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