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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游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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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羹尧听罢,不禁半晌做声不得,忽然看着肯堂道:“老师,那一我打算不去应考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本八旗世家,令尊令兄又望你甚殷,怎么能自暴自弃呢?而且我们今天所谈的话是决不可让第三个知道的。如果将来你不应考,尊大人一旦问你,又作何解说呢?”

  羹尧不禁又默然,肯堂看着他正色道:“凡事只要心里有数,你能不忘却列祖列宗都是汉人,处处能为汉人争气就行,你不是老想做一个不世出的英雄吗?现在不去应考,天下澄平已久,你又到哪里去找异路功名呢?”

  羹尧不由慨然道:“老师,您不但传了我文武学艺,并是指我迷途的一个绝大恩人,今后我如得志,决定善用你所传的学艺去替祖宗补过,替汉人争气。并且把您给我的这一部诗文,将来向有志之土广为流传,您说对吗?”

  说着,起身纳头便再拜下去。

  肯堂笑着扶起来道:“你能如此,便不负我三年苦心,也不负你这杰出的聪明才智。不过这部时文,并非我所评选,实在是一位大明遗老吕留良先生的著述。他因为一般读书人,都只知道有功名而不知其他,所以才把这夷夏之防的大道理藏在时文里面,好让那些热中功名的士子,在巴干功名之中,稍微激发一点天良,或许为汉人留一点剥复之机,所以他才自名留良,出家以后,又号不昧上人。这部书本来是他托我带进京来觅个传人的,既然如此,这个责任便托付给你吧!”

  说罢不禁颜色欣然。师生二人自此之后,情份更笃。不久,肯堂便通知希尧说羹尧学业已成,可出院应考了。恰巧遐龄也从湖广回京陛见,一闻此言,不禁喜出望外,讲师之外,再唤来羹尧一谈,不但彬彬有札,远非昔日顽劣之状,而且所学竟极渊博,对于时文更是才华横溢,绝异寻常,这一喜更非同小可,乃母年夫人三年不见爱子,更是如获异宝,和丈夫长子一商量,立刻准备了五千两银子庄票,和一封湖广巡抚衙门总文案的聘书,命羹尧送去。谁知等羹尧回到书房一看,不但老帅踪迹不见,连伺候他的喜儿也不知去向,只在自一己桌上放了一封信,正是肯堂的笔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仆本江南布衣,偶游京华,原不耐久居,徒以公子人中惊鸾,勉留三载,实欲藉我涓埃,以为他日山海之益。令幸学成,则当身退,料知尊翁必有后命,惟有不别而行,庶免两难,喜儿本胜国孤臣之裔,屈身厮养,似非所宜;故带以俱去。素行不羁,尚望代陈苦克 恕我狂澜。 友生顾肯堂留草”

  羹尧看罢不由一呆,心知老师既去决难追寻,只有拿了那封信上见父兄,遐龄不由大惊失色,各处派人寻觅,哪里寻得着、心中虽深恐主子见责,只硬着头皮据实密奏,谁知这位有名的康熙大帝,闻奏,只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并未追究.反恩赐有加。这件事,遐龄心中。始终不解、直到二十余年之后,方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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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邯郸奇遇
 
  那是三年以后的事了,这阿飞式的羹哥儿,已经长成了一表人材,而且,他已完成了当时读书人两重功名,中了秀才和举人。在—般贵介子弟当中,提起年府的羹二爷,谁都得说一声,少年英俊,真像个玉堂人物。同时,因为羹二爷好友异常,只有一技之长的,无不虚心延纳,朋友如有缓急,真到不得解决的时候,只要向羹二爷说一声,出钱出力,决无吝惜,而且做过拉倒,不但不挂在嘴上,就有第三者问起来,不是真知已决不承认,因此更加名动九城,上自公子王孙,下至街坊混混,便有灭人的难事,往往只要羹二爷一言立刻可解。他的任侠义主几乎无人不知,这比他本身的功名,和父兄的声势还要来得大。但是羹二爷虽然豪气如云,对待宾客却虚怀若谷,只有一项是他的弱点,那便是权势地位比他更高的,却决不奉承,只要对他稍有拂逆,便毫不客气,当场给你以一个极大的难堪,决不怕因此触怒权贵,所以乃父遐龄和乃兄希尧,对他又添了一重新的心事,便把他送到武昌去,在遐龄官邸读书以免意外。谁知到了湖北不上一年,偏偏适逢大比之年,又不得不让他回京会试。虽然数千里长征,羹尧因为师传绝艺在身,复值天下澄平已久,只携了老仆年贵一人,便束装就道,绝没有把江湖险恶放在心上。一路晓行夜宿,出了湖北境,又穿过河南境,渡过黄河看着已到直隶边境,路上越发平静无事,只流寇之乱,疮痍未复,景象十分荒凉。这一天行近邯郸,那正是古赵国的都城,羹尧在马上想起当年七国争雄,和平原信陵两公子的史迹,再看眼前一片萧条荒凉景象,不由感慨万千。入城之后,天方晌午,本可再赶一站,但因这是一个战国名城,应有不少名胜古迹可供凭吊,打尖之后,便在城南一家高升栈住下。洗去面上征尘,命年贵在寓中看守行李,独自一个缓步出了店门,向街头信步走去。行不多远,忽见一座道观。门前匾额上大书着古吕仙祠,入祠再一细看碑志,原来却是吕翁一梦黄粱唤醒卢生的所在,不由唾了一口道:“世间那有这等事,这不过方士故作神奇藉以惑人而已。”

  说罢一笑,便待转身出门,忽听殿外有一个女人笑道:“那混帐店小二就说得这个古迹不知如何神奇,原来不过这样一座荒庙,眼巴巴的跑到这儿来看这个,还不如在店里坐着咧。”

  再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短衣窄袖的少女,头上罩着一方青绢,上身大红锦袄,下面葱绿洒花散脚裤子,外面披着一件玄色素缎银鼠斗篷,脚下一双凤头弓鞋,只因正在斜着身子掉着头和殿外的人讲话,急切间却看不出面目来。

  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祠外笑进来道:“你这妮子,懂得什么?古迹本来就是这回事,你真当和戏台上一样,会跳出一个仙风道骨的吕洞宾来吗?对不起,还差着你这样的一个白牡丹咧。”

  “四爷,我不来呢!你怎么打趣人?”

  那少女说着,一赌气,猛然把头回过来,正好和羹尧打了个照面。只见她一张鹅蛋式的脸型,两道秀眉,长细入鬓,配着一双灵活有神的眸子,媚中带威,两片玉颊只淡淡的施着一点胭脂,衬着粉鼻樱唇,分外显出异样风流艳丽。心中方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人物,后面的人已走进来,却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身穿二蓝宁绸长袍,外罩着漳缎背心,足下薄底快靴,却生得隆准深目,阔额削腮,顾盼自雄,眼角稍向羹尧看了一下,仍向那少女笑道:“这又算什么打趣你,说你像白牡丹又错了吗?”

  那少女猛见殿角站着一个劲装的英俊少年,看了羹尧一眼又薄怒道:“你胡说什么?要让人家听见,不难为情吗?快回去吧!”

  那少年笑了一笑道:“说要出来也是你,现在反催着回去。你瞧转了这么大圈子,除闹了一头一脸沙土,看见什么来?反正今天我是不想走了,回去也好。”

  接着又看了羹尧一眼,便携了那少女一同掉头出祠。

  羹尧心中不由暗想:“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呢?既不像夫妇,又不像江湖人物,那男的气魄之大更是惊人,听口气也好像是路过的,怎的风尘中会有这样人物,岂非怪事?”

  想着便懒得再在祠中待下去,也缓步从祠中出来,再看那男女两人,已向大街上走去。外面风沙更大,气候也转冷,天上彤云四布,饶有雪意;不由深悔留此半日,更无心再去寻访其他古迹,匆匆便想回店。刚上南街走得数步,忽然听见前面一声呐喊,围了一个大人圈,把路都堵塞了,竟无法前进。再上去分开众人一看,却是一辆大车,深陷在车辙里,车上满裁着一车煤炭,偏拉车的又是一匹既高且长的瘦马,车把式虽然刷刷一连几鞭,那马吼喘连连,已累了一身汗,却仍拽不起来,撑不住那车把式在后面力加鞭策,一个前失,转伏在地下再也起不来。车把式不由掉着长鞭骂道:“老子算倒榍,花了八两银子,买你这匹下汤锅的牲口,一出门便闹乱子,今天回去只有把你卖绐王屠户宰了卖熟肉去。”

  说着一连又是几鞭,那马又悲啸—声,伏在地下,却不肯起来。羹尧见那马头尾长约丈余,高可七尺开外,两只耳朵和削竹一样,虽然满身泥污见不到毛片好歹来,却断定是匹好马,正待上前喝止,设法拽起那辆车子,再向车把式说话,倏见人丛中有人高叫道:“一个大活人,走路不带眼睛,把车陷在辙里,自己没有办法,倒拿畜生出气,你别打,依我看。它比你这人高明多了。”

  “他妈的,是准敢在这里刘老子说懈怠话?既有种,不会来替这畜牲把车子拉上来吗?老子打老子的牲口,干你屁事。”

  车把式不由鞭子一扬四面看着。

  “话是老子说的,明明是一匹上好的龙驹叫你饿得塌了肚皮,你教它哪里会有力气。再说这马也不是拉车子用的,你能怪它吗?”

  说着,从人丛中跳出个一身破衣赤足穿着草鞋的汉子来, 一手指着车把式,一面冷笑着。

  车把式将来人一看,见他虽然生得高大雄伟,却是一身破衣,满头满脸都是灰土,不由也冷笑道:“这匹病马在老子手内,也有二十多天,倒不知道它竟是一匹龙驹呢。你老兄既然识货,只要把原价八两零三钱银子拿来,我便转卖给你。再不然,你既舍不得这畜生挨揍,便替它把车拉上来,我也可以一分银子不要,双手奉送。要不然,对不起,请你别多管闲事,明天要是有钱。不妨花个三十五十的,到王屠户那里买块龙驹肉尝尝,解解馋,不比在这里说懈怠话好些吗?”

  那汉子看了车把式一眼冷笑道:“你这话当真吗?当着这许多人,可别说了不算。”。

  车把式把眼一瞪道:“说话不算?老子还没工夫哄孩子玩呢!你只要能把车子拉上来马便送你。”

  “好,你等着,瞧我的。”

  那汉子说着把腰间草绳一紧,先将马从车上卸下来,牵在路旁,然后纵身向车后一站,两脚稳了一下,双手一拍,在车后猛一推,大喝道:“起!”那车子竟从二尺来深的辙里推上来。众人方齐声喝彩,却不料那汉子用力过猛,忽然那条束腰的草绳崩断,不但破袄敞开,连那条破裤子也要掉下来。那汉子不禁叫声“啊呀”,手下略松,车子又向辙里倒退下来,那—车子煤何止千斤,那汉子不禁进退维谷,流了一头冷汗。羹尧在旁看见,连忙将长袍一拽, 飞步上去,口里招呼一声:

  “朋友且退一步,待我来帮你一臂之力。”

  一面就汉子身后站定,双手稳定大车不让它退下来。那汉子见有人代他推住车子,忙一撒手提着裤子退下来,羹尧接着猛力向上一推,那辆车子直冲出去丈余远近,旁立众人又是一个连环大彩,起初还疑惑是那穷汉把车推上去,再一细看却是一个白皙少年书生,不山都惊得呆了。还是那车把式先说:“少爷您真赛过二郎爷转世,一点也不胡吹乱谤。谢谢您,不然耍凭这位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呢!”

  车把式说着,向那穷汉看了一眼,鼻孔里又哼了一声冷笑着,便去解那系着的马。

  “慢着!”那穷汉已把腰间草绳结好,一个纵步便赶到马前夺下缰绳冷笑道:“你说了话不算吗?”

  “奇咧,你是穷疯了真打算讹人吗?车子是你推上来的吗?老实说,要不是人家这位少爷,你早在我这车轮子底下到阎王爷面前去挂号了,也许老子倒霉还得卖了马打场人命官司咧!”

  说着两手叉腰把眼睛一横道:“你打算怎样?”

  那汉子大声喝道:“呸!我不跟你斗口,老子虽没有把车子推上来,你这车子是自己跑上来的吗?你如不把这匹马送给这位,老子不把你连车子一齐拆散了,也不算穷爷厉害。”

  “吓!你不要脸。是穷疯了吧,当人家这位少爷也和你一样吗?你先去问问人家是不是好意思要我们苦人的东西,然后再说不好吗?”车把式说着正掉头去看羹尧的脸色。

  拍!拍!“你他妈的竟敢损人,老子先请你尝尝我这赛二郎马大爷的厉害。”

  那穷汉冷不防,一伸手左右开弓两个嘴巴。打得那车把式,顺着嘴流血。

  “反了,反了!你敢打人,老子跟你拼了。”那车把式情急拼命一头向穷汉小肚子上撞去。

  “吓!这是你找死,可不能怪老爷心狠。”那穷汉身子一闪让过那一头。瞪圆了眼睛,一掌便向车把式背上劈下来,猛觉腕下有人一托,这一掌何止三五百斤力量,竟被轻轻托住,不由吃了一惊。再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位帮着自己把车推上来的少年,正待开口询问,羹尧已先笑道:“朋友,你何必跟这无知小人一般见识。”说着又向车把式喝道:“你这厮既在外面跑,为何不知好歹出口伤人?能怪人家揍你嘴巴吗?”

  那车把式一见那少年出场,说话竟向那穷汉,又慑于少年的势派,不由捧着双颊看着羹尧道:“您看,他揍得我可真不轻,难道,您也真要我们苦哈哈朋友的东西吗?”

  羹尧看着那车把式舍命不舍财的一副脸色不由好笑,又喝道:“挨揍那只能怨你出口伤人,决不能怪这位朋友,至于这匹马,让它拉这煤车只有磨折死了算完,那太可惜了,不过我也决不白要你的。”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约莫十来两,递过去道:“你不是说八两银子买的吗?这里约莫是十多两银子,便算马价如何?”

  “这个……”那车把式一见白花花的一锭银子,不由眼中看出火来,登时忘了两颊还肿着,但见羹尧出手大方,又起了贪心,不禁弯下腰来,满脸堆笑道:“方才我是跟这位穷朋友取笑的,您想八两银子能买这样一匹好马?委实我是三十两银子买来的,您要是真要,还得……”

  “呸!你是看见人家这位爷是冤大头吗?光棍眼里可揉不下沙子去。我马大爷在这儿已经三个月,什么事不知道,这马是你花钱买来的吗?赶快把银子收下去,夹着尾巴给我滚。要不然,我可不管人家这位爷台的意思怎么样,非揍你个明白不可。”那穷汉说着又瞪起眼睛,提着醋钵大的拳头,要奔过来。

  “好小子!老子认输,你有本事跟着这位少爷一辈子,要不然,我能让你在邯郸城里再混下去,就把我这王字倒过来写!”那车把式揣起银子便走,自去另找牲口。

  那穷汉冷笑道:“哼!老子在这里三个月咧,也没有见这大邦之地,谁敢咬掉我的x x?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尽可使出来,大不了你王老八,有个好妹妹,跟快班上的小伙计吉五有点首尾,我等着你的。”

  两边看的人,都不由笑起来,车把式却如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那穷汉一伸手解下那匹马向羹尧笑道:“这委实是匹千里龙驹,不知从哪里走失下来,被这小子拴住,却把来拉煤车,又舍不得喂它,两个月下来,已经饿塌了膘,所以显不出好处,您买去,要是好好的将养一下,不消三五个月,便可以看出他的异样了。”

  羹尧过去一看,只见那马果然瘦骨伶仃,浑身累累鞭杖之痕,背上一大块已经磨去皮毛,红鲜鲜的露着肉,但仍昂首头,蹶着蹄子,不禁慨然道:“凭你这一副好骨格,就该金鞍紫缰置之天厩也不为过份,却落在一个无知车把式手里用来拉煤车,真太可惜了,好生随我去,慢慢调理吧!”

  那马长嘶一声,看了羹尧—眼,竟似有知—般,二目流出泪来。穷汉在旁见状,看看那马,又看看羹尧,也不由长叹一声道:“这匹马,今天遇见爷台总算有主了,在下还有点事,再见吧!”

  说着把手一拱,猛—掉头,便向人丛中走去。

  羹尧连忙一闪身,一把扯着那穷汉的破袄说:“兄台,你且慢行一步,请到敝寓略谈如何?”

  “爷台,是有什么话要问吗?这马虽然不是那小子花钱买的,却决无纠缠,您请放心吧,我委实还有点事呢!”那穷汉被拉着,不由有点着急。

  正挣扎着,羹尧又笑道:“兄台!你错会意了,小弟虽然不才,还不至重马轻人,就这马有些来历不明,既敢买下,也还不惧。不过因为兄台举止决非常人,所以打算相邀一叙。敝寓就在前面高升栈,且去小饮三杯,去留任凭尊意如何?”

  那人见羹尧称呼已由朋友改为兄台,看看那马,又看看自己身上,不由慨然道:“既承抬爱,在下权且遵命。”

  说着一手枪过那马缰绳,跟在后面便走。羹尧笑着又抢过马来道:“还待我来吧,不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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