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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被1999年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世纪华文小说百强之一,并获首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杨度》一书获国家图书奖、中国图书奖及优秀长篇小说奖。先后获全国首届中青年编辑、中国书业界十大新闻人物、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湖南省首届优秀专家等各种奖励和荣誉称号。现为岳麓书社编审、湖南省作协主席、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第五部分“智慧也是一种美”
——在中国海洋大学“科学•;人文•;未来”论坛闭幕式上的演讲
王蒙
非常高兴,也非常兴奋,能够在短短的这么些时间里聆听近三十位科学家和我的文学同行们的演说及相互之间的提问与讨论。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快乐并不是我们经常能够得到的。毕淑敏女士讲了人生幸福的几个例子,我们中国文人也有中国文人的,我还是用“快乐”吧,幸福呢,我觉得稍微“酸”一点,而且它是受俄文的影响,俄国人喜欢讲“幸福”,其实在英文里它讲“happiness”;也差不多。孔夫子总结的快乐一个是“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一个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个论坛的作用就是能“学而时习之”,而且能够看到远方的朋友,另外就是“三人行必有吾师”,还有就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几样快乐如今在我们的论坛上都具备了。这样的好事并不是经常能碰得到的。
尤其,由于我是一个没有受过完备教育的人,所以我听到我们的科学家的讲演,瞻仰到他们的风采,看到他们的身怀绝技的那种自信,那种富有冲击力的知识,我就感觉到,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光明,一种提升和丰富,一种美,就是一种善。我觉得正是知识里充满了人文的精神,而无知才是扼杀人文精神的。所以我长了那些知识以后,我确实愿意做你们的学生。我觉得“绝了”。(鼓掌)这样的学习机会,这样的学习气氛实在太好了。
那么,第二点呢,我们除了学习以外也有一些碰撞,也有些质疑,我觉得质疑是所有的学科前进的一种动力。人类的历史是一个不断质疑又不断解决和改善自己的知识能力与道德自觉的历史。也许可以说成是一个发展的进化的历史。但是,人们对发展和进化这个词也充满着质疑。科学上好像是在发展的进步的,而且先进的东西在取代落后的东西。譬如说,好的电灯可以取代煤油灯,但是文学和艺术就看不太清这种发展和进步。我们就无法说我们今天的作品可以取代《诗经》,可以取代李白、杜甫,或者可以取代《红楼梦》,不但取代不了,我们仍然自惭形秽,觉得对不起我们的祖宗。人们不但质疑科学,人们也质疑文学,如果说科学主义是值得反思的,那么文学主义呢?我觉得陶东风教授(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不无讽刺地提到了我们国家也有文人进入领导核心的时候,他举的三个人,就是张春桥、姚文元和陈伯达,如果再加一个艺术家的话,就是江青。用文学艺术的方法来处理国计民生或者是处理环境污染的问题,是不是会有一种最好的效果?所以,也可以质疑文学,甚至可以质疑历史,历史到底有什么意义?历史是不是进化的?譬如,我们谈到“满意”,我刚说到量化,就是陈祖芬讲的那个量化的那些故事,我真是大开眼界。最近我还看到人们在分析,这也是西方国家喜欢量化,还有一个什么词叫“满意度”,就说现在虽然这个社会发展了,可是人们的“满意度”是多少多少,大概相当于上世纪60年代的标准。我也不知道这是根据什么统计的,可是我的“满意度”可不是60年代的样子,因为上个世纪60年代我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连读书的权利几乎都被剥夺了。所以我的“满意度”就绝对不是相当于60年代,而是一百倍,二百倍,五百倍,一千倍于60年代,这就是文人说话,他可以从一百说到一千,不需要做很仔细的测算。
有时候我觉得人会被自己的能力,被自己的创造,被自己的革新和自己掌握的手段和可能性所吓住。质疑科学,对科学感到恐惧,古已有之。我可以想像当科学家说地球是转动的时候,当科学家说地球不是太阳系的中心的时候,人们感到的那种恐惧,那种震动。因为他已经有的那些知识、那些信仰、那种稳定的心态都被破坏了。科学的成就往往使胆小者保守者自以为是者们精神崩溃。人们也会被文学吓住,譬如说,当雨果的戏在巴黎歌剧院上演的时候,由于他创作的新的形式,由于他被认为是伤风败俗,就引起了游行,引起了游行群众与警察的冲突。有许多好的作品也是吓人的。我在参观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纪念馆的时候了解到,就是他的那本《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写出来以后是一片骂声。同时乔伊斯现在也有人在否定。那里在卖一种文化衫,文化衫上是乔伊斯语录,他说对付这个世界,有三个手段:第一个手段是“silence”,即保持沉默;第二个手段是“escape”,是逃避;第三个手段是“canny”,就是谨慎和精明。我当时看了以后,就对爱尔兰友人说,乔伊斯也像是某个时期的中国作家。《红楼梦》也是吓人的。《红楼梦》是禁书,几大才子书都是禁书。
至于被科学吓住的故事就更多了。我去西藏,西藏人告诉我他们其实很早就有发电厂了,是四个在英国留学的学生回来以后弄了一个发电厂,然而,这个发电厂在一周之后就被砸烂了,被人民砸烂了。因为人民觉得发电厂在威胁着他们的生活方式,威胁着他们的安宁和他们的安全。至于火车在中国出现的时候所引起的一种惧怕,也不见得就小于克隆技术所引起的惧怕。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只允许牲畜拉着火车走。
我并不主张克隆人,现在全世界大多数政府都是禁止克隆人的,但是克隆技术的发展我们必须正视,如果说它挑战了伦理,那么,我们的伦理道德体系难道就经不住一个小小的科学、生物技术的考验吗?我们的伦理道德体系是何等的脆弱,是何等的衰弱,我们难道不应该重新建立和更新或者想方设法强化加固我们的伦理道德体系吗?我们怎么能反过来报怨科技走得太快!(鼓掌)如果我们的浪漫主义只停留在幻想月亮上,我们经不住登月科学进展的考验。但是人类已经登上去了,你现在已经拉不回来了,你现在再让人相信上边还有小兔,还是有吴刚,有嫦娥,反正我已经不信了,这已不可挽回了,这是不可逆转的。但是,浪漫主义也仍然可以重造,我相信人们在知识进展的过程中他却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无知,越有知识的人越是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伟大与神奇,越来越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是用科学所能解决的,不是用技术所能够达到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构建我们新的浪漫主义,我们新的理想主义,新的梦幻、神秘,我们新的小概率和无概率的那一切(针对梁昌洪教授关于概率美的发言)。
作家有时候是爱找事的一些人。说老实话,在我们的讨论当中科学家没有去出击、嘲笑文学家的,但是我们的作家频频向科学家发起声讨。但是,这才热闹呀!难道他们不需要声讨吗?(鼓掌)在文学已经处于边缘化的今天,我们干不了别的,还不能当一回“搅屎棍”吗?!(鼓掌)允许“搅屎棍”,这就是学术民主。学术民主并不是说只允许经典,只允许结论,只允许达尔文这一级与李白这一级的人说话,或者是爱因斯坦这一级的与鲁迅式的人发言,同样,也允许不成熟的不无片面的发言。所以我相信,我们通过这样的一些讨论,这样的一些碰撞,我们可以建立更好的友谊,我们可以建立更美满的这样一种学术民主的气氛。我完全赞成管华诗校长所讲的,人文和自然科学完全可以携起手来,谁也代替不了谁,它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觉得这些话讲得特别好。我尤其佩服冯院士的对联,它太完美了。
陈祖芬女士讲到那个数字的问题,其实数字也是人文,数字怎么不是人文呢?是不是?李商隐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2和一个1,一个复数和一个单数,而且,二进制是现在电脑的基本原理;(鼓掌)到了杜甫那里就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下面呢,“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都是数字。李白的诗“白发三千丈”就是没有经过定量分析的,但是他充满了感情,“长风九万里”这也没有经过分析,我想那时候的“里”是不会比现在小到哪里去的;他还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但是,这都是充满感情的语言,充满感情的数字。所以,数字里头有诗,数字里头有情感。福建社会科学院的一个研究员林兴宅先生提出一个命题:“最高的诗是数学”,他被很多人骂了一番,我就是觉得它好,但是我无法证明,因为我在极低的水平就是初中的数学里头,我享受的那种精神遨游的快乐,那种在一个自己符号和数字里头来选择的那种快乐,那种从一团乱麻里寻找诗意和光明,那种多向思维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