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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因为他们本来是官,这些话说,本来是“出示晓渝”以下,“右仰通知”以上应有的文章。
到将来,不幸而竟有一天,做官的诸位老爷们额手相庆曰:
“谢天谢地,现在是好了。洪水猛兽,已一律肃清。再没有什么后生小子,要用夷变夏,蔑污我神州四千年古国的文明了。”那时候,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只得像北京刮大风时,坐在胶皮车上一样,一壁叹气,一壁把无限的痛苦尽量咽到肚子里去;或者竟带了这种痛苦,埋入黄土,做蝼蚁们的食料。
万一的万一竟有一天变作了我们的“一千九百十一年十月十日”了,那么,我一定是个最灵验的预言家。我说——那时的官老爷,断断不再说今天的官话,却要说“我是几十年前就提倡新文明的。以前陈独秀、胡适之、陶孟和、周启明、唐元期、钱玄同、刘半农诸先生办《新青年》时,自以为得风气之先,其实我的新思想,还远比他们发生得早咧”。到了那个时候,我又怎么样呢?我想一千九百十一年以后,自称“老同盟”的很多,真正的“老同盟”也没有方法拒绝这班新牌“老同盟”。所以我到那时还是实行“作揖主义”,他们来一个,我就作一个揖,说:“欢迎!欢迎!
欢迎新文明的先觉!”
作者简介
刘半农(1891—1934),著名的文学家、语言学家、教育家。原名刘寿彭,改名刘复,初字伴侬,时用瓣秾,后改字半农,号曲庵。江苏江阴人,汉族,是我国“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之一。同时,他又是我国语言及摄影理论奠基人。
他的《汉语字声实验录》荣获“康士坦丁语言学专奖”,是我国第一个获此国际大奖的语言学家。
心香一瓣
作揖主义,处处点头哈腰,既避免了与他人的无谓的争辩,省了气力与时间,又不得罪他人,可谓一举两得。这种处世哲学,能留下更多的精力办自己的事情。
但是,看似一种聪明的处事方法,在这种处世哲学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对于当时社会的一种无奈。在清末,清政府与革命党人相互口诛笔伐,进行了不少论战,结果仍是两方对峙,没有任何进步。
因此,应该少说废话、多付出行动。要革命,就要寻找“最经济、最爽快”的方法。“枪杆子里出政权”,武装斗争才是对付顽固派、反动派的最彻底、最有效的斗争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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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洪水与猛兽
蔡元培
二千二百年前,中国有个哲学家孟轲,他说国家的历史常是“一乱一治”的。他说第一次大乱是四千二百年前的洪水,第二次大乱是三千年前的猛兽,后来说到他那时候的大乱,是杨朱、墨翟的学说。他又把自己的拒杨、墨比作禹的抑洪水,周公的驱猛兽。
所以崇奉他的人,就说杨、墨之害,甚于洪水猛兽。后来一个学者,要是攻击别种学说,总是袭用“甚于洪水猛兽”这句话。譬如唐、宋儒家,攻击佛、老,用他;清朝程朱派,攻击陆王派,也用他;现在旧派攻击新派,也用他。
我以为用洪水来比新思潮,很有几分相像。它的来势很勇猛,把旧日的习惯冲破了,总有一部分的人感受苦痛;仿佛水源太旺,旧有的河槽,不能容受它,就泛滥岸上,把田庐都扫荡了。对付洪水,要是如鲧的用湮法,便愈湮愈决,不可收拾。所以禹改用导法,这些水归了江河,不但无害,反有灌溉之利了。对付新思潮,也要舍湮法用导法,让它自由发展,定是有利无害的。孟氏称“禹之治水,行其所无事”,这正是旧派对付新派的好方法。
至于猛兽,恰好作军阀的写照。孟氏引公明仪的话:“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现在军阀的要人,都有几百万几千万的家产,奢侈的了不得,别种好好作工的人,穷得恶死,这不是率兽食人的样子么?现在天津、北京的军人,受了要人的指使,乱打爱国的青年,岂不明明是猛兽的派头么?
所以中国现在的状况,可算是洪水与猛兽竞争。要是有人能把猛兽驯伏了,来帮同疏导洪水,那中国就立刻太平了。
作者简介
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又字仲申、民友、孑民,汉族,浙江绍兴山阴县(今绍兴县)人,原籍浙江诸暨。革命家、教育家、政治家。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1916年—1927年任北京大学校长,革新北大,开“学术”与“自由”之风;1920年—1930年,蔡元培同时兼任中法大学校长。
心香一瓣
新思潮总是如洪水来临一样势不可挡,让有些人难以习惯和接受,而作为统治阶级的旧军阀则如食人的猛兽一样横冲直撞、蛮不讲理,因此蔡元培先生称当时的中国社会是“洪水与猛兽竞争”。
那么,如何应对这两股不太平的势力呢?他认为,对于新思潮、新事物,应该用疏导法而非湮没法,让其自由发展,才能使之逐渐被接受并发挥应有的积极作用。而对于旧的反动的势力,则最好将其“驯伏”,让它主动为新事物的发展开辟道路。
其实,这是一种理想化的设想和希望,新旧事物的较量从来都是一个激烈而漫长的过程,新事物的发展总是在曲折中前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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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们的文化
郭沫若
鸡雏是鸡卵的破坏者,种芽是种核的破坏者,胎儿是母胎的破坏者,我们是目前的吃人世界的破坏者。
世界是我们的,未来的世界文化是我们的。
我们是世界的创造者,是世界文化的创造者,而未来世界,未来世界的文化已经在创造的途中。
创造的前驱是破坏,否则,破坏就是创造工程的一部分。
鸡雏是鸡卵的破坏者,种芽是种核的破坏者,胎儿是母胎的破坏者,我们是目前的吃人世界的破坏者。
目前吃人的世界,吃人的文化,是促进我们努力破杯的动机,也是促进我们努力创造的对象。
旧的不毁灭,新的不会出来,颓废的茅屋之上不能够重建出摩天大厦。
以吃人的世界、吃人的文化为对象而从事毁灭,这当然是有危险的事;惟其有危险,所以我们的工程正一刻也不能容缓。
世界已经被毒蛇猛兽盘踞,当然的处置是冒犯一切危险与损失,火烧山林。
世界已经有猛烈的鼠疫蔓延,我们只有拼命地投鼠,哪里还能够忌器?
和毒蛇猛兽搏斗的人多死于毒蛇猛兽,和鼠疫搏斗的人也多为鼠疫所侵害,这正是目前社会所不能掩饰的不合理的悲剧,然而这儿也正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文化的精神中枢。
我们的精神是献身的。
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头颅所砌成,我们的文化是我们的鲜血的结晶。
长江是流徙着的。流过巫山了,流过武汉了,流过江南了,它在长途的开拓中接受了一身的鲜血,但终究冲决到了自由的海洋。
这是人类进化的一个象征,这是人类进化的一个理想。
人类是进化着的,人类的历史是流徙着的。
人类的整个历史是一部战斗的历史,整个是一部流血的历史。
但是历史的潮流已经快流到它的海洋时期了。
全世界的江河都在向着海洋流。任你怎样想高筑你的堤防,任你怎样想深浚你的陂泽;你不许它直撞,它便要横冲;你不许它横冲,它便要直撞。
你纵能够使它一时停滞乃至倒流片时,然而你终不能使它永远倒流向山上。
在停滞倒流的一时片刻中,外观上好像是你的成功,然而你要知道在那个时期以后的更猛烈、更不容情的一个冲决。
谁能够把目前的人类退回到猩猩以前的时代?
谁能够把秦始皇帝的威力一直维系到二十世纪的今天?
河水是流徙着的,我们要铲平阻碍着它的进行的崖障,促进它的奔流。
历史是流徙着的,我们开拓历史的精神也就是这样。
中国的历史已经流了三千年了,它已经老早便流到世界文化的海边。
然而不幸的是就在这个海边,就在这个很长的海岸线上,沿海都是绵亘着的险峻的山崖。
中国的历史是停顿着了,倒流着了,然而我们知道它具有不可限量的无限大的潜能。
我们的工程就在凿通这个山崖的阻障。由内部来凿通,由外部来凿通,总要使中国的历史要如像黄海一样,及早突破鸿蒙。
有人说我们也在动,我们也要冲,但我们是睁开眼睛的,不能像你们那样“盲目”地横冲;我们要等待“客观条件的成熟”。
“我们的慰安是尺寸的进步,是闪烁的微光。”
好的,真正是你的慰安呀,别人为你准备好的客观条件已经快要成熟了。
为你这对可爱的三寸金莲已经准备下三千丈长的裹脚布,让你再去裹小一些,好再走得袅娉一点。
为你这个标致的萤火虫儿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金丝笼子,让你在那儿去慰安,让你也在那儿去进步,让你尾子上的一点微光在那儿去闪烁。
哼,真是不盲目的腐草里面生出的可怜虫!
宇宙的运行明明白白是摆在眼面前的,只有盲目的人才说它是“大谜”。
宇宙的内部整个是一个不息的斗争,而斗争的轨迹便是进化。
我们的生活便是本着宇宙的运行而促进人类的进化。
所以我们的光热是烈火,是火山,是太阳;我们的进行是奔湍,是弹丸,是惊雷,是流电。
在飞机已经发明了的时候,由上海去到巴黎有人叫你要安步以当车,一寸一尺地慢慢走去。
在电灯已经发明了的时候,在这样个暴风狂雨的漫漫长夜,有人叫你要如艾斯基摩(eskimo)人一样死守着一个鱼油灯盏,要用双手去掩护着它,不要让它熄灭。
这种人是文化的叛逆者,是自然法则的叛逆者,同时也就是我们当前的敌人。
所以我们的口号是:世界是我们的。
我们要凿通一条运河,使历史的潮流赶快冲到海洋。
我们已经落后得很厉害了,我们要驾起飞机追赶。
我们要高举起我们的火把烧毁这目前被毒蛇猛兽盘踞着的山林。
担负着创造世界的未来的人们,我们大家团结起来。
我们同声地高呼:我们要创造一个世界的文化,我们要创一个文化的世界!
作者简介
郭沫若(1892—1978),中国现代著名学者、文学家、社会活动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首任校长。四川乐山人。
“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与成仿吾、郁达夫等组织成立“创造社”,积极从事新文学运动。建国后任政务院副总理兼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等。著有诗集《女神》、《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甲骨文字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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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名伟大旗手和主将,郭沫若先生用自己饱蘸热血的笔端呼唤着新世界的到来。他认为,只有破坏吃人的世界、吃人的文化,勇于斗争和献身,除旧布新,才能创造一个改天换地的新世界和新文化。
河流是向前流徙着的,历史也是向前流徙着的。新事物符合客观规律,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远大的发展前途,这是作者自信心的源泉。
“世界是我们的”,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代热血青年们共同的心声,是青年们应当具有的吞天吐月的气魄。不破旧就不能立新,敢于打破旧的枷锁,才能创造出新的理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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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勇者的风度
唐达成
由此可见,大勇者的风度虽各有不同,但他们正是由于志向高远,以社稷国家兴亡大事为己任,以忧济天下为大志,方能临事不惊,虽于生死之间,仍能慷慨从容,举重若轻,镇静自若。中外史籍所载大勇者的事迹灿若星辰,正是他们构成了人类不断进取的脊梁。
苏轼在《留侯论》中,研究分析了张良辅佐刘邦的生平和他前后的作为,区分出了两种勇敢,一种是逞强斗狠的匹夫之勇,另一种则是大勇。这种大勇者,按他的说法是:“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就是说,具有大勇者风度的雄伟非常之人,由于气节自高,胸怀浩然,世俗庸见不能使之屈合,淫威暴力不能使其曲躬,而以磊落坦荡的所作所为成就一代风范,这才可称之为大勇。
中外史籍上,记载了不少这样的“大勇者”,但这样有过人之节的豪杰之士,由于所处人生际遇与历史背景的不同,表现出的风度又是各有不同的。
比如近代史上,坚决主张变法的谭嗣同的一生,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悲剧。可以说在当时具有维新变法思想的仁人志士中,他所达到的民主意识的高度,已远远超出了同代人。他在《仁学》一文中说,“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则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于是共举一民为君。”“夫曰共举之,则且必可共废之。
君也者,为民办事者也。”在他看来,所谓“圣明天子”,无非是共举“为民办事者”,既然“共举之”,自然也“可共废之”。
在封建专制如层层磐石重压之下,谭嗣同竟有这样犀利透辟的思想,真可谓石破天惊,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因此他在变法之举中,比同辈人更为坚决、更为果敢,这是和他“挟持甚大”,“其志甚远”密不可分的。但不幸的是,由于袁世凯阴险叛卖,风云骤变,变法之举终于面临败局。但令人感动的是当时他还是有机会逃亡的,甚至日本友人也曾劝他东渡,他却断然拒绝,并以决绝的态度,说了这样一席话:“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几句掷地有声的话,气贯长虹,而沉痛悲愤之情,更是溢于言外。他的“猝然临之而不惊”的大勇者风度,是决心要以自己的血震惊依然麻木的世人,擦亮依然昏浊的万千双眼睛,他正是以自己的慷慨殉志,表现了大勇者的风度。
明末十七岁的少年夏完淳则又不同,他从十四岁即随父亲起兵抗清,兵败后父亲殉难。他秉承父志,继续投身抗清运动,新婚才三个月,即不幸被捕,押解到南京受审,面对洪承畴,他无畏无惧,痛斥洪的无耻叛卖,终于被凌迟处死。在狱中他给新婚妻子与母亲各写了一封绝笔书,两信都情致宛转凄恻,对妻子与母亲的关切感念之情,更是如丝如缕,如泣如诉,字字血泪,但是舍身取义的豪宕之气,依然汹涌于字里行间。他在《上母书》中写道:
“……兵戈天地,淳死后,乱且未有定期,双慈善保玉体,无以淳为忘。二十年后,淳且与先文忠为北塞之举矣!勿悲勿悲!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生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噩梦十七年,报仇在来世,神游天地,可以无愧矣。”少年英豪,倾吐肺腑,语撼天地,完全是大勇者的风度,数百年后,读此绝笔,仍不能不令人为之感慨动容。
现代著名散文家陆蠡,在日军入侵上海后,留守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后来遭到日军搜查,并运走两大卡车书籍。当时陆蠡正外出,本是可以躲避的,但他认为书店既由他负责,他有责任去巡捕房问个究竟,结果,被引渡到日本宪兵部。据一位曾与他同关狱中的难友说:“一次日本人把陆蠡提出去问口供:‘你爱国不爱国?’他不能违背良心,自然说:‘爱国。’又问:‘你赞成不赞成南京政府(指汉奸汪精卫政府)?’他说:‘不赞成。’又问:
‘依你看,日本人能不能把中国征服?’他断然回答:‘绝对不能征服。’日本人恨他态度顽强,诬他一定有政治背景,给上了酷刑,几次提审,他决不改口,终于因受酷刑吐血而亡。”
刘西渭(即李健吾)先生在论及此事时,曾深刻地指出:“他可以撒谎,然而诚实是他的天性,他的勇敢不含丝毫矫情。为什么我们能够最后保持胜利?正因为这个老大民族忽然迸出了这些信心坚定视死如归的年轻人。古代希腊哲人苏格拉底在被判死以前,曾为自己这样申诉:“我宁可照我的样式说话而死,也不照你们的样式说话而生。”
据说陆蠡是个口齿钝拙,情感深敛,甚至有几分羞怯的老实人。他天真而朴实,但在事关大节面前,他竟是如此镇静从容,义无反顾,毫不含糊。一个年轻而才华横溢的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