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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幅大溃败的场面,很快就已波及到了建康城中。桓玄匆匆下令,在宫城前集结最后的数千名亲信部队。
“我们去援救覆舟山!”
话虽这样说,但就连传令的侍从们也看得出陛下丝毫没有决一死战的斗志和气概。不像是转战天下开拓新王朝的霸主,倒更像是房子着火,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普通人。
桓玄穿着便装,带着白纱帽走到殿前。在那里,几名骑马的人早已等待多时。
他们都是死忠于桓氏的家仆,两个分别名叫万盖和丁仙期的俊美年轻人各自在马上抱着一位几岁大的小男孩。万盖怀中的那孩子年龄略大点,头大身子瘦,是桓玄亡兄桓伟的儿子桓浚;丁仙期抱着的,则是个长相乖巧的漂亮男孩,是桓玄的亲生子豫章王桓升,今年六岁。
“爹爹!”
刚看见桓玄,桓升就摇着肉滚滚的小手招呼;桓浚则咬着小嘴唇,脸色有点发青,大概已经吓坏了吧。
桓玄默默地骑上仆从牵来的棕红色骏马,怜爱而又悲伤地看了一眼儿子,欲言又止。
“走吧!”
他对仆从们说着,这一行人便在黑烟滚滚的天空下沉默的行出了建康宫。在宫墙外的平地上,几千名兵将和官吏鸦雀无声地注视着桓玄。桓玄无言地向南方举了举马鞭,这一支人马便护卫着楚帝一行人往南掖门的方向走去。
接近市区,越来越显得混乱。趁着两军大战之际,逃兵、流民、混混们也借机在街巷中防火打劫,女人孩子的哭声不时在远近响起。一切的秩序和法律,此时都已经变成了一纸空文。
正当大队人马走过南掖门时,从道路边突然有一位披挂着两当铠的汉子快步冲了出来,跪在桓玄马前。
此人略有秃顶,生着浓黑的眉毛和须髯,目光如炬,是个英气勃勃的中年将领。
“大胆!”
左右侍从纷纷拔刀,但桓玄却无力地一摆手,阻止了众人。
他认得这名武官,是自己任相国时府中的参军胡藩,此人素有武干智略,是江州有名的士人。
“道序有什么事?如今局势危急,朕时间无多了。”
“陛下是否要放弃京师?”
“……暂时,是这样的。”
“陛下!”胡藩猛地从地上站起,拉住桓玄坐骑的马缰,声音悲壮地说:“如今京邑尚有数千能战之士。八百名羽林射手,都是累世受陛下一族恩德的西州壮士。不驱令众将士决死一战,反而弃去京师,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
桓玄沉默地看着对方,与其说他目光中流露着悲哀,还不如说已经完全麻木在痛苦中了。
“陛下啊!”
胡藩再度呼唤,痛哭流涕。
桓玄依旧无语着,他高高举起马鞭,指了指阴沉沉的天空,突然狠狠一抽马臀,坐骑快步前冲,挣开了胡藩的手。众骑也紧随楚帝身后,绝尘而去。
“此乃天意!”
一边扬鞭奔驰,桓玄这样喃喃自语,胸口好像被利刃割裂撕扯般痛不自禁,一颗颗泪珠在风中滚滚坠下。
望着桓玄一行人的背影,胡藩无言地昂首向天。
此时,覆舟山方向的火势已经变小,但黑烟却愈加厚重了,在东北风的吹动下,徐徐地向着京邑的上空飘移而来。
——桓氏的天下,难道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就要转眼灭亡了吗?
胡藩沉重地想着,心头涌起层层的迷惘。
“那么,今后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迈动脚步,也向石头城的方向走去了。
晋历元兴三年,楚历永始元年的三月初二,倒桓军终于击溃二十倍于己方的强敌,进入京邑。与此同时,楚帝桓玄则从石头城登船,开始了以江陵为目的地的逃亡之路。
第十五回 入城
覆舟山之战的下午,刘裕和本队人马来到建康郊外,随即分派部队扫荡市区内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安定民心。
“反逆桓玄已经被击溃,我等都是晋室的忠臣义士,京城士庶不必担心。不久便当奉还天子,结束战乱和暴政。”
倒桓军士兵在道路两旁的民居上张贴告示,百姓先是将信将疑,后来见到义军果然秋毫无犯,这才纷纷安心,焚香在路旁恭迎大军入城,献上酒肉犒师。
当晚,义军在桓谦故营休整。第二天清晨,派遣刘钟进据东府城,并在宣阳门外焚烧桓氏太庙的神主,重造晋室祖宗灵位。随后,刘裕才率领衣甲鲜明,精神抖擞的大军开进京邑。
正当他们行进在挤满百姓的大街上时,有一位抱着小孩的中年人闯入了刘裕的眼帘。
那是个身材魁梧,神情激动的大汉,此时正竭力用臂弯保护孩子,从人流中挤向刘裕的本队。
“是仲德!”
刘裕连忙让亲兵把他接引了过来。
“我们被内奸出卖,功亏一篑,家兄也……”
王仲德声音哽咽着,用力一抹眼泪,过了一会儿,又露出了笑容:
“不过,下邳最后总算还是成功了,这真是太好了!家兄在天有灵,一定会十分欣慰。”
刘裕没有回答,把目光投向了孩子。
“这是……”
“他是家兄的遗孤,王方回。”
“叫方回啊!”
刘裕伸手从仲德怀里抱过了方回,注视着他那清澈的眼睛和童稚的脸孔。
从这位烈士遗孤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方回父亲王元德的影子。不,还有在罗落桥战死的檀凭之、以及许许多多为打倒桓玄而捐躯的英烈的容貌,一一栩栩如生地在空中浮现。
“仲德……”
他只吐出了这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泪如雨下,仲德也低头抽泣了起来。
为了这个梦想,不知已有多少人壮烈牺牲。
不过,他们的死亡,也绝不是没有半点价值的。
昔日在沉沉黑夜中密谋的几十个,百来个义士,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成千上万人的强大力量。不可一世的桓氏,也已经狼狈地被赶出了京师。
胜利在望。
在市区展现了义军的壮盛军容之后,刘裕便将军队屯于石头城,派出几支偏军分头追赶桓玄;同时,由尚书王嘏代表百官前往寻阳奉迎天子司马德宗。
随后,他又派出部下臧熹前往宫中清点图书、器物,封闭府库;刘穆之总领城中大小政务,整顿律令。
到中午时分,刘裕赶往建康宫,视察臧喜的工作。
对方是自己的妻弟,以立身正直闻名,又有过射杀猛虎的勇绩。在刘裕的亲戚中,只有三弟刘道规和堂兄刘怀肃能与之相比较。
一进宫,刘裕就在浓翠的树荫下步行前往府库。路上,一群群小吏正匆忙搬运器物,不过也井井有条,大致没有忙中出错的景象。
进入府中,他便看见妻弟满头大汗地指点着部下运送东西,边上站着两三个文书,不停地按臧熹的吩咐在本子上纪录物品清单。
见到刘裕过来,臧熹只是点点头致意,便又一边擦汗,一边忙于工作。
刘裕微笑着在边上注视了片刻。这时,有几件金铸的乐器被抬了出来,闪闪发光,十分精致,一向喜欢音乐的臧熹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如果义和想要的话,这几件卿可以留下。”
刘裕笑着招呼他。
听见这句话,臧熹立刻转头正色回答:
“皇上被反逆幽禁挟持,全赖将军首建大义,为皇室复兴出力。下官虽然不肖,但此时也没心思去想音乐的事。”
“哈哈哈哈,裕只是在和卿说笑罢了。”
笑完之后,刘裕赞赏地点点头:
“见到卿如此公而忘私,裕也放心了。那么,这就告辞了。”
“是。”
两人互作一揖,刘裕便离开禁宫,前往东府去探视刘穆之。
这段时间,刘裕几乎每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但是,穆之却更胜一筹,仿佛要把一天当作三十个小时来使用似的,以无穷的精力不眠不休处理着各种军政事务。虽然如此,但他反而比刚来时显得脸色红润了许多,就像返老还童了一样,双眼放射着勃勃的英气。
“道民,工作情况如何?”
“正在全力以赴的干着呢。”
穆之抬头微笑,“越是深入,越觉得头绪繁多,错综复杂。不过——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人有用不完的斗志啊!”
常人视之为畏途的政事,他却像是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似的。这份天赋,的确世上罕见。
“那么,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呢?”
刘裕感兴趣地问。
穆之放下手头的文件,面向着刘裕,一边作着手势,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
“自从会稽王司马道子当国以来,二十年的时间里,法律宽驰,纲纪不立,人心陷入了一种追求声色犬马,浮靡颓废的地步。为了满足享乐的要求,门阀士人和豪强不断压迫百姓,掠夺利益;小民走投无路,又加上饥荒、水旱、兵乱,民不聊生。十几岁的司马郎君当政之后,更是把政治当作儿戏,只为自己和一干亲信的奸佞小人牟利。桓玄夺取大权时,一度想对国政加以厘整,然而新的法令却又科条繁密纷乱,同时朝令夕改,官吏下民无法适从。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但要从中央政府的律法规章上动手,更重要的是必须尽快扭转当今的风气时尚。”
“对!对!”
刘裕不断点头,穆之所说的一切,他以前也都想到过。但是,像穆之这样把弊端一条条剖析明晰,却是他一直没能考虑好的。
“汉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而百姓悦。因此,要治理好国家,不能光靠纷繁的律令。不要限制小民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而必须改变全民的风俗,使民众自然而然地从事适当的事情。”
“道民说的,就是要提倡质朴刚健的风气,摈弃浮华虚荣吧!”
“不错,”穆之点点头,“这一点,必须从上位者开始以身作则。首先就是将军自己,要为他人做出表率。”
“是!”
刘裕凛然回答。
“还有一件小事。”
穆之说着,突然驱除了刚才的严肃神情,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将军身为唱义之首,日后也必当领导百官,发布数以千计万计的手令。然而,将军的书法实在是——”
“哈哈哈哈。”
刘裕狼狈的苦笑了几声。
“小时候父母早亡,又家境贫困,所以一直没能练好字。不止道民一个人这么说我了。”
“将军以后日理万机,再从头练字是不大可能了。不过,下官倒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将军能否采纳?”
“是什么呢?”
“来。”
穆之拿过纸笔,让刘裕写几个字。
“唔,很难看的。”
刘裕一边写一边摇头。
“将军试着写大一点。”
“大一点?好吧。”
刘裕于是尽量写大字,一张纸只写了五六个字就满了。
“看,效果是不是好些了?”
穆之笑着问,刘裕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惊喜地点了点头。
“不错,的确比刚才顺眼多了。”
“将军……”
两人正说得投机,门外有人来报:
“司徒王谧,率百官在府外求见。”
“哦,既然王司徒有请,那下官也不好再奉陪了。”
穆之作了一揖,送刘裕出门。
“那么,你就继续努力工作吧。不过,千万不要累坏了身体!”
刘裕对穆之说着,于是一边让下人请王谧前往正厅,自己则缓步向正厅的方向走去。
“王谧……王谧。”
念着这个名字,刘裕心里泛起了一阵特殊的感触。他和这位王司徒,在十年前就曾有过一段奇妙的因缘。
走在池塘边的青石路上,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那时候,刘裕还是京口的一个小混混而已。有一天因为赌樗蒲欠下了三万钱的巨资,被京口大族刁逵的家奴绑在马桩上鞭打。
凑巧的是,当天王谧正好经过了那条街道,见到刘裕虽被痛打羞辱,却面不改色,而且又长了一副高大豪迈的相貌,于是劝开了施暴的家奴,在马桩前与刘裕作了一番交谈。
这一谈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王谧为对方的谈吐和思想大为折服,惊喜之余,就为刘裕偿还了赌债,并写下一封荐书,推荐他前往北府成为军官。后来刘裕得以崭露头角,在战乱中崛起,不能不感激王谧最初的这份大恩大德。
——一晃已经十年了,当年的小混混,终于变成了打倒楚帝,复兴晋室的大人物。想起来,也真是人生如梦啊!
在无限的感慨中,刘裕迈进了正厅的大门。
“啊,将军来了!”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士人连忙起身迎接,样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卑谦。
他就是江左第一名门王氏的嫡系后人王谧,仪容端庄,谈吐文雅。不过,再得体的风度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和羞愧。
身为东晋几大支柱的门阀士族们,在桓玄篡位时却没有一个人以死相争,为晋室尽节,反而纷纷向新主人讨好邀宠。王谧本人,就曾亲手从晋天子的身上解下玺绶,恭恭敬敬地交给桓玄。在楚朝中,他又是地位接近于百官之长的司徒。原本以为天下就此归属桓氏,想不到几十名身份微贱的寒人和武将奋起一击,居然把不可一世的桓氏打得落荒而逃。对此,几乎所有的士族都羞不能当,不敢抬头见人。
“王司徒,自从十年前一别,裕一直对公念念不忘啊。”
王谧不敢回应对方的亲昵,低着头说:“将军请不要再称下官为‘司徒’了,这是桓氏伪朝的官衔。如今天子反正,自然应当取缔。下官这次前来,就是与百官商定推举将军为扬州刺史,总领国政的。”
“裕名望微浅,怎能当此大任。”
刘裕坚决推辞:
“司徒是名公之后,德高望重,正当为王室尽心尽力。总领朝政的重任,应当由司徒一手担起才是。”
“这……”
王谧面露难色,还想劝说,刘裕斩钉截铁地说:“其他的事,裕一定从命。但这件事,万万不能答应。”
“……好吧。”
王谧只好又提出与百官商定的第二方案,即仍由王谧担任侍中、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而由刘裕为使持节,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并八州军事、徐州刺史;由刘毅为青州刺史;何无忌为琅琊内史;孟昶为丹阳尹。刘裕这才应允,王谧便就此告辞。对于十年前的旧事,他绝口不提。
望着恩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刘裕缓步走到厅前的花树下,不由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一阵微风吹过,阶下落花如雪乱。一种淡淡的感伤和惆怅自然而然地掠上心头。
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岁月的脚步和时代的洪流。个人的情感,在这巨大的潮流中犹如轻飘飘的一叶小舟,转瞬就消失于水面。往日的悲喜情怀,恐怕今生是永远无法再追回了。而他刘裕,也只有在这新的时代中忘掉原来的自我,努力扮演起历史赋予的,全新的伟大角色了。
第十六回 逃亡的楚帝
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大雨。
在长江上的一艘木船的船舱里,点着微弱的烛光,照见几个死气沉沉的人影。
舱内泛滥着湿木头的腐味和人身上的酸臭味,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击着头顶的甲板,发出擂鼓般急促响亮的声音。
桓玄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形容枯槁。
自从乘船离开石头城之后,他就一直呆呆地坐在这里,沉浸于悲痛当中,只是偶尔喝几口水,粒米未进。
在下人多次的劝说下,他终于拿起了饭碗。然而,由于逃亡仓促,就连米饭都没有,只有粗糙的麦饭,勉强吃了几口,就已无法下咽。
“爹,你不舒服吗?”
六岁的桓升跳到他膝盖上,轻轻抚摸着父亲的胸口。
“呜……”
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