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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庭儴也未拘束,在躺椅旁的小杌子上坐下。
“陈叔,是这样的; 我有位同窗……”他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拿出陈坚的墨宝给陈老板看。
陈老板接过那本册子,随意翻了几下,翻着翻着; 动作便凝滞了。
良久; 他才轻吐一口气; 有些失笑道:“我说你小子字不错; 没想到此子的字与你相比也毫不逊色,就是还略显稚嫩了些,也有些太锋芒毕露,隐隐有一股不屈之意迎面扑来,不如你的正雅圆融。所谓字如其人,此子怕是心中有大乾坤。”
薛庭儴在旁边听着,眼中却藏着晦暗。
他想的不是其他,而是在那梦里就是如此。他为人伪善、笑里藏刀、口腹蜜剑,在遭受那次大变之后,便以改往日秉性,变得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记得梦里有人骂他:“竖子奸邪,表面伪君子,实则真小人。”
这话并没有说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老师教会了他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却教出一个大逆不道的人。他眼里没有皇权,没有尊卑,没有三纲五常。看似薛首辅对下温和,谁人不说首辅平易近人,有容乃大。可实际上这一副道貌岸然之下却藏着狼子野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陈焕之不同,他从来是桀骜不驯的,可外表看似偏激,实则内心有方正。
这样的人注定活得坎坷,因为有太多的弱点外露,也正好为他这种小人攻击。就好比他这次结交陈坚,目的又何尝单纯。
连薛庭儴都没有想到,陈老板不过是几句漫不经心的话,竟会引起他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至于陈老板更是不知,他合上册子,问:“不知你所说的这同窗是哪位?”
薛庭儴走过去,将陈坚叫了过来。
陈坚并不知道这期间还发生了这么多隐晦,有些忐忑的走过来,作揖行礼。
“不用拘束,既然你是庭儴之友,也算是我的晚辈。你的字写得很不错,假以时日定然成就不小。只是你如今到底还在读书,若想下场考功名,锋芒太露的字与人观感不佳,以后当得多多注意才是。”
“谢谢陈老板的指点。”
陈老板边笑边道:“指点不敢,也别叫我陈老板,就叫我陈叔吧。我这里有不少书,都需找人誊抄,若是你愿意,就和庭儴一样,抄一卷付你一两的笔墨钱。至于纸张和笔墨,就由我这里出了,待会儿你去找阿才,他会告诉你一些该注意的事项。”
之后,薛庭儴又和陈老板说了几句话,陈坚去领了纸墨,四人才一起出了东篱居大门。
“一卷一两银子可真多。”毛八斗有些羡慕地嘬了嘬牙花子,方才他在里面憋了半天,此时出来终于能够说话了。
“那是因为阿坚字写得好,你的字若是能及上庭儴和阿坚,你也可以一卷一两银子。”李大田最喜欢老实人说老实话。
“啧,咱俩上辈子肯定是冤家,你就喜欢戳我痛处了。”
那边两个人笑闹,这边陈坚对薛庭儴道:“谢谢你,我知道若不是因为你,陈叔肯定给我开不了这么高的价钱。”
“谢什么,大田不是说是你的字好。”
“反正还是谢谢你。”陈坚难得有些激动的样子,他紧了紧捏着书袋的手,那里面放着东篱居给他的宣纸和墨锭:
第34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木盒子大约半尺来长; 里面垫着块儿亮缎; 其上放着一根木簪子和一对耳坠。
簪子是老桃木做的,整体呈深褐色,簪头是朵芙蓉花; 根部包着银; 花蕊处嵌着半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芙蓉石。
芙蓉石品相很好,虽是不大; 但极透。质感圆润、色泽娇嫩; 犹如娇艳盛开的芙蓉花,不负它芙蓉石之名。
无论是从配色和工艺上来看,算得上木簪子中的上品了。
那一对耳坠子也和簪子是同样的材质; 呈水滴状,看起来素雅而不失娇俏; 女儿家一看就会喜欢上。
招儿也是女儿家; 也喜欢美丽的事物,只是她日里太过忙碌,也是之前太穷; 这样的物件都是买不起的。此时有这么几样首饰摆在她面前; 还是小男人买给自己的,她莫名就有一种的欢喜感。
见她眉间的喜色,薛庭儴松了口气; 他本是还怕她又说自己乱糟蹋钱。
心里正想着; 就听招儿问道:“多少钱买的; 肯定不便宜吧?”
薛庭儴想说几文或者几十文; 明摆着她不会相信,只能老实说了。
一听说花了一两银子,招儿心里一疼,但疼感并不明显。也是她这些日子做买卖没少赚钱,有一两银子去把所有钱都花掉,与有十几两却只花掉一两,两者的心理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她又想小男人从哪儿弄的银子,那次抄书的银子花了不少,难道说他又抄了一卷书?
这么一想,她心里有些感动,道:“是抄书赚的钱吧?买了就买了吧,等会我补给你就是。”
“我不要!”
招儿还在想‘我不要’是不要甚,又听他问:“喜欢吗?”
她抬头去看他,小男人的眼睛很黑很亮,一种小奶狗般湿润的感觉。让她想起当初她从姜家把还是狗崽子的黑子抱回来时,黑子也是这么看着她的,还会拿粉色的小舌头舔她的手心。
现在黑子长成大狗了,小男人也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会买簪子孝敬给她了。
招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喜欢,可喜欢了。就是我没耳洞,戴不了这耳坠。”
薛庭儴被揉得直想摆头时,听她说了这句话,下意识就去看她耳垂。
招儿耳垂长得十分可爱,肉嘟嘟的,晶莹剔透。用乡下人的老说法,这种耳垂的人有福气。
他有一种想咬上去的感觉,莫名又觉得心里发紧:“我帮你戴上?”
“现在就戴?你瞧我这头发梳的,乱七八糟的。”
“我帮你戴上!”
见此,招儿只能嘴里说好,把脑袋往薛庭儴哪里凑了凑。见有些不凑手,她又往下半蹲了蹲。
薛庭儴从盒子里拿出簪子,顺着她发髻插了进去。而后端详,越看越觉得好看。直到招儿有些坚持不住地问道:“好了吗?”
他忙收回手,掩饰地咳了声:“好了。”
“好看吗?”招儿站起来,有些别扭地转了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戴这种女儿家的簪子,以前她都是用头绳绑头发的。
明明这簪子也没多重,她就是觉得好像头上的重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难道不觉得怪怪的?”
薛庭儴摇了摇头:“很好看。”
“这样啊。”她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家里的镜子打算照照。
镜子已经很旧很破了,镜面上全是印子,再加上因为工艺不良,照得也不是太清楚,影子模模糊糊的。招儿照了又照,还是看不清,只能气馁地把镜子放下道:“我去做饭,你在屋里歇一会儿。”
她顺手将盒子搁在炕桌上,从方桌下的筐子里拿了一块肉,就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招儿和周氏的说话声,薛庭儴拿出自己的书看着。明明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却总是会莫名浮现她细白的颈子,和那可爱的耳垂。
晚饭招儿做了过油肉、黄鱼炖豆腐,另炒了个白崧和山药片,又做了一锅大米饭。是大白米饭,夏县这边不产稻米,招儿专门花了银子在米行里买的。没舍得买多,就买了五斤。
菜的分量有些多,招儿盛了一大碗出来,剩下的另装一个碗里。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却是大房父子两人回来了。
“周氏,快做饭去。”
周氏早就准备好菜了,饭也下锅煮好了,
第35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吃罢了饭; 孙氏帮着周氏收拾了桌子; 杨氏则是去洗碗。
见没什么可忙的,和老两口说了回屋,孙氏就拉着薛青槐回屋了。
一家三口洗了上炕; 她迫不及待地拉着男人问:“槐哥; 你说招儿做得那生意真那么挣钱?”
这事回来薛青槐就当着孙氏说了,只是孙氏没放在心上; 今天见招儿大手笔的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又给正房那边端了一碗肉。
孙氏眼里可有数得很,那一碗肉至少得一斤,一斤肉十几文; 说给他们端来就端了。反正孙氏可舍不得这么干,所以方才薛老爷子敲打儿子媳妇; 她躲在下面没敢吭气。
可这也说明招儿是真的赚钱了。
同样是做生意; 薛青槐每日挑着货挑子四处走街串巷叫卖,看似是薛家最赚钱的生意,其实最辛苦不过。卖得都是些针头线脑的; 东西便宜; 赚得也少。好一点,一天赚几十文,不好的; 一天也就十几文。
招儿既然能带着姜武做生意; 为啥就不能带四房了。左不过两家关系这么亲近; 狗儿和招儿还要叫他们四叔四婶呢。
孙氏把事情和薛青槐说了一下; 薛青槐道:“咱们买卖做得好好的,你怎么动了这种念头?”
“银子还有嫌扎手的?招儿带谁做不是做,带着咱们一起不是更好。”
“那还有姜武呢。再说了,姜武有车,咱家可没有车。人家现在买卖做得好好的,你再进去插一脚,那叫什么?我先跟你说,这个口你可不能和招儿开,没得让人以为咱们拿着身份硬是想分一杯羹。”
这茬孙氏倒是没想到,见男人态度坚决,她也没再说什么了,就是躺在那里忍不住就在想这事,想了半夜才睡着。
招儿洗了碗回屋,炕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炕桌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去了炕脚。铺盖也已铺好了,一床大垫褥铺在下头,上面两个被窝摆放得整整齐齐,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跟平常一样。
招儿心里有些安慰,明眼可见自打那次病后,小男人变了许多。知道帮她干活儿,也知道心疼人了。
想着之前他给自己的买的簪子耳坠,他才进学十日,平时还要念书,肯定闲暇的功夫都用来抄书了,而抄书赚的银钱都买了首饰送她,当即心里软了下来。
她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结,就摆脸色给他看。这么想着,她脸上带了些笑,声音也清脆起来:“等会儿不看书了就睡?”
“不看了。”
“也是,你平时日日看也累坏了,回家了咱不看书,让眼歇一歇。我去烧水,等会咱洗了就歇着。”
“我去烧水。”
以前都是招儿烧了水端来给他洗脚,他也想给她烧一会儿。
“你会烧火?”她揶揄道,眼角带笑,并没有鄙夷的意味。
“我当然会烧!”说着,他就闷头闷脑往外走,招儿拉都没拉住。
两人去了灶房,招儿还在说:“瞅瞅你,跟我犟啥,不就是烧个水,还非要争来抢去的。”
灶膛还是热的,里面还有些没灭的火星子,薛庭儴蹲在灶膛前就往里头填柴。
他闷头闷脑就拿柴往里填,等招儿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一股黑烟从灶膛里冒出来。
火没见着
第36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天刚麻麻亮; 薛庭儴就醒了。
他睁开眼; 屋里昏暗一片。
炕上乱得一团糟,不知何时两人的被子就搅在了一起,不复以前早上起来还是方方正正的模样。薛庭儴想了想; 似乎是夜里睡着太热; 他掀了被子。
看来两个人都是一样。
她离自己很近,睡相很难看; 右腿横跨在自己腿上; 人是歪斜的,只枕了一半枕头,另一半悬空挂在炕沿。
还是睡得正酣; 薛庭儴极少看见招儿这样一副模样,此时看过去发现这样的招儿有几分可爱。
他忍不住往那边凑了一点; 近得能感觉她轻微的鼻息。也看得更清楚; 她的中衣料子很薄,细白的颈子上挂着一根大红色的绳儿。
他继续往那边凑,却在临近的前一瞬垂了头; 额头贴在她的脸颊上。过了好半晌; 他才慢慢的抬起头,嘴唇顺着在她脸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直线。
“招儿。”
咕哝声在嗓子里滚了几下,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紧挨着她脸躺了下来;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 不想吵醒她。
等薛庭儴再次醒来; 天已经大亮了。
身边没有人; 招儿也不在屋里。他猛地一下坐起来,穿着衣裳,心里莫名的慌。
刚下炕,突然门被人推开了,招儿走了进来,面色正常地道:“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不过我给你留了早饭。”
他跟在她身后走出屋门,今天太阳很好,有些晃眼。大黑趴在屋檐下摇着尾巴,见他出来了,就凑到了他腿边上。
薛庭儴慢吞吞地用柳树枝蘸了盐刷牙,又洗了脸。
招儿已经把早饭端出来了。
是白面馒头和苞谷碜粥。
薛庭儴接过来就喝了一口,又接过馒头,也没进去就坐在屋檐下的小杌子上吃着。
“那你吃,我去后头菜地里看看。”
他也没说话,还在想着她醒了看到是那种情形,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怎么就睡着了。
孙氏站在屋里往外看,见招儿去后面了,才从屋里出来。
“狗儿,才起来啊。”
“四婶。”
“在学馆里辛不辛苦,我怎么瞅着你好像又瘦了些?”孙氏没话找话说。
“有吗?”薛庭儴下意识把馒头咬在嘴里,空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叹了一口,道:“你这孩子也是,别对自己太苛刻,慢慢学就是。”
孙氏极少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让薛庭儴有些不习惯。正想着她到底想做什么,孙氏就直奔主题了。
“狗儿啊,四婶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你看你四叔日里走街串巷,每个月都要磨破几双鞋,可钱却赚不到几文。我听你四叔说招儿如今买卖做得不错,就想让招儿带着些你四叔。你想想,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家人,咱们毕竟是亲戚……”
孙氏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当然,除了为咱家好以外,也是为了你和招儿好。招儿毕竟是个大姑娘家,姜武又是个还没成亲的大小伙儿,两人总是一起进进出出,多少有些不好,有你四叔一起就不一样了。”
薛庭儴目光闪了闪,问:“四婶咋没去和招儿说,买卖不是我做的,我也当不了家。”
“怎么当不了家?!你是二房的顶梁柱,是家里的男人,你说话招儿肯定听。四婶承认是有些私心,但也是为了你和招儿好。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人言可畏的可怕。”
正说着,招儿突然从屋后面走出来,问道:“什么人言可畏的可怕?”
孙氏没想到会被招儿听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她还想支吾过去,薛庭儴却是道:“招儿,四婶想让你带着四叔做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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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晚上; 招儿做了一桌好菜; 招待姜武和薛青槐。
因为是谈正事,孙氏和毛蛋并没有来,而是在正房那边吃饭。
饭桌上; 赵氏瞅了瞅孙氏; 道:“老四这中午晚上都钻在二房屋里作甚,饭都不吃了?”
孙氏笑着遮掩:“还不是招儿说要谢谢姜武; 想请他吃顿饭。可二房又没有能陪着喝酒的人; 就叫了他四叔过去陪着。”
“一个长辈陪晚辈喝酒?”杨氏插了一句。孙氏能骗得过被人骗不过她,肯定有什么猫腻。
“哎哟,瞧瞧大嫂这说的; 咱家里又不是规矩大的人家,不过是吃顿饭应付下场面; 咋就扯到长辈陪晚辈喝酒了?姜武给二房帮了多大的忙; 狗儿这来来回回从镇上到村里,还不提平常其他时候了,请人家来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啊。”
杨氏不甘心道:“就算请也应该摆到正房来; 不把咱爹咱娘; 还有咱这一大家子人放眼里了?!”
孙氏心里很烦杨氏的追问不休,若说以前她还忌惮杨氏几分,但如今分了家; 她可就没那么多忌惮了。
她撇着嘴冷笑:“咱家又不是没留过姜武吃饭; 他几次答应过?姜家人为啥不留咱家吃饭; 大哥大嫂心里没数?再说了; 大嫂愿意掏钱买肉买酒请人吃饭?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就去叫姜武和槐哥回来!”
这话说得可戳心窝子,自打姜海和薛青山大闹过一次,两家人便生分了。姜家本来看的就是老二薛青松的交情,自那以后姜家人就不怎么来薛家了,顶多姜武偶尔来一来。每次薛老爷子留饭,他也从来不应。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说破罢了。更不用说孙氏还拿话塞杨氏,让她掏钱买肉买酒,杨氏敢接这茬才出了鬼。
之前中午吃饭的时候,薛俊才跟家里说学馆的先生马上要过寿,按规矩做学生理应前去贺寿。他跟同窗打听过,先生不收贺礼只收贺仪,一两起步,多少看心意。
都多少看心意了,还说一两起步,也就是说至少要送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