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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游龙-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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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争执,似乎是一个女人口音道:“这是我们小姐叫俺送来的,你不让俺上去怎么行?”

  又闻年贵道:“我不是不让你上去,是说等我回明我们二爷你再上去,你怎么会错了意呢!”

  羹尧心中料知必是云中凤差人送什么东西来,忙道:“年贵,你让她上来,等我看看是谁。”

  正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已经提了一个食盒上来。只见她,—身青布衣裙,扁扁的一副黑脸,塌鼻梁,高颧骨,一头黄发,鬓边却插着—枝大红绢花,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左手提着一个锡罐,一进门先向羹尧上下看了一下笑道:“年二爷,俺小姐说,今夜天冷得很,因为那位高四爷说过教把各位伙食都开到自己住的地方来,她怕大厨房的伙食不中吃,所以特为吩咐,教内面小厨房里,烧了几样莱送来,停—会她自己还要来陪你。”

  说着,拉过南窗下的一张小几,把上面茶具收拾过一边,打开食盒,却是—碟冬笋炒山鸡,一碟薰鹿腿,一碟风鹅,一碟酱爆鸡丁,一大盘生切羊肉,那个锡罐内面却是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隔碟,放着诸般佐料,下层藏着一个火锅,一并取出来放在桌上,又在窗侧打开一个壁橱,取出一瓶酒,—把银壶来,两只玉杯,两双象箸,和两只银匙安排好了,又看了羹尧一眼道:“这楼上本来是俺小姐看书赏雪的地方,如今因为您年二爷要来,所以才特为让了出来,您要是还有二分人心,就应该多体贴她一点儿。”

  羹尧不禁道:“你们小姐也能看书吗?”

  那仆妇笑道:“我的年二爷,您怎么门缝内瞧人,把人瞧扁了,俺小姐是俺从小奶大的,她不但能看能写,还能画。俺是不懂什么,据俺老山主说,就三位少山主论才学也比不上她,要说到武艺,更是尖儿顶儿,除了老山主而外,哪一位也不是她对手。”

  羹尧听罢,知道她是中凤的乳母,忽然想起在兴隆集上,那店东的话,不由笑道:“你是姓孙吗?”

  那乳母诧异道:“您怎么知道俺姓孙,是俺小姐告诉您的吗?”说着,两只母狗眼怔怔的看着羹尧。

  羹尧道:“你们小姐怎会告诉我,这是我在兴隆集上听人说的。这附近一带,谁不知道,你孙三奶奶,是云小姐的乳母。上一次,你不是还在那镇上,整治过一个什么巡抚的少爷吗?”

  那孙三奶奶不禁笑得裂开了大嘴道:“原来您是听见兴隆集上那些王八蛋说的,俺猜有八成是那开客店的胡二花嘴说的,对不对?他敢胡嚼什么,那个什么巡抚的臭小子,是他先猪油蒙了心肺,竟跟俺小姐,动手动脚的起来,说话又太下流了,因此才怒恼了俺小姐,依她本叫俺把他赚到兴隆集上宰了喂狼,是俺因为前几天刚在天齐庙许过愿,要行几件善事,他又苦苦求俺,才让他做了老公回去。为了这事,俺既受小姐排揎,又被老山主骂了一回,真他妈的,三面都不讨好,到现在想起还恨。但不知那胡二又编排我什么,你快告诉俺,下次俺要再遇上那小子,不揍他个稀烂才怪。”

  羹尧这才明白,原来把那巡抚的少爷阉了,并不是云中凤的意思,都只出诸这位母夜叉孙三奶奶的行善,因恐她又去寻店东的晦气,便笑道:“那店东并没有说你,还是旁人的话,不过我倒有点不解,你们小姐,既然这么高的本领,又能写能画,为什么会跑到大道上去卖唱?这怎么能怨人家跟他动手动脚的呢?”

  孙三奶奶不禁念佛道:“阿弥陀佛,怎么连你也不怕罪过,忍心糟蹋俺小姐起来。凭俺老山主,就养活她这样的姑娘一千个,也不会少吃少穿的,能让她去串店卖唱吗?再说她还有三个哥哥呢,就损死了也不能让妹子去干那样营生呀!”

  羹尧道:“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去串店呢?”

  孙三奶奶道:“您要问这个,俺起初也不知道,后来才明白,她所以到这附近一带去串店是为了……”

  正说到这里,猛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年爷,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为什么跟一个无知村妇在这里闲磕牙起来?”

  说着,云中凤已像一朵彩云也似的,从楼下上来,接着向孙三奶奶嗔道:“方才我和你是怎么说的?为什么这样不听话?一到这里,就扯着年爷胡说。”

  孙三奶奶噘着嘴道:“你教俺不要说的话,俺一句也没有乱说,人家要问,你可没有教俺装哑巴呀!”

  中凤不由更怒,娇喝道:“你这人怎么越扶越醉,当着生客在此,也一点规矩没有,就这样放肆起来。还不快些下去,叫剑奴侍琴二人前来伺候。”

  孙三奶奶看了云中凤一眼,不敢再说什么,怏怏的退了下去。羹尧忍不住有点好笑。再把中凤一看,只见她,仍是中午马上装束,只是口角眉梢隐含喜意。孙三奶奶才一下楼,笑靥顿开,左腮上又露出浅浅的一个酒涡儿来。倏又忍着笑,满面生嗔的道:“你这人,怎的这等没出息,向一个村妇问长问短,如果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说着,脱下大氅,在壁上挂好,俏生生的,向灯下一站道:“请坐吧,有什么话,等一会我们吃着酒再谈,不比你去问那村妇要好得多吗?”

  羹尧笑道:“凭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却使用出这么一个天真妩媚的仆妇来,如非亲眼所见,我还真有点不敢置信呢!”

  中凤一面取过那桌上的银壶,在一只玉杯里斟上酒一面笑道:“你真缺德,也真亏你忍心在她身上下了天真妩媚四个字的评语。不过她是我的乳母,向来看得我比她的性命还重,她自己非来不可,你叫我能怎样呢?”

  说着看了羹尧一眼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君子人也,谁知道,口头上竟也这样的刻薄。”

  说罢把那只斟满了酒的玉杯,放在小几的上首坐头上又道:“请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谈吧!”

  羹尧一面道谢,一面坐下来道:“我这四个字下得一点也不刻薄,而且非常确当,这人实在是一块浑金太璞,一点不假雕琢,绝无虚假做作。适才我的话有点失言倒是真的。”

  中凤又将自己杯里也斟满了酒,一面坐下来举着杯子道:“我们不谈这个,年爷,你且请饮此杯再说。”

  羹尧见主人殷勤相劝,便举杯干了半杯。中凤又将酒斟满道:“年爷,你知道我今晚特为前来陪你是为了什么吗?”

  羹尧笑道:“女侠便不相问,年某心下也正有点狐疑,不但此番款待有点出于意外,便连女侠的行径也令人莫测,能见告一二吗?”

  中凤又举起杯来笑道:“你要问这个吗?那且请干了这杯再说。”

  说罢,自己先一饮而尽,杯子一照。羹尧只得也把杯干了,笑道:“且请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中凤一面又把酒斟满,一面道:“今天我是特为来向您谢罪的,那天在邯郸城里,多多冒犯,还请原谅。”

  说罢格格一笑,又道:“您那一手空手入白刃好不厉害,要不是我见机走得快,真不知要丢多大的人呢。而且我走后,您一直当没事人一样,一切以镇静处之,毫不慌张,更没有凭藉势力惊动地方官府,便老江湖也不过如此。从昨天起,二三两家兄迭次相试,竟也毫不动声色,泰然应邀而来,这都是常人所办不到的,我居心已钦佩无已,所以特为向您敬酒,略致歉意。”

  说着纤手一起,又举起杯子道:“我今天虽然才二十一岁,除对家父而外,还是第一次心悦诚服的佩服人。您如不见怪,请再干了这—杯。”

  羹尧笑道:“前在邯郸旅舍动手实属无心,女侠能不见责已经够了,得蒙过奖,只有增我惭栗,怎么能教女侠向我道歉?沿途冒犯令兄,出言狂妄,倒或许是真的,现在这杯酒,就算我向女侠谢过吧。”

  说罢一饮而尽道:“不过女侠如此行径到底所为何来,能见告吗?”

  中凤也举杯在口边抿了一下微笑道:“这事还没到能向您说的时候,只要您能不拿我当流娼绳妓一流人物看待便已足感,不过终有一天您会明白。”

  说着玉颊微红,又取过那把银壶来,替羹尧将酒斟上一面又道:“闻得年爷是江南大侠顾肯堂先生的弟子,这话对吗?”

  羹尧举箸吃了两片鹿腿,一面道:“我那恩师,确实是江南顾肯堂先生,女侠怎么知道?”

  中凤一面殷勤敬酒布菜,一面道:“我随家父前在太行山,前明宗室朱由柽所居卿云谷时,便曾数识肯堂先生。虽然彼时我年纪尚小,但闻得肯堂先生,清廷屡征不出,确实是鲁仲连郑所南一流人物,如何肯收起您这个八旗显贵子弟来,这倒教我不解了。”

  羹尧不由心中一惊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而且我那恩师,自在寒舍一别之后,便不知去向,至今每一念及,辄为怀念无已。侠女既然知道,能以他老人家的行踪见告吗?”

  中凤抿嘴一笑道:“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此刻要想见他,不用说是你,便当今皇上也无法呢!”

  羹尧惊道:“女侠此话怎讲?我更倒有点不明白了,能明白见告吗?”

  中凤笑道:“年爷也许不明此中经过。令师肯堂先生,前往尊府教馆,老大人是曾经奏明皇上过的,并日奉有圣旨切实予以羁縻开导,如能出仕为官,不但令师可以立刻置身显要,便老大人也必因此升迁。谁知令师竟设法永远与老大人避不见面,最后竟夜入宫帏,亲自和康熙老佛爷亲自说明,身是大明遗民,决不仕清,为君之道只在仁民爱物,自然万邦拱服,士各有志,如再相强,则沙中偶语,博浪一击大有人在。最后又说,胡越一家并非难事,只在人君一念之间,便自不见。康熙皇上虽然信了他—半话,对于遗民义士不甚追究,老大人也未因此获谴,可是对他老人家却志在必得,密旨秘诏层出不穷,并且说过,如能自行投到仍予重用,决不追究以往。可是令师矫如神龙,间或可见其一鳞半爪,却到哪里去寻,哪里去找?所以也只有罢了。你想,以当今皇上尚且见他不着,你能见到他吗?”

  羹尧闻言不禁毛骨悚然,擎杯不语,半晌忽然笑道:“我那恩师固然是仙侠一流人物,但不知女侠何以如此知之甚详,此中必有关联。年某虽然藉隶汉军八旗,但对恩师,实终身如一日,女侠能不避忌,明以告我吗?”

  中凤笑道:“您先别问我这些,现在此地并无外人,我倒要先问你一句话,那部晚村先生的评选的时文还记得吗?”

  羹尧心中更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自蒙师训,我决没有一天敢于忘掉。”

  中凤闻言,不禁俏脸倏然一沉道:“您既然还记得晚村先生的时文,足见师门训示尚在心中,请恕小妹直言,您现在是八旗世家,湖广巡抚的少爷,又是新科举人,转眼不难青云直上,置身显要,我问你,对于‘夷夏之防’,如何处置呢?”

  羹尧应声道:“富贵不易其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中凤笑道:“既然如此,我可奉告一二,小妹不才,适奉小师妹鱼翠娘,转达令师之命。据说依他老人家的看法,年爷最近必有遇合,遭际非常人物,此后十余年,足可叱咤风云,显赫一时,但对旧日师训和功名富贵,何去何从则全在自己一念。年爷,您如得意,究竟取舍如何呢?”

  说罢俏脸一仰,两只妙目,直看着羹尧。羹尧听罢不禁惊喜交集,一面重行为礼一面慨然道:“小弟荒唐,竟不知师门有如此渊源,如非姐姐说出来,还真在梦梦之中,除了一切均请恕罪之外,他年如有尺寸之进,昔日师训决不敢忘。”

  中凤也站起来,一面答礼一面笑道:“师哥既如此说,小妹只好高攀了,实不相瞒,我所能武技尽出家父所教,只剑术一项,曾得华山独臂大师传授。家师与顾肯堂师叔谊属同门,鱼师妹曾在邯郸相遇,适才所言,均其所嘱,所以乘此无人之际特为奉告。不过小妹一家,志趣各异,便父女兄妹之间,也不尽相同,如遇旁人,还请仔细。”

  羹尧不禁心下又是一震道:“那么这次承蒙相邀,到底是谁的意思,究竟又为了何事呢?”

  中凤脸上又是一红道:“适才我不早已说过,对于此事,您先不必问吗?现在为什么又提这个?”

  说着又瞪了羹尧一眼道:“为了要取信于您,我连一向对父兄都瞒着的师门渊源都对你说了,难道你还不肯相信吗?您放心,我们这里,现在虽然是坐地分赃的强盗窝子,还不至于就看上您年二爷的行囊,打算谋财害命咧。”

  说着脸色又是一沉,显然真有点生气的模样。羹尧不禁慌道:“师姐,您请原谅我记性太坏了,以后决不再提此事如何?”

  说罢连忙又站起来,赔着不是。中凤倏然一笑又嗔道:“只要不提就行,又尽管打躬作揖做什么?有人来看见这成什么样儿?”

  羹尧忙又坐下来,中凤笑着,又执着银壶劝着酒俏声道:“师姐这个称呼,实不敢当,你比我年长,还请叫我师妹足矣,不过人前还不叫为是,可别忘记了。”

  羹尧连连点头答应,两人对酌了一会,中凤倏然又娇笑道:“我那琵琶呢?”

  羹尧道:“现在高兄处,你要吗?明天我便取来还你。”

  中凤道:“忙不在一时,我闻你曾从顾师叔学得极好丝竹,如要在这里,大家合奏一曲有多好。”

  正说着,忽然从楼下走上两个绝俊的丫头来,头一个年纪十八九岁,长瓜子脸,短发覆额,后面梳着一条油松大辫子,一身深蓝袄裤,腰系淡湖色汗巾,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提着一把水壶,后面—个看去只十五六岁,头挽双髻,身穿一套绯色衣裤,双手捧着一个大银盆和手巾肥皂等物。两人一上楼来,当先一个,先叫了一声小姐,又叫了一声年爷,先将手提食盒水壶放下,打开食盒,内面却是两碗清汤细面,四色点心。

  中凤看了秀眉微皱道:“就是这几样吃不饱的东西吗?”

  那丫头道:“还有大米饭和银丝卷儿,停一会小厨房里就着人送来,这是孙三奶奶传您的话吩咐的。”

  中凤笑道:“她只知我平常食量不大,又喜欢清淡的菜,所以这样吩咐下去,却不知道今天是待客,年爷却未必喜欢这些呢。剑奴,你还不下去,叫他们再配几个菜来。”

  那丫头答应一声,才要下去,羹尧连忙拦着道:“够了,我平日也就喜欢这一类的菜,味重肥浓的东西反不适口。”

  中凤不禁笑道:“真的吗?在我这里可不许撒谎呢!”

  羹尧又一再说明,才将丫头拦住。饭罢之后,中凤见羹尧似有倦意,才命二婢,唤来粗使仆妇将家伙收拾,一同回去。

  在另一方面,高明也由云中雁陪着用过晚膳,席次,每有所问,中雁均含笑不答,只说些附近名胜和当地风土人情,饭罢以后,小坐即行告辞回去。高明方欲就睡,忽然云霄拄杖走来,寒喧之下,却笑道:“日间承高爷见询此番邀请入山之意,彼时实因年马两位在场诸多不便,所以未便启齿,本拟明日再行奉申,因恐见疑,所以特来陈明,并有奉恳之处,倘蒙见允,老朽终身感激。”

  高明忙将左右屏退,一面道:“老山主只要有须用高某之处,无不尽力,如须雍邸为力,在下也不难做到……”

  云霄笑道:“高爷误会了,老朽如为本身开罪朝廷之事,怎敢如此大胆冒昧,用迹近要挟的手段来对付您,那不是罪上加罪吗?”

  高明不禁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怔道:“然则又所为何来呢?”

  云霄慨然道:“高爷盛意固然可感,但老朽所求的,实在是因为平日略诸相人与子平之术,对于小女中凤更外钟爱特甚,此次得见同行的那位年爷,虎头燕颔,是个干城之相,将来必至位极人臣,所以想求您一言,代为作伐,了却老朽一段心事。”

  高明不禁默然半晌,看了云霄一眼笑道:“岂但老山主有意,便高某在初见令嫒和年兄时也有此意,不过……”

  说着又看了云霄一眼道: “恕我直言老山主请勿见怪,如以令嫒才貌与年兄人品来说,正是一对。无如老山主正在得罪朝廷,窜身草莽之际,那年兄又是八旗世族,出身阀阅之家的新孝廉,在下即使尽力也恐怕未必敢做主呢?”

  云霄笑道:“我所以要求高爷大力的也正在此,不过老朽相法向来极准,只因久已断定小女才貌虽尚不恶,亦主大贵,但实在是一个二房之命,所以才敢不揣冒昧,来请高爷作伐。只年爷亲口答应,不妨等他正室夫人完姻之后,再令小女陪侍巾栉,否则老朽岂无自知之明,敢以盗首之女敌体出身巡抚公子的孝廉公吗?”

  说罢哈哈一笑,高明不禁暗笑,这老头子说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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