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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季节的都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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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扶一把,她又站起来了。
  她戴着常春送的银耳环,精神相当好。
  常春问:〃那位先生呢?〃
  〃呵他,〃冯季渝若无其事地说,〃他见我度过难关,很放心,又不怕与我接近了。〃
  常春默然。
  〃不过婚事已经告吹。〃
  常春只是很含糊地说:〃有些人的确不适合结婚。〃
  冯季渝这才说:〃回想起来,张家骏待我不错。〃
  张某的伎俩,常春当然知道。
  〃我们在酒店套房住了两个月,〃冯季渝就是这点好,什么都可以讲出来,〃他天天订鲜花香槟,傍晚偕我在海滨散步……〃声音渐渐低下去。
  常春又客观地说:〃温哥华真是个美丽的城市。〃
  这次连常春都佩服起自己来,这样有讲话天才的人简直可以去当政治家。
  在冯季渝的公寓坐久了,常春发现有许多摆设来自她的精品店,有几件比较大的水晶摆件已经崩了角,怕是小瑜瑜摔的,要不,就是粗心的女佣。
  张家骏是个妙人,把前妻店里的东西挪来摆后妻家中,下意识叫她们有点牵连。
  他成功了。
  冯季渝问:〃那宋小钰,是否一个厉害角色?〃
  常春答:〃有待了解。〃
  冯女忽然把常春当为大姐,〃交给你办了。〃
  每个月的一号,都是常春常夏两姐妹聚头的日子,这次,她俩约在朱智良写字楼会面。
  常夏经济实惠地说:〃公寓要是能在此刻出手就好了,多卖三分之一价钱。〃
  常春唯唯诺诺。
  常夏说:〃怕只怕差那么一点点,屋价又落下去。〃
  差一点点?常春不怕,常春有的是失之交臂的经验,她从来不知什么叫一帆风顺,无论做什么,她总得比别人多下三倍四倍工夫。
  差一点点就找到份有退休金有宿舍的好差使。
  差一点点就与张家骏白头偕老。
  差一点点就开了分店。
  差一点点就在铺位最低价入了货。
  她是差一点女士,一个不懂得计算的笨女人。
  说也奇怪,上天也还待她不薄,生活上一件不缺,既然如此,常春也乐得笨下去,一成不变。
  当下她对妹妹说:〃一个人穿多少吃多少是注定的。〃
  〃依你说,都不必钻营了。〃
  〃削尖了头皮去钻,同注定那份,也不曾有超过百分之十至十五的差异。〃
  常夏笑道:〃姐,我不知你懂术数。〃
  这时,朱智良推开办公室门出来,〃叫两位久候了。〃
  无巧不成书,有人推门进来,大家抬头一看,那白衣女郎正是宋小钰。
  宋小钰一怔,〃朱律师,对不起我没有预约。〃
  大家互相看着,八只眼珠子对得牢。
  过一刻朱智良说:〃请坐,我叫人倒茶来。〃
  宋小钰打量常氏姐妹,误会了,〃这一位,是冯女士?〃
  常夏冷笑一声,〃这位小姐真可爱,以为天下女性都同张家骏有华洋轇轕。〃
  宋小钰立刻噤声,她不想吃眼前亏,有些女人一过三十便专门往牙尖嘴利方向发展,她自感应付不了。
  常春连忙息事宁人,〃这是舍妹。〃
  宋小钰站起来,〃我改天再来。〃
  次次都出现得不是时候。
  朱律师叫住她,〃你找我有事?〃
  宋小钰看看常春,〃我想托朱律师邀请常女士到舍下小坐。〃
  常夏笑,〃相请不如偶遇,现在大家都有空,不如一起出发。〃
  常春为难,〃可是我答应今日把孩子们接出来到植物公园逛。〃
  谁知宋小钰一口应允,〃我绝对欢迎孩子。〃
  常夏立刻狰狞地笑。
  一共四个孩子。
  安康、白白、琪琪以及瑜瑜。
  有一只大旅行袋,载他们日常用品,橡皮胶布、矿泉水、毛巾、饼干,样样都有。
  宋小钰不是后悔,而是诧异。
  孩子们长得都有点相似,浩浩荡荡坐在车子后座,出发到宋宅去。
  由宋家司机带路,香岛道风景幽美,一路上常夏嘀咕:〃张家骏有办法。〃
  常春完全赞同。
  常夏又说:〃宋小姐身上那套白色针织服的确把她衬得更温文,像她那样的女子,平日光司吃喝玩乐打扮就是,她有否职业身份?〃
  〃听朱律师讲,她是艺术家。〃
  〃很适合,很会得做。〃
  〃到了,人家迎上来了,别多话。〃
  宋小钰用力抱起最小的瑜瑜,小孩双脚一撑,乳白外套上便是两个脚印。
  而且瑜瑜也不轻,她抱不动,走两步,不得不将她放下。
  宋小钰独自一个人住在一间白色小洋房内。
  三个女孩一见那张白色大而软的皮沙发,便欢呼着奔过去跳到上面,安康在旁劝道:〃静一点,斯文一点。〃
  宋小钰微笑,吩咐佣人在后园摆出茶点。
  孩子们又涌到后园玩耍。
  短短一小时内,有人倒翻饮料,有人摔跤,有人被蚂蚁咬,有人被玫瑰棘刺伤……。只见常春手与嘴都不停,手照顾,嘴安慰,而那只旅行袋如百宝魔术箱一般,要什么有什么,药膏湿毛巾等取之不尽。
  宋小钰沉默地在一旁看常春照顾孩子们,真正光是看都越来越累,不知她如何独自应付了这些年。
  只有另外一种人会那么忙,那是黑市工厂工人,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不停地操作,或车衣或打扫或做厨房,人如飞蛾,无休止扑来扑去。
  可是常春表情很愉快,似习以为常。
  她知道宋小钰在想些什么。
  于是轻轻说:〃孩子们已经算乖了。〃
  宋小钰低声问:〃要很爱一个人,才会为他生孩子吧?〃
  常春讶异,〃不,要很爱孩子,才会生孩子,我从来不为别人生孩子,我只为自己生孩子。〃
  宋小钰这才发觉这个千依百顺的母亲其实是个大女人。
  常春笑问:〃今天只是纯吃茶?〃
  〃是,我想认识你们,〃她解释,〃认识你们,等于多认识张家骏。〃
  常春很客气地说:〃可是,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我不认为你身上有张家骏的影子。〃
  宋小钰看着常春,黯然说:〃听你的话,便知道你们之间已经结束。〃
  常春微笑,〃完了很久了。〃
  宋小钰说:〃我永远感激他使我快乐。〃
  常春说:〃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时候,常夏在那边喊:〃孩子们累了,该告辞了。〃
  常春于是站起来告辞。
  把孩子们一个个送进车子后座。
  宋小钰大惑不解地问:〃这么脏,一头一脸汗与果酱以及其它,怎么洗?〃
  常春有心同她开玩笑,〃用消防喉冲射。〃
  其实也差不多,女孩子们脱光了齐齐站在浴缸中擦了肥皂用莲蓬冲洗,然后逐个擦干,事后脏衣服同毛巾要开两次洗衣机才能处理妥当。
  孩子们在回程中已纷纷睡着。
  安康除外,他嚼着口香糖静静地听妈妈与阿姨交谈。
  〃宋小钰好像不似真人。〃
  常春笑笑,〃与我们不同也不见得就是假人。〃
  〃有很多事她都好像不明白。〃
  常春又笑,〃能够同张家骏在一起,多少有点臭味相投,也不会太天真。〃
  〃老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一个舞会,咖啡座中的邂逅,雨中偶遇,刻意追求,谁理这些。〃
  〃此刻给你认识张家骏,会不会有同样的结果?〃
  常夏以为答案一定是不,却不料常春说:〃你不觉得一切都是注定的?〃
  常夏发觉姐姐已成为宿命论者。
  当下姐姐问妹妹,〃挂住宝宝吧?〃所以她先嚷走。
  常夏笑着承认:〃牵肠挂肚。〃
  常春逐个把孩子们送回去。
  回到家里,由女佣替琪琪清洁,常春躺在沙发上看晚报。
  不知是哪位太太,同丈夫说:〃移民,没问题,一定要在那边用个佣人,〃思想搞得极通,不然的话,就情愿不去。
  放下晚报,看到茶几上有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收件人是常春女士,她把它拿在手中,问家务助理:〃几时送来的?〃
  〃中午。〃
  信封上贴着漂亮的日本国邮票。
  寄件日期是三星期之前。
  常春心中觉得异样,把信封折开,里边是一小卷录音带另一封信。
  她连忙摊开那封信。
  〃常春,近日来我异常挂念你同琪琪——〃
  天,她连忙抢看签名,果然,果然是张家骏来函,可能是寄错海邮,所以迟至今日才到。
  〃……不知恁地,有种感觉,像是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似的,〃信用英文写,十分流利,〃心血来潮,故此同你们说几句话,家骏字。〃
  他有预感。
  常春手边并没有录音机,半晌,才到琪琪房去取她用来听儿童故事的录音机。
  常春非常平静。
  〃常春,琪琪,你们好,该怎么说呢,对,我此刻置身伊利莎白皇后轮上,船泊在横滨,记得常春说过,最希望有一日可以永久住在伊轮上,再也不上岸,常春,我恐怕不是标准丈夫,亦非及格父亲,我的任性自私肯定招致你们不安,但常春你一直忠恕大方地包涵了我。常春,我一直都不曾与你提起,我另外有个女儿,比琪琪小四岁,乞求你照顾,她母亲为人天真可爱,但不切实际,她恐怕要吃苦。我把我仅有的遗产交给她们姐妹平分,在她们成年之前,由你做监护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我爱你们每一个人,〃叹一口气,〃我应当做得更好,但是我没有,我的时间与爱心都不够,请你们原谅。这是张家骏,某年某月某日晚上七时三十分。〃
  录音带至此终止。
  〃那是谁?〃
  原来安康一直站在母亲身后。
  〃那不是琪琪父亲张家骏的声音吗?〃他问。
  常春把儿子搂在怀中,〃是,那正是他。〃
  〃那么,录音带是他最后遗言?〃
  常春答:〃完全正确。〃
  〃原来他没有忘记琪琪与瑜瑜。〃
  〃是,他没有。〃
  〃那多好。〃
  常春答:〃是,这对琪琪将来的自信很有帮助。〃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安康问。
  〃我们先与朱智良律师接头,如果她不予受理,我们找别的律师。〃
  朱律师马上赶到。
  她反复地把录音带听了数遍,喃喃说:〃这厮有第六灵感。〃
  〃该卷录音带可否作为呈堂证供?〃
  朱智良抬起头来,〃我替你们安排私下和解。〃
  常春摇摇头,〃你听到张家骏的话,他指明财产由两名女儿对分。〃
  〃三份。〃
  常春还是摇头。
  〃五份,〃朱律师说:〃五个女人,一人一份。〃
  〃两份,张琪和张瑜一人一份。〃
  〃宋小钰不会甘心。〃
  〃我不关心她的心情。〃
  〃常春,实际一点。〃
  〃是法官,你会为他的弱女还是为他的情人?〃
  〃常女士,这种案子上庭排期往往超过三年。〃
  〃不要紧,孩子们还小,而我,闲着也是闲着。〃
  朱智良怒斥道:〃无知妇孺,拖上那么一段时日,分得的遗产还不够付律师费,结果白便宜了朱智良以及刘关张。〃
  这倒是真的。
  常春让步,〃依你说呢?〃
  〃我自去与宋小钰商议。〃
  常春只得叹口气。
  〃宋小钰也是个合理的成年人,大家慢慢谈。〃
  〃她是个成年人吗,象牙塔里有成年人吗?〃
  象牙塔主人在一间私人会所举行画展。
  常春很知道她画的是什么画,一定是抽象派,颜色分奶油、灰棕、紫蓝、乳白……且必然有许多欣赏者一早订购,那些自然是她的父兄叔伯辈。
  长辈们也不会花冤枉钱,那些画用来装饰公寓,再好不过。
  那个下午,常春偕朱智良一到会场,朱女便说:〃那边有个年轻男人同你挤眉弄眼。〃
  律师们说话,有时候真难听。
  常春抬起眼,看到林海青在那边看牢她微微笑。
  不知恁地,她有点高兴。
  一径朝海青走去。
  海青心情也好,立刻说:〃你戴着我设计的银项圈。〃
  常春答:〃为了那六成利钿,只得替你做生招牌。〃
  〃效果如何?〃
  〃正想催你交货。〃
  林海青笑了。
  此情此景,一一落在朱智良眼中。
  在不相干人眼中,也就是一对男女在眉来眼去兜搭调情。
  常春也讶异了。
  她一向不是轻骨头女性,不知恁地,今日见了这小伙子,就忍不住想说几句俏皮话。
  她要硬生生把自己的风趣按捺下去,咳嗽一声,走到另一角落。
  画展中只有二三十张画,多数已被人欣赏去了,贴着小小红色标签,那意思是已为人买下,真是现实,光是欣赏有个鬼用,非掏荷包才表示诚意。
  画的内容质素都乏善足陈。
  画的女主人却真是访问好素材,神情忧郁而优雅,任何角度都拍得到漂亮的人像照片,而在报章杂志上,一张好照片抵得上三千字。
  朱智良同常春过去与女主人打招呼。
  宋小钰与她握手,致谢,〃花篮真漂亮。〃
  常春可没送过花篮,想必是朱智良自作主张。
  宋小钰笑说:〃不过,今日不谈正经事。〃
  常春一愣,也微笑,〃那么,就谈谈这个画展吧。〃
  朱智良连忙用手肘推一推常春。
  宋小钰终于忍不住说:〃你同冯女士都已经找到异性朋友了,多好,绝不浪费时间。〃好像替张家骏不值。
  常春并不解释她同林海青的关系,那纯粹是她自家的事,她只是说:〃离婚已经三年,如有可能,也得为自己打算。〃
  宋小钰第一次听到这五个字:为自己打算,她从来毋须这样做,父母在她没有出生之前已为她作好生活中一切安排,对别人来说,为自己打算是一种智慧,对她来说,却是种极自私的行为。
  宋小钰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常春已经说:〃孩子们却不懂生计,大人非得为他们着想不可。〃
  朱智良连忙说:〃那边那个不是作家洪霓吗,来来来,我介绍给你认识。〃
  说着一把将常春扯开。
  朱智良一直把她拉出会场。
  一直嗔怪:〃常女士,我不知道今日你原来心情欠佳,想出来吵架。〃
  常春答:〃今日我的确睡歪了颈筋。〃
  〃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想,天空海阔。〃朱律师劝。
  〃真不明宋小钰抓紧那份遗嘱不放是为什么。〃
  朱律师的声音忽然柔和,〃也许在她生活中,最缺少的是一点点柔情,一个人临终前把一切财产交予她,确是值得纪念的一笔债,她自然不舍得放松。〃
  〃那她不了解张家骏。〃
  〃是,或许她不,但那不是问题,在那时他爱她,他又没来得及变心,在她心目中,已是永恒。〃
  常春看着朱律师,〃唷,你真了解你的客户。〃
  朱女答:〃错,她不是我客户,刘关张才是她的代表律师。〃
  〃那么,你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朱女看常春一眼。
  常春叹一口气,自问自答:〃张家骏。〃
  朱女当下问:〃那个眼睛会笑的小伙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问得好。
  都会中五官如永远活在春季里的小伙子少说有十五万名,眼睛四处溜达,十八岁至四十八岁的女性均在视野范围,目的在寻开心,倒不一定想占便宜。不过,千万不要叫他们付出过高代价,切忌更进一步谈到任何计划,否则,他们一定即时失踪。
  林海青想必是其中一个吧。
  常春怎么会对那样的人有什么期望。
  他们自比狡狯的狐狸,而所有女人都是想抓住他们的猎人,以此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地左闪右避……
  常春笑,〃我早过了玩游戏的阶段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爱玩?〃
  〃看那双眼睛不就知道了。〃
  朱女不得不承认常春所说属实。
  〃即使想消闲,也还有别的人,别的地方。〃
  〃对,不要长这种人的志气。〃
  常春笑,可见朱女是关心她的。
  〃我会照顾自己。〃
  朱女点点头,〃这是叫我最放心的事。〃
  常春说:〃早吃亏,早学乖。〃
  这是真人真事。
  深夜,常春犹自伏案为一笔坏账头痛。
  忽然之间,琪琪啼哭起来,所有的大人小人在夜间均会悲从中来,并非稀罕事,常春刚想放下笔去视看,人影一晃,安康已经抱着妹妹站在门口。
  琪琪在该刹那特别幼小稚嫩,伏在哥哥怀中饮泣。
  安康拍着她说:〃没事没事。〃
  常春接过琪琪,轻轻说:〃缘何无故哭泣,是做噩梦了吧,梦见什么如此惊怖?是看到母亲在你十多岁时已经撒手归去吧。〃
  安康摇摇头,〃妈妈老说这种话。〃
  片刻,两个孩子都再度睡熟,留下常春一个人木木独独对牢账簿。
  她已累得不能操作思索。
  算是一天了。
  常春掷笔,倒在床上。
  其余那两位女士在做些什么?
  大抵不用替她们担心,自顾不暇,哪有资格为别人伤脑筋。
  安福全与董女士的婚礼如期举行。
  常春管接管送,但是不肯踏进酒会。
  安康恳求:〃请妹妹陪我进去吃块蛋糕。〃
  看样子这小子也有些怯场,他已经十岁,知道参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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