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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多无册兮,如聚群羊;攻宽击虚兮,跄K内房!” 我“空空空”地拍打玉壶,仰面笑吟。
诸葛亮和徐庶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横乱敌阵兮,敌心骇惶;迫兼棋元兮,颇弃其装!”我微微展颜,歌声更加高亢。
诸葛亮笑着说:“先生真是妙人。”
我停下手说:“妙不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说了那么久难道不渴么?我为你们煮茶去!”
“我来帮先生。”徐庶起身道。
我摆摆手拒绝他:“不必了,你们继续谈。我听你们所说,也有趣得很。”
有段日子我非常疑惑于诸葛亮和徐庶的友谊,我觉得他们完全是两类人。诸葛亮虽然也是流亡至此,却因家世渊源,颇有些门第气派。即使躬耕田亩,他仍旧保持着对于高雅生活的向往和要求。这一点从他的衣着习惯就能看得很清楚。他喜欢乳白、天蓝之类的淡色装,它容易弄脏、很难清洗,看在外人眼里,却极显潇洒。徐庶则是简单和现实的,少话、朴素得甚至朴拙,由于经济的关系,他没有太多正规的礼服,穿了来参与茶会的,多是些深褐色的、整洁的长袍。
直到诸葛亮二十六岁,徐庶也大约有四十二、三时,我才恍然为什么他们走得那么近。诸葛亮的远见和心计,真教人吃惊呀。或者说,他原也没什么心计谋划,与徐庶的交好只因了他之敏感和成熟的判断力。与隆中高谈阔论、数黄弄黑的才子们相比,徐庶无疑是最人情练达的。他从外面来,他用身躯遭受过外面的伤害,所以也真实地知道它的模样。
诸葛亮是要到外面去的人,出于清高的名誉,他极少走出隆中,实际上如果他这么做,一定会被长辈们嗤笑为“急功近利”。司马和德公从来以姜尚与黄石公为楷模,认为如果不能去教诲“张良”,就应该被“文王”同车请出。因此,诸葛亮需要另一双眼睛和一双腿脚,去到他看不见、到不了的地方:聪明的、能令他信任的眼睛和腿脚。隆中大多数人和诸葛亮处于类似的禁忌境地,只有那个杀过人的、外来的徐庶,是时常跑到荆州城内、甚至是更远些地方去游历的。
徐庶问:“为什么棋子只有黑白两色?”
诸葛亮笑着反问:“元直希望有几种颜色呢?”
徐庶沉吟着说:“至少,在曹操、孙权之外,应该再加上一个人罢?”
诸葛亮道:“嗯……”
徐庶又道:“比如古鼎,亦需要三足才可以站立。”
诸葛亮道:“嗯。”
徐庶顿了顿,见诸葛亮无话,又解释说:“如果只有两只脚,那很容易就会倒塌。”
诸葛亮应道:“嗯。”
这时徐庶急了,催促说:“你不要总是嗯,嗯的,孔明!”
诸葛亮笑道:“我在想另外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徐庶得意地说:“也许就在荆州。”
诸葛亮摇头,徐徐说:“刘表不会是那个人。”
徐庶笑道:“不,不是刘表。”
诸葛亮扬了眉来。
徐庶低声说:“再过段日子,我想去见见左将军刘备。”
曹操、孙权、刘备,对我来说,并不比梨花酒、枸杞茶更重要。
我在厨下煽动小火,奇怪的疲倦蔓延上来。我好像在渐渐认识到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我虽然也会激越一时,却绝没有他们的昂藏和力度,甚至也没有他们的勇气,即使那勇气乃是由权势催生。
说到底我是个懒惰的人,能面对的只是尺余宽的棋盘而已。如果叫我也去外面,我会慌张的。我很好笑地想:如果叫我去面对不能由我主宰的人世,我会暗淡无光、不知所措。那诸葛亮呢?
炉上茶香流溢,似沉下了浓重的龙涎。我守着小火,怔怔地出神。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徒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聚散安可期,良辰不常留!肠中车轮转,当走还须走!”
我好像记错辞了。
我一闪神,只见壶内的枸杞茶已经“咕嘟咕嘟”地溢了出来。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九天风云
青玉菊瓣盘二、禹鼎一、竹节熏灯一、镶银铜车马一套、菱花银镜一。
一样一样,摆在我面前。
我看见了,慢声问:“你想做什么?”
诸葛亮坐在我对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回答我:“我只想知道这些够不够。”
我低声一笑,淡淡地说:“这一天,已经到来了么?如果我说不够呢?”
诸葛亮应声笑道:“那我只好旧话重提,我还有十六亩薄田。”
我哈哈大笑,说:“是了,你已经不需要那些田地了。你也不再需要辛苦耕种,收获你亲自种下的粮食了。高头大马、锦绣前程,你是想得非常清楚的。”
诸葛亮摇摇头,说:“不,我只是将躬耕之处稍做了改变。接下来要收获粮食,只怕会更加艰辛。所以,我得将事情都做完了才走。我希望我能安心。先生,够不够?”
我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说:“够了。”
我将棋盘、棋盒与棋子都取了出来。他伸手来拿白子,我拾过一旁的如意,轻叩在他手背上。
我说你又何必焦急?是你的终是你的,那些荣誉,那些胜利,你想不要都不成。他轻轻一笑,退身坐回席上,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我自小匣里摘出一条纯黑的丝巾,将它仔细地擦拭棋盘。柔软的丝质与琉璃的质地在摩擦时发出了细微的“叱叱”声,擦到九星天元时,我更是多用了一点力道。我的棋盘是浅黄色的,正对着阳光,你会看见有一道道纵横的轻丝在里面闪闪发亮,宛如游动的活物;若是在一片漆黑的夜里,琉璃盘就会有属于它自己的光华,令人目见心惊。
我问诸葛亮:这棋盘好看么?诸葛亮说:好看。我又问他:那么棋子呢?诸葛亮点点头,说:也是好的。我再问:棋盘和棋子,哪个更好看些?诸葛亮微笑道:都是好的。然后我抬起手指对着阳光,笑问:何如我的手?诸葛亮回答我说:你的手是最好的。我“咯咯”地笑了,扔下丝巾说:“我知道,我知道它非常漂亮。所以你想得到它。”
这时诸葛亮想说什么,却被我阻止了,我径直说下去:“当年燕丹为求荆轲刺秦,对荆轲百依百顺。有一次荆轲见到个琴师,失声赞叹她双手的美丽。燕丹立即斩下女人的手,装在盒子里送给了荆轲。呵呵,这足见做大事前,总是要有一点特别的珍宝相赠的!诸葛亮,你既看中了我的手指,我当然也不会吝啬它!”
诸葛亮只那么地看着我,我不再说话,他等了等,这才慢慢地开口:“你忘记我的话了。我说过你的手指对我无用,它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文子君。”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声音是如此的严峻,竟骇了我一跳。
我问诸葛亮:“这些东西都是……那个人,赠送你的礼物吗?”
诸葛亮点头道:“鼎和熏灯是第一次来时带的,第二次则是玉盘和镜子。”
我接口说:“第三次送来的车马,便将你载走了,是吗?”
诸葛亮微微一笑:“子曰:三十而立,我二十七岁了。”
我也笑着说:“你不过二十七,他却是四十七了。我知道你会走的,我早就知道,你和他一样,都是再等不得的人。听说他第一次和第二次来时,你却有意地避开他?前些天你忽然来我这儿,也是因为有他登门的缘故么?”
诸葛亮说:“君臣若不相互选择,又怎能相互补取?他若没有三顾的决心,我便没有与他共事的勇气。我的性子呀,是受不得委屈的!很早以前你问过我,问我希望燕王还是桓公。我想现在该回答你了,我等待的,是一个落魄的英雄。”
“落魄……英雄?”我沉吟着重复了他的话,“他叫刘备,是吗?听说按族谱排,他是当今天子的叔辈?诸葛亮,你相信么?我是问,你相信只凭那些残破的、甚至伪造的书卷,便能规定了他最高贵的血统?”
一面说,我一面将盛满白子的棋盒推向诸葛亮。
诸葛亮抬手接过棋盒,将手指插入白子中,吟吟笑道:“我相信一个能使大家都相信他是皇叔的男子,必然有过于常人之处。”
我不知道应该感激或者埋怨徐庶,正是他将诸葛亮自隆中剥离而去。三个月前他主动去见刘备,在那位潦倒的将军面前盛赞诸葛亮的才华,称之为“龙”。徐庶向隆中的青年们学去了夸张的、渲染的口才,迅速使刘备对诸葛亮大感兴趣。很显然刘备也知道“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徐庶说诸葛亮一人就能变换天下之势,正如龙注定要掀动风雷。当刘备请求徐庶将诸葛亮引来相见时,徐庶口气一转,倨傲地说:“没有人能为您招来龙,如果左将军果真的有心于此,我想您必须亲自去隆中拜访。”
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永远保持了旺盛的好奇心和对于神秘的向往。刘备正是这种人。数十年的跌宕、颠簸并没有抹杀他的希望,外在的重压使他反弹得更高,也更有行动力。
左将军、皇叔刘备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隆中,这时“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预言也在有计划地悄悄蔓延。刘备之举使他和诸葛亮一下子身价倍增。
第三次来谒,诸葛亮终于整装而迎。这件事在隆中、乃至整个荆州都闹得沸沸扬扬,也许仅仅这一件事,就可以像“张良三进履”般流芳后世。诸葛亮是喜欢为人表率的,我相信他此后做每件事都会想着要为后世垂范。诸葛亮就要走了。他原本是要走的人。我低声一笑,失声道:“终是不能的……”
“什么?不能什么?”诸葛亮问。
我闭着唇,落下了手里的棋子。
原来这已是我落的第三枚子了。
很奇怪之前两枚我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可能是在走神的缘故吧。我听见诸葛亮手里白子“沙沙”的声响,于是举目看了他一眼,今次对弈,他正以左手执白!
诸葛亮的左手棋,其实下得比右手更好。
我刚刚没有说出来的是:终是不能……留下你的。
我再没有说话,诸葛亮也没有说话。
黑子、白子在棋盘上闪光,棋盘正像阳光下的湖心,水波粼粼。我们徐徐地落下棋子,琉璃敲在琉璃上竟然一点声音也无。两条颜色殊绝的龙正在棋面上逐渐成长,一开始它们像在嬉戏打闹,试探着一撞,又各自谨慎地退了回去。然而随着身躯的蔓延,它们运用牙齿和爪厮咬、纠缠,滚动了九天的风云。断鳞残甲漫天飞舞,又被我们用手一一取下,我和诸葛亮摘下对方的棋子时面上都毫无表情,只径直地将它投回棋盒。龙是灵兽,龙英伟叱咤。无限沉重的乌云笼在四周,沉沉地压下。
我呼吸艰涩,手心汗涔涔的。我抬眼去看诸葛亮,他面上一片平静,令人无法猜测到他的心情。他没有看我,我却为何要去关注他呢?他……他是非走不可的了。他要做的,只是将一些余外的事情,都给了断了!
棋盘丧失声音,黑白二色不断被取下,又不断地被放上来。湖水在棋面上渐渐荡开,星星点点光芒跳跃。没有一场征战会寂静如此。先生说围棋是干净的,无论摧残了多少血肉,取下的只是光滑的棋子,新放上来的黑白,会像最鲜艳的花朵那样慢慢盛开。
先生很爱干净,我也是。我小时候,先生总会微笑着嗔我又将双手弄脏了,他取出丝巾来给我揩手,然后给我看雪白丝巾上的两个小手印。诸葛亮也是个爱干净的人,他总是穿浅色的衣裳,抱膝长啸,美姿容……我又走神了。我今天好像特别容易走神。
围棋是干净的:飞龙啮咬,破碎的鳞甲,全是优美的黑白琉璃。
胜负原本同样的干净,但如果那输去的赌注,是右手中指呢?
“棋弈的创制,来源十分古老。就像军戎战阵的气势,旌旗陈列之后,各种应变的策略也就随之兴起。兵力络绎而至,好似雨点的密集;棋子林立盘中,有如鳞排雁行。张大眼睛,严密监视,展翅奋战。
交战双方像星宿排列一样布阵;在棋局的中心风云际会,在棋局的四角张网设防。保角依边,就像驻扎山营;隔道相望,就像对岸相持。有时故意掩饰自己的痕迹,有时明显地表露出战车的轮辙。有时变化万端、应付危急;有时八方畅通,一片强盛。
其中玄妙,发人惊叹。孙武兵法的要髓,均可见于方寸之上。人世成败平定之后,就再没有建功的机会了;棋盘胜负分晓之后,也就将巧思发挥到了极致。”
这淡淡的、平静的声音,是谁在说话?有声响在我胸口“空空空”地回荡不息,我能够听清楚他的每一句话,这令我心思混乱。我在争斗什么?区分胜负,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围棋只为了模仿战争的诡计,它怎么能只是围棋呢?倘若它不是围棋只是游戏,那我又是了什么?一个“棋师”和一个“军师”黑白纠缠,究竟有何下场?
我忽然在心内纵声大笑,笑声传送不到我嘴唇上。没有人看得出我的手指正在轻轻颤抖,最厉害的是右手中指,它竟像要冲离了手掌,直接跳入诸葛亮的掌心里!诸葛亮姿容英伟、举止从容。原来我的手指,也和那个女人一样渴望他——是的,渴望他!
去罢!去罢!我抬了左手,用力捏了捏右手中指,又将右手完整地舒展开。我冷笑着看住我的手,在心里说:“走啊——我看你走!且看我若不剁下你来,你如何能扑进了诸葛亮的手心?”我恶毒地盯住自己漂亮的手指,我说要走你们就走!你们全都离了我吧!快滚!
没有一根手指动弹!
它们与我的掌、我的腕密切相联。
我突然得意地、“嘿嘿嘿”地笑出声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诸葛亮以左手落下白子,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我看着他依旧平淡的眉目,知道我的中指之所以生得如此好看,原来是为他准备的礼物。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残缺的手指
我果然是要败了。
“三目半。”诸葛亮落下黑子,说。
我细细地又看了一回棋面,冷笑道:“你是故意的么?三目半?!”
诸葛亮笑道:“不,当然不是。我没有那样高明的技巧。”
暮色沉沉时,我先生手扶青石盘,一枚枚取掉黑白子,一口血吐在盘上,我没有回头。十一年过去了,我不觉得十一年是多么漫长的光阴。恍恍惚只如一梦,梦里我迅速生长然后轰然凋零,飞舞的灰尘从我身内消散开。
我将手指自棋盘上放下了,非常端正地放到膝上,忽然问诸葛亮:“诸葛亮,我知道你是博学的,敢问,有花十一年一开的么?”
我问得冒昧,诸葛亮怔了怔,沉吟地摇头:“不,我没有听说过。但《异说》里记载,有种叫‘曼罗麝’的藤类,攀爬十二年后就会枯萎,无论爬到多高,都会枯萎。”
我“哦”了声,喃喃道:“十二年,那也差不多……好的诸葛亮!”我一把推开棋盘,站起身,说:“好的,诸葛亮!你很好,你很了不起!我的中指本就该给了你!你好好等着,我去找把刀子来。”
我的神情很认真,话也很严肃,诸葛亮没有动,抬起头看住我。
诸葛亮说:“坐下,子君。”
我一愣,这个男人竟然在我家里命令我!
我依旧站着。
诸葛亮垂下头轻轻一笑,再次抬起头时他亦神色严肃,慢慢地说:“坐下,文子君。”
我腿脚一软,坐了下去。
诸葛亮说:“虽然它很好看,但你的手指对我没有用。”
我说:“我赌的是这个,因为我只有这个。”
诸葛亮说:“你错了。你能给我的很多,如果你真的愿赌服输。”
我淡淡地说:“没有,我一无所有。”
诸葛亮微然一笑:“比如那些珍玩?你或许能把它们全部送给我,很多人是贪财的。”
我笑道:“你不是。”
诸葛亮失笑了,说:“也对,我确实不是,假若要收藏的话,我一定要那世上惟一的珍奇。但是,再好看的花朵,被采摘下来后也会枯萎掉;再优美的手指,被斩切下来后也会干瘪、丑陋。”
我低声说:“那是你的事情。”
诸葛亮说:“倘若你承诺的是你美好的中指,我希望你能维持了它的美好。”顿了顿他又说,“当然,它既是我的彩头,就必须令我时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