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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明月冉冉升起,树林里除了她的脚步声外,就只有落叶的声息,静得令人心悸,然
而云素素还是在森林里踽踽独行,偶而也有一两声猿啼虎啸,远远传来,打破了森林的寂
静。夜风吹来,云素素打了一个寒噤,她不是害怕这森林的寂静,然而她的内心却确实是在
颤抖不安,那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
她做梦也想不到父亲曾干那桩罪孽,那是绝对不能饶恕的罪孽,纵许他的父亲!然而父
亲是怀着多么悔恨的心情向她诉说呵,那痛苦的眼光,那发抖的声音,简直像是一个临死的
罪人的忏悔,她忍心还再去责骂他吗?呀,她多么渴望能见到陈玄机,只有在陈玄机的身
旁,只有在她最信任的人的身旁,也许能稍稍减少她心中的害怕。
忽然听到林子里有追逐的脚步声,这是陈玄机吗?他和谁在一起?脚步声来得更近了,
只听得有人连声叫道:“韵兰姐姐,韵兰姐姐!”声音竟然也是那样的颤抖不安,就像她的
父亲在石洞之中呼唤她的声音一样,这个人不是陈玄机,他是上官天野。
云素素跳上一棵大树,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向前狂奔,任凭上官天野叫得力竭声
嘶,她总是不肯止步。“呀,原来她就是萧韵兰!”云素素心中想道:“为什么她这样伤
心?莫非她已知道了陈哥哥和我的事情?”在爱情中的少女最为敏感,也最容易猜到另一个
被爱情所折磨的少女的心事。
云素素忽然对萧韵主怜悯起来,她对任何喜欢陈玄机的人都有好感,纵然这是个想从她
手中抢走陈玄机的人。云素素悄悄的跟在他们的后面,她的武功远在上官天野与萧韵兰之
上,休说这两个人都是满怀心事,即算平时,他们也不能发现。
上官天野体力刚刚恢复,追了许久,都没有追上,心中激动之极,尖声叫道:“韵兰姐
姐,你要生要死我都和你一道。难道你心目中就只有一个陈玄机么?”萧韵兰倏然止步,冷
笑一声,回头说道:“你愿与我同生共死。”上官天野道:“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
心?”
萧韵兰冷笑道:“你倒是很听陈玄机的话!陈玄机怕没人要我,所以要你像影子一样的
跟着我,哼,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上官天野叫道:“你这话是从何说起?陈玄机要
我找你,那是一片好心!”
萧韵兰面色一沉,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更令人感到冷意,上官天野怔了一怔,这时他与
萧韵兰相距不过数步,他张开了双手,却不敢跑上去抱她。只听得萧韵兰又是一声冷笑,说
道:“好心?那我就真感谢不尽了。好,上官天野,你真的愿与我同生共死么?”
上官天野道:“但凭你的吩咐,水里火里,百死不辞。”萧韵兰冷冷说道:“好了,那
你就给我把陈玄机杀了,然后回来,咱们就在这悬岩上跳下去!”上官天野吓了一跳,叫
道:“韵兰姐姐,你,你,你疯啦!”爱与恨原是相隔一纸,萧韵兰这种因爱之极而恨之
深,愤极之下,宁愿同归于尽的心情,云素素可以理解,上官天野却给她吓着了。
但听得萧韵兰一声冷笑,说道:“好,那你就回去陪你的好朋友吧,别再纠缠我了!”
拢袖一拂,手指忽地从袖管之中伸了出来,向上官天野重重一戳,上官天野骤不及防,给她
戳个正着,一跤跌倒。萧韵兰纵声狂笑,旋风般似的逃入了密林之中。
幸亏这一指并没有点正他的麻穴,上官天野稍为运气冲关,穴道便解。上官天野揉揉关
节,舒展手足,站了起来,林深树密,哪里还找得着萧韵兰的影子。
天边飞来了一片黑云,遮住了明月,森林阴暗凄冷!上官天野几乎闷得透不过气来,他
本来是个豪迈的少年,今晚第一次感到心情是异常的沉重,禁不住在黑丛林中又大声叫了起
来:“韵兰姐姐!韵兰姐姐!”
忽听得有人斥道:“萧姑娘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吗?”云开月现,只见四个黑衣汉子,已
围在四边。左侧一个面似玄坛的矮胖老头跳了上来,瞪着眼睛,那股神气,就好像要把上官
天野吃掉似的。
上官天野怒道:“你是谁?我叫我的韵兰姐姐,与你何干?”那矮胖老头跨上一步,向
上官天野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嘿”的一声干笑,阴恻恻的问道:“你是上官天野?”上官
天野道:“怎么?”那老头又道:“你是武当派的新任掌门?”上官天野这个掌门人的位子
还未正式接任,除了武当派的几个长老之外,外人根本不得而知,上官天野好生诧异,讨厌
这老头的神气,大声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话犹未了,那老头忽地反手一掌,
给上官天野来了一记耳光!
上官天野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老头,这一记耳光,大出上官天野意料之外,险险给他打
中,虽然终于避开,但掌风过处,已刮得面上火辣辣的隐隐作痛。上官天野这一气非同小
可,“砰”的一招“跨虎登山”,一记长拳猛击,大怒骂道:“世间竟有你这样凶横的老
贼,你当我上官天野是好欺负的吗?”
那老头用了一招“交加十字手”,化解了上官天野的长拳,仰天大笑道:“仗势欺人,
那是你武当派惯做的事!牟独逸断子绝孙,这报应只有轮到你的身上了。你若想活命,乖乖
的给我磕三个响头,听凭我的吩咐!”
上官天野化拳为掌,呼、呼、呼!连劈三掌,他不善言辞,一腔怒气,尽都发泄出来,
掌势有如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勇不可当。那黑脸膛的矮胖老头给他逼得连退三步,西首的
那个黑衣汉子叫道:“禇大哥,何必与他多说废话?”北边的那个黑衣汉子也叫道:“是
呀,禇二哥,你哥儿俩一掌将他打发,想要什么东西,还愁不到手吗?”那矮胖老头大笑
道:“此话有理。二弟来呀!好小子,你不识抬举,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了。”右侧的
一个矮胖老头应声而出,一左一右,双掌齐扬。
来的共是四人,两个中年的大汉在林边把风,这两个老头则上前应敌。上官天野这时才
看得分明,但见这两个老头,相貌甚为相似,都是一般矮胖,不过一个是黑脸膛,一个是红
脸膛,一个掌心黑墨墨的,一个掌心却似涂满了朱砂,掌风过处,都有一股扑鼻的腥味!
上官天野吃了一惊,喝道:“你这两个老贼敢情是勾魂双煞么?”这勾魂双煞乃是一对
孪生兄弟,黑脸膛的那个是大哥,名叫禇英,练的是铁砂掌的功夫,红脸膛的那个是二哥,
名叫禇霸,练的是赤砂掌的功夫,掌心都有剧毒,若给他击中,十二个时辰之内,便要毒发
身亡,故此人称“勾魂双煞”!这两兄弟都是山东黑道中响当当的人物。
那黑脸膛的老头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既然识得勾魂双煞的大名,还不乖乖的给我们磕
三个响头。”那红脸瞠老头也喝道:“你还要动手?哼,哼!当真是不要性命了么?”
上官天野吃软不吃硬,明知勾魂双煞厉害,却是毫不示弱,傲然说道:“凭你们这两双
狗爪子,也不见得就能勾人的魂、夺人的魄!”双掌一招“弯弓射雕”,左掌如弓,横扫禇
英,右指如箭,猛戳禇霸。
霎时间斗了个三二十招,上官天野的掌法已得武当精髓,飘忽如风,力猛势捷,禇英、
禇霸在一时之间,还真的奈他不得。
禇英“嘿嘿”冷笑,道:“二弟,这小子不知死活,咱们且来个瓮中捉鳖。”两个左右
分开,双臂箕张,将上官天野拦住,步步进逼,圈子越缩越小,要知这两人的掌心都有剧
毒,上官天野只能乘隙反击,不敢和他硬拼,圈子一缩小了,拳脚施展不开,那就当真是危
险万分!
眼见那圈子已缩到周围八尺之内,上官天野猛的大喝一声,化掌为拳,拳掌交替,直如
巨斧开山,铁锤凿石,使出了最刚猛的金钢掌与罗汉拳,上官天野到底是牟一粟的衣钵传
人,内外功夫都有相当根底,这一路拳掌轮换的功夫又是牟独逸的自创武功,威力之强,在
各家各派的掌法之中要推第一!
禇英禇霸同声嚷道:“哎哟,这小子拼命!”各人回掌自保,都闪开了一步,上官天野
用这等刚猛的打法,的确是有了两败俱伤的念头,禇英禇霸的铁沙掌打中了他,他虽然不能
活命,但禇英禇霸若给他的金刚掌罗汉拳打中了,恐怕不死亦得重伤,勾魂双煞乃是成名人
物,且又胜算在握,这时反轮到他们不敢和上官天野硬拼了。
上官天野得手不容情,哪肯让勾魂双煞再成包围之势,索性硬拼到底。“五丁开山”、
“撞倒天柱”、“踏破贺兰”、“哪叱闹海”罗汉拳与金刚掌的招数轮换使用,一招比一招
紧猛,将圈子又扩展至离身丈许,蓦然长啸一声,腾身飞起,一记“鹰击长空”,向禇霸的
天灵盖拍下,禇霸大骇,逼得身躯卧地,几个打滚,滚了开去。上官天野身形落地,已是闯
出了勾魂双煞掌力笼罩的范围。
猛听得刷刷鞭声,沙飞石起,东首那个黑衣汉人喝道:“好小子想逃么?还有俺通州常
山龙呢!”他使的是一丈多长的较筋虬龙鞭,鞭上还有许多倒刺,一展开来,风声呼响,登
时卷起了一团鞭影,方圆数丈之内,都在他长鞭卷及的范围,休说被他的长鞭打中,就是给
他鞭上的刺钩钩中,也是皮开肉裂之灾。上官天野双手空空,如何能够抵挡。
好个上官天野,一提腰劲,凭空跳起两丈多高,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倒翻,向后跃出三丈
开外,身形未定,只见西面那个黑衣汉子也赶了上来,剑把一翻,刷、刷、刷便是连环三
剑,剑尖所指,正是上官天野胸部三处大穴的方位,上官大野若是不变身形,那就是凑上去
给他刺了。
上官天野一扭身躯,仍乘隙逃走!他闪得已算很快,哪知来人的剑招更快,就在他抽眼
审视形势之时,刷、刷、刷又是一连剑追踪而至,冷森森的剑锋堪堪的触到了他的后心!只
听得那汉子哈哈笑道:“你这小子今日要想逃走,俺公冶良三字倒写!”
这常山龙和公冶良二人都是山东剧盗,在黑道上的名头比勾魂双煞更响。上官天野又怒
又惊,同时又是十分诧异,他们武当派历代定下来的规矩是既不能做强盗,也不能做保镖,
因之虽然与黑道上的人物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也从来不会与他们结怨。上官天野本人更是
初走江湖,今番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
何以这些绿林上的凶神恶煞如此无理取闹,甚而要取他性命?上官天野真真是百思莫
解,此时此际,也不容他有空思索,常山龙的长鞭,公冶良的短剑,两边一逼,把他逼得连
连后退,然而却并不伤他,只是把他逼得再退回原位,仍然陷入了勾魂双煞的包围圈内!
这是黑道上给同伙找回面子的意思,上官天野是从勾魂双煞手下逃脱的,所以常山龙和
公冶良仍然把他“送”回勾魂双煞的手中,让勾魂双煞处置。
勾魂双煞打了一个哈哈,禇英道:“我谢两位老弟啦!”禇霸急于要报刚才那一掌之
辱,更不打话,手掌一翻,那通红如血的掌心。带着一股腥风,立刻便向上官天野的胸膛印
下,上官天野正自转得昏头昏脑,待听得掌风飒然,闪避已来不及。
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叫道:“禇叔叔手下留情!”竟然是萧韵兰的声音,禇霸一掌劈
出,又抽了回来,头上青筋毕露,上官天野呆了一呆,“韵兰”两字还未出口,胁下的“少
府穴”忽然一麻,跌倒地上,原来是给公冶良飞石打中了麻穴。
上官天野身子不能转动,眼睛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禇英禇霸和常山龙公冶良四人分
成两排,竟然对萧韵兰执体甚恭,由禇英领头说话,躬身言道:“奉老舵主之命,请姑娘回
家。”萧韵兰道:“我不回去!”禇英道:“老舵主很想念姑娘,他已择好日子,就要金盆
洗手,封剑闭门。请姑娘回去,继承他的家当。”
萧韵兰道:“我不希罕”。公冶良眼珠一转,上前说道:“萧姑娘,你爹爹年纪老迈,
膝下无儿,只你一女,他一生心血?挣来了这份基业。嗯,纵算你不希罕,难道你就不顾念
他老人家吗?”萧韵兰默然不语。常山龙道:“你爹爹说,只要你肯回去,一切听从你的意
思。金家的事再也不提。”
上官天野心头一震,起初他对这四个山东绿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对萧韵兰执体之恭,甚为
惊诧,待听到了“金盆洗手”等等话头,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萧韵兰的父亲竟然是绿林中
的一个领袖人物!”
他与萧韵兰已相识三年,从来未问过她的来历,有时在闲话之中,萧韵兰也偶尔透露出
她是“武学世家”。她还常说:“男子可以游学四方,女子为什么就不可以?”上官天野就
因为她这股豪迈的气概,深觉与自己相投,这才私下晴恋她的。只道她是一个不羁的女侠,
却原来她是强盗头子的女儿。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上官天野自己就下了决心,要继承毕凌
风的衣钵,做一个四海为家的侠盗。
他倒不是为了萧韵兰是强盗的女儿而轻视她,但他却感到异样的悲哀,自己对她披肝沥
胆,她却将自己当做外人,她弃家出走,其中定有缘故,但她的哀愁苦乐,却不肯与自己同
担。但转念一想,自己向云舞阳索剑谱之事,何尝不也是瞒着她。也许其中有甚隐情,她还
不能向自己吐露?
但见萧韵兰若有所思,呆呆的出了一会子神,眼光忽然向他瞥来,上官天野怦然心跳,
只听得萧韵兰问道:“你们为什么把他擒了?”
禇英躬身答道:“回禀姑娘,这小子名叫上官天野,乃是武当派的新任掌门。”萧韵兰
道:“我知道。”禇英心道:“你何只知道?老舵主若不是听到风声,怕你上这小子的当,
哪会这样着急的派我赶来。”
禇英阴恻恻的微微一笑,萧韵兰道:“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又怎么样?”禇英道:“你爹
爹纵横大江南北,从未有人敢与他作对,只是有一次莫名其妙的折在一个老贼手上,他毕生
认为奇耻大辱。这老贼便是武当派的上两代掌门牟独逸!”萧韵兰道:“这事情爹爹也与我
说过,但这与他有何相干?”
上官天野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萧韵兰第一次听说他是武当门下的时候,脸上会现出那
么奇异的神情。
禇英“嘿嘿”笑道:“怎么说不相干,他是牟独逸的徒孙,武当派的衣钵传人呀!”萧
韵兰道:“事隔三十年,那时他还没有出世。我说不相干就不相干。”禇英道:“姑娘要放
人,老奴自不敢违背,只怕老舵主他说相干,责备下来,我可担当不起!”萧韵兰柳眉一
扬,道:“你只管放人,我自与爹爹去说!”
禇英正是要她说这句话,要知萧韵兰的父亲派人寻她回家。听到风声,知道她与上官天
野交游,也是其中的一个缘故。
公冶良道:“禇大哥,小姐既然愿与咱们一同回去,那么这小子便放了吧。可是那剑谱
却一定得向他索回。”萧韵兰诧道:“什么剑谱?”公冶良伸指一戳,已是解开了上官天野
的穴道。
上官天野叫道:“韵兰姐姐,你回去哪儿?”刚刚移动脚步,却被那四个人一齐拦住。
公冶良道:“看在萧姑娘份上,饶你一条小命,达摩剑谱,还不拿出来么?”上官天野
道:“什么达摩剑谱?”公冶良冷笑道:“你这小子故作痴呆,想装蒜么?什么达摩剑谱?
牟独逸三十年前巧取豪夺的那本剑谱,不是达摩剑谱是什么?”上官天野道:“我也正要寻
这本剑谱,拿什么给你?”公冶良道:“难道牟一粟还能将这本剑谱带到棺材里去?你是武
当派的掌门,不在你的手中还在哪儿?”萧韵兰听得莫名其妙,拦着了公冶良道:“既然是
他们武当派的剑谱,咱们要它作甚么?这岂不坏了我爹爹的名头?”
公冶良微现诧色,“噫”了一声道:“萧姑娘,你爹爹还没有向你说过吗?这达摩剑谱
本来就不是牟独逸应得的东西!”
萧韵兰道:“难道这剑谱竟是我爹爹的?我可从没有听爹爹说过什么达摩剑谱。”
禇英道:“本来这剑谱既不是牟独逸的,也不是你爹爹的,不过到了今天,与这剑谱有
关的人都己死了,除了你的爹爹之外,谁也不配做这剑谱的主人。”
云素素伏在大树之上,这些话全部都听入耳中,不觉暗暗诧异,心道:“我妈妈当年助
我爹爹偷了她外家这部剑谱,为了此事,我妈终日抱憾,我妈妈绝不会骗我。这剑谱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