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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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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走啦。怎么样?”
  “那你就要守活寡啦?”
  “是呀。”
  马的嘴唇离开了水面,向顿河对岸望着,大声地嚼着嘴上流下的水,不断用前腿扒着河水。阿克西妮亚又汲满了第二桶,把扁担换到另一边的肩上,微微地摇晃着向坡上走去。葛利高里策马紧跟在后面。风吹弄着阿克西妮亚的裙子和黝黑的脖子上的毛茸茸的小发卷。花缎子绣的缠头巾在厚而重的发髻上耀眼地飘动,掖在裙子里面的粉红色上衣紧裹着滚圆的脊背和丰满的肩膀。阿克西妮亚向前探着身子,爬着坡儿,可以清楚地看出上衣下面凹下去的脊梁沟。葛利高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他很想再跟她搭话。
  “大概,要想念你的男人啦吧,啊?”
  呵克西妮亚一面走着,一面扭过头来,嫣然一笑。
  “当然要想啦。你快娶媳妇吧,”她一面喘着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娶了媳妇,你就会尝到思念心上人的滋味啦。”
  葛利高里催马赶到她身边,直瞅着她的眼睛。
  “可是也有些娘儿们却巴不得把男人送走。我们家的达丽亚只要一离开彼得罗马上就会胖起来。”
  阿克西妮亚的鼻孔翁动着,急促地喘着气;整理着头发,说道:“丈夫不是蛇,可是却像蛇一样的吸你的血。快给你娶媳妇啦吧?”
  “我不知道俺爹打的什么主意。大概要等到服役以后吧。”
  “你还年轻呢,别急着娶媳妇。”
  “为什么?”
  “顶没有意思啦。”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连嘴唇也没有张,吝啬地笑了一下。这时葛利高里第一次看见她的嘴唇竟是那么放荡。贪婪、丰满。
  他用手指把马鬃分成小缕,说道:“我压根儿就不想娶亲。也许有那么个女人,不用娶她也会爱我。”
  “已经找到了吗?”
  “还用找吗……你马上就要把司捷潘送走……”
  “你可别跟我调情!”
  “你会把我打死?”
  “我要告诉司捷潘……”
  “我会给你的司捷潘点颜色看看……”
  “小心点,大力士,你会哭鼻子的。”
  “别吓唬我,阿克西妮亚!”
  “我不是吓唬你。你应该去和姑娘们调情。叫她们给你绣花手绢,但是不要老看我。”
  “我偏要看你。”
  “那就请看吧。”
  阿克西妮亚和解地笑了,并离开了小路,想趁机绕过马去。葛利高里却把马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
  “放我走,葛利什卡!”
  “就不放。”
  “别胡闹,我得去给当家的收拾行装呀。”
  葛利高里微笑着,把马调弄得发起野来:那马挪动着蹄子,把阿克西妮亚挤到石崖边。
  “让我走,死鬼,有人来啦!叫人看见,他们会怎样想呢?”
  她用惊骇的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眼,便走了过去,皱着眉,头也没有回。
  彼得罗正在门廊上跟家里人告别。葛利高里备好了马。彼得罗一手扶着马刀,匆忙跑下台阶,从葛利高里手里接过马缰绳。
  马知道是要上路了,急躁不安地挪动着腿儿,嚼着嘴里的铁嚼子,吐着白沫。彼得罗一脚踏上马镫,扶着鞍轿,对父亲说道:“爸爸,别累坏那匹白额顶的马,等到秋天,我们就卖掉它。要知道,也该给葛利高里置买一匹战马啦。大草原上的草可别卖啊,爸爸,你自己看得出:今年小草场上的草是没有指望啦。”
  “好,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老头子画着十字说道。
  彼得罗用习惯了的动作使自己笨重的身躯跨上马鞍,整了整上衣后面腰带勒出的褶子。马朝大门走去。马刀柄随着马行进的节奏摆动,在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光泽。
  达丽亚手里抱着孩子跟了出去。母亲站在院子中间,用袖子擦着眼睛,又用围裙角擦擦发红的鼻子。
  “哥哥,馅饼!把馅饼忘啦!……是土豆馅的!……”
  杜妮亚什卡像山羊似的朝大门跑去。
  “傻丫头,乱喊什么!”葛利高里气愤地对她喊道。
  “馅饼忘掉啦!”杜妮亚什卡靠在篱笆门上冤屈地说,眼泪流到她那油晃晃的、火热的脸颊上,又从脸颊上滴到平日穿的外衣上。
  达丽亚用手巴掌遮在眼前,注视着丈夫被扬起的尘埃笼罩着的自上衣。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摇晃着大门旁边的一根腐朽了的柱子,看了葛利高里一眼。
  “你立刻把大门修理修理,在角上栽根柱子。”他又想了想,像是报告一件新闻似地补充说:“彼得罗走啦。”
  葛利高里隔着篱笆看到,司捷潘也在准备上路。阿克西妮亚穿着一条绿色毛料裙子,给他牵过马来。司捷潘微笑着,在对她说些什么。他不慌不忙,以占有者的姿态吻了吻妻子,两只胳膊好久都没有从她肩上拿下来。被太阳晒得黝黑和干活磨得粗糙的大手在阿克西妮亚洁白的外衣上,像煤炭似的闪着黑亮的光。司捷潘背朝葛利高里站着,隔着篱笆可以看见他那绷紧的、刮得很漂亮的脖子和有点下垂的宽肩膀,——当他把脑袋俯在妻子身上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他那卷起的亚麻色胡子尖。
  阿克西妮亚不知道为什么在笑,还在不以为然地摇晃脑袋。骑手踏镫上马,高大的铁青马微微地晃了一下。司捷潘骑在马鞍子上,就像长上了似的,他策马急步走出大门,阿克西妮亚抓着马镫,和他并排走着,恋恋不舍地像只驯顺的狗,仰起脑袋看着他的眼睛。
  两口子就这样走过邻居的宅院,在大路转弯的地方消逝了。
  葛利高里不眨眼地目送了他们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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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大浪淘沙E书制作,仅供好友。



第四章

 
  向晚,大雷雨袭来。褐色的浓云宠罩在村庄的上空。狂风在顿河上掀起阵阵波涛,拍打着河岸。村周围的绿树外,闪电照亮了天空,稀疏的雷鸣声震撼着大地。鹞鹰伸直了翅膀,在乌云下盘旋,一群乌鸦呱呱叫着跟在后面。从西面涌起的黑云喷散着冷气,顺着顿河飘动。河边草地那边的天空黑得吓人库原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沉默着。村子里响起了一阵关百叶窗的乒乓声,在教堂做过晚祷的老太太们,画着十字,匆忙地赶回家去;大风旋起的灰色尘埃,像巨柱,在校场上转移,被春天的闷热蒸发得干渴的大地已经尝到第一阵甘霖。
  杜妮亚什卡摇晃着两条小辫子,飞也似地穿过院子,关上了鸡窝的小门,然后站在院子中间,翁动着鼻翅,就像马停在障碍前面一样一孩子们在街上乱蹦乱跳。邻家八岁的孩子米什卡正在一只腿蹲着,打着转儿,——脑袋上戴的爸爸的大制帽,也在打转儿,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尖声地喊叫着:
  毛毛雨,毛毛雨,停一停,
  我们要钻进灌木丛,
  祷告上帝,
  跪拜耶稣。
  杜妮亚什卡羡慕地看着米什卡的两只尽是裂纹的光脚拼命地在地上踢踏。她也想到雨地里去跳舞肥脑袋淋湿,好叫头发长得稠密而又卷曲;她也想像米什卡的同伴一样,脚朝天在路旁的尘土上拿大顶,冒着倒到蒺藜上的危险,——但是母亲正怒气冲冲地噘着嘴唇,从窗户里往外看呢。杜妮亚什卡叹了一口气,跑回屋子里去。雨下大了。一声霹雳在屋顶上炸响,余声隆隆,直向顿河的对岸滚去。
  在门洞里,父亲和汗流满面的葛利什卡,正从耳房里往外拖一张卷着的大鱼网。
  “拿粗线和大针来,快点儿!”葛利高里朝杜妮亚什卡喊道。
  厨房里点起了灯火。达丽亚坐下来缝鱼网。老太婆一面摇晃着孩子,一面嘟哝说:“老东西,你总在出馊主意。全家都该睡啦,煤油一天比一天贵,你还点灯。现在捞什么鱼呀?你们发什么疯呀?还要出去乱闯,要知道,老天爷正在院子里发怒哪,你听听,你听听,雨下得有多大!主耶稣基督,圣母娘娘……”
  一道耀眼的蓝光照亮了厨房,霎时,一片寂静:可以听见雨点打到百叶窗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轰隆一声干雷。杜妮亚什卡叫了一声,把头扎进鱼网里去。达丽亚拿着小十字架朝窗户和门直摇晃。
  老太婆用恐怖的眼神望着在她腿边嬉戏的小猫。
  “杜恩卡!你把它赶走,鬼东西……圣母娘娘,宽恕我这有罪的人吧。杜恩卡,把小猫扔到院子里去。去你的,鬼东西!叫你……”
  葛利高里把鱼网上的一条木棒扔在地上,摇晃着身子问声地大笑起来。
  “喂,你们瞎吵吵什么?住嘴!”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喊道。“婆娘们,快点缝吧!前几天就说过,叫你们看看鱼网。”
  “现在可有什么鱼呀,”老太婆不以为然地提醒说。
  “不懂——就闭上你的嘴吧!我们在沙子嘴就能逮到鲟鱼。这会儿鱼害怕大风浪,都要往岸边跑。大概河水已经发浑啦。喂,杜妮亚什卡,跑出去听听——小河里的水涨了没有?”
  杜妮亚什卡不很情愿地斜着身子,向门口走去。
  “都是谁跟着去下水呀?达丽亚可不能去,奶头会受凉,”老太婆仍旧喋喋不休地说。
  “我和葛利什卡,另一张网,叫阿克西妮亚去,另外再叫上个婆娘。”
  杜妮亚什卡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睫毛上挂着哆哆嗦嗦的雨点儿,身上散发出潮湿的黑土气息。
  “小河的水涨得可厉害啦!”
  “你跟我们去下水吗?”
  “还有谁去呀?”
  “再叫上几个老娘儿们。”
  “我去!”
  “好,披上件衣服,跑到阿克西妮亚家去。如果她去,让她再叫上玛拉什卡·弗罗洛娃!”
  “那娘儿们是不会冻坏的,”葛利高里微笑着说,“她身上的厚膘像肥猪似的。”
  “葛利顺卡,你最好带上一把干草,”母亲劝说道,“放在心口下头,不然内里会受凉的。”
  “葛利高里,去弄点干草。老太婆说得很对。”
  杜妮亚什卡很快就把婆娘们领来了。阿克西妮亚穿着一件破上衣,腰里系着绳子,下身是一条蓝色的衬裙,看起来似乎矮了一些,瘦了一点儿。她跟达丽亚互相说笑着,从脑袋上摘下头巾,把头发紧紧地挽成一个髻,在蒙上头巾的时候,仰起头,才冷冷地瞟了葛利高里一眼。肥胖的玛拉什卡在门坎旁边绑着袜子,用受了凉的嗓子,沙哑地说道:“带上口袋了吗?我的天,咱们现在去逮鱼啦。”
  大家走到院子里。雨点密密麻麻地向松软的土地上倾注着,水洼冒着泡,汇成浊流,弯弯曲曲地向顿河流去。
  葛利高里走在前面,突然无缘无故地高兴起来。
  “小心,爸爸,这儿有一道沟。”
  “真黑呀!”
  “跟着我走,阿克秀莎,挨着我,咱们一块儿去下地狱,”玛拉什卡哑着嗓子哈哈大笑。
  “瞧,葛利高里,好像到了迈丹尼科夫家的码头了吧?”
  “就是它。”
  “从这儿……开始……”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顶着呼呼响的风,喊叫道。
  “听不见,大叔!”玛拉什卡哑着嗓子喊道。
  “下水吧,上帝保佑……我从深处下网。从深处下,我说……玛拉什卡,聋鬼,你往哪儿拉呀?我去从深处下网!……葛利高里,葛利什卡!叫阿克西妮亚从岸上下网!”
  顿河在咆哮。风把倾斜的雨幕撕成了碎片。
  葛利高里用脚试探着河底,一直下到没腰的地方。粘糊糊的冰凉的河水齐到胸部,像一道铁箍似的箍住了他的心房。波浪像鞭子一样,朝脸上、眯起的眼睛上打来。鱼网鼓得像大球,向深水沉下去。葛利高里穿着毛袜子的脚在沙底的河床上滑行。鱼网上的木棒从手中挣脱……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突然,他陷进一个大坑。两脚沾不到地了。急流猛地冲向河中心,把他也卷了进去。葛利高里使劲用右手往岸上划。黑水翻滚的洪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使他感到可怕。他的一只脚踏着了松软的河床,太好啦。有条鱼直撞他的膝盖。
  “绕过水深的地方!”在一片粘糊糊的黑暗中,从什么地方传来父亲的喊声。
  鱼网沉了下去,并继续向深处沉,水流冲走他脚下的泥沙,于是葛利高里抬起脑袋,游着,不断地往外吐着水。
  “阿克西妮亚,你还活着吗?”
  “还活着哪。”
  “小雨好像是要停了吧?”
  “小雨是要停了,可是大雨马上就要来啦。”
  “你小声点儿。叫我爹听见会骂的。”
  “老爹就把你吓成这样.也算个……”
  他们沉默了片刻。河水像粘面团似的,把每一个动作都粘结了起来。
  “葛利沙,这岸边有一棵沉在水里的大树。鱼网要躲开它。”
  一个大浪头扑来,一下子就把葛利高里冲出了很远。轰鸣的水声,就像是一块巨石从悬崖上飞落到水里。
  “啊——啊——啊!”阿克西妮亚在岸上什么地方尖声叫喊。
  葛利高里吃了一惊,从水里钻出来,朝着呼叫声游去。
  “阿克西妮亚!”
  只听到风声和滔滔的流水声。
  “阿克西妮亚!”葛利高里吓得浑身发冷,喊叫道。
  “嗨——嗨!!……葛——利——高——里!”父亲震耳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葛利高里划动双手。脚底下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用手去抓,原来是鱼网。
  “葛利沙,你在哪儿?……”这是阿克西妮亚哭叫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答应一声呀?……”葛利高里往岸上爬着,生气地喊道。
  他们俩蹲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解着乱成一团的鱼网。月亮从风吹开的云隙中钻出来。河边草地对面,依然响着隐约的雷声。地上还没渗完的雨水闪着亮光。大雨洗过的夜空,森严而明澈。葛利高里解着鱼网,仔细地观察着阿克西妮亚。她脸色惨白,但是两片略微向外翻着的红嘴唇已经有了笑意。
  “大浪一下子把我冲到岸上,”她喘着气讲道,“简直把我吓晕啦。吓死啦!我以为你准淹死了。”
  他们俩的手碰在一起。阿克西妮亚试着把手伸进他的袖筒里去。
  “你袖子里多暖和啊,”她可怜地说,“我可是冻坏啦。浑身疼得要命。”
  “看它,那条该死的鲢鱼撞了个多大的窟窿!”
  葛利高里把鱼网中间的窟窿摊开,足有一俄尺半长。
  有人从沙滩上跑过来。葛利高里猜出是杜妮亚什卡,还离得很远就向她喊道:“你带着线吗?”
  “带着哪。”
  杜妮亚什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你们坐在这干什么?爸爸让我来叫你们啦。赶快到沙子嘴去。我们已经在那儿捉了一口袋鲟鱼啦!”杜妮亚什卡用毫不掩饰的得意口气说道。
  阿克西妮亚冷得牙齿磕得咯咯响,在缝网上的窟窿。为了可以暖和点儿,他们快步向沙子嘴跑去。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正在用满是疤痕、被水泡得圆鼓鼓的像淹死鬼一样的手指头卷着烟;不停地跳动着,吹嘘说:“一回逮了八条,又一回……”他停了停,抽着烟,默默地用脚指着口袋。
  阿克西妮亚好奇地朝口袋里看看。里面泼刺泼刺直响;活着的鲟鱼还在挣扎。
  “你们倒是跑到哪儿去啦?”
  “鲢鱼把网撞破啦。”
  “缝好了吗?”
  “马马虎虎,把网眼连了连……”
  “好,接着捞吧,捞到河湾处,咱们就回家。下网啊,葛利什卡,你还在等什么呀?”
  葛利高里迈着两只麻木的脚走去。阿克西妮亚冻得还在打冷战,葛利高里从他俩拉着的鱼网都能感觉到她在哆嗦。
  “别哆嗦啦!”
  “我倒想不哆嗦,可是冻得我连气都喘不上来啦。”
  “来吧……把网拉上来吧,这条该死的鱼!”
  一条大鲤鱼在网里跳着。葛利高里加快脚步,拉着木棒往回收网,阿克西妮亚弯着腰朝岸上跑去。退落的河上顺着沙岸哗哗流去,鱼在泼刺泼刺地挣扎。
  “咱们走河边草场吗?”
  “从树林子里走近一点儿。喂,你们那里快完了吗?”
  “你们走吧,我们马上就来。我们把网涮一涮。”
  阿克西妮亚皱着眉头,拧了拧裙子,把装鱼的口袋搭到肩膀上,小跑似地沿着沙子嘴走去。葛利高里扛着鱼网。他们走了有一百多俄文远,阿克西妮亚就哎呀哎呀地叫起来:“我一点劲儿也没有啦!两条腿都冻僵啦。”
  “这有个旧干草垛,你进去暖和暖和,怎么样?”
  “也好。要不然我是走不到家了。”
  葛利高里把草垛顶掀到一旁,掏了一个窟窿。堆久了压得瓷实的干草散发出一股腐朽的热气。
  “爬到当中去。这儿就像炉炕上一样热乎。”
  阿克西妮亚扔下口袋,钻进干草垛,干草一直埋到脖子。
  “这简直是天堂!”
  葛利高里冻得打着哆嗦,躺在旁边。从阿克西妮亚的湿漉漉的头发上散发出轻柔的诱人的气息。她仰面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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