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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这才想起,那个刺客还末问过,忙命载泽年贵好生伺候,便一同向前屋走去。再看那李云鹏时,两手已被反剪着,躺在地下,口中流着鲜血,正在哼着,高明跑过去冷笑道:“你这小偷儿,我们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却跑到这里来行刺,是何道理?你究竟奉了何人指示,赶快说明,我还好酌量情形替你医伤,放你回去,否则一迟便无救了。”
那李云鹏在地下猛一翻身,倏的坐起来,剔起双眉道:“姓高的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老子胸腹之间已经中了那姓马的透山掌,至多六个时辰必死无疑,还有什么说的。不过,老子虽然伤在姓马的手里,少不得有人来和你们算还这笔帐,你等着吧。”
说罢哈哈大笑,箕踞而坐道:“事到如今,老子大不了一死,你还能把老子吃了?”
羹尧看了他一眼道:“朋友,话不是这样说法,冤有头债有主,这次我们可没有去找你,是你先来上门寻事的,究竟为了什么,你不把话说明,不嫌死得太冤吗?”
李云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仰着脸,看看羹尧道:“姓年的,这两句话倒还有点人味,老子瞧在你的份上,不妨把话说明,你要真够朋友,可别糟蹋人,等我把话说明,劳你驾派人把我送到北门外三合兴客栈去,我便感激不尽。”
羹尧道:“朋友,你放心,慢说是这点小事,就是你要我年某把你送回河南去都行,年某向来一言既出决无反悔,你说吧!”
李云鹏又看了高明一眼冷笑道:“今天的事,与你姓年的和那姓马的完全无涉,老于此番前来,就是专为要宰这姓高的。”
高明厉声道:“我与你这厮素昧平生,为何却专来找我是何道理?”
李云鹏也厉声道:“老子本来认不得你,也和你无仇无怨,不过老子现在是十四王爷的护卫,他教我来宰了你,回去便有五千银子的赏格。老子只为了看中了韩家潭一个窑姐儿,要替她赎身,正好要用个四五千银子,所以才在你身上打主意。想不到老子倒霉,偏偏遇着那姓马的替你撑腰以致遭了毒手,把命丢了,不过你别喜欢,你这颗脑袋既值五千银子,少不得还有人来取。”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接着把嘴一张,那血直喷出来,人又倒下,便自死去。
高明不由皱起双眉道:“大哥!此事如何料理呢?”
羹尧沉吟半晌道:“这厮既奉十四王爷所差,事情倒不大好办呢!不过,我已允他把他送到北门三合兴客栈,倒不可不去一趟,且等我去过回来再定行止如何?”
高明失惊道:“那厮既教你把他送到那里,一定还有羽党,你这一去不是自己送上门去吗?而且他已死了,万一他的羽党再反咬一口,我们虽不怕惊官动府,岂不又是麻烦。依我看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去县衙一趟,责成当地官府,到三合兴去查勘一下,顺便将所有羽党先行拘捕起来再说。”
羹尧笑道:“话不是这样说,一则我已允过他,决无人死反汗之理,二则事情既然牵涉十四王爷,一惊动官府反不好办。以我看来,那厮就有羽党也不过江湖人物,不经十四王爷允许,决不致把事闹穿,我去只按江湖过节行事,他要真打算惊动官府,贤弟再去县衙不迟。”
高明想了一想道:“如此也好,不过那厮手段不弱,如有羽党也定非善类,我看还是另外派人把他送去为是。”
羹尧笑道:“这倒不消虑得,我自信只有一口短剑在身,像这样的江湖下三滥还不敢动我。”
张杰在旁忙道:“二位爷,您两位讲话,小人本不能插口,不过这次我奉了老山主和小姐之命,伺候二位到京,也就防到中途再有不开眼的江湖朋友有点风吹草动。想不到走了两站路,便又遇上此事。此番行路住宿,都有我们云家堡的镖旗暗号,他竟敢如此不守江湖规矩,无论冲着谁来的,总应该是小人的事,不然回去决无法交代。现在年爷既已答应他,把他送到三合兴去,还求让小人去一趟,问明情形也好回去禀报山主和小姐,否则小人便无法回去了。”
羹尧笑道:“这倒好,你又扯到头上去了。也罢,既如此说,那么,你赶快报人把这厮抬起来,我和你一同去一趟。”
高明见有张杰带人同去,心下略放,便道:“这样说也好,万一那厮羽党,惊动官府,可速差人回来告诉我。”
张杰尚欲有言,羹尧道:“你不必再说什么,江湖规矩我也懂得一点,如你一人前去,万一碰上能手,不也为难吗?”
张杰不好再说,便也将兵刃暗中藏好,命人用一扇板门抬了李云鹏的尸首,用被盖好,一同向北门而去。到了那三合兴客栈一看,却是一个四合院子的小店,一共只有三间上房,张杰上去一问,有没有姓李的住着,那店里走出一个一只眼的汉子来道:“你找谁,嚷什么?”
张杰冷笑一声道:“我找这店里住着的姓李的,他有没有朋友住在此地?”
那汉子瞪起一只眼道:“姓李的朋友多着呢!你有什么事,咱们先说说好吗?”
张杰冷笑道:“尊驾姓什么?是这店里的掌柜的?还是姓李的朋友?我们是一片好意,还请说明了才好讲话。”
那汉子也冷笑道:“我也姓李,是李云鹏的哥哥,也是这店的掌柜的,有什么话请说吧!”
张杰道:“既如此说,尊驾想是独眼龙李如虎李寨主了,在下就是山西云老英雄帐下的小燕青张杰,今晚令弟无故跑到我们住的店内去,不问情由便向我们云家堡的贵客高爷行刺,同行马天雄马爷上前查询,令弟又用尊府秘授毒药弩箭将他打伤,命在旦夕,令弟也中了马爷透山掌,震损内脏身亡。是令弟在未死之前,一再恳求我们这位年爷把他送来此地。今天这场事,我们在路上插有镖旗,住店画有暗记,令弟明知故犯,无异有意拔我云家镖旗,所以一面遵从令弟之意将人送回,一面也向李寨主讨句话,将来好向云老英雄回话。好在李寨主也是一个老江湖,和敝寨老少各位都有个相当认识,如何了断,便全在李寨主了。”
李如虎一听口气,兄弟已经伤在人手,不由瞪起那只眼睛,冷笑道:“如此倒有劳二位了,但不知我那短命兄弟的尸身现在何处,能容我一见吗?”
张杰道:“现在门外,因未打听清楚,所以没有敢送进来。”
说着向店外高声道:“李二爷在此,你们还不快把三爷抬进来吗?”
那抬人的壮汉,立刻将门板抬了进来。
李如虎揭起被来一看,灯光之下,只见兄弟一脸鲜血,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不由无名火起,仗着自己一身铁布衫功,又会大力金刚手法,冷笑一声,暗中提气便要发作,羹尧走前一步在灯光下站立,含笑道:“适才经过情形,张总管已向阁下言明,李寨主为何一言不发,难道要向在下赐教吗?”
说着右脚略一用力,随着又退后了半步,李如虎把羹尧一看,竟是一个少年书生,举止又极为安详,心下方觉有异。再一看那地下,一块水磨澄浆方砖上面端端正正的印下了半个脚印,妙在印旁绝无裂痕,好似窑里烧出的一样,分明内家工夫已臻上乘,不由暗暗大吃一惊,自料来人一经出手,决非其敌,只有暂时按下怒火冷笑道:“年爷端的好工夫,李某虽然在江湖上是一个无名小卒,也还识得好歹恩怨,既是舍弟相托两位送来,岂有向两位无礼的道理。不过舍弟这次进城,连我也不知道,既是张兄说是他拔了云老英雄的镖旗,将来少不得有人到云家堡去回话,现在请恕在下心乱如麻不待烟茶了。”
张杰也冷笑道:“这样也好,不过在下已向李寨主把话说到了,此事还请在十朝半月以内到敝寨去做个了断,不要让在下受责才好。”
李如虎又瞪起那只眼睛道:“姓张的,你请放宽心,我李如虎虽不是什么大山寨里出来的,这点过节还懂得,大概不出一月,总有人到贵寨去向云老英雄请安问好,用不着你再叮嘱。今天如非这位年爷同来,我早让你带点记号回去传话了。”
说着又看了羹尧一眼,张杰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只要你是个识货的就行。”
说罢,扯了羹尧道:“我们走罢,人家今天全瞧在您那一脚上,知道吗?”说着一面命人将李云鹏抬下,连被和门板一齐带走。等回到城内三元栈店中,只见高明正坐在马天雄榻前说着活,天雄面色已经大转,谈笑自若。一问所以,才知道那解药吃下去之后,不久便大解了一次,臂上吸毒石也自脱下,只一小孔尚在流着紫血,那块吸毒石也由高明用人乳浸过收起来。高明也问送李云鹏到三合兴去的情形,张杰忙将经过说了,一面道:“那厮兄弟三人,向来都是江湖的下三滥,今天折了一人,又为年爷神威所镇,当时不敢发作,也许另有鬼计,还要请二位爷多多防备才好;”
羹尧笑道:“他如真的再来,那太不识相了,闻得此贼兄弟三人全仗毒药暗器取胜,并无多大真实工夫,我们现有解药又有吸毒石,怕他做什么?”
说着向张杰讨过那药瓶藏在身边,又向高明道:“贤弟剑上所藏吸毒石,非金非石,到底是一项什么宝贝,为何如此神妙?我想今天马兄之伤就无解药,有此一石也不妨事,能将出产之处见告么?”
高明笑道:“此物名为吸毒石,其实并非石质,乃一种异蛇之角琢成。蛇本奇毒,人畜当之无不立毙,但额生短角,转为解毒圣品。只要是蛇虫之毒,将此角按在伤门上,其毒可吸者立刻吸住创口。牢不可拔,直待毒尽自然脱落。角本白色,一经吸毒便转青紫红黑各色。吸完用人乳一浸,其毒又尽入乳中,仍转白色,以后还可再用。”
说着,取出宝剑,将所系两珠解下一粒递给羹尧笑道:“弟留一粒足矣,这一粒便以奉赠,以备不时济人。”
羹尧也不推辞,只谢了一声便把来也系在剑环上面。少时鲜鱼买来做好汤,又给天雄喝下去,不一会又大解一次,余毒尽下,精神更加健旺,高年二人方觉放心,忽然外面又是一阵大乱,走进一群公人打扮的人来,各执单刀铁尺诸股兵器。为首一人年约五十上下,提着一柄朴刀大声道:“哪位是云家堡的张总管快请出来答话。”
张杰挺身而出道:“在下便是,看你打扮装束,一定是位班头了,但不知是何案情,要我张某答话?”
那人道:“不才乃是本县的快班房忠,现奉县太爷之命,要请张爷到县衙问话,还有一位高爷,一位年爷,一位马爷,都请陪我去一趟。”
说着又向张杰一使眼色,低声道:“本来在下决不敢惊动张爷,无如这是十四王府里的差官把你们告下来了,便连我们老爷也无法违命,还望张爷体念房忠奉上差遣,身不由己,多多原谅。”
张杰不由一怔,未及开言,载泽已经捧着半边打肿的脸走来冷笑一声道:“啊,原来尊驾是这里县衙门的一位班头,既是奉命拿人,你有牌票朱签吗?”
房忠一听口气不对,再一看来人,虽然红肿着半边脸,绝不像个江湖人物。
连忙赔笑道:“这位爷台贵姓大名?在下既然奉命拿人,焉有没有牌票朱签之理?”
载泽又冷笑道:“既有朱签牌票,那我们就好说话了,且请拿我看如何?”
房忠忙从靴统中间,取出一张朱谕,先打了一个千,然后递在载泽手上,一面道:“爷台请看。”载泽一看正是一张朱签,上面写着:
“赐同进士出身加两级记录十次邢台县正堂李为据县民李如虎报称伊弟云鹏现充十四王府差官,因往县城南街三元栈访友,竟被邻县云家堡积匪张杰高明年羹尧马天雄等群殴毙命,复将尸体送往该民所设之三合兴客栈,加以恫吓不许声张,并附十四王府采办谕帖一纸,请求拘凶严惩以雪沉冤等语。查该匪类等,在本县城里竟敢群殴王府差官至死,殊属不法已极,仰即将各匪锁拿来衙以凭核办,毋稍徇纵,切切此谕。
右仰本衙快班卯首房忠”
不由又是一声笑道:“房头,你们老爷是姓李叫茂青吗?”
房忠又打了千道:“敝上正是这个官印,爷台认识吗?”
载泽喝道:“你且不要问这个,少时我自有话说。”
说着,拿了朱签走进上房,向高明道:“四爷请看,这李茂青糊涂不糊涂?竟连您也列入匪类,差人拘办起来。”
高明接过朱签看了一下笑道:“这也值得到大惊小怪吗?既然是他倒好说了。”
说着站起身来,向年马二人笑道:“果不出我所料,反被宵小弄了手脚去,不过大哥马兄休慌,小弟自有道理。”说着拿了朱签回到自己房中,取过文房四宝,提笔写了二三十个核桃大的字,又开了枕箱,取了一方图章盖好,用个官封封上,对载泽道:“你可拿我的信,随那班头到县衙去一趟。”
说着,又附耳说了几句,载泽点头道:“四爷放心,奴才理会得。”
说完又请了一个安,转身来到中间一进,向房忠笑道:“房头,你既来了,总不能教你无法交差,如今我随你去见一见贵上便了,这里可不许惊动。”
房忠一见那气派,心知这一批人决非寻常人物,也许本官已经碰了极大钉子都说不定,连忙又打了一千道:“下役无知,多多冒犯,还求爷台原谅。爷台如能随小人去回我们老爷一声,这里的人立刻教他们回去,决不敢擅自惊动,那张签子还请赏下来,小人才好回去销差。”
载泽鼻子内哼了一声道:“那张火签不关你事,见了你们贵上,我自然会得缴还给他,既然公事紧急,不要再耽误了,我们就此走吧。”
房忠连忙又打了一个千道:“一切还请爷台成全,小人遵命就是。”
说着又向带来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大家全退了出来在外面远远的监视着,载泽不由好笑。出了店门之后,走了几步,房忠又笑着低声道:“爷台到底贵姓,且请将台衔赏下来,小的也好称呼。”
载泽冷笑道:“你还不放心吗?我姓载叫载泽,现任雍王府的内总管,咱们高爷是雍王府的总文案,那位年爷是湖广巡抚的少爷,这一次出来是为了王爷有机密大事,顺便看看这一路的吏治民风。想不到在这县城内今晚便有强人前来打劫,竟敢打伤王府护卫,便总文案高爷也几乎受伤。现在高爷已经办好文书,专人晋京飞报上去,你们贵上是个多大官儿?他有几个脑袋?竟敢听信强人一面之辞,连咱们高爷年爷马爷也要拘捕起来,这不是反了吗?”
房忠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来,又打了一千,笔定鬼也似的站着道:“载老爷,小人实在无知,还请大人不记小事,在高年马二位面前美言一二。”
载泽冷笑道:“你是奉上差遣身不由已,谁还和你一般见识?不过,贵上做事也忒嫌大意了。幸亏今天的事有我在场,要不然真把他们几位弄到贵衙门去,那不是天大的笑话?”
说着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今天我倒要看他这事怎样下得了台。”
说罢冷笑着向前走着,忽然一摸自己嘴巴,眉头一皱道:“咱们是有帐再算,不怕他不摘下顶带到刑部去走走。”
那房忠跟在后面哪敢开门,一路到了县衙,先请载泽在花厅坐下,一面赶紧奔向签押房去,在走廊下偷眼一看,那位知县李大老爷,正斜着身子,半靠在一张藤椅子上面,一只手捧着水烟袋,在咕噜噜抽着,一面向旁立的小当差喜儿打着京腔道:“那房忠回来没有?这是一件人命关天的案子,死者又是十四王爷府里的差官,不把正凶拘来,怎么得了?”
一面又叹了一口气道:“那苦主的话也太厉害了,左—个王府,右一个王府,如果正凶不能到案,明天验尸就是—个麻烦,偏偏王师爷又生着病,这怎么办呢?”
喜儿正说:“老爷放心,这房忠向来是极其精干的人,到了他手里决没有一个不破的案子。”
房忠已经抢上两步,—掀门帘先打了一个千,高声道:“回老爷的话,小人已经回来了。”
李知县连忙放下水烟袋道:“那正凶拘到没有?”
房忠道:“回老爷,那正凶倒是在三元栈里住着,可是小人就有吃雷的胆子也不敢动他。”
李知县不由怒道:“胡说,左右不过几个匪类,你身为本县快班卯首,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
房忠又打了一个千道:“回老爷,要真是匪类,小人就拼得这条命不要,也要把人拘到。不过来人比苦主的声势更大,而且那位苦主指控的三位,一位是雍王爷的总文案,一位是湖广巡抚的少爷,一位是雍王府的护卫,现在有人已经受了重伤,教小人如何敢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