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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歆瑶不卑不亢,眼神诚挚,态度诚恳:“不瞒您说,您对我这样好,我收里实在是……有些忐忑。”
霍青娥微微一笑,柔声道:“孟婆渡厄符在需要的人眼中,珍贵到了十二万公,纵舍性命也不能舍了它。在不需要的人眼里,却不过废纸一张。此物于你乃是救命稻草,于我却无甚大用,又谈何忐忑?”
“装,继续装。”麻长生双手抱胸,很不给面子地拆台,“当年是谁为了这玩意,和我大打出手的?”
霍青娥闻言,轻轻叹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啦,你还提它干什么呢?那种自作聪明,想来个二桃杀三士的家伙,光想想都让我觉得十分不开心啊!”
麻长生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其实呢,拜托你的,也不是什么大事。”霍青娥笑意盈盈,眼角眉梢都透着暖意,“我独自候选,无人指导,待晋了元神,衰却都过了三个,回头一瞧,发现自己根基没打好,元神就已是巅峰,再没办法晋地仙,才打上了这张‘孟婆渡厄符’的主意,可等到东西到手后,我才发现,这张符咒并不能洗清全部的因果,尤其是天道认定的深重罪孽,还是会如影随形。与其如此,我若要转世,到不如死得干净利落一些,再寻个稳委的护法之人,你说是不是?”
修真者口中的“死得干净得落”,就是肉身被毁,魂魄也被削弱得厉害,一身法力悉数不存,唯有一缕真灵不散,以最虚弱的姿态转世入轮回。一般来说,这是逃难才会用到的手段,为疗伤啊,为更高一步境界转世的修士,灵魂都是完好的不说,肉身往往也保存得相当好,在哪个洞府里待着,等待转世的身体一碰,就将全部修为灌入,这才完成使命,化为飞灰。
哪怕是这样重大,攸关性命的事情,由霍青娥嘴里说出来,也同样轻飘飘的,随意至极,好像一点也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叶歆瑶太清楚这二者的不同,她还真没想到霍青娥让她做得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沉默半晌后,方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轻声说:“娘娘竟如此信我……”信她光明磊落,欠了对方一条命,就势必会将诺言兑现到底。
“我怎么会相信你呢?”霍青瑶微微侧过脸,步摇上的流苏轻轻颤动,让她整个人都带了迷离而朦胧的魅力,只见她眼波流盼,似笑非笑,“我只是对你……很好奇呀!”
你,你就不能配合点气氛,让我继续在“士为知已者死”的情绪中感动一把么?
出于对朋友的担心,申箫沉默了许久,还是顶着内心中的恐惧和寒意,郑重其事地问:“天底下那么多人,娘娘为何……”
“这种事情,你问你朋友就好呀!”霍青娥凝视着叶歆瑶,笑意盈盈,还带着一抹戏谑,“对不对?阿琼。”
叶歆瑶长叹一声,重重点头:“没错”
霍青娥之所以对叶歆瑶感兴趣,归根结底,在于她们源于灵魂的本质十分相似。
霍青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那是因为她自幼见到的人,全是一郡汲汲于名利,就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无法理解“道”之玄妙,更没办法触及她的精神境界。哪怕霍青娥在外人眼中看上去再可怜,再弱势,她也不在乎,因为压根不是一路人,追求也完全不同,她又何须正眼去看这些蝼蚁,将自己拉到和他们一个水平线呢?在她眼中,人与人的联系,只有“强弱”二字。强者倨傲,弱者服从,这便是天道至理,什么血缘,利益,都是些可笑的束缚,仅此而已。
叶歆瑶的想法本质上和霍青娥差不多,只是前者从小生长于玄华宗,修为比她强,境界比她高,知识比她渊博的人数不胜数。性格到底不是一天养成的,修为也不是一天能造成的,对于强者的教诲,昔年性格还没彻底成型的叶歆瑶辩驳不了,感觉他们说得还挺对,好歹会听一些,导致等她长成后,哪怕心里再不以为然,表面上也学会了装模作样,让自己适应社会规则。
若是霍青娥那为追求无上大道,从而抛妻弃女的父亲没死在半道上,而是在拜入名门正派后,将她们娘俩接过来,让霍青娥在名门正派中长大,她就会是另一个叶歆瑶;又或是幕无昀没将叶歆瑶带回玄华宗,导致她混迹在世俗界,按照面相所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挣扎于世间,过看如霍青娥少时一样的日子,叶歆瑶也会是另一个霍青娥。
这样相似的两人,却因生长环境的不同,最后走了两条迥异的道路。所以,霍青娥对叶歆瑶很好奇,十分好奇,她很想知道,这姑娘若有另一种选择,该会是怎么样子。
殊途,亦或是,同归?
青娥娘娘仗着无人能敌的隐匿身法和穿越结界之术,大摇大摆地观察旁人生活,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说,还相当理直气壮,早就成了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偷窥狂。何况她的价值观本就和常人差很多,所以在发现前世的叶歆瑶在知道真相,打算去玄华宗后,她就暗中帮了一把,后来见她一心求死,更是毫不犹豫地将“孟婆渡厄符”用在了叶歆瑶身上。至于让叶歆瑶当护法什么的,顶多算她瞧出叶歆瑶的心思后随意编的借口,哪怕真有点这意思在,“好奇”的成分却绝对占得更多。
叶歆瑶十分感激霍青娥,但对这位娘娘当真头疼到了十二分。
哪怕要和陈严打,也没有你跟着我们可怕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走错路线小白花
麻长生和霍青娥一旦打定主意,任谁也扭不回来,加上他们实在和这两人不是太熟,也没办法劝,只得听之任之。
作为引路人的申箫一看这队伍,就差没泪流满面了。
一个一力降十会,暴力的魔力第一人,注:战斗狂;一个万千鬼神随心驱使的邪道娘娘;一只没有灵智,却有饕餮之质的飞天夜叉;一位纯粹得无与伦比的剑修;一尊人身妖魂的凤凰……算来算去,这六人组中,竟是自己最正常。
郁闷归郁闷,申箫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这两们强力人物的加入,很多事情实在方便,比如说,潜入清吟门。
不,完全不能说潜入,因为他们五个是直接坐在麻长生那嚣张无比的龙车上,一路飞到清吟门旧址的。路上也不是没有魔门的元神真人硬着头皮上来打招呼,却都知道麻长生的性格,稍微寒暄了两句就果断走人,至于检查龙车里头有没有别人……谁敢去惹麻长生?哪怕你想不开,也别拉上我们啊!
见到这一幕,申箫真的泪流满面了。
他承认这种感觉很爽没错,可若是被外人看见,“勾结魔门”四个字,那是怎么洗都洗不脱的。
这两位煞星到底要做什么啊!他们是去救静雅,又不是去取邪皇墓中的凌烟仙境中枢,这种对她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更和她们没半丝关系的事情,她们为什么要跟来啊啊啊!
与他相比,叶歆瑶倒十分镇定,她有些促狭地看着申箫淡定自若的样子,知好友必定在心中流泪关着呐喊,便十分不厚道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容与凝视拉车的黑龙,若有所思,压根没把眼前的诡异气氛当一回事。霍青娥眉眼含笑地看着这一幕,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女儿香君的鬓发,一派温柔长姐的模样。麻长生则半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如云秀发铺于地毯之上,八个姿容绝美的侍女或奉香案,或捧热水,为她打理着拖曳的青丝。
申箫纠结了一下,觉得龙车里一群女的,他带着实在有点自在,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随即拍了拍容与的肩膀,比划一下,两人便一道去了外间坐着。反正龙车里三层外三层,不面对这两个变态,倒还轻松自在一点。
过了一会儿,麻长生突然皱眉,厉声道:“笨手笨脚的,当真扫兴,都给我滚出去领罚!”
这一声怒斥,将众人的心神都给拉了回来,八个侍女花容失色,战战兢兢地匍匐在麻长生脚底下,抖抖索索连句告饶都吐不出来。
霍青娥见壮,轻叹一声,似感慨,又似无奈:“你真的……何必让她们碍着你的眼呢?”
“我喜爱奢华的生活,却又很懒。”麻长生看也不看吓得两脚瘫软,几乎全身僵硬,却还是木然退下的侍女们一眼,干脆利落地说,“旁人送我的侍女,我都没要,愿意走得就打发走,不愿意得就后头猫着。这些被选中来服侍我的,都是听了那则传言,以为我喜欢女人,想着她们还有些姿色,就自愿贴上来,以为美色能换到一切。既是如此,服侍得不好,杀了便是,也怨不得旁。”当然,哪怕她们怨恨,对麻长来来说也没一点影响。
霍青娥闻言,不由笑了起来:“怎么,又想到当然那桩事了?”
她虽没明说“当然那桩事”是什么,叶歆瑶却能想到一二。
论美貌,麻长生在修真界只是中上,那份楚楚可怜的气质,和哪怕发怒也似羞似嗔的模样却实在要命,也莫怪男人心动,女人嫉恨。
世人泰半以貌取人,长得妖冶生得妩媚的,别管品行如何,都会被人认为是不安于室的狐狸精,若是如白花儿似清丽苒弱,令人忍不住呵护的……话说回来,若真要论她们三个的烂桃花,估计麻长生遇上得最多。
叶歆瑶生得太美,让人可望不可即,许多人在下手之前,都会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觉得自己哪怕拥有了也保不住,说不定会落个家破人亡,自己也惨死异乡的下场,就默默退缩了;霍青娥温情款款,亲切无双,一看就是贤妻模样,没发展出太深厚情谊的时候,男人都会将这种女子当做红颜知己,和她相处着相处着,色心就渐渐地淡了,不怎么能想到那么猥琐的方向去;唯有麻长生……她看上去真的太弱了,姿色也不是出类拨萃,万里挑一,导致谁都认为自己能保护她,自然也有权利得到了享用她,这一路修行遇到的色狼肯定不会少。
麻长生冷哼一声,又沉默了半晌,才略有些感慨地说:“有时候,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说罢,她看着叶歆瑶,淡淡道,“我也不瞒你,你落入邪皇墓的那朋友,十世之前,与我有一段恩怨。”
叶歆瑶扬眉,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外间申箫的“气”也有一瞬间的变化。
霍青娥一挥手,里间就布了一层结界,只听她轻笑道:“女人间的事情,才不要让男人知道呢。”
麻长生又白了霍青娥一眼,丝毫不给这位好朋友面子,反倒不悦地说:“我都不介意我这早就被流言蜚语弄得半点都没有的面子,你介意什么?”
“你说当我多管闲事喽!”
“随你喜欢吧!”麻长生也懒得计较,见叶歆瑶注视着自己,便淡淡道,“我出身于世俗界的权贵之家,却因战乱和宫变,导致我在幼年的时候,直系亲属就死得剩一个姑妈。接下来的事情,你八成也能想到——我带着大笔嫁妆住到了姑妈家,他们没了这些钱。没办法给我桩如意姻缘,却又觉得我已是绝户之女,不能给她的儿子带来助力,就从小将我往歪得地方教,巴望着我能自请做妾。这样一来,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说起苦难的过往,竟毫不避讳,娓娓道来:“偏偏他们给儿子定的未婚妻呢,是个面甜心苦,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还没嫁进来,就算计着要将我给收拾了。于是呢,她就往自己的表姐,也就是当朝大公主那哭诉。大公主仗着皇权嫁给了喜欢的人,对方却宠爱妾室,不进她的门,后来更是为了防止她继续残害妾室,跑去镇守边关,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找个妾服侍。正因如此,大公主平生最恨为妾者,尤其是出身高贵却自甘下贱当妾的女人。她听见表妹这么一哭,就直接从府中把我给要了回来,将我当做她的情敌般折磨。冬日卧冰,夏日耕种,打扫漫天灰尘的藏书阁,缝制精巧秀美的锦衣,稍有不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鞭打。哪怕病得快死了,她也说我是装病,命人不送吃的不送喝的,看我几天死。我命大熬了过来,她就说我是装的,更没好日子过。饶是我小心翼翼地讨好,将她吩咐得每件事情都做得完美无缺,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却仍旧打骂我出气。我曾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不明白世间为何如此不公,我的父兄好歹也是忠良,为国捐躯而死,为何身为功臣之后,我却要被他们如此虐待,还连个秉公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人啊,心中难受的时候,就必须得找个寄托。我当年多傻啊,被她逼着跪佛堂,捡佛豆,那些佛经佛法,渐渐地也能听进去了。那时我总觉得,自己前生不知道造了多少孽,才生生地从一个公候小姐,变得连三等丫鬟都不如,这些都是命,没办法改变,唯有忍耐。今生忍着,行善积德,来生可不就有福报了么?所以我曾很诚心地念经礼佛,自己没吃没穿,都要省钱去救助别人,渴求佛来助我,让我脱离苦海,却没办法如愿以偿,日子反倒过得越发窘迫和苦痛。如此这般,执念日积月累,心中未曾住着一尊佛,倒是生了一只魔。”麻长生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追忆着往昔,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嘘,“只可惜,当我修练略有小成,将这些满口谦恭温良,实则男盗女娼的家伙杀了,看原本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卑躬屈膝向我求饶,各种关系都攀出来,让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这么多亲戚的时候,大公主却没能等到我的回报,她早就病逝了,死得安乐平和,心满意足,因为她让一直惦记的驸马和驸马的小妾庶子们陪了葬。不得不说,这真是我心中存着的一件憾事。”
说罢,她望着叶歆瑶,神情慵懒,眼中却划过一抹锐利的流光:“这位大公主,就是阮静雅的前世。叶姑娘,你说,对你的好友,我是杀呢,还是不杀?”
叶歆瑶听得很认真,但对这个问题却不为所动,闻言竟轻轻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若您有心对大公主复仇,我压根就不会认识静雅,又岂来今天一问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字警告人莫进
麻长生以手托腮,打量了叶歆瑶半晌,才将视线投向霍青娥,说:“没骗过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好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却实打实地流露出一丝沮丧意味。
霍青娥笑吟吟地望着麻长生,“我早就说过啦!偏偏你还不死心,觉得自己能和别人玩心眼,你看,被拆穿了吧?”
“我没和别人玩心眼。”麻长生听不得这话,闻言就微微蹙眉,不耐烦地纠正。
“哪里是骗,分明是他们怕你,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会噢噢噢噢,您说得是,您说得太对了……他们之反以附和你,完全是为了打发你这个瘟神走,免得你一发脾气就将他们全给杀了。”霍青娥笑吟吟地回答,“你也莫要担心,她说得那个大公主乃是我的前世,和你的朋友一点关系也没有。”
麻长生靠着软垫,闻言就怏怏不乐地说:“这个诡计多端的狡猾女人,前世折磨了我那么久,今生连让我打一掌消气都不肯,家在没意思透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被囚禁于大公主府上,十数年来受尽折磨,麻长生曾一度沉浸于仇恨之中,随后通过佛经来自我麻痹,渴求在她看来虚无缥缈的“轮回”来拯救自己。在那么多年的认知中,她一度认为自己的弱者,期盼着旁人的救援。偏偏从豆蔻年华熬到眼角爬上细纹,也没人任何人拉她一把,倒是见到她踩两脚的,吐口痰,借践踏她来讨大公主喜欢的人数不胜数。
说来也讽刺,她寄予希望的人,一次又一次令她陷入绝望;骄横霸道,给她带来数不尽折磨的大公主,反倒将那些趁机踩她,落井下石的人拦住了大半,待这个仇恨的施予者和变相的庇护者一死,她的日子反倒更加难捱。最后,麻长生自己从深渊中挣扎着出来,这才发现,昔日在自己眼中,那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山巅,竟只是一块坑坑洼洼的泥土地罢了。
若身处同样的高度,纵双方隔着血海深仇,也能有共同的语言;若两人处境一天一地,一云一泥,就连敷衍都懒得,又何来心灵共鸣?
“哎呀,你下手没个轻重,被你打一掌,我还有命在么?”霍青娥似笑非笑,指了指了叶歆瑶,“我可不比阿琼,奇遇层了不穷,见到的人都想当有意思。被你打一下,我可真是会死的啊!”
叶歆瑶闻言,无奈道:“娘娘,您可别这么说,我被麻姑打一掌,也是会死的啊!”
霍青娥神秘地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哟。”
“啊?”
“阿生还想和那们神出鬼没的地仙继续战斗呢,没见到他之前,她不会置你于死地的。”霍青娥笑嘻嘻地说。
神出鬼没的……地仙?
莫非是山河扇的器灵,岳泓岳前辈?
还不等叶歆瑶多问两句,龙车就缓缓停下,麻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