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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犯下杀孽,就须以了自身来救。
拯救的方法只有一种,它的名字叫“赔”。
将你赔了它。
将你的性命打断了,照样地赔给它。
这些是我先生说给我听的。
在那个封闭的深谷里,先生给各种植物起上奇怪的名字,使我觉得那些植物全都怀着妖娆的性子;先生还给我讲了很多古怪的故事和禁忌,让我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先生也许真是个了不得的天才,他用奇诡的、甚至是恐怖的想象,令漫长的时间水过无痕,使人维持了永恒的好奇和敬畏。
我相信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一旦棋盘被搅,又无法复盘,就会有诅咒降临。
这种相信令我心神慌张,可一见到诸葛亮含笑的眸子,所有诡秘的慌张,都突然变成了人间的愤怒!
我大叫道:“诸葛亮,你想做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竟敢,你竟敢……!”
我没有再叫下去,只因我看见,整个屋子,不知何时,竟完全地清洁起来了。一种特别的香味,有点像竹子,又比竹香更多了几分凛冽,萦绕四处,慢慢流散。传说有种人,具有整理乱世的力量。他们的微笑,就像金灿灿的阳光,能够照耀到最深的和幽黑的山涧里。我转动面庞,打量四周,那旌旗、那人马,什么都没有存下,或者根本就没有发生。
“我收拾了棋局。”这时诸葛亮回答我,“三目半,我怕是难以越过了。”
“为什么要这样?”我问。
“什么为什么?”诸葛亮佯作不知。
我“哼”了一声:“也许我会赢你六目,甚至更多,而不是三目半。”
“那就是‘也许’的事情了。”他不置可否地说,忽又笑道,“也许我能赢先生你也说不定呢?”
“滚你的!”我大笑起来,顺手抓了件小东西向他掷去,“真那么想要我手指的话,多练练再来!”
他闪身避过,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问他:“你说什么?”
他说:“没有,我并没有说什么。”
我追问道:“你究竟说了什么?”
“啊,我说,我也不是很想要先生的手指。”他微微作笑,又道,“剩余的半句,说出来先生可能会生气,我且咽下去。”
我还欲说话,他作揖告退,我照旧不留他。
屋里只剩了我一人。诸葛亮走了,将门顺手带上。竹影没有来,大抵又去睡了。
棋盘安静地懒在我身边,两个棋盒里满盛了黑、白二色的琉璃子。
我长叹一声,仰面躺倒在地,双手捂了脸,不知怎么回事,竟有泪水渗过我的指缝,徐徐落下。
第二部分 黑白子之白琉璃未婚的妻子
黄家有个少年,三杯梨花酒下肚,说话就有点大舌头,蹭到我身边,得意地小声说:“文先生知道么?诸葛亮要成家了!”一面说,还一面四周张望,似是怕被人听去了这个秘密。
我怔了怔,一拍他的头,说:“胡说什么?我当先生的还不知道,你倒先听说了?”
罢馄渲凶匀挥行┰倒省!鄙倌晷ξ嘻地摸摸头,“先生若能再赏杯枸杞茶,我就告诉你他要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我听他说得认真,也不敢全当了笑话来听,口中却说:“好小子!小小年纪就懂得骗茶了?你爱说不说,反正他娶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少年“嘿嘿”笑得更欢,缠着我道:“先生真不想知道?”
我摇摇头,笑眯眯地看住他:“你若耐不住,就快些说了吧。若不想说与我听呢,你就去外面挖个洞,对着洞里多说几遍,以免憋得难受。”
少年又去取酒,我先一步将酒壶移开。他讨好地在我面前作揖,我别过脸,眉梢眼角却是笑意盎然。他又转到我面前来,话未出口,面上却是一愣,喃喃着:“先生着实好看。”我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多大个孩子呢!能知道什么好看?诸葛亮的媳妇,只怕才是真正好看。”
少年失笑起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才不呢!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我们可都叫她阿丑的!”
“哦?”我扬了眉,“那姑娘和你很熟么?”
少年说:“枸杞茶。”
我说:“走吧,去外面挖个洞。”
他涎着面嘀咕:“先生真小气,一杯喜茶也不肯赏。”
我说:“你讨打了,又不是我的喜事,赏什么茶?”
少年靠近我说:“我不挖洞,我就要告诉先生你!诸葛亮要娶的,是我的二姊舜英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少年酒醉,红了脸孔站起身,执我玉箸在手,一手持了小碗,“叮叮”地敲起来,一面敲打,一面歌吟,唱的是《诗•;郑风》中的“有女同车”。绯色的袖子一舒一扬,倒也翩然。
“先生,他们洞房的时候,我就唱这个讨酒喝,你说好不好?”少年笑嘻嘻地问我。
我说:“你也学会切题了。你是不是有个大姐叫舜华?”
少年乐呵呵地点头:“对啊!不过她们并不是我嫡亲的姐姐。这一双姐妹啊,都是黄承彦先生的千金!舜华长得极美,舜英却很不好看,我们都说,舜华长得像姑母,舜英长得像姑父,嘻嘻!”
』瞥醒逑壬,我是见过的。那是个极清隽的男子,好穿布袍,携藜杖,读书不下千卷,胸中自有丘壑,颇有古人之风。司马对黄先生是很佩服的,曾戏言如果由黄先生来治理荆州,隆中必然是一片狐兔之地,暗喻黄先生处事率性,为人澹泊?
“长得像黄先生有什么不好?”我笑道,“黄先生的样子,也是挺拔的。”
少年吐吐舌头,应声说:“男人是挺拔,女人可就是雄伟了!舜英长得比我还高!”他站直了身体比划着,往头顶又加了两分,“差不多有这么高!你想想看,什么人敢娶这样高的媳妇?”
我举目看了看他,若真照他说的那样,这女孩子至少身高七尺三寸。我心想这少年肯定有所夸张,便说:“你这样的男孩子当然不敢要,诸葛亮那样的男人可不就要了么?”
说到诸葛亮,我忽然记起他确实身量高拔,倘舜英确实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高些,配他倒算恰当。
被我句“男孩子”这么一笑,少年脸更红了,忙说:“假若只是高那也罢了,她的样貌与舜华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止千里之遥。”
我听了,说:“你过来。”
他愣了愣,不知我为何这么说,走近了我几步。
我招手道:“你再过来些。”
他又向我近了几步。
我笑着说:“你太高了,我够不着,低下来些。”
他怔怔地弯了腰,凑近了我,殷勤地问:“先生还想知道什么啊?”
我抬手批了他一个耳刮子,打得不重,却将他唬了一跳。
少年捂着面说:“文先生,你做什么呢?”
我笑笑地说:“长点记性喽。在背后说女孩子容貌不佳,大非丈夫行径!”
“什么啊!我哪里背后说她来着?”少年“哇哇”叫道,“我就当面也叫她阿丑的!最多叫她‘阿丑姐’啦!她都不恼,你……先生你恼什么?”
我将眼一瞥,“咯咯”地向了他,细声笑道:“我恼了么?”
少年见我这般,又一次怔了,咳了声,恨恨道:“没!没!先生你没恼!恼的是我,错的也是我,这可行了么!”
我击壶而笑:“不不,你也不必自谦自损,倒似我以大欺小了。”
“先生原本就存心欺我来着!酒也不给,茶也不给,说女孩子不漂亮也不让!”少年人愤愤然的,“我不说,总有人说的么!先生你等着,等大家都知道诸葛亮要娶阿丑的时候,你看大家怎么说。她那黄头发,黑皮肤,是想遮也遮不掉,想挡也挡不住的!莫非到时候当面说,就是对的了?或者人人都背后议论,先生你就一个个地……”
少年一直地说下去,我只笑笑地仰了面看他,直待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自己也说得不好意思了,这才软下了口气,又道:“先生,她真的不好看,我可没诬了她。”
我将手一拦,笑道:“除非令我见到她,才知你说的确不确真。”
“先生……”少年面有难色,尽管黄先生为人明达高爽,然而要未出嫁的女孩儿去见外人,却也并非易事。
我笑道:“我又没说非见她不可,你何必如此作难?”
少年牢牢盯住我,半晌,终于跺足说:“罢了罢了!我就落得做回小人!好歹把她拐了来让先生你看看!”停了停,他又补充道,“但若姑父怪罪下来,你可不能撇得一干二净,单单把我留在雷霆当中呀!”
我说:“你看我会么?”
我又说:“厨下有新酿的梨花酒,你不妨带一坛去,也给你姑父尝尝新鲜。若你偷着喝了一两口,想他也看不出来吧?”
黄家少年抱着酒,嘻嘻哈哈地走了。我在屋里又呆坐了片刻,觉得有一件原该发生的,又一直被故意遗忘掉的事,终于来到我眼前。每个人都在成长,诸葛亮也到该成亲的时候了。我望着四处琳琅的珍宝,觉得一阵萧瑟;然而再一想到竹影望向他时,那种脉脉的神色,便有古怪的快意,滋生在我心里了。我突然一跃而起,冲入屋后,拍打竹干,连声问:“竹影、竹影!你要不要见见诸葛亮未婚的妻子?”
她闷着声音,只有单调的呼吸。
我继续轻拍竹干,又问:“睡着了?”
“没。”她说。
“据说那女孩子长得不好看。”我说。
她说:“我要睡觉。”
我说:“真的不想看?”
她说:“干我什么事?不看。”
我微微一笑,很是狭促地说:“也奇怪,要结婚了却不与我们说一声。”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就是。”
我又说:“既然你不愿见她,那你……”
她打断我的话,说:“我不是不愿见她,我只是不想见。我懒,我累,我要睡觉!”
“好好好,”我随声应和,“你就赖在这里面吧!等我见过了她,专留了时间来收拾你的懒!”
她轻轻地“哼”了声。
我说我走了。她又“哼”了一声。
我抬了手心,顺着纹路轻轻抚摸着青竹,好像在抚摸她柔和的面孔。我将手掌抵在竹上,我的亲吻渗过了我的皮肤我的手,渗过了碧玉的竹子。我听见她“嘤咛”一声,微颤着嘀咕了句“坏东西”。这一声轻怨令我浑身上下都舒爽起来,我大笑,举步欲走,忽又听得她细如蚊蚋地叹道:
“要娶还不如娶你呢。”
第二部分 黑白子之白琉璃相成和互证
黄家少年没有爽约,黄舜英走进屋里时,我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小吃一惊。女孩儿长得真高!我的身材已算修长,与这位黄姑娘站在一处,亦只及她耳际。
少年眨眨眼睛,笑道:“我舜英姐来了,你拿什么谢我,文先生?”
我还未说话,黄舜英便开了口:“先生要见的是我,与你有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我失声而笑。原来这位姑娘也是妙人,黄承彦的女儿,原该如此。
我拍手对少年笑道:“如何?你吃憋了吧?”
“我就知道,舜英姐顶会捉弄人,文先生也不是善类。攀上您二位啊,我只有自认倒霉,”少年苦着脸,目中闪烁机灵,“却到先生厨下去做个水鬼喽!”
我阻止不及,他一溜烟地窜出门。我只得望门兴叹,一面将黄舜英让入座中,分宾主坐定,才好从容相对。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发色枯黄,肌肤微黑,鹅蛋脸,鼻子很端正,嘴唇偏厚,脸边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小伤痕,直入于鬓。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浓密的睫毛更为那杏眼又重重地描了层轮廓:仿佛造物有意为之,要使人看她时,一眼便记得她的眼睛。
“我很难看的。”见我正看住她,黄舜英笑着说。
我应声道:“不,一点也不难看,而且姑娘的声音,更是极好的。”
“文先生,您还是叫我舜英吧。”黄舜英笑着说,“先生说我不难看,若不是恭维话,便一定是四弟在您面前,比我为鬼怪,此时见到,心下一落,想还不至于呀,呵呵。”
我扑哧一笑。
黄舜英接着说:“至于声音,上天剥夺了你的容颜,必定会拿了另外的财富来赔偿你。”
我点点头,问:“舜英,我看你脸上有一道伤痕,那也是上天给你的么?”一面将菊花茶倒入她杯里,将杯子推向她。
黄舜英捧起茶,愣了一下,指着脸笑道:“先生说的是这个?哦,我小时候学木匠活,不小心划伤了。假若先生能去我家里坐坐,就会知道上天又给了我怎样的补偿。”
“哦?”我挑起眉,“怎么?”
“让先生见笑了。我常常做些木头人、木头马、木头老虎什么的。对了!”她笑着一拊掌,“下回来,我带个小木人给先生,让它帮您煮茶酒!”她深深一闻茶香,赞道,“就怕木人没有灵性,掌握不了火候。先生煮的茶,便闻一闻也让人欢喜。”
会煮茶的木头人?我一时反应不来,怔了怔才说:“你是说,你长于机械么?”
“我喜欢游戏而已。”黄舜英啜着茶,笑着回答我,“‘机械’这么严肃的字眼,还是用在严肃的地方比较好吧。”
“所谓严肃的地方,又怎么说呢?”我好奇地问。
“比如我做了个会做面的木人,可他只能做面给我一个人吃,那这就是游戏。”黄舜英不假思索说,“但假如有成群的木头人,可以节省了整个村、整个郡、整个州甚至是国家的人力,将人们分派到更重要的,不能用木头人代替了的位置上去做事,那就是机械。”
我禁不住叫了个“好”字!
心道如果这女孩儿也来参与青年们的辩论,只怕到最后留下来的,会是她和诸葛亮、庞统三个。
“如果说上天是公正的,”我举起手指,又问,“舜英,你能不能告诉我,上天给了我如此优美的中指,又从我身上取去了什么?”
“我应该直言,是吗?”黄舜英问。
我点点头:“当然。”
“那么,依我之见,”黄舜英肃然地说,“上天只是多给了先生一样东西以为附赠。”
“什么?”
“斩断中指的危险。”
我心向下重重落去,面上却是一沉。
“先生,”黄舜英说,“我听人说,您总是将中指为赌注,声称如果有人能赢您,便自愿斩下中指。先生的棋艺出类拔萃,然而万一、万一……”
“万一有人胜了我,那怎么办,是么?”我冷冷地问。
黄舜英点点头,她虽则看出我面色不善,仍没有道歉或者放弃的意思。
我冷笑道:“若有人赢得了我,我自然斩下中指送与他!”
“先生,我想问,您若没有了中指……”她看着我,停了口。
我说:“嗯?”
“就算没了中指,先生也能煮出这么好的茶来,对吗?”突然她一扫担心,“咯咯咯”地、俏皮地笑道,“文先生,我能再喝一盏吗?”
我一怔,应声大笑:“行,当然行!你若愿意,就喝它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我们的对话,从上天、从工艺,从我的手指上,一直转到了天文、地理、阴阳五行,转到了襄樊的青年英俊们身上。谈及马谡、庞统等人时,黄舜英一一评价,宛若熟识。
“你既是名门之女,足不出户,怎么知道那些人的品性呢?”
黄舜英“嘻嘻”一笑,回答我说:“家父关心我们姐妹的婚事,偏偏又不肯亲自出马去挑女婿。所以他不时会请些青年到家中做客,品论时事。家父在前厅招待他们,姐姐和我就躲在偏房偷听。这一来二去的,就连是谁的脚步声我们也能分清清楚楚。”
我想了想,忍不住好奇,又问:“你姐姐舜华已经出嫁了么?”
“那是当然!姐姐若不出嫁,怎么会轮到我被推上刀俎?”
“刀俎?”我大笑起来,“洞房花烛的大喜事,你说是刀俎么?”
“唉,结婚择婿,可不像削个小木人般简单。”黄舜英蹙眉笑道,“所以呢,别人都说父亲够开明,但我看父亲此举,却是顶不仁慈的。假若是他选定的夫君,日后不幸,还能怪他眼力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