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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叫我小子!信不信我砍了你?竟然敢怀疑师父的医术!」封亦麒很顺手的就把手中的茶壶给砸过去。
捧住茶壶才发现茶壶烫手,韩七连忙把茶壶丢到桌上,甩甩手后才倒了杯茶递给勉强坐起身的卓洛宇,一面还回应封亦麒的话。
「没人怀疑柳兄的医术啊,但是把他装在水缸里煮是你的主意吧?而且叫你小子有什么关系,我师兄师姐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你啥时拜我师父为师了?你又不是我师兄!」他快被这种直肠子个性打败了。
「你比我小啊,在我那里每个人都比我大,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呢!」
弟……弟弟?!
「谁要当你弟弟!妈的……袭风,我警告你,你再敢偷笑等等你就完了。」
封亦麒快气死了,在充分见识过中原武林人那种勾心斗角的丑态后,面对韩七这种丝毫没有遮掩的大剌剌态度,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冷潮热讽听不懂,威吓胁迫他不怕,当真动手打一架?
打过了,但明显的有人把那个当友情切磋,对他罗煞的实力赞不绝口,三不五时还问什么时候再来比试比试……喂喂,他可是罗煞也!竟然主动找罗煞单条?
害封亦麒整个人就是一个没劲儿,还被旁观的席君逸看足了好戏——一如此时此刻上演的。
不过,私底下封亦麒倒是坦白对柳煜扬表示他不讨厌韩七的个性,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应付。
「麒儿,卓庄主才刚醒,你别这样大呼小叫的,去喝药,身子要补好。」
听见封亦麒逐渐上扬的语音判断出他又快气炸的柳煜扬适时的进来打圆场,他很清楚封亦麒除去在他面前之外,在害羞或不知所措时的直觉反应几乎都是用佯怒带过,
「师父……」愣了愣,封亦麒瞥了眼室内的人,评估一下后,乖乖点头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后,柳煜扬和煦的朝韩七歉然微笑。
「麒儿他一害羞就口无遮拦,倒是失礼了。」
「没关系,我小时候每次被我大师兄这样叫也都很生气。」韩七理解的点头。
「……」一直沉默斜靠在墙边的席君逸无言,当真很好奇如果罗煞知道韩七不怕他的原因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柳煜扬的补充解释,会做何感想。
所以说他一直认为柳煜扬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偏偏有人死活不承认……
不过,罗煞一离开,就没戏看了,去看看海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席君逸闲适的跟着走离房间。
「啊,怎么一声不吭的走掉了?」韩七纳闷。
「去找白兄了吧,刚才应该是担心麒儿气急败坏后会动手才跟进来的。」柳煜扬笑着解释,走到床边,稍微替卓洛宇检查了一下伤势。
「复原的情况还可以,等等白兄会帮你把药端进来。」
「……有劳了。」
虽然半昏半醒间封亦麒一直在咕哝着骂他,好像也没好气的把事情解释过了,但说实话他记得的片断真的很少,只能大概知道个大致情况,诸如血魄把他送到柳煜扬隐居的落霞山,如果不是韩七出言相助,封亦麒不会同意帮忙救他……其他就没了。
「不会,你不用这样客气,很庆幸我们帮得上忙。」柳煜扬温和的微笑,「虽然还是稍嫌太早,不过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等等喝完药以后先别练功,因为要等你做出决定。」
做决定?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自己做的决定痛苦悔恨万分,而这几年陆续下来,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也都害死了不少人……还能做什么决定吗?
想是这样想,他依然对柳煜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他转向韩七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血魄到底想要什么……原本他可能希望我痛不欲生……但现在,他想要在他策划的结局中亲手杀了我,或要我跟他一起死。」
「……即使把他自己赔进去?」韩七一怔。
「他还在乎自己的生死马?」卓洛宇苦涩的低喃。
真的……一点也不难猜……
早该承认,血魄恨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费尽苦心除掉他的亲朋好友,千方百计杀害他想救的人……以及冰冷疯狂的残忍笑容与冰冷漠然的血色眼眸,都已经显示了这残酷的事实。
包裹着白布的双手握紧,鲜血隐约渗透,但他却笑了,嘲讽而冷静悲伤的笑,看起来竟与血魄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不然这样吧,如果你希望我死,我就把这条命给你,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却必须杀了我,那我们就一起死,反之亦同,如何?」
「……好。」
当初笑得天真无邪,眼中却满是认真绝然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吧?
不过只要他还记得,就够了……只希望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能撑到他把血魄拖下黄泉的那一刻。
第四章
有没有人能回答他,究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因此承受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可悲,还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下,仍痛苦的无法正视自己内心依旧燃烧的爱意的那种心态可悲……
如果能真的用恨掩埋爱,用绝望淹没思念,用愤怒覆盖心痛,那人生也许会轻松很多很多。
「少爷,大少爷,您还不回主宅吗?」
忠心耿耿的老仆已经把这句话对着他耳提面命了起码有三百次,卓洛宇头也不抬的继续批示帐册,不用想都知道他接下去要怎么说。
「老爷和夫人已经来信催了好多次了,您和骆府千金的婚事……」
剩下的废话可以略过,反正他爹假若真的没他首肯就去下聘,就直接把那个什么骆府千金给他爹纳去当小妾吧,他不介意多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姨娘。
卓洛宇继续保持端正的坐姿,面不改色的审阅帐簿,标准的左耳进右耳出。
「大少爷,恕老奴多嘴,但男色只可狎玩,不可沉溺啊……」
耳边的唠叨持续不断,但完全不能干扰他的思绪,在写下指示的同时还不忘考量人情世故与利弊得失。
等到帐簿审阅完毕,该批示的也都批示完备了,卓洛宇才放下毛笔,望向仍在叨念不休的老人。
「福伯。」随口叫了一声打断老仆的碎碎念,卓洛宇凝重的盯着福伯的双眼。
「是,大少爷。」
「我之前吩咐你派人去采买的东西买回来了吗?」
跟之前的话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问题就这么抛了出来。
「已经送来了,大少爷,您竟然花了一万两买礼物,这是奢华……」福伯忍不住又念了几句。
一万两,一万两购寻常百姓一家过好几年好日子了,就连开支极大的卓府也可以用上大半年,这少爷竟然眨眼间就砸了出去。如果买回来的礼物是送给双亲长上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送给一个舞伶……这跟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素来勤俭的品行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当然,福伯是不可能埋怨自家少爷的,但那些不甘心什么的可全怪到雷鸣凤头上去了。
在福伯的心里,一个戏班子杂艺团的舞伶是除了青楼那些妓女歌女外,最低下的存在,根本配不上卓洛宇。如果是个女人还勉强可以说当小妾,毕竟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三妻四妾,但雷鸣凤是个男人,更糟糕的是,卓洛宇动了真心,二十年来塑造的完美卓家继承人性格起码毁了一半,甚至在办公以外的时间都绕着雷鸣凤转……红颜祸水的真谛,福伯总算是知道了。
他还想规劝什么,卓洛宇却已经从窗户窜了出去,只剩下墨迹未干的账本搁置在桌上……
卓洛宇当然听见了身后那声气急败坏的叫唤,但他不予理会,直接杀到帐房去拿那只巴掌大小的红漆木盒,再跑到屋侧的小落院。
但他不想被知道内心那种过于迫切的心理,所以在快到落院的时候放慢速度,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院子中。
「凤儿?」
难得的没有听见叮铃当啷响的声音,他出声询唤。
不远处的树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心头一惊,直接飞掠上树,搂住那个因为在树上睡着又听见他的叫唤而移动身体的少年。「小心,别在树上睡觉,还爬这么高!」又是屋顶又是大树的,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罗唆,我一直都睡树上的。」雷鸣凤咕哝着拍打腰上的手。
树上可以看见远方的动向,也可以藏匿身形,更可以藉以掩蔽行动,这几年在十大恶人的威胁阴影下,他有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待在树上。
「我可不想哪天看到你跌断脖子,以后别到树上了。」不容拒绝的带他下树,卓洛宇直接抱着他往屋内走。
又是命令?!
扯下脸上的红纱,雷鸣凤没好气的瞪他。
「大少爷,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不准我洗冷水澡、不准我只穿一件单衣在屋外、不准我不吃饭、不准我熬夜跳舞、不准我爬屋顶……现在竟然不准我爬树?!」
就算知道这是关心……大概算是关心,但是他还是不喜欢被干预太多。
「凤儿,」卓洛宇叹息,「你也同样的不准我熬夜办公、不准去青楼谈生意、不准靠近其他世家的千金、不准把武林朋友带回来、不准我在你没睡醒的时候就下床……说吧,这次的交换要求是什么?」
他叹气,却没有生气,因为就跟他的要求一样,怀中少年的要求也是无伤大雅而隐含关心或微妙醋意的,这点以示公平的要求妥协绝对是他们都能接受了。
「呵呵,以后要睡觉的时候你陪我吧,有你陪我就不爬树。」
闪闪发亮的血色红瞳闪耀着美丽的光采,他淘气的露出带着一丝狡诈的笑容。
「我真该带你去谈生意,这样也许能大赚几笔。」失笑,卓洛宇评估一下后就直接答应了,把雷鸣凤推到椅子上坐好,动手拆下他的耳环。
雷鸣凤一怔,乖乖坐着没动,心底岛是偷偷庆幸自己有记得把淬了毒的耳环换掉。
一只精细的木盒被放到手中,他愣了愣才知道自己又有礼物了。
他不知道卓洛宇明不明白他对于这深血腥红色的心态,但这男人很喜欢送他红色的礼物……
如果诚实点正视内心,也许可以说,他喜欢这身红,因为这是跟母亲同样的颜色,也是体内血脉的颜色,只是……因为这样的红色就被厌恶惧怕,让他习惯了说自己这身色泽是血腥恶心的。
盒子里,柔软的雪白皮毛上,放着一对耳环。
样式简单朴实,带着跟中原风情迥异的异族民俗风,最具特色的是呈现水滴状的耳坠,如鲜血般的深红色却深邃剔透。
「血珀,我托往来西域的商人找的,我说过会送你的。」
卓洛宇微笑,满足的看着雷鸣凤脸上的笑容变深了,露出脸颊上隐隐可见的酒窝,总泛着嘲讽的眼底则有欣喜和满足若隐若现。
他喜欢这个礼物,他知道。
「嘘,我帮你戴上。」
以为长年握剑长有茧的手掌触碰着颈侧与脸颊,却激不起丝毫的防御心,雷鸣凤眯着眼,温驯的依从,感觉冰冷的金属穿过耳洞,应该是觉得冷的,身体却开始发热。
顺着他的手,温暖到有些烫人的温度开始在身上蔓延,热得他苍白的脸庞隐隐泛红,胸口更是心跳如雷……
「卓大少爷,你的一世英名会被我给毁了的喔……」眼眶有点热,感动却说不出口,只能笑,笑着抱住他。
「前提是,我曾经英明过吗?你不是说我是纨裤子弟?」卓洛宇低笑,强势的搂住他隐隐颤抖的身躯,亲吻他的发,眼角馀光瞥见桌上满满的饭菜动都没动。
「你会把我宠坏的……」雷鸣凤自暴自弃的叹息。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如此宠溺,也是会心痛的,因为太幸福,反而变得脆弱……理智在示警,心却无法停止。
「宠坏了也没关系啊,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毫不在意的又一把抱起他,让他搂着自己的颈子,迈开步伐往桌子边走。
「洛宇?」
「我美丽的小凤凰,你快把自己饿死了,怪不得你骨架这般瘦弱。」又没吃饭,虽然不是因为跳舞,但还是让卓洛宇有点懊恼,「以后三餐我陪你吃完再去处理其他事情。」
雷鸣凤无法解释他的骨架无法如正常男人那般发育跟没什么食欲是因为被培养成「蛊人」的关系,只好乖乖吃掉卓洛宇往他碗里堆的饭菜。
「够了啦,洛宇,你想撑死我啊?」
虽然如此抱怨,但看着在碗中逐渐堆积起来的菜肴,他的眼神却很柔和,感觉心中好像也有什么在逐渐被填满。
虽然也想帮卓洛宇夹菜,不过想想自己的体质,还是打消了那种念头。
低下头吃饭,与染黑的长发间,美丽的血珀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曳……
在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以后,他仍然不停的在想,也许是自己错了。
可能错在当初的自己太年轻,轻忽了对方的背景与心性,所以引狼入室,白白害得全庄上下惨死。
可能错在太自我,忘了身为继承人的责任,只想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到对方身上,而疏忽了家人可能的接受度,所以才会被自家人设计,无法按照约定赶回,导致引燃了心爱之人的杀意。
可能错在太有自信,从没想过自己会爱错人或误判对方眼底的情绪,也可能错在忘了前人的教诲……
可是,卓洛宇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真正的错在于——
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身体的伤口很痛,痛到身上的白布几乎被冷汗与鲜血浸透了,压制在身上的力道也很强,强到他无法再移动分毫,但他只是死死的抓着手中的衣袖,在彷佛野兽的低喘声中,拼命挤出不敢置信的低吼。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谁那样伤害过他……」
封亦麒低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想起白布包扎下,那几乎被铁片掀起的血淋淋指甲,与几乎可预见的那种疼痛,再慢慢的把目光移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痛苦的眼。
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够让一个人流露出这种眼神?
蕴含着无法置信的悲痛与近乎恨意的怒气,还有焦虑、心疼、急迫、慌张……以及更多他无法分辨的情绪。
曾经以为厌恶敌视到无可复加,怎么样也不可能忘记的长相,变得好陌生。
他看过太多欺瞒作假、惺惺作态的眼神,也看过太多伪装防备的神态,所以知道卓洛宇的反应是毫无作假的真诚,就是因为知道,才开始感觉到很冷……
「喂喂,冷静点,你不能动啊!」韩七慌张的想把人压回床上,却不知道能怎么碰他,只能看着血迹以可怕的速度吞没洁净的衣衫表面。
「你究竟在说什么?不可能有那种事……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明明就很好……」根本听不进韩七在说什么的卓洛宇大吼,声音中竟带有一丝类似哽咽的悲鸣感。
不可能的……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怎么不可能?这就是证据!」封亦麟同样吼回去,拉起衣袖扯开左臂包扎的白布条,新旧交错的伤疤布满所有视线可及之处,「为了救血魄的命,我每天割自己四刀放血,整整七天二十八刀,这假的了吗?」
封亦麒往床边又走了一步,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你说,如果不是你下命把血魄拷问得体无完肤……还派人轮暴他的话……是谁做的?」
是谁做的,如果他没错,血魄没错,那么到底是谁摆了他们一道,害相爱的人互相憎恨了五六年?
这一次,清晰到过分的话语让卓洛宇失神的松手,无力的任凭韩七把他弄回床上躺好,完全无法思考。
满心所想的都只有刚才得知的,那个颠覆他所有认知与情感的说词,心恸得几欲窒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
是谁做的……
父母亲突兀反常的举动在记忆中还那么清晰,所以……是这样吗?他最敬爱的人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毁了他最爱的人,只因为他爱上了他们不能接受的对象?
死死的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前交错浮现雷鸣凤撒娇的笑容与「血魔尊」血魄冷讽的狂笑,曼妙的红纱是如火焰般的舞姿,鬼魅般的身影却是残酷的血腥杀戮。
不管是哪一种姿态都同样美丽,却只有一个是他曾经发誓即使放弃一切也要守护的凤儿……
是他……害死了那个会淘气欢笑的少年,放开了怀中用破碎笑容掩盖哭泣表情的恋人,带给彼此绝望,而害死了那些人……
曾经低喃说想死在他怀里的少年,曾经认真保证不会伤害他的少年,在他自以为是为了保护他而行动的时候,被杀了……
「凤儿……」喉咙一甜,情绪剧烈震汤下,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毫无血色的唇角流下。
旁观的柳煜扬见状,立即出手点了他昏穴。
「师父!他还没回答我啊!」封亦麒低叫,虽然他很怀疑就算卓洛宇醒着,又能跟他说多少话。
柳煜扬摇摇头,替卓洛宇稍微把了脉,又喂他吃了一颗药。
「就算醒着也问不出什么的,气脉攻心,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再谈,我们先出去吧,就算他醒了也先让他一个人静静。」
看见卓洛宇的反应,加上血魄残灭五大世家的手段,大概也足以推测出因果。
有些事情,即使问清楚始末与对错,对于现况也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
封亦麟张了张嘴,看了眼昏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