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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子心想:“这不是他们女儿的事吗?可他们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难道他们并不是真正在寻找女儿,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贴出的寻人启事,装装样子而已?”
滋子在和岸田夫妇——特别是和她的父亲谈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的感觉,似乎他并没有说老实话。滋子觉得大概还是这个“面子”在作怪。在来来回回去岸田家采访的近半个月时间里,明美的父亲就始终是一副拒绝的面孔。他告诉滋子说:
“实际上,明美失踪之后的十天左右,寄来过这样一封信。”
看字迹就知道是女孩子写的,信封上写着岸田夫妇收,信的末尾用同样字体写着“明美”两个字。
“是你女儿写来的信吗?”
“看样子是的,写着她的名字嘛。”
信很短,内容大致是说,虽然明知模仿别人的任性是不应该的,可是就是想暂时离开家一段时间,在父亲财产的保护伞下,对于那些接近我的人,我分不清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在乎我,还是看中家中的钱。我感到非常寂寞,我想去一个谁也不了解我家中情况的地方,自己生活一段时间。我希望独立地成长,等我对自己有了自信我会回家的……
可爱的女孩子的文字,写在花纸信笺上,尽管语气又伤感又任性,可笔迹却非常工整。滋子心里暗想,没想到岸田明美这样的女孩儿竟能写出这样的信。明美的父亲苦着脸告诉滋子,明美从少年时代起作文就很优秀。
他坦白地说,自那以后,他一直没有间断地给出走的明美的银行账户上汇款。也就是说,失踪后的明美也能定期收到父亲给的钱,不用发愁自己的钱不够用。
滋子听呆了,真让人难以相信,世上竟然有写这样信的女儿,也有这样汇款的父亲。
“您想没想过,要是银行的账户上没钱的话,明美不就回来了吗?” 滋子问道。
明美的父亲不高兴地说:“不管她回来不回来,钱总是得汇的。”
滋子哑口无言。猛然间,她发觉她对这父女俩的关系产生了兴趣。她感觉,这是个可以写作的素材。
“那么。有了这些线索,为什么不申请寻找呢?”
“你是说把这信拿给警察看吗?我可不想把女儿的任性弄得尽人皆知。”明美的父亲冷冷地说,“警察嘛,也不一定去查,申请归申请,查不查的也没什么关系。”
滋子又追问道: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如果我把您对我说的有关您女儿的失踪写出来,岸田小姐会怎么样……”
用自己的报道协助对明美的搜索本是滋子最初的动机。
岸田明美的父亲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当初我不让你去调查也不行,你最初来我家时,就没有想到过要先调查明美身边的人吧。其实,我家的事就摆在你眼前,你看,你查到最后才弄出这么个结果,也只能这样了。”
滋子张着嘴半天都没合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从明美家出来就直接乘电车回了家。在路上,滋子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到家,坐在电脑前把这些天来的经过在脑子里彻底整理了一番,她突然醒悟到,何不把采访到的一切都写出来呢。这也可以算是现代失踪者的背景之一呀。虽然这个例子有点儿另类,可材料充分真实,想到这儿,滋子提笔刷刷刷地写起来。结果岸田明美的一章写得特别长。
就在滋子埋头写作时,下田的冰室佐喜子打来了电话。滋子一直没断和佐喜子的联系,时常和她电话联系,可这次的电话是为另外的事。佐喜子在电话里告诉滋子,在下田署管片儿内又发生了一起年轻女性的失踪案。
佐喜子说:“现在还很难断定是不是离家出走的案子,你想不想来采访呀?你的采访要是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话,署里是不会反对的,你可以试着和家属谈谈,只要对破案有帮助怎
么采访都行。”
佐喜子向同事认真地介绍了滋子的女记者身份,滋子很感谢她的好意,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名不符实,有点儿愧对佐喜子的信赖,心想有机会一定向佐喜子解释一下。
这样,滋子就去采访了下田的饭静思惠的失踪案。这个案子和岸田明美的案子不同,失踪人与家庭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在采访中滋子了解到,失踪的饭静思惠是因为厌倦了自己太过于平静悠闲的生活才出走的。滋子也就实实在在地把这个案子写进了自己的书稿里。除此之外,滋子在逐渐掌握了独立采访的技巧之后,在东京都内的各警察署的周边,通过编辑同行的介绍认识了不少专业的记者,为她增加了许多采访对象。她的采访本也很快就积累了厚厚的一大摞。其中也有这样的案子,她刚开始采访不久本人就回家了,或者有了音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滋子就可以直接与当事人面谈了。
滋子从最初的采访记录开始,一点儿一点儿积累起了自己的《独立采访原稿》。
照佐喜子的说法,滋子对工作好像很投入啊。
有一次佐喜子对滋子说:“其实,我是在东京都内长大的,高中时因为父亲调动工作才搬到下田来的。所以我在东京都内还有几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呢,有一个就在东中野的警察署里当刑警。”
那个人就是坂木达夫。
“我一直在交通科工作,跟离家出走这样的案子没什么关系,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坂木在这方面倒是很有经验的啊。你想不想见见他?”
就这样,冰室佐喜子带滋子去见了东中野警察署的坂木刑警。佐喜子还像小时候那样直呼他“坂木君”,并给滋子做了介绍。从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坂木似乎对滋子的工作内容也很感兴趣,想看看她是怎么独自采访并发表意见的。
滋子一个接一个地采访着,既没有停笔也没有发表,摸索地写着她的报告文学,她根本不考虑投入了多少精力,几乎达到了入迷的程度。她的工作量就是专职的记者都会觉得不堪重负,可她却全然不顾,每天继续埋头在自己的工作中。
这样玩儿命的工作总会出问题的。去年,也就是1995年的梅雨季节,滋子正在公寓里写着她的报告文学的书稿时,突然吐了血,猛烈的胃痛使她晕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在救护车到来的十几分钟里,她自己感觉就像是死了一样。
诊断的结果是十二指肠溃疡。问题很严重,不得不做了手术。滋子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自从因病住院,滋子在体力和精力上都受到了相当大的损伤。这时她才突然有了孤独的感觉。三十一岁了,不管怎么专注于事业,也到了不能不考虑未来的年龄了。滋子见到来医院看望她的母亲时,竟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昭二正好也来看望滋子,昭二对她说:“我有话想对你说,可又怕你感到不安,所以我还是别说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滋子问道。
“咱们结婚好吗?”
滋子破涕为笑:“你总算说出来了,我就等着你开口呢。”
就这样,两人开始一本正经地谈婚论嫁了。“我……怎么说呢?”昭二觉得自己除了继承了家业外,其他就一无是处了。和名牌大学毕业,在传媒行业工作的滋子相比,自己只是个没有学历的高中毕业生,只知道凭力气干活,母亲又挺爱唠叨的,都让自己感觉不如人。的确,和他的极爱唠叨的母亲相处是滋子面临的最大问题。此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要不命令滋子一起去工厂干活就行了。
即使结婚,滋子也不想辞去工作,她仍然想做一个撰稿人。住院期间,来看望她的杂志社的编辑和同事当中就有人说“到底是滋子小姐呀”,听到这种赞叹的口气,滋子的信心更强了。
她向昭二提出了“不想辞去工作”这样的条件,昭二也欣然接受了。
“我姐姐就很喜欢看你在《家政》里写的料理栏目的文章。”
滋子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新的人生。既幸福又温馨。
不过,还有一件没有完成的事,那就是关于失踪女性的报告文学的书稿。
出院后,在公寓静养的日子里,滋子把自己已经写好的书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过,当时的滋子不可能立即开始继续她的写作。她要忙着做结婚的准备,根本没有时间。看着已经写完的二百多页的稿纸,滋子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先拿给认识的编辑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再说?
找谁呢?当然是《萨布里娜》的原编辑部主任板垣先生了。板垣现在在一家面向老人的杂志编辑部担任主任。滋子在跟他联系了之后,去了他的办公室,把书稿交给了他。一周后,板垣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
滋子握着话筒的手都有点儿出汗了。
“嗯,”他说道,“我觉得还不错。”
听到还不错几个字,滋子的脸上直发热。可是,他的那个“嗯”是什么意思?好像还有话没说出来。
“不过,有点儿太平淡了。素材显得太陈旧,用岸田明美和饭野静思这样的女性作为主
角儿似乎不太好。”
“……”
“滋子小姐肯定可以成为报告文学家,这一点我始终相信,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不过……板垣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继续说道:
“这样的作品,从新作家的作品的角度来看的话,怎么说呢,产生不了巨大的影响。我想你应该再发掘一些更能吸引人的题材。现在,失踪这一类的题材已经用得太滥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可以探索一下真正与犯罪有关的,例如写一写连续杀人案的报道之类,一系列受害女性都是被同一个罪犯杀害的……如果是这一类题材的书,我也会争着去买来看的。老实说,仅仅是罗列几个失踪女性的个案,肯定没有什么卖点。”
最后,板垣让滋子先把这个稿子放一放,找到新的题材再开始写。他说:
“滋子,我相信你能行。”
“谢谢您。”
挂断电话的时候,滋子的目光正盯在自己的书稿上,很快,眼里的那些文字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滋子真的按照板垣主任的话,把失踪女性的报道放进了写字台的抽屉里。虽然有些遗憾,但滋子病后的力不从心加上结婚的事让她心情浮躁,她既没有反驳板垣的意见,也没有心思把书稿写完。
昭二也绝口不提报道的事。照他的想法,就是因为写那个报道,滋子才生病的。觉睡得太少,饭也不按时吃,这样子不生病才怪呢。如今要与滋子建立新家庭的昭二,虽然不会干预滋子的工作,但也不希望看到她再被工作压垮。
所以,昭二只问过一句:“滋子,那个报道还写吗?”
“哎,现在没心思去写。”
滋子没有把板垣说的话讲给昭二听。
“是吗?这样也好,什么时候想写了再写吧。”
就这样,直到今年的六月,坂木特意打来电话,告诉她关于古川鞠子的失踪案的时候,原稿还一直放在抽屉里,采访本则插在书架的角落里。
“这个古川鞠子,家庭中有父母离婚的困扰,她的父亲现在和年轻的情人在一起生活。她也许是因为这些原因离家出走的。我们警察署因为她家的这些情况,认为用不着进行搜索。可是,失踪的方式却很奇怪,凭我个人的直觉,我认为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案子。她的母亲担心得要命,外祖父是个很好强的老人,说是只要对搜索有帮助,愿意接受采访。”
尽管坂木很热心,可是滋子却提不起兴趣,而且,滋子当时还在想,是不是坂木自己想调查却没得到上级的批准,这才想到把自己拉进去的。所以,她根本没把坂木的话当回事。好像只是为了敷衍坂木的热心似的,滋子随手写下了古川鞠子几个字。
但是,现在,今天,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是古川鞠子。就是在滋子的采访名单中排在最后一个的那个女孩子。
“……连续杀人案的报道。”
滋子的耳边又响起了编辑部主任板垣的话。
大川公园肢解尸体抛尸案的特别调查总部,9月12日下午两点在墨东警察署内成立。之后,在大川公园内没有新的发现,调查总部正在附近的地区进行搜查,现在急需确定的就是那只右手的身份和另外发现的女性手提包的主人的身份。
特别调查总部就设在墨东警察署二层训话室里,只是占用了一块没有放任何东西的空房间而已。办公桌等用品陆续安放好后,电话线也接上了,在训话室入口处的黑板上用粗笔写
着案件的名称。写字的人就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第四组的巡查部长武上悦郎。
在第四组,案子的名称通常都是由武上写到黑板上的,这已经成了大家默认的一种定式了。
按第四组的头儿神崎警部的说法“只要是武上写的,破案准快”。
武上是在五年前调到第四组的,在他参与侦破第一个案子时,就因为他的“字写得漂亮”被分派去写黑板,结果那个案子仅一个星期就破案了。因为有了这么个好的开头,以后就总是由武上来写黑板,逐渐也就形成了一种习惯。只有一次,调查总部设置地点的所辖署里也同样有这么一个刑警,他和武上一样也有过与写黑板有关的趣事。这下怎么办,到底让谁来写呢?最后有人提议把黑板分成上下两部分由他们两人来写。说来也怪,那次的案子就像进入了迷宫。
“有灵气儿的东西不能搀和到一起。” 这也是神崎警部的说法。
在别的事情上从来都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相信迷信和先兆之类的神崎警部,为什么偏偏在写黑板这件事上这么在意呢,这事儿连武上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也想不透。反正,一有了新的案子他就自觉地去写黑板,其他组员似乎也认为应该由他来写似的,其实都是希望他的手气能给第四组带来运气罢了。
一进调查总部,武上就开始着手自己的一摊儿工作,他的职务是档案部主管。这当然不是个正式职务,只是内部分工时的称呼。不过,在特别调查案里可是个绝对必要的职务,无论哪个组都必须有一名刑警专门负责这个工作,在四组武上就是这么个角色。
档案部主管的工作是随着案子的进展,整理逐渐增多的调查资料、备忘录、报告书等,以及作成提交给司法机构的文件。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特别是搜查资料等的整理更需要有经验和技术。武上的前辈曾经这样评价武上,说他具备“严谨的素质”,而武上对此一无所知。只要一离开工作,武上是个对自己身边的事情很懒散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跟他结婚二十年的老婆对此更是了如指掌。
虽然不想违背先辈的期望,但从武上本人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适合这个需要有严谨作风的档案部主管的职务。如果只是制作一些司法文件的话,当然是越有条理越好,可是如果是整理调查文件的话,就得另说了。特别调查总部最少也有八十人到一百人左右,这些人来来往往不断地交文件、借文件、还文件,要么就是查找、归还以前的供述书啦、实地调查记录啦。他们对文件的抽取从来都是很随意的,这对于一丝不苟的人来说,肯定是件很头痛的事。每天不花上三十多分钟的时间,是别想把文件整理好的。
幸亏武上有自己的一套工作方法。他不管桌子上是不是整齐,只考虑效率优先。在特别调查总部做档案工作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听得进下属的话。最优秀的档案人员就是要做最不起眼儿的工作,哪怕别人连你在干什么都忘记了。
这次,所辖的墨东警察署,派来了四名做档案工作的人员归武上指挥。分尸案有时会拖很长时间,犯人踪迹的搜查范围也很大,按道理至少还得增加一个人,可眼下只有这几个人,也只好应付了。在训话室东北角儿的窗边,档案人员的工作地点一确定,武上就集合起他的全体部下,先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开始了他的演讲。
“各位当中,有没有以前干过这个工作的?”
四个人中有两人举起了手。一个是在署里参加过强盗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另一个是在以前所在署里参加过诱拐未遂案的侦破工作。说起来,那时领导他们破案的头儿武上都认识。一位是在武上刚进警察署不久就退休的警部补,还有一位则是如今还在警视厅担任巡查部长的武上的酒友木村先生。也是一位档案专家,现在在二组工作。
“我和木村巡查部长的工作方法基本一样,你就按他以前教你的方式去做吧。”武上对举手的刑警说,“不过,和木村比我使用复印机的时候要多得多,并且把复印件装订成册,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大的不同。”
接着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