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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花晋明这人虽可憎,但到底也不过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了些,顶天了也不过是仗势欺人,却断不敢杀人害命的。
当年卖凶毒害刘知县岳丈,真不是花晋明的主意,是花老太刘氏所为。
为何花老太会这般心狠手辣,非要置人一家于死地的?
这里头的缘故,花晋明自然也是有听说的。
只说当年花老太和她母亲刘母,来合浦投奔花老太爷。
可母女俩初来乍到的,欲寻花老太爷又苦无门路,刘母最后还染了病。
花老太那时不过是姑娘家,当下又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给刘母瞧过几回病后,便再无多余的银子了。
花老太别无他法只能到刘知县他岳父的药铺跪求良药。
可刘知县岳丈店中的掌柜和伙计不赊药也就罢了,还辱骂花老太。
花老太如何受得住这样的羞辱,几番欲寻死,每每想到刘母这才不敢寻了短见。
可因不得及时医治,刘母为此错失治病的良机,日后花老太爷虽请来多少良医诊治的,终也不过是让刘母苟延残喘罢了。
此番仇恨,花老太是一直铭记在心,那时发了狠。
如今说来,不禁让人叹息一句,还真是因果循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
再看花老太得暴尸荒郊的结果,也不算冤枉了她了。
然,又常言“人死如灯灭”,花老太到底还是他花晋明的生母,再大的罪过也不能再让先人背负了骂名,所以花晋明一肩扛下所有罪过,道:“咳咳……这种事儿,自然是……咳咳……越少人知道越保险,那里还能再让……咳咳……不相干的人知道的。咳咳……”
说罢,花晋明一时嗽声不绝,听那声响,仿若要将肺腑都咳嗽出来了,才能干休的。
刘知县那里会管花晋明的死活,只道花晋明蠢,竟还不明他的用意,不得不又点明道:“你子侄花景途、花景怀也是和你不相干的人?他们果真一概什么都不知?”
花晋明正奇怪这刘知县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一听这话登时醒悟过来。
经这些时日,花晋明那里还会不知自己是已成巡抚的弃子了,如今孙子在外无依无靠的,全仗花景途照料,倘若他花晋明再昧了良心,那真要断子绝孙了。
花晋明虚虚冷笑了一声,正了正摇摇晃晃的身形,道:“当年……正是怕他们两人知道我暗度陈仓,亏空……亏空祖上的家业,才待到……咳咳……待到花景途秋闱之时做下的事儿,他如何能……咳咳……知道的。”
这也是实话,只是刘知县那里要听实话的。
“好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既然他们一概不知,那只有你自己承担罪过了。”刘知县眼下便拔出令签重摔在地,大喊道:“既然临到头了,你倒是生了骨气了,本县且看你的骨气硬不硬得过我的棍杖。打,给我打,打到他识相为止。”
花晋明这副破败身子,那里还受得住这样的乱棍。
就见乱棍中,花晋明整个人蜷缩成团翻滚惨叫了一会子,便不再动弹了。
皂隶止棍,上前一探鼻息,回道:“大人,他没气了。”
刘知县生生把惊堂木给拍碎了,一摔衣袖,“那就丢出去喂狗。”
刘知县是早听闻花晋明同大房花景途他们不和的,以为只要他一说,就花晋明那贪生怕死的性子,没有不答应栽赃花景途的。
可临了,花晋明却宁死不从,坏了他的大计,让刘知县如何不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
刘夫人便劝说道:“相公息怒。为花晋明这样该死东西生气,不值得,仔细身子。”
好言劝说了一会子后,刘夫人又道:“我早知道这花晋明是不中用的。我也想了这些日子你,与其拿旧年的事儿做文章,还不如现开发眼前的事儿好。”
刘知县道:“眼前事儿?不顶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拿的正是老翁横死的案子,封的花景途还珠堂,可到头了又怎样了?”
刘夫人道:“我说的眼前并非这事儿,而是他家的珠田。”
刘知县一想还是不明白,问道:“他家的珠田有什么文章可做的?”
刘夫人笑道:“相公自己都拿来做过的文章,怎么这会子自己反倒糊涂了起来。抚台大人因何弃花晋明的不顾了?不正是因花晋明的珠田到手了。”
刘知县道:“那不过是因我吹嘘他家的珠田好,也只他那样不识疾苦,不同庶务的,以为得了宝了。”
刘夫人又道:“按我说,若他们家的珠田果然不好,养出的珍珠如何一而再被定为御用珍珠的。可见他们家珠田果然是有别家不能有的好处。只要相公将他们家珠田的好处再添几分精彩,连抚台这样的都觊觎的,还怕没人算计他们家的珠田?”
刘知县思忖了片刻,道:“这里头果然有可做之文章。且他们家只不过是一届卑贱的商贾,手中有这样上好的珠田,无疑就是怀璧其罪。那时,不愁他花景途不求上门来,由我拿捏的。”
这夫妻二人商议定,就编了一番话让人传去。
也是只半月的功夫,花羡鱼他们家便听到外头多少传言在说他们家珠田的。
说他们家珠田风水好,又或是海里摸来的蚌种好,这样的话已是寻常的了,还有甚者直说他们家珠田养出的珍珠不但能延年益寿,更可起死人而肉白骨的,这才是惊奇的。
为此,花家一日里不知无缘无故得多少投贴,要求见的。
投贴来结识的,还是斯文做法,那些个地痞流氓无赖,则是无一日不到花羡鱼他们家珠田去寻衅闹事,借此抢夺偷取珠蚌的。
就是报了官,那些官差没一回能及时赶来的,就是来了还大张旗鼓,让那些个地痞流氓无赖闻风跑个精光,回头差役们一走,他们又来了。
真真是不胜其扰的。
后来这谣言不知怎么的,还传到广州去了。
商会中不少人问起,花景途已是应付不过来了,最后连巡抚、巡按、臬台,轮番传花景途去,明说暗喻地伸手要珠田的。
其实这那几亩珠田,送出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这么些人想要,他给得了这个,给不了那个的,只怕都落不到好的。
而事至于此,若是还不知此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的,花景途真是白长的这些岁数了。
花景途无法,只得悄悄到离岸不远的涠岛置了新珠田,再把即将能采收的珠蚌全数转移到新珠田里去,确保不让今年的珍珠颗粒无收。
“当日我是怎么说的,如今信了吧。”花羡鱼道。
花渊鱼愤愤道:“果然是个贪得无厌的。”
康敏却不解,“我只是不明白,把我们家珠田吹嘘得成这般天下难有的,同他有什么好处的?”
花羡鱼信誓旦旦道:“闹得人尽皆知不胜其扰了,我们自然要有求于他了。那时还不得凭他搓圆按扁了去的。”
☆、第八回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八)
花渊鱼嗤之以鼻道:“他还想独得其利不成。”
花景途笑道:“依我看,这倒不算是什么坏事儿。既然有人费心为我们家珠田宣扬的,如何还能辜负了别人的用心。”
花羡鱼问道:“爸,你想如何?”
花景途道:“既然我家的珠田好,天下人都想要的,那我有何卖不得。只是卖给这家,那家又怨,能卖那家,这家又不服的,不如干脆公开叫卖,价高者得。”
花渊鱼一想,拍手称快道:“可不是,眼见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如今得这番传扬,怕是没个百八十两的拿不下我们家的珠田了。让我们家得这么一笔意外之财的,回头真得谢谢这位县太爷才是。”
傅泽明却不以为是好事,道:“先生家的珠田虽好,到底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神奇。外人也不过是受了谣言的蒙蔽,花了大价钱买了,日后若知道也不过如此,难免不心生怨恨的,到时会生出多少官司来。”
花景途点点头,道:“这层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打算就在广州叫卖,再请来官府作证,三言明珠田的实情,没人卖便罢了,若还有人要买,便同我不相干了。且最后叫卖所得的银子,我是一文不要的,全数拿来修路建桥,做好事。日后他们就是发现上当了,也不好借此状告我了。”
楚氏心慈,道:“阿弥陀佛,修路筑桥这样的好事,也是积阴鸷的。我们家不见得因此就是吃亏了。”
花羡鱼听了,却想得更远。
就听花羡鱼道:“做好事积阴德自然是好,但若是只拿来修路筑桥,不如建藏书馆的好。”
“藏书馆?”众人觉着新奇,“什么是藏书馆?”
说来,花羡鱼能想到建这藏书馆,还得归功于柳依依。
前世柳依依就曾说要建一座集天下书籍于一处的书馆,只可惜此愿过于宏大,非一年半载便能成,所以搁置了。
花羡鱼道:“不说天下的学子,只论本省便是了。因家贫而不得好书,耽误了前程者多少的,只怕也难有个数了。不如就拿这笔银子买书建馆,无偿将书借予这些学子刻苦的。这事儿于本省有益,日后于朝廷也是大有益处的。再者能得这番政绩,别人如何不知我是不知的,藩台大人定首个鼎力相助。”
都没想到花羡鱼能说出这们番深远的话来,一时间众人都诧异得很。
总归是听了个一知半解的楚氏,回过神来的快,一把抱住花羡鱼好一顿夸奖的,“祖母不懂这些的,但也知道我们阿羡这主意好。”
花景途、康敏、花渊鱼和傅泽明等人,自然也是欢喜的。
到底是花景途年长所经过的事儿多,首个提出疑问来,“阿羡的法子是好,但若是只做无偿出借,怕是又有人要骂我们家了。”
花羡鱼不解道:“这是好事,怎么会的?”
花景途道:“你是不知,我如今不过是一届商贾,多少熟读圣贤书的不耻与我为伍的。就是我真心相助,也难免清贫学子中有自诩清高的,骂我这是沽名钓誉,有辱他们这些斯文的。”
花羡鱼思忖了片刻后,道:“那便这样,立下规矩,凡馆内翻阅者依旧无偿,但凡要出借者,需不论诗词歌赋文章作上一篇,以文为酬,方可出借。”
“以文为酬,这倒是十分新鲜的。且以文章换圣贤书,也算不得是有辱先贤的。这好,这好。”傅泽明和花渊鱼都不禁击掌叫好的。
花景途又道:“若是有人拿别人之作滥竽充数,冒名顶替怎么办?”
花羡鱼笑道:“那便更简单了,只令借书人不但要作文,还得留姓名、住处,和所借的书籍等,罢了一概表挂于馆外,供天下人监察。再选一二首上乘之作打头,抱砖引玉。只要有人是不怕被天下人所耻笑,只管滥竽充数,冒名顶替。且前有佳作在前,还可避免有人为胡乱应付而作的狗屁不通。”
花渊鱼道:“这主意好,这主意妙。”
花景途亦点头了,“嗯,也算是周全了。”
傅泽明思忖了片刻,也道:“我想这样一来,还可每年在其中选出上乘之作,请人篆刻在成碑,流传百世。”
花渊鱼也道:“就该如此。依我说将那些上乘之作刊印成集,广散天下也不为过的。”
此时花氏藏书馆不过是花家人口头里的一个主意,日后谁都没想到,这花氏藏书馆因而闻名。
那时多少文人墨客因未能亲来一睹名作,或留下诗作墨宝,皆不敢称是大家的。
故而多少人不远千里万里而来,令花氏藏书馆终成胜地。
然,世人皆不知,花羡鱼提议建藏书馆的初衷,不过想为日后家里那场滔天大祸,未雨绸缪。
若他们家终究躲不开那场祸事,只盼日后这些学子中能出有所成就者,顾念他们家的恩情,搭救他们家于水火之中。
主意一定,花景途便赴广州向布政使司欧尚龙说明意图,且还道:“若那日叫卖筹款不足,草民就是自己拿出银子来亦要办的,这到底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儿。”等话。
欧尚龙也是读书人过来的,听花景途有此志向,大为称扬,“此乃前无古人之壮举。”
且花景途此举于他欧尚龙政绩有大助益,欧尚龙果然对花景途大开方便之门。
罢了,欧尚龙还告诉花景途,“本司也知道你受了委屈的。如今本司虽动他们不得,但终有一日,本司不会让你今日之心白用的。”
这话花景途当时不明白,也是后来张阁老倒台了,韩家大房秦夫人的姐夫——林侍郎,广东巡抚吴志勇,还有刘知县等人,如一条藤上的瓜,被一气掀起,花景途才知道,原来欧尚龙那时说的是他们。
在得了欧尚龙的鼎力相助后,花景途广下名帖,邀有意他家珠田者齐聚广州。
刘知县那里,花景途自然也递了帖子。
虽都不明白花景途到底要做什么,但刘知县和他夫人知道定是花景途想到对策了,情急之下刘知县狗急跳墙,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就派人去私封花家珠田。
只是待县衙的官差拿着封条要来查封珠田时,就见花家珠田早换了人,一色省府的公差把守,且珠田封条已上,俨然正是布政使司的字样。
刘知县听说后,大呼道:“糟了,迟了一步。”
刘夫人道:“相公莫急,赶紧给抚台大人修书请示才是。”
刘知县当夜便写下书信急送广州。
然,这封书信就如同沉海之石,再无音信了。
刘知县那里会不明白的,若只是私下里收授谋取便罢了,如今花景途却将珠田之事公之于众,且还有布政使司保驾护航,纵是吴志勇还官高欧尚龙一头,也不好公然压制了。
六月的广州暑气炎炎,只是多少珠户客商不畏暑热齐聚广州,只为一场叫卖。
就是花景途和欧尚龙等人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前来的。
花景途向欧尚龙略略告了罪,上台主持。
只见花景途抱拳见礼,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道:“今日花某邀约诸位,不为旁的事,就为叫卖我家的珠田。”
话音刚落,不少人当场便问:“此话当真?”
有人更直接问:“如何一个卖法?”
就在不起眼的角落处,刘知县同他的师爷,脸上的颜色不太好。
待众人议论过一回后,花景途才又欠身笑道:“诸位且听花某说来。想来前番传言花某珠田的事儿,诸位都有耳闻了。”
众人点头称是。
花景途笑道:“有传言我家珠田风水极好。说实话,非花某自夸,我家珠田风水到底如何?自然是极好的。至于我家海里的蚌种好不好的,就看我们家只那二三十亩田的,若全靠那点子的蚌种,那花某连饭都吃不上了的。”
罢了,花景途又道:“后来花某又听说,原来我家珠田所出珍珠还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更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奇效。若真有其事,那我们家的人早每日嗑它百八十目地当饭吃了,还能流传出来的。”
一阵哄堂大笑之后,有人又问:“若你家的珠田真没那些好处,又怎会连得御用珍珠之名,且当日你当场砸碎珍珠给藩台大人公子入药,救其性命之事儿是多少人亲眼所见所闻的,这还有假的。”
花景途又笑道:“这位仁兄所说自然有些道理。那便先不说花某家的珠田,只是说南珠。为何只北部湾方有,别处是不能再有的?只能说是北部湾地杰人灵。花某的珠田亦在这其中,不可否认自然也占了这其中的好处,才得以有今日之名。可诸位细想,就是任凭花某珠田得天独厚了去,占尽了北部湾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千百年来也没听说北部湾能养出起死回生的神物来的。再说欧公子之病,花某的珍珠不过是药方中的一味,欧公子的病能好,也是因方子好。谁见过有光吃珍珠,就能把病吃好的?那这世间不该称珍珠为珍珠,该供作仙丹。”
花景途这番话,有人信了,也有依旧执迷不悟的。
于是花景途道:“言尽于此,花某也知在座诸位皆是有意于我家珠田的,故此花某在此叫卖珠田。只是我家珠田到底有限,不可能让在座诸位人人有份,唯有让价高者得了。”
众人道公平。
花景途最后道:“花某在此再作声明,此番花某叫卖珠田所得,分文不取,全数用来筹办本省首座藏书馆,以便我省学子人人能读圣贤书。”
听闻,哗然之声不绝于耳,大为赞许花景途之慷慨。
刘知县在听说花景途要高价叫卖珠田时,就有打算事后让人状告花景途所卖不实,以谣言蒙蔽众人,诈骗钱财的。
可没想,话锋一转,花景途却说所得分文不要,且先前花景途便说明他家珠田的实情了,这下任凭是天皇老子也说不出他花景途的不是来。
在花老太爷之时,花家的珠田有百亩之多,如今分家后,花景途只得三十多亩,其余皆是花景途后来再置的。
所以花景途将三十多亩老珠田划分为五亩一卖,每亩起价也不过是二两银子,最是公平公道,童叟无欺的。
起先是宁可相信花家珠田有别家不能有的好处的人纷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