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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文化表演在某些地区、某些场合成为引人瞩目的文化商品,吸引着观众对它们的好奇、享受和理解,以期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所以我们不难看到由政府行政部门组织的某些带有传统仪式外壳的大规模祭祀表演以及相关的文体娱乐活动,我们也能看到由萨满教调查者要求并通过地方政府协办的各种祭祀表演等等。
总之,萨满文化并不是一个严格的自我封闭体系,它所涵蕴的价值和意义在各种条件变化中始终处于不断加强或不断减弱的变异过程之中。每一个民族都会在现实中根据自己的需要对自己传统文化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保留或淘汰。社会不断发展,对民族文化的需要也不断发展,萨满文化遗留的各种现象将继续不停地处在变化和调整之中。我们今天提供的描述,将使人们看到近些年来那些处在民族文化变革时期的萨满文化各种现象。
本书所介绍的情况只是当代中国萨满教记忆和现象中的一小部分,它也是作者全部调查经历的部分内容。这里没有全部展示作者本人或当代中国萨满教学者调查收获的任务,它所希望的是读者通过本书中所介绍的几个案例来理解当代中国萨满教情况,并从中得出自己的感悟、判断和结论。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第4节 游猎和定居形成的文化区别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
獐狍野鹿满山满林打呀打不尽
……
这首鄂伦春小调传遍整个中国,它向人们传达这样的信息:鄂伦春族生活在祖国北疆的大兴安岭上,是狩猎民族,有着神奇的枪法和勇敢的性格,在他们居住的大山上还生存着各种各样的生禽野兽……
鄂伦春小调唱述的是鄂伦春族过去的生活,现在的鄂伦春族主要生活方式是农耕和护林,虽然还是勇敢的鄂伦春,但一匹烈马、一杆枪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经常调侃地唱道:“獐狍野鹿满山满林打呀打不着”。其实不是满山满林的野兽打不着,而是野兽不再满山满林了。由于野兽稀少,为了保护它们,到处都实行限猎,有的乡一年只有2个猎物指标。就是这2个指标,乡里领导也要非常精心算计如何使用。比如,要是把指标让给前来旅游或参观的人,或许能够利用它创造点经济效益。
萨满文化产生于狩猎时代,鄂伦春族保持狩猎一直到20世纪中期。然而像狩猎生活转型到农耕的进程一样,古老的萨满信仰传统也逐渐走入人们的记忆。即使还有几位仅存的萨满,就像那几个狩猎指标一样,已经无法作为一个民族当代文化生活的典型标志。
在解放之初,居住在黑河地区的鄂伦春族人有300余户,分散居住在51处,每处之间相距几十里,甚至几百里。“斜仁柱”是他们简陋的住所。“斜仁柱”俗称撮罗子,(1)是在30根左右5、6米长的木杆互相咬合支立起来的圆锥形骨架上用桦树皮(夏天)或狍子皮(冬天)围覆的居室。定居后他们住的是砖木结构的房屋,一般每个家庭有三、四个房间和一个宽敞的院子。现在他们主要经营农业,种植粮食、蔬菜。
黑龙江黑河市新生鄂伦春民族乡有1000余人,鄂伦春族为170人,方圆1700平方公里的山地和平地都属于该乡,该乡的主要经济活动是农业生产。(2)
这个村子已经没有萨满了,乡里的向导列出了7位知情人,让他们提供一些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有关回忆。但他们提供的东西并不完整,这说明,就连保存在人们记忆中的萨满文化,在这个地方也逐渐衰歇了。
这些提供信息的人,比较熟悉的是以前在山上住的时候萨满活动的情况。在他们看来,回忆萨满教是回忆以往生活的一部分。以往狩猎生活是萨满教回忆的自然背景。
吴福红,女,55岁。她介绍说:鄂伦春人以前住在山上,1953年迁到此处定居。“白纳查”是鄂伦春族猎民信仰的猎神、山神。山里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是由“白纳查”掌管,猎民获得的所有猎物都是他赐予的。人们在山上找一棵粗大的树,在根部用刀斧砍出一个人的脸部,这就是“白纳查”神位,然后在其前面摆酒敬烟,下跪磕头祷告。凡从这棵树旁经过者也要下马敬烟磕头。在山上住的时候,人们出行前都要向山神“白纳查”祈祷一下。猎民打猎前,都要向“白纳查”供祭磕头。在山上狩猎期间,饮酒吃饭前,都要先用手指蘸酒向上弹三下,还要叨咕几句祷告“白纳查”的话,之后才能饮酒吃饭。特别是狩猎丰收时更要祭祀“白纳查”。山里的深洞或怪石奇树,都是“白纳查”住的地方,在经过此地时都要下马磕头,不能大声呼叫或胡言乱语。否则“白纳查”会生气,会惩罚人。
在山上居住的时候,鄂伦春族住的是撮罗子,马鲁·布尔堪是鄂伦春人的神龛,它的位置是正对着撮罗子的门。那个位置是神圣的,女人不能坐。打猎的鄂伦春人信仰许多神灵,其中格尔合尔是一个长着长腿的神,它是蟒猊的克星。蟒猊是恶魔,长着九个脑袋。莫日根是猎手中最有能耐的人,他的枪法、箭法都高超。他专门能治魔鬼中的笨鬼和一般魔鬼。
吴吉明,男,58岁。他记得没定居前,鄂伦春萨满跳神很频繁。当时的萨满有神衣、神裙,有腰铃和铜镜。大神(萨满)唱请神歌,请来神灵后,跳神的萨满经常昏迷倒地,他昏倒后,主要由二神(萨满助手)来唱。记得当时有个50多岁的女萨满,她的萨满服有100来斤。她前身挂的是铜镜,还有腰铃,小铃铛。她家里有桦皮画的人形神像,都是祖先神。他还说,鄂伦春人狩猎时要是打不着猎物,也供祖先,主要是唱祈祷词。
莫桂芝,女,41岁。她也提到在山上时,人们常常看哪个树岁数大,就年年去敬它,上点香,供点酒和饭、菜。她还记得定居后的一些情况。她说,家里过去有祖先神像,冲着门摆着。女人不准坐西炕。过年的时候给祖先神像供些肉和鱼,还有狍子头。供的神灵有木刻的鸟、狗、马。上供的时候,家长叨咕些祈祷的话,不许女的听。有病时给祖先磕头。现在小孩有病,是在灶坑跟前磕头。她介绍的这些情况也和满族的萨满教信仰情况相似。显然她对山上的生活不如上一代人熟悉。但是对定居以后的萨满教情况她更熟知。
葛淑芝,女,63岁,家原在逊克县。她说其家有家萨满,她的爷爷就是家萨满。她的哥哥有病,曾经许愿说,如果神灵治好他的病,他就当萨满。她哥哥就是许愿学萨满的,当时17岁。她的家里有三个托罗杆子(祭祀用的神杆),两边的小,中间的又细又高。学萨满叫学“乌云”,参加学习的都是7、8岁的小孩。学习10多天。一家子(指同家族)的小孩学萨满都是爷爷教的,唱的是满族调。家祭时,在正房的西墙挂着一面墙大的黑布,下边放供桌,烧香。
从人们的介绍来看,这个地区鄂伦春族定居之后,受满族的萨满教影响很大。而且,可以发现在山上狩猎和在山下定居农耕之间有一个明显的文化界限。“山上”的情况是传统的,完整的,萨满教信仰涉及到人们传统生活的方方面面。关于它的记忆属于那些年长的、曾经生活在鄂伦春族区域的猎民;“山下”的情况主要是受满族萨满家祭影响的,同时也是定居之后的鄂伦春人的记忆。“山上”和“山下”保持一致的萨满教活动,在这两类人的介绍中只有萨满治疗疾病一项。葛淑芝记得有一年,9个月的弟弟得了肠炎,拉肚子,当时蔡萨满给跳神治病,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勺,召唤小孩的名字。可是第二天小孩就死了。
定居之后,萨满教的变化和衰落是同时发生的。在定居开始,鄂伦春族的萨满教还保持着相当强的活力。在新鄂乡我们调查了孟秀珍等老人。这些老人七嘴八舌回忆一些萨满的情况。他们说,1953年定居时,这个乡有300来人,那时的萨满教还很盛行。萨满跳神时要置放托若(托若是用树木安排的祭祀神坛),在三个带树叶的树干之间,萨满叉着花(在每个树干的间隔之间)跳神。萨满跳神时一边打鼓,一边有人放枪,子弹落在萨满鼓上,萨满把子弹收回来。有时萨满还上树,有个女萨满还是穿着萨满服装上树的。
不光是萨满,当时的家家户户也都有用木头刻的神灵,比如“么么铁”神,一组有6个;也有用一尺半宽,一尺长的白布画的神灵。“么么铁”主要是安宅,保佑小孩。孩子得病,要给“么么铁”的嘴上抹血,给他烧香。平时用白布把“么么铁”小木人包上,装在桦皮盒里,挂在房子后边,或挂在撮罗子后边。供的时候,把“么么铁”摆在地上,将布画挂在上面,供血和兽肉。“么么铁”里有半拉人,还有用木头刻的眼睛、星星、月亮、乌龟、小鸟、蛇等。
当时的萨满用狍子皮做鼓,用狍子爪子做鼓槌。萨满治病时在病人面前翻鼓,鼓能寻到病人的病根,知道病人出了什么问题。过去有个叫莫玉花的萨满,她跳神时,辅助她的二神是她的父亲,她没有萨满服也没有鼓。跳神时,她唱着唱着就倒下了。后来她患了精神错乱,死了,当时30多岁。
村里有个五保户,大家叫他萨满爷爷,他的萨满服最好。那个萨满服前后各有1个一尺直径的大铜镜;他的系在脖子上的垫肩上绣着花,缀有圆珠。萨满服是狍子皮做的,在腿部地方有三排铜铃,跳起来叮当响。
传统狩猎生活的变迁从根本上动摇了鄂伦春人的信仰动力,定居后他们曾经坚持过萨满教活动,并进行过萨满教形式上的调适,比如吸收满族因素。但是由于传统文化整体上的解构,这种坚持或调适并不长远。
新兴鄂伦春族民族乡有387户,1426人。其中包括蒙古族、满族、锡伯族、汉族等民族成分,鄂伦春族人口229人,共83户。这个乡40岁以下的鄂伦春族人普遍与外族结婚,双方都是自己民族的只有三对夫妻。这个乡的鄂伦春族人里年龄偏大的人很少,对萨满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比较年长的60岁的孟铁魁还记得,以前有病都请萨满看病,萨满有神服,铜镜和腰铃。村里曾经有个萨满是葛言宝的妻子,她主要在村子里给各家各户看病,从不离开村子到处游医。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第5节 访问“白银纳”妇女
“白银纳”在鄂伦春语言中是“富饶”之意。白银纳是一个鄂伦春族民族乡,距离呼玛县城116公里,西面临界塔河县十八站鄂伦春族民族乡。乡里有2100人,500户,其中鄂伦春族260人,69户。此外还有蒙古族、达斡尔族、回族、汉族居民。全乡总面积436平方公里。白银纳鄂伦春族民族乡也是从1953年开始成为定居区的,此前这里的鄂族居民主要游猎在倭勒河流域,他们还参加过伪满森林护林队。现在的白银纳鄂伦春族民族乡的鄂族居民以护林为主,兼顾农业。该乡居民都住砖瓦房,居室宽敞,院落很大。每家的后院大都种些蔬菜。
显然白银纳乡与前面去过的几个鄂伦春族民族乡不同,老年人,特别是老年妇女对萨满教还不陌生。他们能够提供了一些去世不久的萨满情况,也很愿意谈些个人经历。她们对萨满教显然还有着某种热情,对这种文化的知情程度似乎代表了某人在老姐妹群里的威信和价值。而在热热闹闹和我们攀谈的老年妇女之外,还有对她们的谈话不屑一顾的男人,和完全不理会谈话、在她们身边跑来跑去的孩子。这一切表明,萨满教不那么严肃,也不那么重要了。
白银纳乡的人们对萨满教记忆深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地方出现了几位远近闻名的大萨满,他们的事迹至今令人津津乐道。这个因素使得白银纳得以出名,好象大萨满就是这个地方的名牌产品一样。
关乌力彦,1978年去世,去世时80岁,她是当地有名气的女萨满。传说关乌力彦30多岁时突然精神失常,当萨满把她的病治好后,她就当了萨满。她最大的能力是能“吉出仁”(到阴间索魂),她可以到阴间取回儿童的灵魂,把小孩的病治好。鄂伦春族萨满教相信,到阴间要翻山过河,关乌力彦的狗的灵魂陪着她到阴间,如果遇到魔鬼,狗就咬它们。在过阴时,她躺在地上不动,不吃不喝,她的狗也一动不动,因为狗的灵魂和她的灵魂一起到了阴间。关乌力彦治好的病人很多,也教了几个萨满,像关伯宝萨满和孟金福萨满都跟他学习过。她的萨满等级很高,据说她从开始戴两个叉的萨满神帽最后戴七个叉的神帽。她的萨满服是鹿皮做的,配有铜镜和铜铃。她的萨满服两边的飘带很多,那些都是被治好的病人送的。
另一个萨满叫关伯宝,1983年去世,当时57岁。他不到20岁时得了病,经过关乌力彦治疗后痊愈,病好后成为萨满。关乌力彦是他的师傅,也是他的岳母。成为萨满后,他治好的病人很多,比如他救活了一个受丈夫虐待而昏死过去的妇女。
还有个孟永尼萨满,女,1979年病故,去世时49岁。她十几岁就领神,领了5、6个神,其中有火神。她能用舌头舔烧红的铁刀,在火堆里坐着,或者跳来跳去,但是烧不伤,她还能吃火炭。传说孟正西萨满曾经与孟永尼萨满斗法,他们比赛入地、腾空,结果孟永尼获胜。
孟淑清介绍,她的妈妈也是萨满,去世时40多岁,是30年前去世的。孟淑清说,她妈妈跳神时能把锉吞到肚子里,还能吞铁刀,三天后才能吐出来。她妈妈请的那个神灵好吃小孩,所以她小时侯妈妈跳神时,邻居就把她和弟弟抱到别人家去,以免被伤害。前辈人说,以前人们把麻达山(迷路)的2个俄国小孩供了这个神。后来这个神附到孟淑清妈妈身上,它一来就磨刀、吃小孩。孟淑清妈妈请来这个神时,村里的小孩都藏起来。
当听到这些传说之时,似乎让人觉得你已经置身于真正原始的萨满文化环境里。但是,当天晚上也是这些妇女邀请我们参加乡里娱乐场所的舞会时,我们发现她们的神情与白天讲萨满故事时一样兴奋。虽然是乡间舞会,但是场面很是现代,交谊舞是舞会的主角,民族舞和随心所欲的唱跳,也很受欢迎,反正是娱乐,人们并不在乎你跳什么。看得出老年妇女们很熟悉舞会的气氛,她们跳得都很洒脱,笑得像年轻人一样畅快。那些萨满故事和萨满神灵在此时早就被她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第6节 关寇杰的述说
白银纳的妇女中有位叫关寇杰,她68岁。与其他人不同,她不那么热情,十分沉静,总是半闭着眼睛,不声不响地听着别人热火朝天的谈论,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在集体谈话的场合她似乎没有什么表现欲望,我们几次特别向她请教,她的回答都很短,不多说,但是只要她说话,都讲得很清楚。看得出,与一般妇女不同,对于萨满教,她知道得更多。
跟随着白银纳的妇女们,我们来到乡民族展览馆参观,关寇杰远远地落在最后。任着别人前行,我放慢脚步,故意等着她。
这个展览馆虽然不大,但是搜集了不少鄂伦春族传统文物,其中有一套完整的萨满服饰,还有萨满鼓、萨满神偶等许多东西。站在一些木刻的萨满神灵偶像前,我指着一对黑底色白眼睛的木刻神偶,希望她告诉我它们代表什么。关寇杰没有立刻回答,她沉思了一下,显然她希望给我一个完整的解答,而不象其他人那样一事一议。她指着展览柜里的各种神偶如此告诉我:鄂伦春族萨满的神灵叫色尼(seni),分上下两种。属于上边的神灵有两个鸟、蟒蛇、太阳、月亮和北斗星;中间的没有;属下边的有过阴的神道尔布尔(Daolbul),它是带领萨满到阴间的神。道尔布尔是黑夜,也是地藏王。这两个神画的是黑色的,用木头刻的也是黑色的,它们代表蛇精,能变九男九女。蟒猊也属于下边的,它有九个脑袋。它的画像不大,有半尺见方。(9)
我惊异于她的回答,其中的学识很深,萨满教上、中、下三界及其每层世界里归属的神灵鬼怪,她用如此明了的语言就说清楚了,真是不可思议。然而,她的知识还不止这些。
展览馆里摆放着一些神偶,统称“布尔干”。关寇杰给告诉我,“布尔干”是一般人都可以求的神,不用跳大神,供神的时候,就把神像摆上,然后上供求它们就行,一般人都可以上供祭祀它、求它。祭祀布尔干时,唱的调都差不多。布尔干有好多种,其中有阿尼兰,是个跑腿报信的神。有草神,这个神的画像上有三个人,中间的那个是头领,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