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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雪。
杨念晴缓缓闭目,手在袖中发抖。
曹通判喃喃道:“难怪……会这么像……”
李游看着他摇头:“此事前辈一直没敢声张,只不知叫人认尸时,前辈又是用的什么法子?竟无人看出破绽。”
曹通判不答。
发现钦定的尸体少了一具时,他是不是也非常恐慌?为了脱罪,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他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法子也想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奇异的沉默,让时间显得格外长。
南宫雪终于微笑道:“不错,我正是陶雪。”
满天的火箭,撕杀声,惨呼声,飞溅的鲜血,父亲悲痛的眼神,母亲绝望的哭声,一个未满四岁的孩子惊恐地逃了出去。源自于朋友的背叛,一夜之间陶门灰飞烟灭,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保住了生命,却也只剩下了生命。
很幸运,他遇上了南宫别苑的苑主南宫钰。
“直到十岁,义父才将我接回别苑,对外只称是亲生,他害怕我会报仇,问我可愿废去筋脉,我答应了。”
这样一个神童,原该在武学上大有造诣,他却偏偏不能修习内力,这本是江湖中人人叹息遗憾的一件事,想不到他全身的筋脉,原来是被南宫钰亲手废掉的。
何璧道:“他是在护你。”
南宫雪黯然点头:“朝廷若知道此事,必定不会放过我,义父废了我的筋脉,却直到离世前还时常叹息伤心,我并未怪他。”
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尚武的,能遇上一个神童是何其难得的事,亲手将这样一个孩子变成废人,可以想象南宫钰有多不忍多内疚。
一切不能不说巧合,偏偏曹通判当时也不敢声张,反而想方设法隐瞒此事,因此朝廷并未下令追捕,他本是为撇清自己的罪责,却恰好救了南宫雪一命。
李游道:“南宫老苑主一番苦心,南宫兄却……”
南宫雪默然。
李游道:“记得当初认识南宫兄乃是因为平安镖局的案子,五百两银子的镖被劫走,我与老何还未查出来,债主就找上门,王总镖头急得要自尽,还是我替他出的主意,叫他来求你,害你丢了五百两银子。”
从此,三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变成了知交好友。
南宫雪也笑了,笑容是罕见的明朗:“我虽丢了银子,却交到了两位朋友,也算值得。”
何璧道:“无论如何,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何璧不后悔。”
第一眼见到这位如玉的公子,见到那温和而亲切的微笑,见到那一片发自内心的怜悯之色,他们便认定了这个人可以做朋友。
南宫雪道:“多谢。”
朋友之间的回忆总是美好的。
明亮的、忧郁的、冷漠的、淡然的眼睛里,此刻全都盛满了会心的笑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莫名温暖起来。
刹那间,杨念晴只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旁曹通判的老脸上竟也有些黯然,他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
然而,时间不会总是停留在记忆里,最终都要回到现实。
每张脸上的光彩都逐渐隐没。
终于,空气凝结了。
李游轻声道:“南宫兄不会喜欢杀人,如今为了报仇而害这许多无辜的人,果真值得么?”
“既已发生,值不值得已不重要,”南宫雪侧过身,目光移向窗外,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杀了他们,将尸体移入了南宫别苑。”
南宫别苑防备森严,除了李游这样的轻功高手,还有谁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尸体放进去,那就是南宫雪。
要往自己家中放东西,岂非容易得很?
“那天晚上找张明楚的人是你,不想柳烟烟就在里间,她听到了你的声音。”
为以防万一,他让黑四郎杀人灭口,不想黑四郎错杀了柳烟烟的同胞姐姐赵小婵,柳烟烟虽听过他的声音,却并未当场认出他,谁会想到第一公子南宫雪是杀人凶手?待她发现时,已没机会说出来了。
李游黯然道:“我早该想到老黑是欠你的情,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放过了他,但你……怎能对谣儿她们下手?”
江湖上欠南宫雪情的人不计其数,黑四郎欠他的情,所以会为他杀人,难怪黑四郎会一再请求他们不要再查下去,因为凶手就是他们最好的朋友,这样一个人,是值得他用生命去维护的。而最终黑四郎能安心离开,因为南宫雪亲自将剑还了他,开口让他走。
也只有南宫雪,才能在冷夫人、江湖谣与唐可思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出手,他虽然没有武功,却会使剑,更重要的是,他出手并不慢。
南宫雪没有否认:“我原本没打算对江姑娘下手,但她无意中打听到了义父并无姬妾生育过的事,若传出去,我的身世必会招人怀疑。”
“找叶夫人的也是你。”
“那晚我去找她,要她助我对付唐惊风,不慎被唐公子发现。”
原来唐可忧见到的人就是他,陶门事件的真相如此绝密,若非他去找叶夫人,叶夫人又怎会知道?若非他亲口说出来,叶夫人又怎会轻易相信?
叶夫人至死也要维护他,因为他是陶化雨的儿子,也是陶家唯一的传人。
她也明白,南宫雪答应不对她的儿女下手,但他们的父亲毕竟与他有血海深仇,继续牵扯下去就未必,所以才会逼他兄妹二人发誓不再与众人有来往。叶夫人死后,南宫雪遵守诺言没有下手,不料唐可思自己跑来找他了,可怜那个天真的女孩子,至死都没想到最喜欢的南宫哥哥会害她。她不知道,南宫雪根本不可能爱她,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只是仇人的女儿,她的父亲害得他家破人亡。
何璧忽然道:“司徒老爷子死在前,他找上叶夫人在后。”
李游道:“是。”
何璧道:“会万毒血掌的只有叶夫人,司徒老爷子如何死于万毒血掌之下,其中尚有疑点。”
南宫雪摇头,露出感激之色。
何璧不是“神”,否则也不会这么努力地为朋友开脱,只要南宫雪有一丝被冤枉的可能,他就会再去查到底。
李游道:“你将他们的尸体毁去,是在掩盖上面留下的重要线索,我们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
南宫雪点头:“那并不是万毒血掌。”
☆、回忆与微笑(下)
“有人替他隐瞒,故意将我们引入歧途,”李游看着邱白露叹了口气,“没有人会怀疑第一神医的话,若非在下想到一件事,只怕到现在还不明白。”
邱白露面色不改:“哦?”
李游道:“其他人的尸体都完好无损,譬如唐姑娘与谣儿,所有被毁掉的尸体都有个共同点,他们全是中了万毒血掌而死的,譬如张明楚与楚大侠,问题就出在万毒血掌上,万毒血掌本身就是条线索。他借邱兄弟的口要我们信以为真,然后毁去尸体,为的是不让我们发现破绽。”
他停了停,接着道:“冷夫人想必已从楚大侠的遗体上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被灭口。”
何璧道:“除了万毒血掌,天下并无哪一门武功杀人之后会与中毒相似。”
李游不回答:“这就要问邱兄了。”
邱白露默然片刻,道:“不错,那只是种奇怪的毒而已。”
“我们若一开始就从中毒查起,或许早已查出来了,这毒并不常见,”李游走到桌边,端起曹通判面前的酒杯,“据说前辈日常饮食都是先叫人试尝过的。”
曹通判点头:“不错。”
李游道:“若有人在斟酒的时候放了东西呢?”
这些酒菜都是经人尝过的,确认安全,所以他才放心地吃喝,哪料到面前这几个保护他的人当中有一个会给他下毒?当年他诛杀陶门百多条人命,南宫雪是不肯放过他的。
李游搁下酒杯,看着南宫雪低声道:“唐堡主与柳如是罪有应得,但司徒老爷子、楚大侠、冷夫人、唐姑娘、谣儿……纵然陶门主在世,也必定不愿看到你这样。”
南宫雪沉默许久,轻声叹道:“不错,父亲一生仁善,从未有愧于人。”
邱白露忽然道:“父仇岂能不报,唐惊风他们是该死。”
南宫雪摇头。
为了给无辜的人报仇,杀了另一些无辜的人,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却还是做了。那一百多条枉死的人命,并非说忘记就能忘记的,正如你身边最亲的人突然都离开了你一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看着杨念晴半晌,低声道:“昨日我带你走,本是想回头的。”
他想带她走,同时也是带自己走,但他们最终还是回来了,或许,从一开始向那些无辜之人下手时,他就已注定不能回头。
“上了马车后,我还是后悔了,父亲他们死得太冤……我对自己用了蚀心附骨散,邱兄弟替我隐瞒了真相。”
邱白露始终不是神,从最开始知道朋友是凶手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始终不忍心揭穿,选择了帮忙隐瞒,这样一个尊敬生命的人,是不是也矛盾了许久?
“小念,对不住……”他微笑着,凤目中却依稀有光华。
他在内疚?
他曾经对她用了“寂寞梧桐”,幸好邱白露及时赶到。
马车上,他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中仇恨,用计骗了她回来,正如同吃蛋糕时他说的那句话,“战胜自己总是比战胜别人困难得多”。
他想回头,无奈战胜不了自己。
眼前越来越模糊,心痛得快要裂开,杨念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他缓缓地摇头。
从他亮剑开始,她就有了预感,有了怀疑与不安,所以毫不迟疑决定跟他离开,看到他中毒后反而定了心,安慰自己凶手在逼他,与他无关。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最不愿相信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一剑刺来的时候,他挡在了她面前,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马车上,他强忍着巨大的痛苦,直到昏迷前一刻,他仍紧紧抱着她,恳求她“不要回去”,这些都是假的么?
逼他回来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个凶手,却有着悲天悯人的心怀,他曾经用悲哀的语气告诉她,不想再查下去,不想牵连到更多无辜的人。
他们继续查,所以他只好继续杀。
那双眼睛总是那么忧郁,那么复杂,令人心碎,每次杀人之后,他是不是也痛苦了许久?
为什么会是他?
曹通判突然长叹道:“不错,老夫当时本可以替陶门说话的,却为仕途争功,断送了一百多条人命,如今赔上一命也是理当。”
不待众人阻止,他竟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李游惊道:“前辈……”
他抬手后退几步,制止众人相救的意图,眼睛只看着何璧:“真相既已大白,老夫办事不力,又有欺上之罪,朝廷绝不会放过老夫的,老夫家中倒并无什么人,只有两个小孙。”
停了停,他惨然一笑:“能保则保,倘若不能,就不必费心了。”
何璧沉默片刻,点头。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你可知,你为何能逃出命来?当时唐惊风私下约见老夫,求老夫放过你们兄弟,不令陶门无后,老夫碍于交情,让他去东南角候着替陶化雨收尸,哪知事后清点尸体,发现少了个孩子,老夫不敢声张,好在大火过后许多尸体已面目全非,老夫便找了个小孩子顶替过去,为以防万一,又叫唐惊风自己出来指认尸体,说陶门之人已尽数伏诛,这才逃脱了干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里间去了。
这个骄傲的老人,连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两个神童是孪生兄弟,又岂是别人能顶替的?
然而偏偏有了这场大火。
指认尸体的偏偏又是唐惊风。
唐惊风既参与告密,由他出面指认尸体,朝廷自然不会怀疑,他始终对大哥心怀愧疚,放走了他的孩子。
只是他没有料到,二十多年后,来找他报仇的也是这个孩子。
南宫雪沉默许久,忽然道:“如此,父亲亦可瞑目了。当时父亲抱着我从东南角门逃出去,已是身负重伤,临去时,他一直念着唐二叔与柳三叔的名字,那时我虽小,却知道他很伤愤。”
陶化雨竟是知道的!
当时他有多难过?或者干脆咬牙痛恨?来自朋友的背叛,最难以令人原谅。
双目满盛痛苦,李游微微握了握拳,转过脸,声音已有些颤抖:“倘若此事揭开,不知又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何璧看着他,眼底也泛起了从未有过的犹豫与痛惜之色:“朝廷必定不会放过曹前辈家人,还有唐家,南宫兄……”
他没有说下去,是不忍。
南宫雪含笑点头:“一切总要有人来结束,就让我来也好。”
凤目中带着解脱的愉快。
眼睁睁地看着那干净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却不能阻止,心中痛得快要裂开,昨晚他向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就已将自己的路安排好了么?
杨念晴终于泣不成声,扑过去抱住他。
真相揭开了,然而,它又要再次被埋藏。
陶门的冤案注定永远不能平反,朝廷不会认错,何况没有任何证据。事实只是,曹通判与唐惊风合谋,放走逆贼之子。
他们还有亲人。
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若在此刻公开,又将有多少无辜的性命受到牵连?那么,不如叫它永远湮没,就让他来背负这个骂名吧。
从此,没有人会提起陶雪这个名字,人们只会说,江湖第一公子南宫雪是个伪善之人,他是凶手,为了一己私利,害了许多无辜的性命。
但这又算什么,活着的人得救了。
在那个优雅的身影倒下去的一刹那,杨念晴泪眼蒙蒙,恍惚看到了一抹忧伤的微笑,如同秋日阳光下的风,带着淡淡的悲哀与遗憾。
是留给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公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春日的阳光格外明朗,仿佛将每个角落都照亮了,照得人心暖洋洋的,柳色如烟,入眼葱葱一片,透着股新意。
街上,人来人往。
阳光下时有温柔的风拂过,隐约有歌声从远处飘来,曲调古老而优美:“蒹葭苍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宛在水中央……”
相识不过数月,却注定要用一生来遗忘。
杨念晴默默走着,听身旁李游说话。
终于,李游停住脚步,双手扳过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道:“他那样的人,纵然拦住了,也未必肯活在这世上。”
“难道朝廷没有错?”杨念晴终于抬头看着他,“陶门明明是被冤枉,他们却听信一面之词,轻易害死一百多条人命,这些事全是他们一手造成的,这样太不公平!”
李游皱眉道:“陶门人虽不多,却也算江湖大派,陶化雨又广结江湖好友,还与朝中官员有来往,朝廷早已在提防,纵然没有唐惊风与柳如告密,迟早也要出事。”
他停了停:“公道与权力向来连在一起,谁掌握了最大的权力,谁就掌握了公道,权力也必须适当地维护公道,完全背离公道的权力不会长久,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民心所向,你若想追求真正的公道,就必须与他们为敌,这同样需要足够的权力,倘若你没有,便只有遵从这些小的公道了,这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会改。”
杨念晴愣了愣,不语。
李游叹了口气:“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道,就算有,也是在许多年之后,或许百年,或许万年……如今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不要想太多。”
杨念晴眼圈微红:“可……”
“许多年后我们一样会死,南宫兄是在等我们而已,”李游捂住她的眼睛,“人这一生本就不完美,更不该停留在悲伤之上,几个月足够,莫要把悲伤当作了思念。”
杨念晴迅速拉下他的手,横他一眼,随即想起了什么:“原来你家离这儿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