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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柳夫人至柳依依房中,就见丫头仆妇跪了一地,柳依依一身藕色里衣直挺挺地躺床上,一条青花披帛从顶上悬下。
柳夫人那里还站得住的,嚎啕一声就冲了过去扑倒在柳依依身上,放声痛哭,“依依,你怎么那么傻,这就去了。这是不要姑母也跟你去吗?”柳夫人一面哭喊,一面捶打着柳依依尸身。
也是柳夫人贴近柳依依的缘故,一番痛哭后,柳夫人察觉柳依依胸腹内似乎还有动静。
柳夫人忙止住啼哭起身,伸指在柳依依鼻下一试,果然还能察觉些许气息。柳夫人当下便喊道:“快,快去请大夫了,还有气,她还有气儿。”
许真是柳依依命不该绝,大夫一番行针开药,果然将她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待到天亮,合府上下便皆知此事了,都十分疑心柳依依为何会忽然就自寻短见了,一时流言蜚语纷纷的。
独韩芳贼胆发虚,惊吓不小,不敢出门半步,时常梦里还喊着,“我没让她真死,只让她不从罢了。”
而韩太夫人知道后,心中自然是不悦的,道:“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非要寻死觅活的?”
来给韩太夫人回话的宁氏早憋了一肚子火,只道这柳依依早不死晚不死,只等请她去娘家了就一心寻死,这不是打她宁氏的脸嘛。
所以听韩太夫人如此一问,宁氏巴不得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不过见柳姑娘她身上不好,二太太让她到我娘家去养一养,她一个不乐意便寻死了。”
韩太夫人冷笑了一声,却不言语了,只回头打发个婆子给二房送了一支人参过去。
宁氏以为韩太夫人听了定会大怒的,没想老太太却这样就丢开了,让宁氏一时也摸不准韩太夫人的意思了。
又经过大夫的一日疗治,柳依依总算是醒过来一回了。
只是那时柳依依还虚着,且咽喉也受了伤,一时说不得话了。
后来就听有人传柳依依死里逃生一回,竟都不大认得人了,也不大记得事儿了。
故而,府里的姊妹们便不好在那时候,去搅扰了柳依依了。
待过了四五天,都说柳依依渐好了,韩涵这才邀花羡鱼姊妹一道去瞧柳依依。
只因知道柳依依在前世时,不知因何也死过一回,最后到底有惊无险了,所以花羡鱼便不似旁人那般悬心。
一路上韩涵和花玄鱼说话。
“你们可听说了,柳妹妹她如今不大认得人了。”花玄鱼道。
韩涵道:“可不是,竟还把我婶子当成她娘了。”
花玄鱼道:“这是什么缘故的?”
韩涵神神秘秘道:“听老人说,到底是进过鬼门关的人了,如今虽救了回来,魂魄也不全了,算不得是原先的人了,自然就丢三忘四的。”
花玄鱼觉着柳依依实在可怜,便问道:“就没法子救了?”
韩涵又道:“必得法力高深之士,才能救她的。可天下间那里来的这么些高人,可遇而不求。”
“那就只能凭柳妹妹她这样下去了?”花玄鱼道。
花羡鱼却笑了,“你们只道她可怜,可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劫,说不准她后福就要到了。”
花羡鱼这话并非在幸灾乐祸,前世柳依依正因此只比先前活泛了,想必是死过一回了,也就想明白了吧。
韩涵品了一会子花羡鱼这话,道:“我觉着也是。忘了前尘未尝不好,重新做人就是了。”
三人说着话,就到柳依依的房里了。
柳依依此时还不能下地,看见花羡鱼她们三人面上一片茫然。
于是柳依依身边的老嬷嬷便告诉柳依依道:“这位是我们家的二姑娘。这两位就是花家老爷的姑娘。”
柳依依听了,坐床上略略欠身权当见礼了,“实在是失礼了,请三位姑娘别见怪。”柳依依因咽喉还未全好,故而声音还有些嘶哑。
韩涵和花玄鱼忙安慰柳依依,“你如今身上不好,不必如此。”
柳依依见韩涵和花玄鱼可亲,也有心要亲近,只是倏忽间她撞入一双探究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仿若能洞悉内外,将她柳依依无处不在的破绽看个透彻,令她不禁打了寒战,慌乱中急低下头来,垂眼抿了抿嘴。
只是让柳依依想不到的是,她这般下意识的掩饰,却让那双探究的眼睛现了震惊。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花羡鱼。
之前怯怯懦懦的柳依依,一直都不能同前世的柳依依符合,花羡鱼也不去细细追究,只当这是柳依依的伎俩。
可现下再见这个柳依依,曾经怯懦拘谨两眼无神的柳依依,今日却焕发出一如前世那般,光彩精华的颜色来。
起先花羡鱼不过是疑心,后见柳依依忽然低头抿嘴,花羡鱼几乎当场惊起。
这些正是前世柳依依的小习惯,一些可能连柳依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习惯。
花羡鱼心中有种无比肯定的念头,这才是真正的柳依依,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花羡鱼两手相握,左右死死地捏住止不住发颤的手,越过韩涵和花玄鱼坐柳依依床沿,慰问道:“柳姐姐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依依慢慢抬头,仔细打量坐身边的人,年纪不大,圆脸杏眼,嘴角噙笑,令人见之若喜。
“是不记得了。”柳依依看清花羡鱼后,又低下头了,抿了抿嘴。
花羡鱼笑道:“那真是可惜了了,姐姐既然忘却所有,那以后姊妹们吟诗作对的,就少了姐姐一个了。”
柳依依听了又抬起头来,道:“别的我是不记得了,但像诗书什么的,我还能背出几首应景的。”
才说完,柳依依就见花羡鱼的笑脸竟慢慢收了起来,不待柳依依想明白,就听花玄鱼疑惑的,“诶?”了一声。
随后韩涵便道:“怎么遭了一劫,倒是通诗书了?姐姐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了?”
花羡鱼站起身道:“只看《女四书》的姐姐,还能从中背出应景的诗来。”
柳依依再想不明白,她这是被花羡鱼设置的语言陷阱给套话了,那她便真是傻了的。
她的确已经不是曾经他们口里的那个柳依依了,她是现代而来的人。
她原以为自己已是死了的人,没想一睁眼又活了过来,但皮囊已换。
这一世她不想再与谁纷争了,只想安安稳稳过一世,可不过几日就让一个小姑娘给认出她的不同来了。
☆、第97章 24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一)
若以为只这一点破绽她便会俯首认罪了;那她就真是枉为现代人了。
花羡鱼就听这个柳依依道:“从前是我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的,但这几天养病,闲暇时我倒是读了几本的;自然就记得些了。”
几人朝柳依依所指看去,果然见床边妆台上一摞书,有史书游记,更多的则是诗词歌赋一类的。
韩涵随手取了一本;“这可真不得了了;知道用功了。”
话未完;就见柳夫人和宁氏进来。
宁氏听闻韩涵的话;冷笑道:“可不是,让好好将养着都不依,昨个就学有所成了,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地出口成诗了,就是不怕晦气而已。”
花羡鱼不动声色,但这句“十年生死两茫茫”确实知道,那是柳依依为一位忘年之交的才子所赋的一首词。
柳依依又颔首抿嘴,作羞臊道:“我不过是感慨一下书中的人物,就脱口而出了。”
柳夫人忙道:“罢了,罢了,不过是随口一诌,老天有眼自会有怪莫怪的。”
宁氏冷哼了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柳依依此时抬头看向花羡鱼,眼中虽看似平静,却难掩其中的得意。
花羡鱼睃一眼柳依依,见柳依依这样的嘴脸,若是前世花羡鱼定按捺不住性子,当场便要揭穿柳依依的真面目,可花羡鱼到底是轮回过一世的人了,已非曾经了。
就见花羡鱼转面向柳夫人道:“如今柳姐姐是无大碍了,可当初好端端的却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儿,实在不该。”
花羡鱼这话就似打开了柳夫人的话匣子,柳夫人想起当时还是余悸未除的,“你们不知道,当时我听说她做傻事,我魂都差点就飞了。这孩子真是让我操碎了心的,有什么话从不说,一气只闷在心里。虽说当时我们也是好意,可要是她真不愿到宁家去将养,我们又怎会勉强的,可这孩子又不说,定是以为我们嫌弃她了,才打发她到宁家去了。唉!”
宁氏此时又说话了,“这么说起来,我倒想为我娘家念一声阿弥陀佛了。亏得她没过去了再寻短见的,不然我娘家真是水洗都不清了。”
闻言,柳依依眼内就发红了,挣扎着就要下地告罪的。
花羡鱼一步上前按住柳依依,“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快打住。谁不知嫂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你要是真跪了,岂不是坐实嫂子真是尖酸刻薄的人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解劝二人的,所以众人皆点头称是。
只是若有人设身处地为宁氏一想,就会明白宁氏听了这话,心里只会愈发不痛快的。
只要宁氏回头一想,便会以为柳依依这是在借委曲求全,暗显她宁氏的尖酸刻薄。
如此一来,宁氏只会以为柳依依是个居心险恶的小人,越发不能与之亲和了。
花羡鱼正是要借宁氏绊住柳依依,让柳依依不得随心所欲。
而这些道理花羡鱼明白,柳依依见宁氏瞧自己是越发面目可憎了,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
只是花羡鱼这绊子下得是无懈可击,让柳依依一时也是无计可施的。
柳依依只得道:“果然是我思虑不周了,请嫂子见谅。”
宁氏哼了一声,未答言。
可让柳依依想不到的是,花羡鱼如此作为不过只是其一,要紧的还在后。
听花羡鱼道:“按我的意思,柳姐姐从前如何的人品,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我是真不信的。只怕是姐姐受了什么人的手段。再者姐姐到底是走了一遭,听说最是怕三更半夜鬼敲门的事儿了,不小心就又被勾去了的。虽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样的话,可也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话,看姐姐如今的形景,还是到庙里去做一场法事的好,一来镇魂,二则送一送祟。”
柳夫人连连点头的,道:“羡姐儿这话真是说进我心里去了。”
旁人也以为是道理,只柳依依又白了脸。
她虽不信这些个怪力乱神的话,可她到底是借尸还魂了,所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送祟之时,会不会把她也一气给“送”了的。
柳依依看向花羡鱼暗中磨牙切齿的,心道:“好个心思深沉的花家二小姐。”
可她柳依依到底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唯有使“拖”字诀了,于是道:“也好,我也想早些想起前事来。”
才听柳依依说毕,众人就见柳依依又现了虚弱,似有些头晕目眩的。
柳夫人忙道:“这些都不急,你先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柳依依乖巧地点点头,偷觑向花羡鱼。
花羡鱼也不以为意,道:“柳姐姐身子尚未大好,又应酬了我们这么半日,怕是也乏了。我们也该走了。”说着,和韩涵、花玄鱼一道辞了,就走了。
待人一走,柳依依倒进床去,就不想起身来,这下并非是她装的,疲于应对花羡鱼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让柳依依真的有些害怕。
然,就算她柳依依把做法的事儿拖延过去了,家里却不能让她安宁的。
柳依依只知面上有个宁氏会处处为难于她,不知背后还有个唯恐她想起前事,向柳夫人告发的韩芳。
但柳依依也深知如今唯有百般忍让,以求养精蓄锐,方才谋定而后动。
可有些事儿,并非一味地忍让,就能过去的。
只说这日,韩芳来晨省柳夫人,见柳夫人愁眉不展,知道是柳依依和宁氏不和的事儿闹的。
于是韩芳道:“也知母亲如今心烦。可说起来嫂子和柳妹妹也不过是一场好意弄拧了,才成了今日的误会。又常有‘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再不让她们和解,就真伤了情分了。不如就我去做这个和事的,去解一解她们这对‘冤家’?”
柳夫人听觉着也好,只是她不放心韩芳,“你可行?”
韩芳笑道:“嫂子最是疼爱诗姐儿的,只要嫂子见柳妹妹待诗姐儿好了,就是天大的事儿也都没了。”
柳夫人听了点点头,“也好。”
得了柳夫人的准话,韩芳便打发人备龙须糖。
柳依依最是爱吃龙须糖,故而韩芳让人备龙须糖,也没人疑她的。
转过一日,柳夫人忽然问起韩诗来,还让宁氏抱了来。
宁氏虽有些难为,只因诗姐儿嗽病又犯了,正是吃药调养的要紧时候,但既然是柳夫人说要留下的,宁氏也不好忤的,只得千叮咛,万嘱咐韩诗的奶妈,定不能让韩诗吃糖。
待宁氏一走,柳夫人便叫来韩芳,让韩芳抱韩诗到柳依依房里玩儿。
宁氏是主子,都不好忤逆柳夫人,更别说只是个奴才的韩诗奶妈。
韩诗的奶妈只得紧跟着韩芳,看好韩诗的。
只是韩诗到底是孩子,见到了龙须糖,自然要问的,“姑姑,这是什么?”
韩芳牵着韩诗的小手,笑道:“这是龙须糖。”
韩诗的奶妈听了,怕韩芳胡乱给韩诗糖吃,忙道:“诗姐儿正在吃药,可吃不得糖,姑娘可别一时喜欢就给她吃了。”
韩芳道:“我知道。这些都是给柳妹妹的。”
说着,韩芳又道:“诗姐儿现吃的什么药?一会子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的,何不去把姐儿的药取来,先放柳妹妹屋里暖着,一会子也好用。”
奶妈虽不放心,但到底还是韩诗吃药的事儿要紧些,便说只要她忙忙地去,又忙忙地回,不差这点时候,不会有事儿的,且还能回宁氏一声,说柳夫人让抱韩诗到柳依依那里去了,所以奶妈就去了。
韩芳见奶妈一走,便问韩诗道:“姐儿可想要吃龙须糖?”
韩诗直点头,还道:“可娘和嬷嬷说我咳咳了,不能吃。”
韩芳小声道:“没事儿,只要不让她们知道,少吃点就好了。”
韩诗乐得直点头,道:“嗯,不让人知道,我只吃一点点。”
才说完话,韩诗的奶妈就回来,瞥了一眼韩芳的丫头碰的点心,一个没少,这才松了口气。
柳依依正在看书,见画绢来回说韩芳和韩诗来了,起身就去迎。
只是韩芳进来就道:“柳妹妹别动,我们是来瞧你的,可不是来劳动你的。”说着,又把龙须糖往柳依依面前一送,道:“这是你爱吃的龙须糖,可见我是想着你的吧。”
这个柳依依可不爱吃糖,所以看了糖,便让画绢摆一边去,但道谢却是不能少的。
主子们在一处说话,仆妇婆子们自然不好近的,就连韩诗的奶妈也不好的,所以奶妈只得只外间等着。
韩芳将韩诗指给柳依依道:“这是嫂子的心肝肉,你可要待她好。”说着,韩芳便放下韩诗,说刚才偷吃了糖,手上真没干净,要去盥洗下。
柳依依如今对韩芳不如从前知根知底的,但见韩芳苦心带韩诗来,便道韩芳这是要借韩诗,让她和宁氏修好。
柳依依对韩诗道:“好漂亮乖巧的小姑娘,我这有什么你只管拿,只管吃去。”
韩诗点点头,看了眼外头,不见她奶妈,到放龙须糖的几边垫着小脚丫,伸手拿了一块糖。
因害怕奶妈忽然进来瞧见,韩诗一口把糖给吃了。
柳依依瞧见了,觉着韩诗这般模样十分可爱,便招手让她过来,亲拿了糖给韩诗吃。
☆、第98章 25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二)
“别急,慢慢吃。在我这别怕;只管吃;那些老婆丫头要敢拦;表姑姑就给你做主。”柳依依对韩诗笑道。
韩诗高兴得点头,“谢谢表姑。”
在里屋外头侍立的韩诗奶妈听见这话;忙探头来看;就见柳依依拿着一块龙须糖,一口一口地喂这韩诗吃。
这奶妈子那里还顾得上旁的;忙忙就进来;道:“柳姑娘,这使不得。诗姐儿如今可吃不得这些东西。”
柳依依笑道:“这位妈妈也太小心谨慎了。这些东西虽不好多吃;但多少吃一些也不相干的。而且我也不给她多吃;只这么一块半块的没关系。”
奶妈子那里敢听柳依依的,过去抱回韩诗,说了句,“这真使不得。”便急急走了。
韩芳从对面里屋过来,见奶妈子抱韩诗忙忙走了,道:“怎么就走了?”
柳依依也不明所以的,道:“我不过是喂诗姐儿吃两块糖,她就疑神疑鬼地抱诗姐儿走了。”
韩芳先呼了一声“糟了。”才又道:“可见是我少说一句了,诗姐儿正犯嗽病在服药,吃不得糖。也罢,既然诗姐儿是我带来的,也只得我去说明,才能不到你身上。”说毕,韩芳就去了。
这时候柳依依听韩芳这话,心中就是一紧,这么要紧的事儿韩芳是真“少说了”,还是故意不说的?
柳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