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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苍凉的土地和美少年
1…第一章苍凉的土地和美少年
公元2324年，一张太空卫星拍摄的地球照片被刊登在了恒泰联盟年度周刊上，从这张照片上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除了蓝色的海洋，剩余的陆地部分已经基本都变成了土黄色。周刊在照片下方的标题栏附加了一行字：“失去了人类的滋养，地球正在走向荒凉。”
这张地球照片被众多媒体转载，作为恒泰人本年度最嘹亮的呐喊，尤其是下方的口号看起来似乎非常给力，在年轻一代中更是引起了强烈共鸣：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出生起便生活在地下人造生态空间中，没接触过真正的阳光、空气和尘土，因此对联盟勾勒出的地表生活极其向往。在他们看来人类终究是有一天能够重返地表的，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谁知道呢？反正科技照如今的速度发展下去，就一定能达到盼望已久的愿望。
而只有老一代人才真正清楚，一百多年前，恰恰正是人类的“滋养”，地球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一个世纪前的核泄漏，令整个地球表面的自然生态不再适宜碳基生物生存，辐射侵袭了海水、泥土和空气，令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不得不为了延续而变异。人类从自己毁灭的家园被迫迁徙，从地表移居地下，从陆地生物演变成了穴居。
一千五百公尺的土层究竟能否彻底隔绝辐射，这个命题一直被世人反复讨论，但终究没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全球两百多个国家，为了集中有限的无污染能源建造延续的暂居地，不得不摒弃矛盾相互抱团。耗费了多代人的努力，才构筑成了两大生态空间：美林联邦和恒泰联盟，人口也从百亿骤减为不到十亿人。然而即使到了如今这必须携手共存的局面，两大联盟在明面上的合作姿态下，为了争夺有限的无污染能源，暗中斗争仍然连绵不绝……人类还是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掠夺天性。
恒泰联盟148区第五大道，在巨幅的年度周刊地球照片张贴画的旁边竖立着美林联邦著名童星安德烈*欧文的巡回演唱会广告。像天使般纯真俊秀的童星那甜美的笑容摆在苍凉的地球照片旁边，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安德烈*欧文！哦！我的上帝，真希望我未来的孩子能有他一半可爱，哪怕只有三分之一我也心满意足了。”围观的人群中一名怀着大肚子的孕妇望着广告画羡慕的说道。
旁边的一位贵太太打量了番她的肚子，说道：“你这是快生了吧？去做过DNA筛除了吗？”那声音和姿态随意的就仿佛几百年前大多数中古时代的人们往往会问孕妇的话：去做过B操了吗？
“当然做过了！我和我的丈夫选择要个男孩，做了五十多种疾病筛除，还修改了两处基因缺陷呢。”那孕妇忙不迭的回答，仿佛生怕周围的其他人会视其为没钱筛查只能生自然孩子的贫穷母亲。
围观的人群闻言都羡慕的望着年轻的母亲，要知道即使在这中产阶级云集的148区，能有钱修改孩子基因缺陷的家庭还是不多见的。
“那感情好，起码孩子以后上学就业不用愁了。”最先发问的热心太太应酬式的说道。年轻的未来母亲脸上浮现出幸福而得意的微笑。“这年头啊，要不就不生，要生就一定要舍得花钱，这是对孩子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那热心太太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若是不做筛查，孩子生下来就是遭罪！上不了学就不了业，未来对整个家庭来说都会是个沉重负担。你看爱德华*欧文这小脸多可爱多撩动人心？美林的媒体都说他拥有人类历史上最完美的基因，这样的孩子智商高、能力强，今后做什么行业都能大红大紫！”
“是啊，是啊！”那年轻母亲抚摸着肚皮说道，“所以说我的孩子要有他三分之一完美我就知足了，起码这辈子都不用为孩子的未来犯愁。”
广告画上的甜美小正太眯着眼睛半侧着头微笑，他今年刚满七岁，却已经是美林、恒泰两大联盟家喻户晓的著名童星。如阳光般灿烂的淡金色头发乖顺的耷拉在他粉嫩白皙的小脸上，充满了童稚的神情尤其勾人。他拥有最甜美的嗓音，最完美的容貌，能瞬间触动人们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也许就像美林媒体声称的那样：小王子爱德华是人类DNA组合最杰出的巅峰作品。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148区蔚蓝的人造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这是本月的第三次人工降雨，人们纷纷撑起了伞，怀旧式的享受这中产阶级和富人区才会有的仿真自然雨水。
雨越下越大，围观的人群眷恋不舍的从张贴广告前逐渐离去。等到地球照片和张贴广告前最终没了人，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对面的通道口窜了出来，她定定在站在小王子的广告前，凝视着这张照片。
这是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从她轮廓分明的肩胛骨和细瘦的胳膊来看很明显的处于营养不良的发育期，她乱蓬蓬的黑发随意的扎成了两个辫子垂在脑后，身上套着件明显过大的汗衫。雨水从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流下，冲刷出几道显眼的白色痕迹。
这名来自贫民区的女孩脸上表情木楞，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那广告栏内的广告，眼睛一眨都不眨。突然她从短裤口袋里掏出块边缘锐利的金属片，抬起手狠狠的在广告栏玻璃上划拉起来，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玻璃被划裂了，女孩从缝隙间伸入小手，触碰到了张贴画上男孩灿烂的小脸。
她微微翘起嘴角，眯起半月形的眼睛，略带恶意的用手中的金属片在男孩脸上左右各划了三道给他添了个猫胡子，又在他右眼上画了个黑色的强盗眼罩，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转身一溜烟飞快的消失在通道尽头。
雨还在下，苍凉的地球照片旁的完美正太变得有些搞怪，雨水从破碎的玻璃边缘溅入广告栏内，很快便将猫脸独眼正太给打湿了，纸张可怜巴巴的卷角蜷缩了起来……
第二章 居住在大厦底层的人们
2…第二章居住在大厦底层的人们
恒泰联盟为了充分利用有限的空间，楼宇造的都顶天立地。间距狭窄的大厦从最顶层能清楚观赏到人造天空的顶级富豪区，到最底层阴暗低矮的贫民窟，中间高度相距两三千米。楼宇之间不同层次区域间都有相连的通道，富人绝不会下达到百层以下，穷人也很难上通到二十层之上，贫富两个世界几乎完全隔离。
有钱人住豪宅、开悬浮车、受最佳的教育、从事轻松的工作；而贫民窟的人们却只能抬头望着上空密密麻麻来回穿梭的悬浮车流，捡富人们抛下来的垃圾。
女孩小心的避让开地面上的杂物，手拎着两盒盒饭翻过挡路的铁栏杆，进入了某栋大厦底层。
她爬上二楼正迎上林太太从家里出来倒垃圾，狭窄的走道上女孩不得不高举着盒饭侧身避让。
“江岚，刚回来啊？”林太太状似热情的问了句没营养的话。女孩点点头，没吭声。望着像只猴子般迅速蹿上楼的背影，林太太不满的低声抱怨：“嘴都不知道开，真是没礼貌，什么妈养什么孩子！”
女孩或许没听到，或许听到了装听不到，反正她一溜烟的上了楼，掏出老式的钥匙开了自家的房门。在电子化深入普及的当今社会，也只有贫民窟才会出现用金属钥匙开的大门。
屋子很小，只有两进，外面是个十平米的厅堂，兼任餐厅、厨房和客厅的功能，若是她们家有客人的话。里间便是卧室，没有床光是两个地铺就占据了房间五分之四的面积。
母亲坐在床铺上，背对着门口正在看电视。老式电视机上放的是阳光小王子爱德华*欧文客串的肥皂剧，甜美而灿烂的小脸占据了整个屏幕，他正以柔柔糯糯的声音喊着：妈妈。母亲激动的用手绢揩拭眼角，代入感十足的喃喃自语：“孩子！好孩子……”
江岚将盒饭放在餐桌上，插上电炉开始烧水。几分钟之后，水壶咕咕的发出了响声，母亲这才发现她回来了，于是便关上了电视狠狠的擤了一通鼻涕转过头：“你个死孩子！进门也不招呼声！救济口粮去领了吗？”
江岚指指桌上的盒饭没吭气。母亲爬起身，戴上胸罩、随便套上条肥大的裤子，提溜着拖鞋蓬头散发的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江岚的头上骂道：“这性格也不知道像谁！闷声不吭气真不讨喜！”
“反正不像你。”江岚小声的回了句嘴。
母亲拎起水壶，到了些在饭盒中，将固态合成餐冲成糊糊状，便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抹着嘴感叹：“自打生下你，我就开始遭罪，这腰天天疼就没好过，体质也差了不少，若非如此老娘也不会被那狗娘养的总监开除！你说你要有人家爱德华十分之一也好啊，起码以后老娘还能指望你搬上二十层去，哪会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都是吃救济粮的命？”
江岚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九年了母亲都忘不了被开除的仇恨，天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拿起另一个盒饭冲上开水，站在炉台边也吃将起来。
“……我当初就不该生你，都说自然生产的孩子基因好不了，我还做梦般的幻想你会是个不同寻常的小天使……我真傻，自然孩子没学校肯收，以后也定然找不到工作，你说今后的几十年我们娘俩该怎么办？”母亲说着抬起筷子朝江岚挥了挥。江岚默不作声的从炉台抽屉里掏出包调味包，摔了过去，母亲一把接住撕开到了些粉末在合成餐内。
望着边吃边抱怨的母亲，江岚心中叹了口气，这该死的肥皂剧频道，成天就知道放爱德华*欧文的片子，母亲每次看完都会唠叨抱怨上起码一个礼拜。爱德华*欧文，是每个母亲心中的完美儿子，也是每个孩子心中最讨厌的家伙，尤其是江岚这种毫无前途可言的自然孩子。
二十四世纪的社会压力令绝大多数人背负上了沉重的包袱。人类自从可以选择基因配对之后，优化下一代便成了义不容辞的事情。筛除疾病基因使得孩子更加的健康，免受疾病的侵袭；优化基因缺陷更能大幅度提升孩子的智力和能力，只有人为因素改良过的孩子才有机会获得好的教育和工作，而江岚这样的自然孩子只能终身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富人生富人、穷人生穷人，代代繁衍下去便会造就越来越大的差距，最终人类或许会创造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来。
对于母亲的抱怨和言辞犀利的责骂，江岚从愤怒到冷漠到逐渐理解也经历了许多年。虽然年仅九岁，但她的心智已经非常成熟，她很清楚的明白母亲偶尔酒醉时抱着那个名叫父亲的照片喋喋不休的说胡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感情。
大厦底层的贫民窟内，大多数人家都会选择不生孩子，在他们看来一个自然孩子的负担不下于失去工作全家待业。除了某些还抱着幻想不肯认命的父母，和母亲这种感情用事的傻瓜，不会有人愿意承担抚养孩子一辈子的责任。所以从七岁开始，江岚便学会了理解和体谅母亲看完电视剧后的间歇性发作，在这种时候最佳的应对方式莫过于不吭声。
匆匆吃完了饭，母亲也叨念累了，她嘱咐江岚晚上九点前不要回来，便站起身拖着拖鞋又返回了卧室。江岚端着两个饭盒去水池冲洗，她从滴着水的龙头下端开接水的盆，拿抹布沾着水擦洗起并没有太多油水的饭盒。要知道水费也是要钱的，而辐射不超标的水价钱还不便宜。
母亲叫她九点前不要回来，意思就是下午和晚上都会有“客人”。对于母亲的职业，大厦底层的邻居们大多都很鄙视，有的人家甚至不屑与她们母女说话，而小江岚却没有太多的羞耻感。联盟政府的救济餐只能勉强填饱肚子，而房租、水电和基本生活用品的花费则是笔不小的开支，常年失去工作的母亲除了出卖身体也确实没有其他方式养活得了两口人。
当活着必须通过努力才能实现的时候，任何手段都已没有了善恶美丑之分。江岚小心的将饭盒擦拭干，摆在炉台上阴晾，转身抓起外套便出了门。
第三章 图书馆的午后和一包泥土
3…第三章图书馆的午后和一包泥土
余老小心翼翼的剪下一朵月季花上长错了的繁枝，将已经结出花骨朵的花枝绑在根铁丝上固定位置。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拿起水壶又浇了圈水，这才在花坛边的躺椅上坐下抽起了烟。午后的人造阳光从图书馆天顶的玻璃罩上倾洒下来，照射在这五平米的花坛上，湿润的黑色泥土表面，晶莹剔透的水珠慢慢渗入土层，仿佛被有生命的大嘴吸入了进去。
泥土在地下人造空间内有多么珍贵，也许一般人难以想象，因为他们穷其一生恐怕都没见过无辐射的纯天然泥土。而余老的五平米花坛的价值，在148区绝不下于五百层以上的一栋初等富豪别墅，可对于余老本人来说也不过就是种种花的一小方土地。
区立图书馆矗立在148区的中央，辐射全区五百平方公里的范畴，可现如今智脑普及的时代，又有多少人会来图书馆翻阅古老的纸质典籍呢？区立图书馆不过是区政工程中更偏重形象工程的部分，而馆长余老的职位也仅仅是荣誉性质的。
余老抽完了烟，挥手招来清洁机器人，将烟屁股扔进它的“大嘴”，由其分解成各种最原始的成分。突然他头顶上传来了略带急躁的脚步声，余老微微一笑，拿起手边的书躺下开始阅读。看了几页书，他的心思还是不由的转到那个小丫头身上，今天她又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心仪的那本书？
寂静的图书馆对于无儿无女的余老来说不免有些单调，而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那一连串小脚印却是老人单调生活中不多的调剂品之一。余老从未刻意的去打量那个女孩的模样，但是他很喜欢女孩偷偷溜进图书馆的方式：她总是会脱下脚上的鞋，似乎是生怕把地板弄脏，却仍然还是在光洁的纳米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痕迹。
淡淡的铅灰色的小脚印就仿佛是只胆怯的小耗子，总是从避光的地方偷偷潜入。余老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傍晚闭馆的时候跟随着脚印，将女孩阅读了一半的书换个位置放，有时是以某种数列的排序方式确定新的地点，有时则是以不同类型的书留下的一系列线索，反正第二天女孩来了若是想继续读下去就必须先破解老馆长留下的谜题。
想要免费看书便得付出代价。余老恶趣味的琢磨，若是学不懂这些数学序列、不阅读完他规定的书，就别想看自己想看的读物。女孩仿佛也墨守了老人制定的游戏规则，即使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寻找，也绝不放弃前一天自己选定的那本读了一半的书，更不会出现在老人面前询问什么。
楼上的脚步声响了片刻，便消失了，余老点点头心中暗许，今天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解开了多项式列的谜题，看来明日得琢磨个新序列了。又翻了几页，老人躺下身将书扣在脸上准备午睡。醒来的时候“小耗子”想必已经走了吧，到那时也可瞧瞧这孩子今天选了本什么类型的读物。
可他还没睡多久，就被敲门声吵醒了，余老皱皱眉、停滞了片刻方才慢慢的起身。“谁在门口？”老人问道。
“是学生我，没打搅您休息吧？”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闲的很，”老人笑了，“进来吧，别杵在门口。”
馆长休息室的房门应声而开，男子提着个包裹走进屋，谦逊的自己搬过个凳子在老人躺椅边坐下，笑着对老人说：“老师，看我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说着他便打开了包裹，得意的展露在余老面前。
包裹里是黑黝黝的泥土，老人见了眉开眼笑起来。“上次您说您想扩充花坛，昨天我恰巧碰到了个在上层管种植的朋友，便从他那里讨了些给您送来。”
中年人说的轻描淡写，但余老知道这“讨要”便富含了很多其他的意思，作为148区的区长，他这学生的权利范围可不小。不过既然学生想他承情，余老也不会多事去问，老人欣然接过泥土，搁在了花坛边上，便和自己的得意门生攀谈了起来。
余老一边聊天，一边抖落开包裹，用铲子小心的一点点铲出泥土填补到花坛边上空余的地方。又可以增加几朵月季了，或者这次可以考虑种点向日葵？
“……我说老师，您有没有想过种点别的呢？若是您喜欢，我能给您弄到无辐射的蔬菜种子，或者瓜果之类的，您自己种出点瓜果蔬菜什么的也能打打牙祭。”区长望着那排在阳光下荣光勃发的月季花，心中不免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