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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搅起淤泥,潜水员要学习用最小的动作前进。有些潜水员移动起来像螃蟹,只用手指将身体向前拉动。他们的蛙鞋漂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他们不会通过踢水来上升或下降,而是通过给浮袋充气或放气来实现,他们利用气瓶和潜水员之间的气囊来控制浮力。如果他们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区域,他们会用膝盖和胳膊来调整浮力,一边跪行一边工作,只有小腿与沉船的地板产生摩擦。
这项措施只是权宜之计,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进行沉船探险的潜水员最终还是会破坏能见度,这只是时间早晚和破坏程度大小的问题。一旦淤泥翻腾、锈片坠落、油雾蔓延,沉船中的能见度就会非常恶劣,这种状况有时会延续几分钟,有时更长。即使是方向感很好的潜水员也不可能看到返回的道路。如果他继续移动,那么淤泥就会翻腾得更加厉害。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即使潜水员距离出口只有五英尺,他也不可能找到。加上氮醉的影响,即使最小的问题也会变得严重,而能见度为零一直是他们认为最严重的问题。在极度黑暗中,眼前漆黑的潜水员迷路的几率大大增加。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6节 能见度为零(3)
辨别方向和能见度的问题足以影响潜水员的精神状态。但潜水员还面临着另外一个更严重的威胁。在轮船受到重创沉入海底的过程中,原来布设于屋顶、墙体和地板中的各种电线、管道全部裸露出来。原本豪华优美的地方现在布满了电缆、电线、弯曲的铁杆、床面弹簧、睡椅弹簧、椅腿、桌布、管道和其他具有威胁的废物。这些东西在潜水员的周围不停摇摆,随时有可能钩住潜水员潜水设备上各种体积庞大的部件。一旦钩住,潜水员就会被困在沉船内,如果挣扎,就有可能将自己埋葬在废墟之中。在能见度恶劣的情况下,这些障碍很难避开。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沉船潜水员都在海底遇到过类似的状况,而且经常遇到。
在沉船中迷路或受困的潜水员往往面临着死亡。在沉船中发现的尸体往往瞪大双眼,眼中充满恐惧。但奇怪的是,通常并不是这些危险本身导致潜水员死亡,而是潜水员对这些危险状况所作出的反应——他的恐惧——决定了他的生死。
下面讲述的是一个极度恐慌的潜水员受困于沉船中后所发生的事情:
他的心跳和呼吸迅速加快。在200英尺的海底,每次吸入的空气量相当于在陆地时的七倍,而一个极度恐慌的潜水员呼吸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会耗尽气瓶中的空气。看到空气容量仪表的指针不断下降,潜水员的心跳和呼吸将会进一步加快,这又大大减少了他解决问题的时间。呼吸的沉重会导致氮醉症状的加重。而氮醉反过来又会加大产生的恐惧感。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他对恐惧做出了迅速而强烈的反应。然而在沉船中遇到的危险是接踵不断的,潜水员的绝望将他置于更为危险的境地。比如,一个迷路的潜水员会惊惶失措地到处寻找出口。他惊慌的动作将会搅乱淤泥严重影响水底的能见度。在看不到物体的情况下,他会更疯狂地寻找出路。毫无目的的行动很可能会使他被船体上枝节横生的物体钩住,或可能导致船内其他大体积物体的倒塌。这时他的呼吸更急促了,他会看到他的空气容量指针再次迅速下降。
潜水员可能会呼喊求救。声音在水底可以传播很远,但传播的方向是分散的,即使有人听到了也不能确定声音发出的位置。潜水员独自被困沉船中时,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出应对的措施,而只能不断地重复:我要死了!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这时潜水员会更惊慌地寻找出口,而空气容量指针会进一步下降。海底漆黑一片,而这时很可能就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1988年一个名叫乔·德罗兹的康涅狄格州潜水员乘“探索者”号出海到“多利安”号探险。这是他第一次勘查大型海底沉船,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行程。为确保潜水安全,在原来携带两个气瓶的基础上,他增加了一罐空气——一个小型的应急备用气瓶。“以防万一,”他想道。德罗兹和其他两名同伴穿过了金贝尔洞。这个矩形洞口是金贝尔百货公司的继承人彼得·金贝尔于1981年在船体的头等舱部分切开的。在墨绿色的海水中,漆黑的洞口向下一直延伸到90英尺处。看到这种景象,即使最富有经验的潜水员也禁不住会心惊胆战。
进入沉船后不久,德罗兹背部的一根调节器管被一根90英尺长的黄色绳索缠住,这根绳索可能是之前来潜水的潜水员留下的标记物。在正常情况下,潜水员会要求同伴帮忙解开绳索。但是在200英尺的海底,潜水员受到氮醉的侵袭,一切都处于非正常状态。德罗兹摸到潜水刀,想把绳索割断。但他没有按照自己的习惯使用右手,而是使用了左手,可能是因为绳索缠在他的左后方。但这个别扭的动作使他干衣上的排气阀受压,这个结果是他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的。在德罗兹切割绳索的过程中,潜水服中的气体开始泄漏,使他的浮力迅速下降。他开始下沉,而深度加重了他的氮醉症状。
德罗兹的身体不断下沉,他已经快到达心理极限了。每次他发力切割绳索的时候,他衣服内的空气就会泄漏一些,他的身体就会进一步下沉。氮醉症状的加剧让他无法想出有效的办法脱离困境。他的呼吸更加急促,氮醉症状越来越严重,形势越来越紧急。德罗兹已经耗尽了第一罐空气,但这时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开始使用第二罐常规体积空气,而是用了他的小型应急气瓶。
几分钟后,德罗兹摆脱了绳索的纠缠。这时,他的两个伙伴也已经意识他遇到了麻烦,开始向他游来。但氮醉的症状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空气的泄漏也让他的干衣越裹越紧,他的身体继续下沉,这时他耗完了应急空气,但糟糕的是,他以为用完的是他第二罐常规空气。
他的两个伙伴游到了他的身边。一个抓住德罗兹拉着他向上游出“多利安”号,但由于衣服中空气的泄漏,德罗兹变得越来越重。两名同伴必须采取措施避免德罗兹继续下沉。其中一名潜水员开始给自己的衣服充气,提高自己的浮力以便能够抓住德罗兹升出水面。但现在德罗兹急需空气,而且他认为第二罐空气已经用完,这些念头使他陷入了恐惧的深渊。他猛烈地挣脱同伴,而他的同伴由于浮力过大,急速弹出沉船向水面冲去。由于上升的速度过快,他无法排出衣服内的气体,随着海水深度不断降低,水压不断减小,膨胀的气体使他身体的浮力越来越大。很快,这名潜水员就升到了100英尺的深度,而且还在急速地射向水面。如果他在浮出水面之前没有减压,他不是患上减压病就是命丧大海。在这种急速上升的过程中,他根本无法放出衣服内的空气,而锚绳根本不在视线之内,他只能不住地上升。
而在“多利安”号中,德罗兹吐出了口中的空气调节器,这是极度恐慌之下的生理反应。冰冷苦咸的海水充满了他的肺部。他开始剧烈地呕吐,他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剩下的一名同伴试图将自己的备用调节器放入德罗兹的口中,但德罗兹开始用手中的潜水刀疯狂地向同伴刺去。他的思绪开始向四面八方飞散,氮醉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而后,德罗兹转身向沉船底部游去,背上背着一整罐空气,手中的潜水刀还在不断猛刺,好像要把海水劈成碎片。他一直向下游去直至消失在深渊中,再也没有出来。
他的第二个伙伴也受到了氮醉的侵袭,眼前的恐怖景象可以随时使他陷入致命的恐慌之中。他认为德罗兹和另一名伙伴已经丧生。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空气容量,然后发现了他最怕出现的状况:他的时间非常有限,他早该开始减压上升了。他开始上浮,同时认定他是三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事实上,命运为第一个潜水员创造了一个奇迹。在60英尺深处,他成功地放出了衣服内的空气,从而降低了上升的速度。同时他看到了锚绳的位置,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救命绳索。他向锚绳游去,将这根像生命一样宝贵的绳索紧紧攥在手里。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船上。而第二个潜水员完成了减压,也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只有德罗兹身负一整罐空气葬身大海之中。
并不是所有的潜水员都像德罗兹一样容易向恐慌屈服。优秀的潜水员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迷路或受困的时候,他可以压制住挣扎和逃跑的想法,克服氮醉的影响,排除恐惧的念头,保持冷静,直至呼吸节奏恢复正常,氮醉症状减轻,大脑恢复理智为止。这样他就战胜了人性,具有了超越正常人的能力。这样他就从人类的本能中解脱出来,成为自然界中的强者。
要达到这个境界,潜水员必须清楚地认识死亡,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直面死亡时应付自如。这个过程通常要历时几年。在这期间他要不断学习、讨论、练习、咨询、规划并要进行艰苦的体验。工作中,当老板公布近期销售数字时,他会一边点头一边想:“不管在海底发生什么状况,只要你活着就是万幸。”付帐单时,或在家看录像时,他会想:“如果在沉船中遇到麻烦,动作一定要慢下来,要对自己说话,让自己冷静下来。”在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中,他会参考其他优秀潜水员的建议:“在你考虑下一个问题之前,一定要冷静地把第一个问题解决好。”
普通的潜水员会依靠自己的力量急于摆脱困境,以免其他的潜水员看到自己的窘态。但受过训练的潜水员宁可自己尴尬也愿意保住性命。受过训练的潜水员也不会过于贪心,他知道忙于收集沉船物品时潜水员会放松对方向的记忆,这会威胁生命的安全。即使在氮醉的影响下,他也能清楚地记得,大约四分之三葬身“多利安”号的潜水员身旁都有一大包从船上收集的物品。在收集了六个盘子后又发现第七个时,他清楚地知道,他这时脑海中出现的念头只是氮醉症状导致的幻觉——“如果其他人拿到这个盘子,我就太没面子了”。优秀的潜水员会注意聆听像丹尼·克伦威尔一类的船长发表的意见,他会对围着一桶破盘子和银器的顾客说:“我希望你们好好看看这些东西,摸摸它们。这些垃圾值得你们送命吗?”
潜水员退出沉船后,他就开始了返回潜水船的旅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兴奋感和成就感。如果没有成功减压,他就会头晕目眩,一直无法放松。返回水面的过程也充满了危险,足以使最优秀的潜水员致命。
潜水员找到锚绳后开始上升。然而他不能只是像气球一样沿着锚绳上浮。如果在上升过程中放松警惕——比如突然看到鲨鱼或开始走神——他可能就会错过适当的减压点。优秀的潜水员会在上升过程中保持浮力的均衡。在失重状态下,他可以通过轻微的踢水或拉动绳索来推动身体上升,他永远不会放任身体自由漂浮、错过适当的减压点。他会边上升边放出潜水服和浮袋中的空气来保持适当的浮力,避免突然上升。
如果海水很平静,那么潜水员在用于上升和减压的一个多小时中就会非常悠闲。在大约60英尺深的地方,潜水员开始第一次减压。这时很可能已经可以重见阳光。温暖的海水包围着他的身体。海水可能是明亮的,也可能是黑暗的,可能是空旷的,也可能布满了水母或其他小生物。最有可能的是,海水呈现蓝绿色。在这个感受不到重力的世界里,潜水员渐渐从氮醉中恢复过来,不再受到深海中各种危险的困扰,他们开始享受探险旅程中的奇妙景色。
浮出水面后,潜水员游近潜水船,他只需登上船边的金属折叠梯就可以结束他的探险旅程了。在海面平静的时候,一切过程都可以按部就班,但在风浪大的时候,折叠梯就会变成凶猛的野兽,威胁潜水员的安全。
2000年,一个名为乔治·普雷斯的潜水员刚刚完成对一艘近海沉船的探险浮出水面。当他向“鹰巢”号潜水船游去时,海面上风浪大作,雾气遮住了地平线。“鹰巢”号随着海浪上下起伏,这时梯子的横档一下击中了普雷斯的下颚。普雷斯几乎疼得晕过去,他松开了抓住梯子的手。普雷斯被卷入海浪中,漂到了船的后部。潜水包租船的船尾通常都绑有一根“标记绳”——后面系着一个救生圈——以便漂流的潜水员可以抓住,然后将自己拉近潜水船。但是普雷斯无法游到“标记绳”。如果漂流的潜水员超出了“标记绳”的范围,就会有失踪的危险。普雷斯很快就漂过了“标记绳”。
船上有人看到后,赶紧向船长霍华德·克雷恩汇报。但是当克雷恩船长到达船尾时,普雷斯已经失去踪迹。当时由于还有其他的潜水员正沿着锚绳减压,因此船长不能命令“鹰巢”号立即起锚寻找普雷斯。于是船长抓起一部对讲机,冲进了“左迪亚克”号小型追踪船,独自寻找失踪的潜水员。几秒钟后,克雷恩也消失在狂澜之中。不一会儿,他与“鹰巢”号取得了联系,“左迪亚克”号的舷外发动机失灵了。他也开始在海面上漂浮,只有小船被冲到浪尖时才能看到“鹰巢”号的踪迹。这时,普雷斯的妻子——“鹰巢”号上的助手,向外发出了求救信号。但只与一艘渔船取得联系,而且渔船距他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航程。渔船答应尝试与最近的大船取得联系。至此,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有祈祷普雷斯能够在大西洋的暴风狂澜中生存下来。
三十分钟后,克雷恩终于修好了“左迪亚克”号的发动机。但他此时已经漂得太远,根本无法找到普雷斯的踪迹。他回到了“鹰巢”号上。不久,“鹰巢”号收到一个信号。附近的一艘渔船发现了普雷斯——距离“鹰巢”号5英里,仍然活着。他已经在海上漂了两个多小时。在所有潜水员都安全返回船上之后,克雷恩终于找回了普雷斯。“鹰巢”号上的所有潜水员都认为这简直是奇迹。
只差十秒,普雷斯就会圆满完成历时90分钟的潜水,但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次事件再次说明了沉船潜水运动的危险性,以及从事这项运动所需要的坚强意志和生命力。
在沉船潜水运动中,只有最终返回潜水船,才意味着得到了真正的安全。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7节 养精蓄锐(1)
新泽西海岸的最后一点灯光消逝在黑灰色的地平线之后,这时“探索者”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了20分钟。船体的外部点缀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航向光,桅杆上是白灯,左舷上是红灯,而右舷上是绿灯。这些灯光都表示“一艘内燃机船正在行驶中”。在漆黑的海面上,只有这些灯光能够见证这14名潜水员的探险行动。
莱格和查特顿在舵手室中设定好了自动驾驶仪。还需要六个小时“探索者”号才能抵达指定地点。下面的艇舱里,这些付了钱的潜水员们脱去衣服躺在排在艇舱边缘的木质床铺上。大部分潜水员都可以占据他们的幸运方位。大家在床上铺开毯子或睡袋,他们不愿赤裸着躺在床垫上。“探索者”号上的床垫是健身房中使用的简易软垫。深夜的海上弥漫着浪漫的味道,但是睡在被汗渍和海水浸泡出来的床垫上,丝毫感觉不到这种浪漫的气息。
夜幕降临后,莱格和查特顿在舵手室中继续工作,其余的潜水员都在艇舱中休息。这些潜水员包括:
—迪克·舒,49岁,新泽西州帕尔迈拉人,普林斯顿大学等离子物理实验室的管理员。
—基普·科克兰,41岁,新泽西州特伦顿人,警察。
—史蒂夫·费德曼,44岁,曼哈顿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后台工作人员。
—保罗·斯凯宾斯基,37岁,新泽西州皮斯卡塔韦人,挖掘工程承包商。
—罗恩·奥斯特洛斯基,年龄不详,背景不详。
—多格·罗伯特,29岁,新泽西州蒙默思人,化妆品公司老板。
—劳埃德·嘉力克,35岁,宾夕法尼亚亚德力人,化学家。
—凯文·布伦南,30岁,新泽西州布拉德力人,商业潜水员。
—约翰·希德曼,27岁,新泽西州克兰弗德人,挖掘公司老板。
—约翰·尤加,27岁,新泽西州加菲尔德人,潜水店经理。
—马克·麦克马洪,35岁,新泽西州弗罗汉公园镇人,商业潜水员。
—史蒂夫·伦巴度,41岁,纽约斯坦顿岛人,医师。
他们中有些人是结伴而来,计划一起潜水:舒和科克兰,费德曼和斯凯宾斯基,奥斯特洛斯基和罗伯特,麦克马洪和尤加。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