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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里的东西,没有催老道留下的那几根棺材钉只怕不行。
解放初期拆除河龙庙义庄之时,郭师傅已经把棺材钉取出来,裹在油布包中,这几年始终放在自己家的炕下,可问题是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在哪,这么多人找过这么多次,也没找出来,传说白记棺材铺掌柜的凶宅埋宝,埋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想自己一个人可做不成此事,得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帮忙,于是让丁卯去找李大愣和张半仙,商量对付“粮房胡同凶宅”里的鬼怪。
第十九章粮房胡同凶宅
一
一九五八年持续的干旱,几个月不见半个雨点,海河旱得都快见底了,事有凑巧,直到阴历七月十六,在三义庙和王串场先后挖出两具干尸,不知是不是旱魃,反正下起了大雨,挖河防汛的活儿全停了,郭师傅让丁卯去找张半仙、李大愣,正好媳妇不在家,他包饺子备酒,想等那哥儿仨一同吃饺子喝酒,再商量凶宅取宝的事情。
自打家里进了狐狸,灶台上的年画被毁,郭师傅心里不踏实,他前两天又请人画了张灶王爷,包完饺子贴在灶台上,倒不是为了风水迷信,家里没有灶王爷的年画,总觉得少点什么。
张半仙听说吃饺子,很快就到了,二人坐在灶台前闲聊。
郭师傅没提粮房胡同凶宅,他要等丁卯和李大愣到了,煮上饺子再说正事。
张半仙一眼瞥见灶王爷年画,心下一惊,额头上见了冷汗,问郭师傅:“灶王爷怎么变样了?”
郭师傅说:“不是旧画,以前那张贴得年头太久破损了,刚换上去一张,不值得大惊小怪。”
张半仙说:“郭爷,你可知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前后一共走多少天?”
郭师傅说:“这你可问不住我,住平房的哪家灶台上不贴年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灶王爷我也熟,每年腊月二十三上天,大年三十儿回家,来回七八天,不定是七天还是八天,因为年有大年小年,小年走七天,大年走八天。”
张半仙说:“你看你也知道,请灶王爷得按日子不是,不到大年三十儿帖灶神犯忌讳,你的饭碗要砸。”
郭师傅说:“我不过是个捞河漂子的,整天跟浮尸打交到,这样的饭碗砸了也不可惜。”
张半仙说:“砸了饭碗也还罢了,犯不上为这个发愁,可另有一个大忌讳,郭爷我再问你,灶王爷上天,走前门还是走后门?”
郭师傅说:“半仙你问得太歪,可把我问住了,我哪知道灶王爷走前门还是走后门。”
张半仙说:“我问的可不歪,本儿上有。”
郭师傅说:“这话也有本儿?那你说说,灶王爷走前门走后门?”
张半仙说:“灶王爷哪个门也不走,皆因门有门神,前门是怀抱双锏的秦琼秦叔宝,后门是手执铜鞭的尉迟敬德,既然有有前后门神守着,那就不是灶王爷走的路,灶王爷钻灶膛,一把火化青烟,顺着烟道上天。”
郭师傅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像这些乱七八糟的,没人论得过张半仙,可灶王爷走不走门,跟我有何想干?”
张半仙说:“灶王爷走的是烟道,画中神像应当正对烟道,你却把年画贴歪了,这不是撞了灶神的头吗?”
郭师傅听张半仙说完,看看那张画,是有些偏,闹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讲儿,但一定不是好兆头。
张半仙刚才已看出不祥之兆,又问郭师傅是什么时辰贴的年画,他脚踏八卦,看明白方位,闭上眼掐指一算,不觉“哎呦”一声。
二
郭师傅和张半仙正说年画贴得不好,凡是出乎常理,都不是好兆头。
话未落地,丁卯跑回来告诉郭师傅:“李大愣出事了!”
李大愣解放之后一度到火车站干搬运,去年又去当了盐丁,在宁河煮盐,那个活儿不累,挣的却不少,煮完海盐装进麻袋,放到大车里运走,出盐的地方当然是盐碱地,不下雨还好,让大雨浸泡,地面就成了年糕,踩上去一步一陷,当天有装盐包的大车陷在泥里,李大愣和五六个人在后边推,怎么也推不动,众人一叫劲,想把车推出泥坑,哪知车轴断了,大车往后压下来,李大愣见势不好,他想要躲开,可是两脚陷在泥中拔不出,直接被车轮碾过,死于非命。
常言道“风云可测,生死难料”,郭师傅和张半仙听说此事,半晌没回过神儿来,这些年哥儿几个在一块,那是多好的交情,李大愣活人一个,怎么说没就没了?
三人嗟叹不已,李大愣是个光棍,没家没口,只能偷着在三节两供,多给他烧些纸钱。
当天晚上,郭师傅等人没心思吃饺子,各自低头喝闷酒,但粮房胡同凶宅的东西也不是小事,如今没了李大愣,他们三个也不得不做。
郭师傅就着冷酒,说出前因后果,白记棺材铺掌柜的在庚子年拆天津城之时,捡城砖盖房,据说在屋里藏了一个很值钱的东西,但是过了几十年之久,包括白家的后人白四虎在内,谁也找不出这屋里的东西,从上到下刨地三尺,四面墙全找遍了,没有出奇的东西,白四虎刨锛打劫,害了许多条人命,一九五四年被捕枪毙,从他家中搜出一具女尸,用大盐腌住,在屋子里放了十年,竟然没有腐烂发臭,从此人们都说那是一处凶宅,可是凶宅中的女尸,并非白家祖辈放在屋里的东西,这些年到凶宅盗宝的贼人也不少,谁都没能得手,前不久,有个不务正业的大乌豆,此人贪心不足,深更半夜到粮房胡同凶宅走了一趟,由于他身上背了人命,两手空空而回,刚到家就被公安逮住了,据此人招供,他在粮房胡同凶宅中见到一对眼,有茶盘子大小,但是经人查看,屋里确实没东西,要么是大乌豆做贼心虚看错了,要么是他胡言乱语,总之是没人相信。
但是到得今天,郭师傅也信了此事,很可能是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年久为怪,有了道行,往后会引来大水,这么离奇的事,官不管,民不管,跟谁说谁也不会信,那就只有郭师傅、丁卯、张半仙他们三个人去做。
张半仙说:“郭爷,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有上应龙蛇之变,不下万年道行,凭咱们哥儿仨,怎么对付得了它?”
郭师傅从炕底下掏出那几根棺材钉,说道:“难就难在不知那东西在哪,只要是找出来,我能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张半仙沉吟半晌,说道:“既然有郭爷你这句话,我帮你找出躲在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
三
阴雨连绵,从白天下到深夜,三个人只顾说话,到半夜还没吃饭,肚子里都打上鼓了,丁卯去把凉饺子热了一热,三人胡乱吃了几个,打点精神,合计怎么找出凶宅里的东西。
张半仙说:“粮房胡同凶宅只有一怪,怪就怪在传言凶宅有宝,却没人找得到,听说刨锛打劫的白四虎脑子不好,白家祖上如何在屋子里埋宝,到白四虎这辈儿失传了,也或许根本没传下来。”
丁卯说:“与其在这里空口说白话,不如我去粮房胡同走一趟,我这眼尖,没准能看出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他个水落实出。”
郭师傅摇头道:“去凶宅取宝的人都这么想,可是粮房胡同那两间屋子,只差揭顶扒墙了,该看的全有人看过了,该找的也全有人找过了,我等不知底细,再去多少趟也是枉然。”
张半仙说:“郭爷丁爷,你们想想,粮房胡同凶宅是白记棺材铺老掌柜的房子,我想棺材铺的生意虽然赚钱,到底不是老八大家那等巨富,再说天津卫老八大家尚且没有传世重宝,他一个卖棺材的买卖人家里,又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郭师傅说:“棺材铺无非是卖寿材的,与别的买卖铺户没什么两样,要赶上死人多的年头,卖棺材的也能发财,不过棺材铺有钱是有钱,有什么宝那可难说了。”
丁卯说:“庚子年拆天津城,棺材铺掌柜捡城砖盖的房,听老辈儿人所言,城砖可是一宝。”
张半仙说:“不然,城砖块大,又不易裂,用来盖房比普通的窑砖好得多,发大水也冲不倒,所以民间说城砖为宝,那也不过是个比喻,岂是重宝?”
丁卯说:“我实在想不出了,如果是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即使将粮房胡同的房屋全拆了也是白费力气,怎么会有这么邪门儿的事?”
张半仙仰面苦思,自言自语地说:“白记棺材铺老掌柜家里能有什么宝?粮房胡同凶宅是空屋,那东西又不在别处,明明在那屋里,可是摆在眼皮子底下也没人看得出来,它会是个什么东西?”
郭师傅沉稳老道,虽是水上公安,他这辈子可也破过不少奇案,经验特别丰富,丁卯精明干练,向来是郭师傅的得力帮手,加上个一肚子馊主意,号称无所不知的张半仙,他们仨人凑一块,也顶得过半个诸葛亮了,可从半夜想到天亮,怎么想都是钻进死胡同,郭师傅觉得张半仙话里有话,他知道此人心眼儿多,好像知道些什么,却担心泄露天机,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张半仙不把窗户纸捅破,那一番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郭师傅心想:“赶在闹大水之前,找出粮房胡同凶宅的东西就是,今年大旱,到阴历七月之后,汛期已过,虽然下了雨,却不会再有洪水,来日方长,也不争这一时。”他打算过第几天去找张半仙问个明白,却忘了张半仙看见灶王爷年画说出的兆头——要丢饭碗。
四
当时有人往上边揭发,说社会上很多无中生有的谣言,都是从郭师傅身上而来,影响极为不好,好在有老梁替他说好话,但是也不让郭师傅和丁卯再当水上公安了,丁卯被调去南洼,郭师傅则发到盘山看守水库,其实在水上公安做临时工打捞浮尸这种差事,不是什么好活儿,水里泡得肿胀的腐尸,恶臭难闻,一向没人愿意干,虽然说可以积阴德,尘世上却只见活人受罪,何曾有死鬼带枷?
相比之下,守水库轻松得多,只是那地方偏僻,条件艰苦,吃不上喝不上,大山里的水库周围人迹罕至,要去附近的村子至少走二十里山路,十天半个月不见一个人来,守水库主要是看着不让当地村民们来捉鱼,郭师傅干了半辈子水上公安,没想到突然不让他干了,来到盘山水库,不过天下的事,往往是吉凶相伴,福祸相依,单看盘山水库,到底是不比在天津卫做水上公安,可从长远一看,一九五九年开始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上下节粮度荒,人们吃不饱饭,掉在马路上的烂菜叶子都让人捡去吃了,他那几年多亏是在盘山水库,水库里有鱼,山上长黄蓿,是种能吃的东西,别管怎么说,至少没挨饿,郭师傅知道人们饿急眼了,所以看到村民到水库偷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忍去管,为此没少背黑锅,到后来水库里的鱼都让人吃没了。
郭师傅开始还不放心粮房胡同凶宅,但是接下来的几年,饭都吃不饱,他要守着水库不能离开,而且干旱多雨水少,没有要发大水的迹象,他以为自己想得太多,那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渐渐将此事放松下来,也不知后来粮房胡同凶宅拆是没拆。
咱们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简短节说吧,过了节粮度荒那几年,到一九六三年,那是发大水的一年,一九六三年闹大水,是自从有记录以来,最大的几次洪水之一,为两三百年一遇,这一年的夏天,气候反常,伏天平均气温高达四十度,雷雨频繁,从河南等地飞来大量的蝗虫,引来铺天盖地的麻雀,蝗虫实在太多了,天都变成了黄乎乎的,还出现了“鱼翻坑”的迹象,河面上经常浮着一层翻出白肚的死鱼,以往认为“河有雾、鱼翻坑、鸡鸣夜、犬吠云”,说白了是“狗对着天上的云狂叫,公鸡半夜三更打鸣,河水莫名其妙变浑浊,大量死鱼浮出水面”,全都是大地震的前兆,有一定的道理,但并非绝对准确,咱们就拿“鱼翻坑”来说,未必是地震的前兆,那也许是别的原因。
一九六三年天津卫海河里出现了许多死鱼,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事情,使得人心惶惶,上边想找个有经验的人看一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把郭师傅调回来,再次到水上公安当个临时工,家属还留在盘山水库,郭师傅心说你们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可海河里出了事,他也不能不管,突然出现那么多死鱼,一不是河水有变,二不是有人炸鱼,想来是河里有了不该有的东西。
五
一九六三年的海河中,连续出现大量死鱼,郭师傅在盘山水库见到过类似的事情,一定是进来外来的怪鱼,但是海河几十公里长,水深河宽,支流众多,想要查明真相,又谈何容易?
郭师傅正为此事发愁,解放桥下淹死了一个人,他急忙过去,这一年雨水大,各条河道的水位往上涨,天也热得厉害,马路上跟蒸笼似的,有个半大小子叫二子,十二三岁,长得黑不溜秋,头上剃个半秃不秃的二茬儿,每年都到解放桥下游野泳,水性出奇的好,跳水扎猛子谁也比不过他,非常熟悉桥下的河道,他出去游野泳,家里从来不担心,这天不知是怎么了,下学之后跟几个同伴到了解放桥,那时候游野泳,没有人穿游泳裤衩,大人们穿个大裤衩子,半大小子们一律光屁股,几个孩子跳进河里,游得正痛快,忽然发现二子在河里折跟头,起初还以为是他又在耍什么绝招,可看那情形不对,不大一会儿,脸朝下浮在河面上不动了,大伙慌了神儿,七手八脚将二子拖到河边,再看早已气绝,肚子鼓鼓着,好像是在河里呛死的。
家人抚尸大哭,在这一带游野泳的人围过来看,那些人大多认识二子,知道这小子水性不错,怎么不明不白的淹死了?
这时候郭师傅也到了,见这孩子挺尸在地,屁股后边有血,他用手在肚子上一按,死尸口鼻往外冒水,河水混着血水,按了没几下,死尸吐出一条黑乎乎的东西,半似鱼半似蛇,全身溜滑,劲儿大得惊人,大小伙子在地上竟按他不住,郭师傅认得此鱼,叫做雀鳝,是性情凶猛的淡水鱼,海河里从古未见,今年雨水多,前些天发了两次水,或许是那时候有雀鳝混进海河,河里的鱼都让它们咬死了,二子下河游泳,让雀鳝钻进了肚子,这东西比泥鳅钻得还快,肚子里进了活物,水性再好也难活命,逮住一条两条只怕不能根除,还好此鱼过不去一冬,明年这时候就没了,要想在这之前除掉,只能下绝户网,郭师傅指了几个地方,让人们多下绝户网,海河水系以外的鱼入侵,解放前也曾有过,不足为患,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海河水位涨得太高了,如果再有持续的暴雨,城里的平房全得让大水淹没,郭师傅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好似憋着场大雨,鸟群乌泱乌泱的从头顶上飞过,此时传来消息,说是传下了紧急通知,让河边的住户立刻疏散。
一九六三年八月连降暴雨,海河五大支流同时上涨,发生了几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各个水库倒坝,天津卫外围已是一片汪洋,无数村子遭受了灭顶之灾,浪涌高达几米,第一波洪峰即将到来,来得又快又猛,天津城的形势危如累卵,市委下发了全体总动员的命令,以当地民兵公安各个机关单位为主,人不分男女,同上大堤防汛。
六
当天的动员令发布下来,马路上很快就没人了,老人和孩子去高地避难,其余的人俩人一副扁担一个筐,全往大堤方向跑,按计划是挑土往堤坝上填,那条大堤长达三百多公里,让洪水冲破一个口子天津城就完了,虽然是年年加固,之前可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洪峰,规模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
当时的水上公安,全是郭师傅带过的徒弟,他们跟着人流上了大堤,但见黑压压的人头,人山人海不见边际,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这还不得有几十万人?这么多人,哪个单位的都有,有整个单位一同过来,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体力不同,有人跑得快先到了,有人跑得慢还没到,也有听到动员令自己跑来的,不知道该听谁指挥,面临如此大灾,人人自危,大堤上你推我挤乱成了一团。
很多人认识郭师傅,大伙都说:“郭师傅是河神,咱们别乱,全听郭师傅的。”
郭师傅看这阵势太大了,他也指挥不来,可这么多人都等他说话,没法推脱,好在他吃寻河队这碗饭,对堤坝如何防洪是熟门熟路,他说大堤挡洪水是越高越好,咱们分三队,第一队到堤后取土,第二队运到堤上,第三队加高大堤。
众人轰然答应,立刻忙活儿起来,开始取土固堤,不过三百多公里的大堤,来了不下几十万人,郭师傅能带动的只是一小片,其余各处仍是乱哄哄的,又下起了大雨,人们冒着滂沱的大雨,在泥泞的大堤上更是混乱,在这个紧要关头,十万驻军跑步赶到了大堤,军队训练有素,有组织有纪律,以连为单位,分头到各处抢险,部队一到,乱纷纷的人群立刻有了主心鼓儿,从混乱中稳定下来,跟着军队搬土运石,天上好似漏了窟窿,倾盆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白昼如夜,面对面说话都听不到。
人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