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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没有拒绝。
因为我告诉自己,这个案子很有趣。那确实是一个奇怪的案子,戴瑞尔·麦克加芬是一个银行家,替他哥哥乔伊做事。乔伊是混黑帮的,很爱炫耀,很享受被全市所有警察当目标的感觉。乔伊利用弟弟工作的银行进行洗黑钱的勾当,而绝大多数黑钱都是从黑帮来的。戴瑞尔一直隐藏在幕后,把账面做得没有一丝破绽。如果说乔伊是冲动型的,那么,戴瑞尔就是低调型的。戴瑞尔看上去像一个普通人,住在西区他工作的银行旁边。他已经结婚,但人生却有点悲剧。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乔伊有一次在陪审团面前作证时,谈到了他这个侄女的死,小女孩是在自己家里从二楼阳台摔下去的。乔伊说,女孩摔下去的时候造成头骨碎裂,当场死亡;他说,那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所以,当四个神秘人让他往银行送来路不明的钱财时,他一时晕了头。他后来才知道那些钱是不干净的,他也追悔莫及,这套说辞差点还让陪审团相信了。乔伊说到侄女的死状时,双手不停地搓着,还掏出丝绸手帕擦着眼睛。
戴瑞尔和妻子后来又生了个小孩,是男孩,叫温德尔。温德尔五岁的时候,他妈妈抱他来到西区医院的急诊室。孩子处于昏迷状态,而妈妈已经快要发疯了。孩子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的,头部受了重伤。妈妈说,这孩子以前从来没有进过医院,但急诊室的医生——一个名叫娜拉吉的印度裔年轻女医生却记得在一年前曾经接诊过温德尔,她调出病历档案,才发现,孩子已经来过医院两次了,一次是因为锁骨骨折,一次是因为手臂骨折,而这两次,他妈妈都说是他自己摔的。现在,孩子已经失去知觉,很有可能再也说不了话了,于是,娜拉吉医生仔细研究了他的伤口。后来,在上庭作证时,娜拉吉医生说,一开始,她发现伤口是对称的,分布在头部两侧,就觉得应该不是自然摔落的结果。她又反复检查了伤口,发现两处伤口都是五六厘米长,两三厘米宽,而且是在一天前受的伤。最后,她终于得出结论,这些伤口应该是孩子的妈妈用老虎钳夹他的脑袋造成的,并导致了头骨骨裂,她给当时在检察院的卡洛琳·波尔希莫斯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卡洛琳很快就拿到了搜查证。他们从戴瑞尔家里的地下室找到了那把钳子,上面还有孩子的皮肤纤维。他们又对尚在昏迷中的孩子进行了详细检查,发现在他肛门上似乎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不过已经愈合了。至于孩子能不能醒来,只能听天由命。幸好,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这个时候,孩子的监护权已经移交给了法院,检察院当时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戴瑞尔拼命替妻子辩护,说她是一个充满爱心、把自己全部奉献给家庭的好妈妈。他说,谁说她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谁就是疯子。他还说,他亲眼看到孩子从楼上摔下去,这是一场可怕的意外,本来就是一场悲剧,而现在,医生和律师还疯狂地密谋着要把他们生病的孩子夺走,这一切简直就是噩梦。他说得非常感人,非常有说服力。乔伊还联系了媒体,只要是他弟弟去法庭的时候,都会有摄像机在那里等他。戴瑞尔说,这个事情其实是雷蒙德·霍根和他们家族之间的长期冤仇。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雷蒙德一开始是打算自己办案的。后来,媒体舆论太过关注,雷蒙德便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卡洛琳。他建议,鉴于媒体如此高的关注度,卡洛琳应该找一个资格老一些的检察官共同办案,比如说,我。我的出现可以向公众表示检察院方面认真查案的决心,所以,卡洛琳来问我,我也同意了。我告诉自己,我这样做是为了雷蒙德。
空气中的微小颗粒总是在相互撞击,物理学家把这叫作布朗运动。这种运动会产生一种嗡鸣,音调很高,像尖叫声,而它的频率正好处于人耳可以听到的范围边缘。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只要我注意听,基本上随时都能听到这种声音。绝大多数时候,我会无视它的存在,但在意志力减退的时候,这声音就会钻进我的耳朵,几乎变成一种轰隆巨响。
但显然,随着青春期的来临,内耳的骨头也在变硬,我再也听不到布朗运动的声音了。这也好,因为在那个时候,我的周围出现了其他的干扰。对我来说,婚后的绝大多数时候,其他女人的诱惑就像是我每天都会听到的一种嗡鸣,但又必须去忽略它,当我开始和卡洛琳一起工作时,我的意志力在消退,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在我内心震动着,吟唱着。
“我也没法告诉你为什么。”我对罗宾森说。
“我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人,我一直很痛恨我父亲的滥情。小时候,在周五的晚上,他总是从家里跑出去,像只流浪的野猫,直奔酒馆,然后去西区大道上的德兰尼旅店。那里也就比贫民窟好一点儿,楼梯上铺着陈旧的羊毛地毯,都已经磨得见了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还是什么化学物品的味道,倒是让害虫不敢出没。就是在那里,他会和各种各样下三滥的女人苟合——酒吧里的娼妓、饥渴的离婚女人、想在外偷情的主妇等等。在他出门去干这些事之前,他会和我还有母亲一起吃晚餐,我们都知道他会去哪里。然后,他会哼起歌,这也是整整一周中他唯一会哼唱的时候。”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我在卡洛琳身边工作时,她身上叮当作响的首饰、隐隐约约的香气、丝绸的衬衫、红艳的嘴唇、精心涂好的指甲,还有那随着呼吸起伏的丰满胸部、漂亮的长腿、甩来甩去的金发,都让我彻底沦陷了。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沦陷了,就连我在办公楼大厅里闻到一个过路女人身上带着她的味道,我都会变得兴奋起来。”
“我真的没法告诉你为什么,也许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听到一个声音,然后,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我内心感觉到一种震动、一种宏大的声音,整个心都开始颤抖。我们谈案子,谈各自的人生,什么都谈。她看上去就像是融合了世间的各种美好,就像一支和谐的交响乐。她的个性就是一支交响乐,有规则,但旋律优美。她的笑声中都带着音乐,她一笑便露出连牙医都会觉得完美的牙齿。她比我料想中的还要聪明,而且,她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坚强,但并不强势。”
“她随口说的很多话都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在分析某个政治家、证人或警察时,会让我觉得整个形势她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我觉得很兴奋,能遇到一个真正懂得她自己事业的女人。她以她自己的节奏在这个世界行动着,对不同的人来说,她就意味着不同的含义。也许她和巴巴拉是完全相反的,我从巴巴拉身上就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这样的感觉。”
“她是一个聪明又漂亮的金发美女,还小有名气,在媒体上也时常露脸。我发现我有时会不自觉地朝她的办公室走去——在那样一个沉闷严肃的地方,这样的行为真有点不可思议。卡洛琳通过她在后勤处认识的一个熟人,费尽周折,给我们办公室添置了地毯、盆栽,还有一个古董书架和一张大桌子——我去她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仅是一种冲动,一种让人口干舌燥的感觉——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老套——我开始想,天哪,这一切不会是真的吧?也许这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但这一次,我开始发现、开始察觉到,她也在注意我——她在看我。唉,我知道,我说这话听起来就像高中生,不对,比高中生更幼稚,像一名初中生。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因为一般人是不会盯着别人看的。”
“我们在询问证人时,如果我转过身,就会发现卡洛琳正盯着我,脸上还带着一种温柔甚至有点悲伤的微笑。我在做自己的事情——例如,和雷蒙德开会,或者和各种各样穷凶极恶的人在一起时,也会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抬起头,她会继续毫不躲闪地盯着我。我眨眨眼,或是朝她笑一下,表示我也注意到了她,她就会作出反应,通常又是那种小猫一样的笑容。如果我正在讲话,看到她的这种表情,脑子立马就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就是卡洛琳,她让我陷入了混乱。”
“这是最可怕的时候,我被自己的情绪完全占据了,这让我难以置信。我会冲个澡,开车到街上去兜风——这就是卡洛琳的魅力。我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象着和她聊天,想象着我们去看电影,任何人都不会来打扰。我能看见她轻松微笑的样子——还有她对我的欣赏。我想着她的时候,电话也不想打,文件也不想看。”
“这一切的狂热让我时时心跳加速,我的内心翻腾着,充满了一种既抵触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刺激。我开始时不时打冷战,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只是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在自己内心深处寻找着已逝的青春,我对自己说,明天早上,我再起床的时候就不会这样了,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发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但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一切并没有恢复正常。只要我和她在一起,我就满心欢喜。我呼吸急促、头晕目眩,我时不时地笑,笑得停不下来。我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在她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我会把文件从她肩头递过去,同时偷偷打量她身上一切细微的地方:她金色的小耳环、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她呼吸的气息,她把头发甩开时脖子后面白嫩的皮肤。而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又觉得绝望,觉得羞耻。这疯狂的痴恋啊!我的世界在哪里?我正在离开自己的世界。但其实,我早已经离开了。”
第四节
尽管是在黑暗中,我还是能看见儿子床边墙上贴着的蜘蛛侠海报。穿着红蓝衣服的蜘蛛侠有真人大小,像摔跤手一样半蹲着,随时准备着应对入侵者。
我从小到大都没看过漫画书——在我成长的那个家庭里,这种活动太过欢乐了,是绝对不允许的。而当我的儿子奈特两三岁时,我们每个星期天都会一起看漫画书,巴巴拉要睡懒觉。我给儿子做好早饭,然后和他紧紧靠在一起,坐在阳光房的沙发上,讨论每周新上市的漫画书的情节。每次到这个时候,他的调皮淘气统统不见了,展现了出一个更加深层的自我。他虽然还小,但我仍然感觉到了一种认真执着的热情。正因为如此,我也开始喜欢蜘蛛侠了。现在,奈特已经读小学二年级了,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玩,看漫画书也是自己一个人看。所以,我每次想看蜘蛛侠的时候,就没法拿儿子当借口了,都要小心翼翼不被发现。几周前,当巴巴拉看见我手上拿着的漫画书时,我赶紧对她解释,说这些漫画其实很搞笑。她嘟囔了一句,拜托!都几十岁的人了。这,就是我差点成为博士的妻子。
我摸着奈特头上细细软软的头发,他头发很少。如果我再摸久一点儿,他大概会醒过来,跟我撒撒娇,这么多年,我总是很晚回家,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回来,我都会先过来看看他。我总是渴望着安全感,这像是一种身体上的需要。在奈特出生之前,我和巴巴拉搬到了这里,也就是尼尔林。它原来是个码头,但很早以前,原来的居民就都搬走了,现在,这里更像是一个小镇,而不是市郊。虽然一开始是巴巴拉提出要搬到这里的,但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搬走了,她经常会抱怨这里与世隔绝。我倒是很喜欢住在离市区远一些的地方,我需要时间和空间上的间隔,让我感觉到有一种距离在保护我,让我远离那个每天都能看到的人。我猜,这也是我喜欢看蜘蛛侠的另一个原因吧,他敏锐的警觉也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巴巴拉趴着躺在床上。她穿着运动短装,上气不接下气,后腰上紧致的肌肉闪着汗水的光泽。录像机里的录像带正在倒带,电视里,新闻刚刚开始。
“锻炼了?”我问。
“自慰呢。”巴巴拉回答,“寂寞的家庭主妇只能这样了。”
她压根儿都没转过头。我走上前,在她脖子上轻吻了一下。
“我今天没赶上八点三十五分的那班车,我在公交车站给你打电话了,你不在,我留了言。”
“我听到了。”她说,“当时我刚接到奈特,他和我妈妈一起吃的晚饭。我从主路上来的,想节省点时间。”
“那边不堵吗?”
“其实一样堵。”她翻过身,又翻了回去,我看到她穿着运动文胸。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听巴巴拉简要汇报她一天的情况。一个邻居生病了,修理工的账单寄到了,还有,她妈妈的近况。巴巴拉说话的时候,一直脸朝下趴在床上,语气中透着疲惫。她这种阴沉的脾气,我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来应对,那就是:装。我对她的每句话都表现得饶有兴趣,装出兴致勃勃、想听到每一个细节的样子。但与此同时,内心却越来越沉重,一种熟悉的情绪突然涌上来,像是全身的血流都被堵住了。
大概在五年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再生一个孩子,巴巴拉却突然宣布,她要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她要念数学系的博士。她已经递交了入学申请,也参加了考试,而这一切,她之前连半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她把我的惊讶当作是反对,而我所有的意见都被她视作是对她的批评和指责。其实,我并不是反对。我从来没觉得巴巴拉会是那种甘心当家庭主妇的人,我的反应有别的原因。我并不介意她没有来问我意见,而是惊讶她的这一招我居然没有预料到。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巴巴拉就是个数学迷,她会去上研究生的数学课,上课的都是知名教授,但课堂上可能只有两三个学生,他们都是深山隐士一样的人,留着乱七八糟的大胡子。巴巴拉对自己在数学方面的天赋一直不怎么重视,现在,我明白了,对她来说,数学就是一种宿命,一种狂热的兴趣,但我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听她说过任何关于数学的只言片语了。
现阶段,巴巴拉面临着写论文的任务。她刚开始写的时候,还告诉我,像她这样的博士生培养项目,有时候论文可能就是十来页纸——至于她的培养项目到底是个什么项目,我也没办法解释清楚。我不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她的美好愿望还是自欺欺人,反正这论文已经变成了一种慢性病,一直折磨她、纠缠她,成了她痛苦忧郁的又一个源头。每次我从书房经过的时候,她都在可怜巴巴地盯着书桌,或是看着窗外的樱桃树。我们后院只有这一棵樱桃树,由于土质的原因,一直都长得很矮小。
在等待灵感的过程中,她也看书,但并不是我们常人看的报纸杂志,而是从大学图书馆里借来的一堆又一堆的大部头著作。文本深奥晦涩,有语言心理学方面的、符号学方面的、布莱叶盲文和哑语方面的。她是个热爱真理的人,晚上,她靠在客厅的锦缎沙发上,吃着巧克力,探索着那些她从未曾了解的世界。她看的书一些和火星上的生命有关,还有一些绝大多数人会认为无聊难懂的名人传记。接着,她又开始看大量的医学书。上个月,她看的好像是低温学、人工授精和显微镜历史发展方面的。她在涉猎这些未知领域的过程中,到底学到了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我去问她,她当然也会和我分享新学到的知识,但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兴趣,装都装不出来。巴巴拉认为,我对新知识的无动于衷是一个大缺点,所以,当她在这些高深领域中孜孜不倦地探索时,我还是少说为妙吧。
就在不久前,我意识到,我的妻子大概就是别人口中的怪人。她的言谈举止总是不合时宜,她讨厌与人交往,经常沉默寡言、表情阴沉,她非常注重隐私,心里有再多话也不会说出来。她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基本上没有要好的朋友。但就算是对自己的母亲,她也很少说心里话,甚至觉得母亲太玩世不恭又疑心重重。巴巴拉心甘情愿地待在家,照顾孩子,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就是无止境地研究各种公式和算法。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但后来,我慢慢发现,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我们都一动不动地对着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今天卡洛琳的葬礼。雷蒙德的车到了,我的后脑勺在画面中出现了一下,卡洛琳的儿子被护送到教堂大门。一个画外音正在进行解说:到场的有八百人,包括很多市政府领导,大家都聚集在长老会第一教堂,为卡洛琳·波尔希莫斯献上最后的敬意,卡洛琳是一名副检察官,三天前被残忍奸杀。现在,人越来越多。屏幕上,市长和雷蒙德都在和记者说话,但只有尼可出现的画面配上了他的原声。他大概是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在说话,并且还把问题巧妙地转向了关于凶案的调查。“我来是为了纪念一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