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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拉斯迪,在这次审判中,有两个非常关键的交叉询问。”他说,“我们才只进行到第一个交叉询问的中间。”
“另一个是对利普兰泽的询问吗?”
“不是。”斯特恩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是想到了利普兰泽的证词,有点不高兴,“对我们来说,利普兰泽并不难应付,我说的是熊谷医生。”
“熊谷?”
“对。”斯特恩点点头,“你也知道,检方这个案子中最重要的就是物证。为了充分利用这些物证,尼可必须找一个科学鉴定专家来。他不可能在结案的时候,自己站在陪审团面前,摆出一堆猜测和推论,他的理论必须有科学的支撑。所以,他会传唤熊谷出庭。”斯特恩吃着午餐,显然吃得很享受,“别怪我班门弄斧,我还不太习惯在另一个律师面前分析案情。总之,熊谷的证词会很关键。如果他表现很好,那么,他会巩固检方已有的进展。但他的证词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是我们削弱指纹、纤维这些物证的唯一机会。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些物证都是无懈可击的。但如果我们能够让熊谷表现得不值得信任,那么,所有这些物证的可信度都会受到影响。”
“你打算怎么做?”
“嗯。”斯特恩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你问到了最难的问题,我一会儿要仔细想想。”他手里拿着面包刀,敲着桌子,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看,“熊谷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陪审团不会喜欢他的,一切顺其自然吧。哦,对了。”斯特恩突然回过头看着我,“我刚才差点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我不能问你和雷蒙德是怎么认识的?”
“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想让陪审团知道一个南斯拉夫的自由斗士被关进联邦监狱的故事。”
“你说的是你父亲吗?哎呀,拉斯迪,我那天临场发挥,提到了你父亲的事,我得向你道歉。我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些话突然就冒出来了,你能明白吗?”
我告诉斯特恩,我都明白。
“你父亲曾经进过监狱?是怎么回事?是雷蒙德担任过他的代理律师吗?”
“不是,当时,父亲的律师是斯蒂文·穆凯伊,雷蒙德只去了法庭几次,我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我当时非常烦恼,他对我很好。”
“穆凯伊是雷蒙德的另外一个搭档吧?”当时,穆凯伊、拉伦和雷蒙德是有名的三人组,“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当时还在法学院读书,穆凯伊是我的教授。当我父亲收到传票后,我就去找他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原本以为我当不成律师了。”
“会让你认为自己连律师都当不成?天哪!你爸爸犯的是什么罪?”
“偷税。”我说。我终于吃下了第一口午餐,“我父亲二十五年没有纳过一次税。”
“二十五年,唉!你觉得鱼好吃吗?”
“很好吃,你想不想尝点?”
“好,谢谢你!这里的鱼做得非常好吃。”
斯特恩继续说着。他面前摆着银质的高档餐具,周围是穿着彩色制服的服务员,他显得很真诚、很放松。这里是他的静修地,再过四十五分钟,他又要对全市最著名的一位大律师继续进行询问了。他和所有的行家一样,对自己的直觉有着无比的自信。他努力过了,剩下来的,就靠灵感发挥了。
我们快吃完饭的时候,我把自己上午作的记录拿给斯特恩看。他对我说:“很好。”但有些事,他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予回应,“他说你看上去失去控制了?你受了冤枉,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斯特恩看到了一个朋友,一个红头发的老人,斯特恩起身去和他打招呼。我继续看着从法庭里带出来的记事本,上面绝大部分都是我和斯特恩之间交流的内容。我转过头,看了看窗外城市的风景,又想到了我的父亲,和往常一样,这样的怀念总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情绪。在父亲被起诉的那段时间里,我对他非常气愤,这既是因为我自己的挫败感,也是因为妈妈刚刚生病,他居然还敢惹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可原谅。那天,我在穆凯伊的办公室外看到了他,一种忧伤的感觉虫子一样慢慢吞噬着我的心。父亲原本极其注重个人卫生,但当时大概他已经心烦意乱,连胡子都忘了刮。他的胡子长得很快,满脸都是灰白的胡茬。他手上拿着一顶帽子,不停地转着,还破天荒地系了条领带,但系得乱七八糟,衬衣的领口也是脏兮兮的。他坐在椅子上,显得很瘦,衣服空荡荡的。他盯着自己的两只脚,他看上去老了很多,而且显得很害怕。
我不敢相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害怕的样子,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强硬、沉闷又冷淡的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他很少跟我说起他以前的事。有关他的一切,我几乎都是从亲戚那里听来的。他的父母被枪杀,他逃离故乡,还有他年少时曾经被关进过集中营。我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我表哥伊莱告诉我,我父亲曾经看到过很多人生吃一匹马。这个故事让我做了差不多一周的噩梦。表哥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有一匹老马倒了下去,被冻僵了,就那样在雪地里躺了三天。后来,一个看守让犯人们把马拖进围着铁丝网的集中营里。犯人赤手空拳就扯开了马匹,撕下了马肉。有些人还想煮熟了再吃,但有些人已经当场咬了起来,我父亲目睹了这一切。后来,他活着走出了集中营,来到美国。现在,在差不多三十年后,他坐在律师穆凯伊的办公室里,脸上害怕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历史在重演。我当时二十五岁,突然,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父亲一生的经历,明白了他的悲剧也将成为我人生中的一个深深的烙印。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以前从来没有明白过的一些事,我开始觉得悲伤。
穆凯伊让我父亲主动认罪,以换取轻判。副检察官说不会判超过一年,主审的哈特利法官是个很善良的老头,最后只判父亲入狱九十天。他在牢里的时候,我只去探望过他一次。当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我实在没有心情去管他。
我去看他的时候,问他好不好,他四周看了看,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嘴里咬着一根牙签。
他说,比这再难的时候他都挺过来了。他又恢复了强硬的姿态,但我觉得,这比他害怕的时候更加让我不安。他是一个固执又自负的人,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总是以一种骄傲的态度去面对。这样的态度不仅让他深受其害,最终也让我深受其害,他却说这是成熟的标志。如果奥运会里有自大这个比赛项目,他大概可以拿冠军。他安然度过了监狱里的日子,他对我没有任何感激,对给我造成的麻烦也没有任何道歉,更加没有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愧疚,他并不知道束缚自己的真正牢笼是什么。他已经人到晚年了,三年之后,他就去世了。虽然之前他做出种种令我失望的行为,但直到他去世,我才算真正原谅了他。
下午接着上午的询问继续,我们的询问对象仍然是雷蒙德。斯特恩一开始就问到了我在三月份给卡洛琳打的那些电话,雷蒙德很快就记起来,当时,卡洛琳是在准备起诉一个强奸惯犯。雷蒙德还承认,我作为副检察长,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手下的检察官准备起诉的文书,尤其是在复杂的案子中。斯特恩说,卡洛琳要准备出庭,而我白天也有着繁忙的工作安排,我们当然有可能在晚上打电话商量一下公事,或是安排起诉的时间,雷蒙德表示了认同。
然后,斯特恩又从电话谈到了我在选举结束后的那个星期三在雷蒙德办公室里的行为。我当时曾经明确表示,卡洛琳被杀当晚我是在自己家里的,检方后来把这作为我的证词,斯特恩当然要在这上面大做一番文章。
斯特恩一再强调,我的证词是我自愿给出的。梅可女士是不是让萨比奇先生什么都不要说?你,雷蒙德先生,是不是也让他不要说?你是不是严厉警告过他?你是不是让他闭紧嘴巴?但是,他还是说了,他明显很生气,是不是?他的言行举止不像是事先谋划好的吧?他的话是脱口而出的吧?然后,斯特恩又详细解释道,作为一名检察官,应该最明白乱说话可能造成的后果。实际上,他也就暗示了,像我这样一个有司法工作经历的人,如果有仔细思考后果的时间,不可能会说出那些话,尤其是在当时的状况下。斯特恩又说,当时我作为谋杀案的调查负责人,如果真的杀了卡洛琳,那我一定会事先编好说辞。只有一个真正清白的人,才会被突如其来的指控激怒,才会有那些本能的反应。看着斯特恩询问雷蒙德的样子,我似乎预料到他的结案陈词会说些什么,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让我上庭作证的原因。萨比奇在他第一天被指控杀人的时候就已经立刻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有什么能补充的呢?
陪审团都清楚了我当时的反应,斯特恩开始说起了我的人品性格,他让雷蒙德详细叙述我作为一名副检察长的工作表现。实际上,他是从我在《法律分析》杂志社的工作开始一直往下说的。莫尔托表示反对,说这与本案无关。斯特恩解释道,雷蒙德曾经质疑我在谋杀案调查中的立场,所以,陪审团有必要充分了解我的工作背景,才能判断雷蒙德对我查案不力的评价会不会只是我跟他之间关于查案手法、进度的不同看法造成的。这个理由基本上无懈可击,拉伦让莫尔托坐下。于是,关于我的人生故事又开始继续。
“所以,在差不多两年前。”斯特恩终于问道,“当你的副检察长塞内特先生搬到圣地亚哥以后,你让萨比奇先生接替了这个职位,是不是?”
“是的。”
“可不可以这么说,副检察长是你在整个检察院里最信任的人?”
“可以这样说,我认为,他也是最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
“很好。你们检察院一共还有一百二十名检察官,是不是?”
“差不多。”
“其中包括尼可先生和莫尔托先生,是不是?”
“是的。”
“但你选中了萨比奇先生?”
“是的。”
尼可抬起头,颇有些生气,但他和莫尔托都没有表示反对。斯特恩慢慢地通过这些问题,暗示了这可能就是造成尼可、莫尔托和我之间矛盾的原因。有两个陪审员似乎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你和萨比奇先生并肩工作了十二年多,你对他的判断力和人品应该有着绝对、完全的信任,你认为萨比奇先生是不可能杀人的吧?”
这个问题很有分量,很有争议,但用意也显而易见。莫尔托表示反对,但拉伦说“反对无效”。雷蒙德认真思考了半天,才作出回答。
“我确实认为他不可能杀人。”他说。这个小小的让步似乎对陪审团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斯特恩一开始要对雷蒙德咄咄逼人——他必须亮出自己的观点。不是对陪审团,而是对雷蒙德。因为,有些事情是雷蒙德在走进法庭时,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
“很好。你认为萨比奇先生在查案的过程中,需要事事向你汇报请示吗?”斯特恩问。我猜,他可能是想为我迟迟没有催要指纹报告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一般都会给自己的属下一定的自由。”
“很好。那么,雷蒙德先生,萨比奇先生在调查波尔希莫斯女士的谋杀案时,他是知道你对他的信任的吧?因为你们过去一起办了很多案子,还包括不少大案要案,你都表现出了对他的信任。”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在以前办案的时候,我确实很相信他。”
“比如说。”斯特恩接下来说的话,大家都没有料到,“你曾经让萨比奇先生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解雇尼可先生,是不是?”
尼可猛地站了起来,拉伦很不悦,他立刻让双方律师退席。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法官会把律师叫到一起,开个小会,但拉伦为了不让陪审团听到我们说话的内容,让我们离开法庭,站在他法官室外面的一个小厅里说话。
尼可、莫尔托、肯普、斯特恩、我,还有一个法庭记录员跟着拉伦从后门走出了法庭。大家都看出来了,法官对斯特恩很不满。法官认为斯特恩最后的那个问题太不恰当了。
“我们现在是在干吗?”他问斯特恩,“翻老皇历吗?这是把打官司变成了人品之间的较量吗?”
莫尔托和尼可说个不停。他们说,检方和被告之间过去的矛盾和本案并没有关系,拉伦显然同意他们的说法。
“法官大人。”斯特恩说,“我们并不是想指控尼可先生存心报复,故意对萨比奇提出了这样的诉讼。但我们认为,这件事可能会说明他现在为什么会受到误导,以及他是怎样受到误导的。”斯特恩没有明说,但却暗示了误导尼可的正是莫尔托。斯特恩从一开始就非常小心,他一直以来针对的就是莫尔托,而非尼可。尼可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陪审员都认识他,而莫尔托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又或者,是因为莫尔托一开始就承诺不会上庭作证,斯特恩想好好利用这一点。
“斯特恩先生,尼可有没有受到误导,为什么受到误导与本案无关。你不会是想要从这上面做什么文章吧?”
斯特恩严肃地说:“法官大人,我们认为,萨比奇先生在这个案子中极有可能是被陷害。”
我倒退一步,我很震惊。几周前,斯特恩明确表示不会采用陷害论的辩护策略,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想过这件事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虽然没有提出这一说法,但一切的进展都还顺利。难道雷蒙德的证词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我已经不明白我的辩护律师到底是想采用什么样的辩护策略了。就在之前,我还以为他向陪审团传达的是这样一个信息:莫尔托想得到萨比奇的职位,所以,才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着急地提起对萨比奇的诉讼,而尼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因为他自己对萨比奇本就有些不满。这就是桑迪·斯特恩,他总是洞悉人性的弱点,总是能潜移默化地把自己的观点传达给陪审团,从而削弱检方的可信程度,从而说明我被指控——这个荒谬的错误是如何产生的。而这种潜在的影响往往陪审员都心甘情愿接受。抛出我被陷害的这个说法是一个很大胆的策略,我和斯特恩之前一致同意,不值得冒这个险。现在,他突然这样说,我都还没有准备如何应对。法庭上的一切都会有记录,公众很快就会知道。记者在休息时间会把法庭记录员包围起来,恳求她念出记录的内容。我似乎看见了报纸明天的头版头条:律师声称,萨比奇是被陷害。天知道那些陪审员会怎么想。斯特恩的这一即兴发挥把我们的赌注大大提高了。
尼可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把这句话说了两三遍。
拉伦看着莫尔托,看他如何回答。
“荒谬。”莫尔托说。
“你的回答已经记录下来了。如果斯特恩先生真要证明这个案子里萨比奇先生是被陷害的,那么,我想,他和检方之间过去的过节就和本案有关了。”
这当然也是斯特恩抛出陷害论的原因之一吧,否则,有些问题就在陪审团的面前无法问出了。
“我得说一句。”拉伦说,“斯特恩先生,你现在是在玩火。我不知道你到底下一步想怎么办。但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最好对检方的应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检方在回不回答这个问题上,有很大的自主权;第二,你最好有直接的证据,否则,我会禁止你在询问证人的过程中提及任何相关的话题,而且我会当着陪审团的面驳回你的问题。”人高马大的拉伦低着头,盯着斯特恩。在这个时候,大概很多律师都会退缩,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斯特恩只是简单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法官大人,您会清清楚楚地看到我接下来的打算,我们会摆出与之相关的证据。”
“很好。”
我们回到了法庭。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我们在被告席坐下来后,我问肯普。他摇摇头,显然斯特恩事先也没有同他商量过。
斯特恩很快就问完了关于我解雇尼可的事,又问了几件小事。然后,他很随意地几句话总结完,回到我们的桌子边。
“快问完了。”他悄悄对肯普和我说,“还有一件事。对了,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问他刚刚在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过会儿再和我细说。肯普告诉斯特恩,他没有要补充的了,斯特恩便又回到证人席前面。
“还有几个问题,雷蒙德先生,感谢你一直以来的耐心。我们之前说过了,你曾经把一个案子交给波尔希莫斯女士处理,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案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雷蒙德说,他脸上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