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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我不跟别人玩了,皇帝哥哥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
“啊?”好像有点曲解了……在小孩子世界里,似乎没有不可原谅的事吧……
“小顺子,谢谢你,我会跟皇帝哥哥道歉的”
小顺子有点惊愕地看着玄灼,刚刚还哭得好似泪人,转眼间,那双明眸又彰显逸人光彩。并且……立即将‘小顺子哥哥’的称谓改了过来……这等适应力……
忽然,小顺子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我跟皇上都错了……说不定……他天生可以适应宫廷……
第十二章
“月桂中天映宫阙,银轮清皎夜风寒……”
望向窗外那夜色如水下的层层楼宇,看着那半轮霜月,信口低吟的玄灼怔怔地思索着,脑中却怎也想不出下联……
“灼王爷,夜深了,快睡吧”一位宫娥娇声唤道。
“我还没想出下联……”依然怔怔地看着空有一轮银月的夜幕。
“灼王爷……”
“退下吧,没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
深知玄灼此时心情低落,所有的下人都乖乖退了出去。只剩他一人细细品着香炉内传出的馥郁芬芳,慢慢沉沦于奇花异草的幽香之中。
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好想去梅园赏晚梅,屡见文人雅士题赋‘早梅’,却鲜见‘晚梅’之词……
一想到此,玄灼玩心大起,悄悄由窗口翻出,小巧的身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消失于蓼凝轩。
御花园,逐香园。
空荡清冷,枝枝寒梅,夜下溢香,麋香漫漫,如临瑶宫。
玄灼嘻笑着将梅枝上的绒雪打落,那冰凉的细雪坠入脖中,迅速化为一缕冰意,由脖间缓缓滑落,痒得玄灼咯咯的笑了起来。
忽然,丝线香风中隐隐透出曼曼歌声,声韵柔婉,却销魂醉魄……玄灼好奇地循声寻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美妙绝伦的清喉,如吐珠玉,落地有声,使得听得人好似醉了一般。
玄灼悄悄地立于一株梅树后,不声不响,静静的侧耳倾听着月下梅园仙子那如清泉淌过的天籁之音。
忽然,站立的仙子翩翩起舞。
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拈襟摆袖,荷袂蹁跹,竟似瑶池仙姬,倾倒众生。
月下之人,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淡雅似菊。
“好美……”玄灼禁不住低声赞道。
“何人?”柔柔娇叱,仙子微微色变。
“我……我……”玄灼自知搅乱仙子舞兴,一时窘住。
起舞少女借着月光,看清梅树后的,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脸上的戒备之意缓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说着,打量了下玄灼。在宫内,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可由衣着判断出来,只是此时的玄灼并未身着美服华冠,轻裘宝带,以至于无法判断出他是谁。
“你是哪房的小太监?可是受了欺负躲到这里的?”
宫里达官显贵的子嗣鲜少,她几乎都见过,但眼前的孩子虽有些面善,却也极为陌生。但年幼的小太监就太多了,于是她猜测眼前的孩子应是新进宫的小太监。
玄灼眼睛一转,嘻笑着说:“我住在蓼凝轩”
“蓼凝轩?那里有你这么小的太监吗?”
“灼王爷一住进去,我就住进去了”玄灼心下贼笑,脸上挂着毫无恶意的笑容。
“是吗……”
也许吧……毕竟自己鲜少出慈宁宫……而且……皇上那边更是不能去……
一想到此,少女脸上崭露几份凄楚笑意。
“仙女姐姐,你怎么了?”
“仙女姐姐?”少女捂嘴而笑:“好甜的小嘴,如此乖巧,在宫中应该可以吃得开哦”
玄灼一本正经地说:“可是姐姐真得长得好像仙女哦……”
“不要仙女仙女的,你唤我灵儿姐姐就好了”原来,这绝色少女竟是灵儿。
说着,灵儿看着水灵的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嘻嘻,好嫩好软,说不定一用力就会捏出水来哦”
笑着,灵儿蹲下身来,抚摸着玄灼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玄灼只笑,不回答。
“灵儿姐姐再跳舞给我看好不好?你跳的好好哦”
灵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哀怜:“跳得好又有何用……他不会再看了……”
“他?他是谁?为什么不再看灵儿姐姐的舞蹈?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灵儿被玄灼摇头晃脑的可爱举动逗得轻轻一笑:“真好……以前他也像你一样……说我能歌善舞,应是瑶池仙姬下凡……只是……”
“只是为何?”
“他不再理我了……因为我惹他生气了……”
玄灼听闻,不由黯然:“我……我也惹一个人生气了……他也不理我了……”
“是吗……”灵儿爱怜的轻轻搂住玄灼,玄灼习惯性的倚进她的怀中:“没关系的,你如此可爱,怎会有人舍得伤你?一定能合好的……”
“可是……他说要……”玄灼忽然开始微微颤抖,那歹毒的一句话,令他幼小的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憾……
“你为什么会惹他生气呢?”灵儿轻轻地问
“我……我说了一句令他生气的话……他就不理我了……”
“只是一句话……呵……灵儿姐姐做过更过份的事……我骗了他……骗得他的信任,他的爱怜……也因此,伤他最深……”
“灵儿姐姐?”
“其实……如若他不是爱你至深……又怎会为一句话而恼你?纵是对你百般纵容,也会有犯了忌讳的时候……我犯了……所以他不再理我……”
玄灼一听,脸上露出悲伤:“小顺子哥哥也说我犯了忌讳,那他会不会不再理我了?”
“小顺子?可是皇上身边的小顺子?”灵儿心里微微一惊。
玄灼没有回答,只是悄悄坠落晶莹玉珠……
灵儿见状,心中一软,笑着说:“你不是想看灵儿姐姐跳舞吗?姐姐跳给你看好不好?”
“嗯!”小脑袋用力的点了点。
芸驽花曳,蛮腰轻旋,舞姿翩跹,月下轻舞。
“月桂中天映宫阙,银轮清皎夜风寒……懿旖花影为谁舞,独叹玉阶蓦香寒……”玄灼低吟道,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灵儿姐姐,你只能是我一晚的姐姐……”
灵儿听到后,停住了舞姿:“为什么?”
“因为我唤他为哥哥……便不能再随便唤别人了……”
灵儿细细思索着这句话的深意,倏然一颤,难怪有些面善,却记不清在哪见过……原来两年前他昏倒在慈宁宫外时,便已有过惊鸿一瞥……
“我叫玄灼”灿然一笑,小小的孩子在月下奔向蓼凝轩的方向……
独留香影黯然……
原来……我与他是为一人而叹……
漫漫长夜,在他们为天子伤心的同时,天子又为谁心伤?
…………
…………
尚书府
玄鄂望着桌上那烫金请柬,眉头紧锁,忽然,一貂裘轻轻披上身。
“夫人”玄鄂怜惜地握住那象牙般的玉手。
“老爷,夜冷小心冻着,我炖了你最爱喝的乌鸡参汤,叫小翠温着,一会儿让她端来”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操劳了,这些让下人做便是,要多多休息才对”玄鄂带着几分责备看着娇妻。
“别光说我,老爷你还不是夜夜操劳?”说着,玄夫人看向那请柬:“能令老爷如此为难的,应是丞相府的请柬吧”
玄鄂苦笑起来:“真是瞒不过夫人”
玄夫人缓缓打开请柬,看了看,笑道:“严冬赏月?丞相还真是好雅兴”
“只怕有来无回……”
“老爷忧的是……鸿门宴?只是纵然他贵为丞相,却也不能私扣朝廷命官啊”
“能有所动,必有所备啊……”玄鄂搂住爱妻,在她耳边轻语:“我已经备好马车,你收拾一下细软,明晚我一离府,你便随管家回江南”
“老爷?”娇躯微微颤动。
“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未必会有事……如果我安然无事,便接你回来……如果……你便隐姓瞒名,不要再踏足京城……”
同样颤抖的两个身躯紧紧拥在一起,仿佛想从对方身上找到这寒夜中唯一的温暖……
丞相府
王翰龄怔怔地看着烛影摇曳,紧蹙浓眉,不经意的叹息着……
“玄鄂呀玄鄂……当年你我初识于街时,可曾想过今日?当年先帝与你我效仿刘关张结义时,又可曾想过今日?”
缓缓望向那封由慈宁宫传来的信笺,王翰龄惨淡地一笑。
没想到……我与太后也会有联手的一天……更没有想到我们要对付的,竟是你……三弟……
崇光殿
李安世忽然惊呼一声从龙床坐起,惊得太监宫女全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小顺子!!”
小顺子忙应了一声。
“去蓼凝轩看看灼王爷可曾有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言下之意,是让小顺子夜探蓼凝轩。小顺子猜测,刚才皇上定是梦到灼王爷出事了吧……
看着小顺子离去,李安世用手捂住狂跳的胸口,一股不安悄悄弥散开来……
慈宁宫
凤冠华服下的端庄贵丽女子,接过黑衣人递上的书信,雍容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可曾准备好了?”
“禀太后,已经就绪,整个皇城都已在掌控之下,玄鄂手下都已伏法,所以证据都已就位”
绝美的凤眸闪过一丝彻骨寒意,然后,一抹冰般的笑在脸上绽开……
紫辰殿
杨德康身下跪着的数人将宫中之事尽数报上。
“看来有变……”杨德康沉思道,然后低声对他们说:“立刻撤出宫内所有‘逐鼎阁’的人手,仅留慈宁宫与崇光殿的眼线,有何异变,立即回报!”
“是!”
杨德康缓缓坐下身来,喃喃道:“玄大人……你只能自求多福了……你也深知,‘逐鼎阁’不能因你而被查悉……抱歉……”
乌云,渐渐遮蔽了明月,令这夜,更加深邃。
第十三章
红际入皇城,初日照阙宫。未及寒宫雪,万籁此俱生。
依然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宫人们早早开始忙碌于自己的职务,这一切平淡到没人意识到宫内有任何的变化。
没人注意到少了几个宫人,更没人注意到自己脚下的那片黄土中掩埋着缕缕冤魂……
平淡的早朝,皇上心不在焉,丞相若有所思,刑部尚书神色黯然,在一种令人说不出的窒息感压迫下的朝臣,结束了早朝……
“玄大人”王翰龄走到玄鄂身旁,缓缓道:“勿忘今晚之约……”
“丞相说笑了,微臣岂敢”
王翰龄看了一眼玄鄂,玄鄂微微弓身,没有迎向王翰龄的目光,二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出宫门。
那日的夜,似乎来得格外急促……
玄鄂在丞相府下人的引领下,缓步走向折带朱栏桥那端的清冰亭。
亭中伫立的,正是当朝丞相,王翰龄。
“王丞相”
“玄大人”
二人见过礼,分别坐于青岗石桌两端,王翰龄慢慢为玄鄂斟酒。
“这是西域进贡的‘旎醉香’,是以十种珍果酿制百年而成,其香浓而不郁,其味醇而不烈,我知你不胜酒力,以此果酒寥表寸心。”
玄鄂拿起琮黄琥珀杯,细细品着:“果然是佳酿……”
看着玄鄂先闻,则点,后饮,王翰龄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喝酒的习惯怎么数十年都没变?”
玄鄂一怔,然后窘笑起来:“想改,老忘”
然后二人都笑了起来。
“说到喝酒,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初次见面时,是缘何大打出手?”
“呵呵,自然记得,那日你醉酒打翻一位老伯的菜摊,却不肯认错”
“对对,当时你只有……六岁吧,个子才到我的腰,却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让我给那位老人家道歉”王翰龄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笑容。
“还说,你可大我一倍,居然毫不留情,抬脚就踢呀”玄鄂笑着说,眼神中还带有些责备之意。
“我喝多了嘛,那我第一次喝酒,谁想竟会醉……事后我只记得有这件事,细节可一点都记不住了,后来看到浑身是伤的你来到府内,才知道,你居然就是新任太傅的独子,哎,我可被父亲罚跪十个时辰啊”说着,王翰龄摇头苦笑。
二人目光相撞,同时发生爽朗的笑声。
但大笑之后,二人却同时沉默了……
那份友谊,又是从何时消失殆尽?
“若我没有将你举荐给先帝……若你没有在朝任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王翰龄目光飘渺,玄鄂目光黯淡。
“也许会有些许不同……”玄鄂淡淡道:“但最后……还是会走到这一步吧……”
“三弟……”
玄鄂微微一颤,这个久违的称谓,令他有些动容……
不由忆起,那夭夭桃花园下,三个结拜的孩子……
也忆起那个任性的,还是太子时的先帝,明明比王翰龄小却调皮的非要做大哥……
也忆起王翰龄苦着脸不得不唤比自己小的先帝为大哥时的表情……
也忆起身为三弟的他被两位哥哥同时伸出手拨乱头发时,三人的笑声……
还忆起……太多太多……
可惜……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三弟……”王翰龄慢慢将眼神移回玄鄂身上:“当年东西二宫同日产子,皇后在王贵人汤中下毒,以至于皇子一产下就命在旦夕,而王贵人更是中毒身亡……先帝病重,亦危在旦夕……你们怕我听闻胞妹中毒身亡,以此为借口起兵造反,是以将皇后之子与我那命危的侄儿一并抱入崇光殿,急召十五名太医诊治……最后抱出来的,仅有一子……十五名太医尽数被杀,初生之子面目模糊,于是谁也说不清那抱回皇后身边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子,也没人知道我那侄子到底有否获救……先帝驾崩,你立即宣布先帝遗诏,令皇后之子即位……”
说着,王翰龄恨恨地看着玄鄂:“好毒的计谋!因为皇后会想,也许那根本就还是原来的孩子,只是抱到崇光殿一圈,混淆视听,令丞相不敢有所动。而我会想,也许侄儿已经救回,故意抱回皇后身边,令她不能再加害于那个稚童。可是情况也许又正好相反,于是我跟皇后虽心中有疑,却都不敢动那个孩子,然后你再令那个孩子早早知道此事,让他处处小心,不然我们有认亲的可能!而现如今,趁我与太后僵持之际,你暗中组结人手,削我实权,阻她之势,想在皇上亲政之前铲除我二人?”
玄鄂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
“可你万万想不到的是,我跟太后二人宁可联手,也不愿被你与先帝之策左右!”
“所以……太后提出皇上与丞相之女的婚事,便是为了试我?”
“没错!若皇上为太后所生,此事你不会有大异……但如果皇上为王贵人所生……此等乱仑之事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你们却没想到,我没有反对,却提出必须等皇上亲政之时再完婚……”
“所以……我们依然搞不清你到底是欲盖弥彰,还是缓兵之计……”
玄鄂轻笑:“莫非丞相以为先帝与我如此费尽心力布下的谜团,今日便会说出实情吗?”
“若我以你独子与夫人之命要挟呢?”王翰龄不冷不热地说道。
玄鄂蓦然看向王翰龄,眼中闪过愕然。
“莫要如此看我,我早已不是当年的王翰龄了……此等卑鄙之事,我做得出来的……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为何让夫人连夜逃走?”
玄鄂痛心疾首:“我宁肯自己是多此一举……却没想到……”
“哼,你还是多担心你夫人与孩子吧!”
“丞相……我决不会说的……纵使你以此要挟……”
“值得吗?你以为我若真要反,会因座上之人是我侄儿而放弃吗?”
“太后会!”
一介女流,只能母凭子贵,如果座上之人不是亲子……势必会有场血雨腥风……
“所以我也要成为你们的棋子?!”王翰龄愤然怒喝,怒得是昔日结拜的二人竟双双联手,将自己列入棋局……
“其实你我都是棋子……太后以我治你,我以你牵制太后,你又何尝不是以我阻挠太后?今日除我,势必你与太后也不会僵持太久了……”
“宁为玉碎……”王翰龄一字一句地说:“不为瓦全!”
玄鄂忽觉天眩地转,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一双用力大手扶住了自己,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锦罗娇”
玄鄂惊住,锦罗娇,无色无味,无痛无痒,亦无解药……
好毒的药,好仁慈的死法。
玄鄂凄然一笑……
王翰龄竟会将专门赐死皇室子弟的毒药给自己……在沉睡中死去,是对死者最大的宽容了吧……
“二哥……”
同样久违的称谓,王翰龄扶住玄鄂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饶我妻儿……”
双目已不能视的玄鄂,摸索着握住王翰龄的手,最后露出王翰龄记忆中熟悉,却已陌生的浅浅微笑:“二哥……”
手倏然滑下,笑容隐于脸上,再也没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