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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生点点头,转身对李伯和王二说道,“李伯,二郎,你们回山寨叫人,把这些人都弄上山寨。”
夜色很浓。
老大伏在地上连连告饶瑟瑟发抖,他没有时间想自己是否丢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还在乎这些?
一切羞耻心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保住自己的小命重要,他现在只希望能活下去。
粮车旁的陈远生,有了福通的陪伴,神经不用那么紧绷,可以稍微放松些了。饥饿与困顿,疼痛与疲惫,像是潮水一般一波高过一波,冲刷着他的意志。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福通说着话,后者基本不回答,偶尔点两下头。眼睛也没有看过来。他的目光,不断地在每一个闲汉身上切换,防止他们有什么异动,伤害到陈远生。
“寨主,我们来了!”远远地传来了虎子的声音。与他声音相伴的是拳头大的火光。
他的手里举着一根火把,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火把可不像是电视剧中那样,人人都能点起。
火把需要助燃,不管是动物油脂,还是矿石燃料,都不那么容易获取。如果单单是燃着的木头,没有别的助燃剂,这种火把插在那都很容易熄灭,更别说举着四处走了。
虎子和火把后边,还跟着四名寨员。
陈远生看他们走近了说道,“把粮车和这些人,都弄回山寨。粮食煮些粥喝,这些人先用绳子绑起来。”
虎子和峰子,拿着绳子把一个又一个闲汉的手背着捆起来。
峰子边捆边说,“今天才搓好的麻绳,夜都没过,就都用上了。”
峰子嘴上不知道唏嘘感叹个啥,手上却没闲着。山寨里的人,对他这个样子早就已经习惯了。
“寨主,车底下还有一个?”刚把粮食挪下车,想修车的虎子说道。
“也带回山寨。”陈远生说道,他让虎子把火把挪到自己脚腕附近,看了一眼伤口。有点吓人,所幸不是很深。
陈远生摸了摸伤口,微微的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说道,“这小子有些小聪明,从车底下偷袭,好在咱们的车不结实,踹一脚就坏了,把他压在下面了。”
小帮闲只是被压在了车下面,没有晕,他听到陈远生的话,冷笑了一声,大声嚷嚷道,“你别得意,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为什么马上就要死了?”陈远生问道。
“我的刀带着死亡,被它砍到了还想活?”小帮闲嚣张道。
林彦有点想扶额,小帮闲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中二了,不像是一名敢偷袭人的少年,倒像是一个动画片看多的小孩子。
不过,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既然小帮闲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虎子,帮我把他的武器拿来。”陈远生说道。
虎子找了找,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刃,交给了陈远生。
陈远生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冷不丁的问道,“它杀死的人,是被它刺中,过几天才死的?”
“你怎么知道?”小帮闲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他看着火把光芒勾勒出的陈远生的侧脸,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实在是太可拍了。
“放心,我死不了了。”陈远生非所答的回答道。他大概知道之前被这柄武器杀死的人是怎么死的了,那人应该死于破伤风。
含铁锈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都很容易受到破伤风梭菌的感染。若以泥土、香灰、柴灰等土法敷伤口,更易致病。
创伤伤口污染破伤风杆菌的概率很高,不过,发病率却只有百分之一二。
由于它是绝对厌氧菌,只要它所处的环境,不是缺氧环境,就不容易发病。
这一切要和这个年代的人解释,别说是小帮闲这样的全文盲,就是半文盲,文化人,都很难搞懂这里面的某些概念。
毕竟,细菌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下,很难和人解释清楚。
“死不了?”小帮闲又冷笑了一声,他大声道,“要是你死不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认你当爸爸!”
当爸爸是不必的。
陈远生还年轻,不想要孩子。
虎子举着火把,捡着地上的米粒。
陈远生看他一把沙子一把土的样子,说道,“先别捡了,回山寨要紧。”
黑灯瞎火人手不足,就算现在是宋朝的“太平盛世”,在外面也太不安全了。
被福通用手刀砍晕的闲汉,一个个像是死猪一样,想要把他们拖上山,几乎不可能,就算把他们拴在山下,都不太容易。
峰子好不容易用绳子把所有的闲汉的手脚都绑好,站直身子伸了伸懒腰说道,“寨主,为啥要这么麻烦,找个地方把他们都埋了不就行了。他们消失了,城里的老爷们才懒得找,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这年头,哪里不死人。”
陈远生摇了摇头,峰子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说话了。
陈远生不是圣母,也不是善男信女,该杀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不该杀的,他也不会随便杀。
拿刀容易,放刀难。
陈远生顿了一下说道,“先回山寨,大家都吃顿饭。等明天天亮了,再审问这些人。如果他们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杀了无妨。若是他们罪不至死,那就用别的方法惩罚他们。”
已经耿耿着脖子,准备说不怕死的小帮闲,一瞬间愣住了,他没想到陈远生会这么说。
不过,他又花了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寨民们才回到山寨。
山寨里燃着几堆火把,星星点点,在黑暗中尤为耀眼。
除了还清醒的老大和小帮闲,其余的闲汉,都被留在了山脚下,由福通看守。
白花花的粮食运上山,取一点,熬一锅粥。
陈远生每个人分了一碗后,自己也就这野菜汤吃了起来。
“寨主,你受伤了?”许江看着陈远生的脚腕说道。
“没啥事,小伤。”陈远生看着脚脖外侧的伤口,不太在意的说道。
“小伤?哼!你死到临头了!”小帮闲听到陈远生不屑的语气,显得十分的气愤。
“你小子胡说什么?”虎子一脚把小帮闲踹翻在地,双手绑在身后的小帮闲,倒在地上啃了一嘴土。
“我没胡说!被这把刀伤过的都死了!”小帮闲喊道。
“你!”虎子抬起脚就要往小帮闲的臭嘴上踹去。
“行了!”陈远生放下碗筷说道,“我没事,暂时死不了……”
陈远生话说了一半,就没再往下说,他下半句想说的是,就算我死了,该享受的,我都已经享受过了,倒是你们要好好活着,过上好日子。
他在现代过的日子,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估计和神仙过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吧。
陈远生正想着,许江就拿水和了一块泥,想要往他脚腕处糊去。
“你要干吗?”陈远生阻止了许江的动作。
许江拿着泥说道,“把它糊在伤口上,伤口好的更快。本来该用香灰的,现在没用,用泥巴应该也行。”
许江说着,就又要往陈远生脚腕上糊去。
“不用,不用。你要真糊了,估计我本来不用死,也得死一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29)总要向前
尽管陈远生嘴上不在意,但他心里却还是很小心。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任何疾病都很危险。
吃完饭,留下两个人值班,剩下的人睡觉。
陈远生处理好伤口,躺在床铺上。今天的稻草比前几天的舒服了许多,因为它们已经处理过了。
煮沸,晾晒,编织。
从卫生,舒适等角度来讲,都比以前都好了太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么处理,太费时费力了。
陈远生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躺下还没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全身都有些酸痛,特别是肩膀的位置。抬起手捏了捏肩膀,走出屋子,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挺高了,他冲着不远处的寨员们喊道,“怎么没人叫我?”
“寨主,我们看您太累了,就没叫您。不光您,二郎和李伯,今天都多睡了。”正在整理柴火的峰子说道。
“寨主,这是早上煮好的粥,您吃点。”一旁的小鱼,拿起在灶台上热了几个时辰的粥,端到了陈远生的面前。
陈远生接过碗,几下就把粥喝干净了,然后问道,“昨天晚上抓到的那些人,喂他们吃的了么?”
“喂了,也是粥。不过,每个人没喂多少,福通哥说他们吃饱了,该想着逃跑了。”峰子接话道。
陈远生点了点头,确认了一下每名寨员都在做什么,才说道,“峰子,你去通知下其他人,过一个时辰,让所有人都回山寨集合,带几个人陪福通把那帮人都弄上来,咱们趁着最热不好干活的时候,开个审判大会,看看他们都做过什么坏事,罪大恶极的严肃处理,杀人偿命的杀人偿命,如果错误不大,就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一是让他们在劳动中想想明白,改过自新,二是山寨确实也比较缺劳动力。”
“好嘞。”峰子听陈远生说完,撒开脚板立即跑去通知了。
“寨,寨主!”小鱼的声音又变得有些忐忑了。
“怎么了?”陈远生问道。
“寨主,我觉得,山寨里根本不缺人,把他们直接放了吧。”小鱼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陈远生的面庞,似乎陈远生稍微有点反对,她就要把话咽下去。
陈远生被小鱼谨慎的小财迷形象逗乐了,笑着说道,“你是怕他们吃的太多吧。”
小鱼没想到寨主会这么说,她有些羞愧,微微低下头道,“嗯。”
“你个小财迷,钱不就是花的。”陈远生敲了一下小鱼的脑袋说道。
当陈远生想敲第二下的时候,小鱼跑远了,可能是陈远生力气用大了,把她搞的眼泪汪汪,她离远了说道,“寨主别敲了,再敲该敲傻了。还有,小鱼不是财迷。小鱼真觉得山寨里人够了,不用再多了。”
“人不够。”陈远生摇了摇头,他踮起脚,看着山下的路说道,“我想修路啊,要致富,先修路。”
“修路?”小鱼歪着脑袋,显得很迷惑,“修路和致富有什么关系?修路不都是官府和那些大善人干的么,光赔钱了,哪还能赚钱?”
“你不懂,”陈远生对着小鱼解释了起来,“咱们这处于荆湖南路、荆湖北路、江南西路的交界处,昨天去城里打听了一下,直到五年前四面八方来的人还很多。可是五年前一场大水把路冲坏了,来的人就少了。
所以,我想如果咱们把路修好了,来往的人多了,来往的商人多了。咱们也不必抢劫了,直接设卡收费,保证安全,提供服务就行了。”
“哦……是这样么……”小鱼觉得寨主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她却觉得很复杂,很迷糊。
“寨主!人来了!~”吃了几天饱饭,底气足了许多的峰子远处喊道。
虎子在前,福通压后。被麻绳穿在一起的闲汉,像是脚边干枯的野草,秋天蹦不了几天的蚂蚱一样,耸搭着脑袋,意志消沉。
原本山寨里十多个人坐着一点都不挤的棚子,多塞了十多个人后,就变得拥挤了。
单独处理的小帮闲和老大,现在完全是两个状态。
小帮闲经过了昨晚那段热血上头,不怕死的阶段后,变得有些害怕了。老大则从昨天瑟瑟发抖,脚跟发软的状态,变成了今天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寨员们排排坐好,陈远生坐在最前最中央,他对着这些城里闲汉说道,“昨晚,你们袭击了我们的粮车,好在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今天带你们来这里,是想问一问,你们做没做过坏事,都做过哪些坏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罪大恶极者,自然不能免死,罪情较小情有可原的,可以从轻处置。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就开始吧。”
陈远生冲着福通使了一个眼神,福通拽着第一个闲汉,来到了空地上。
这名闲汉有些愣,刚开始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等福通走开了,他发现就他自己,一下子慌了起来。
“寨……寨主……我是好人啊。”愣汉按照以往被人抓住的套路,立刻开始哭诉起来,“寨主,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您就放过小的吧。”
陈远生看着愣汉很浮夸、很做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并没有笑,他表情严肃的说道,“老老实实交代,我们不会冤枉你的。”
愣汉没说话,反倒是长串当中别的闲汉叫起来了,“你们这是私设公堂!有能耐你们把我们送到衙门,让县官来审我们!”
“抱歉,我们没能耐。要是觉得这里私设公堂,你们可以跑出去,自己去县衙。当然,前提是能先跑出去。”陈远生没有顺着闲汉的意思说,反而拍了拍他身边的木枪。
这名叫嚣的,就是昨天被木枪刺中的,他看到陈远生拍木枪,气势一下死跌落到了谷底。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嘀咕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不过这里我们说了算。”陈远生说完,又拍了拍木枪。
闲汉被噎的没话说了。
继续审问。
气氛愈来愈严肃,愣汉渐渐地把持不住了,开始把自己犯过的错误,一件一件往出说。
“我,我偷过王记烧饼铺五个烧饼,抢过仨小孩儿的蜜糖。……还,还跟着老大打劫过几回……”
除了打劫,基本上都是些小事,可能就比鸡毛蒜皮稍微大上一些。
陈远生拿着木炭做成的炭笔,在石头上把愣汉说的都记录下来,审视了一番说道,“错误不大,劳动改造一年。”
“下一个……”
“我偷过张家的鸡,李家的鸭,和要饭的赵四抢过地盘,一脚把他踹伤了……还,很跟着老大打劫过几回。”
第二名看起来身体有些强壮的闲汉,看起来特老实的说着自己的恶行。
“劳动改造一年零三个月。”
“下一个……”
“俺,俺没干过啥坏事,寨主,您,您就饶了我吧。俺也和他俩一样,就偷个鸡摸个狗,伤人杀人的事情,俺可不敢做。”
“劳动改造一年。”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前面的人都审完了,剩下的只有小帮闲和老大了。
“我偷看过玉凤姐洗澡,抢过钱,抢过大饼子。”小帮闲说道。
“劳动改造一年。”
最后轮到老大了。
老大来到了空地的中央,一直闭着嘴一言不发,一句话都不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陈远生在石头上磕了一下手里的炭笔说道。
空地就是空地,连棚子也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全身,没有人会觉得舒服。先前罪犯们一个个开口,除了木枪与福通的震慑外,还有的原因,就是这天上的太阳,和审问完能拿到的水瓢。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老大开口了,“再怎么说,我也出生在秀才家,可我出生第二年,我那个秀才爷爷就死了。然后分家,我那个不争气的老爹,没分着田,没分到地,就分到了一堆破书。到死连秀才都没考上。
等我拿着这些书想看的时候吧,一把大火就把家给烧了。珍藏的那几本书,都被主簿借走了,再也没看到过。去要吧,还被揍了一顿,扔在了大街上。
再然后,我就成了闲汉了。别看他们一个个都管我叫老大,要不是我能填饱他们的肚子,我这个老大就是个屁。
这不,饿肚子了,心思找点吃的。跟你们出了城,走了那么远,心思等你们累了,抢了就走。
唉,哪想到你们是块铁板,把老子的脚都给踹肿了。
被你们抓住就抓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可是,你们要审问我们,让我们说出自己的罪行又是干啥。有能耐去找城里的那些当官的,读书的,经商的,他们做过的坏事才多,用箩筐装都装不完,砍几次头都少。
你问我们做过什么坏事,也都偷偷鸡摸摸狗,看看寡…妇洗澡,再顶多抢枪外地人。除了这些,我们还能做什么?
稍微踩进一点别人的地盘,分分钟被分尸喂狗。
你们不信?觉得我说的是假的?觉得我们太老实了?
你们爱信不信,那些不老实的早就死了。”
老大发泄完,就不说话了。
陈远生想了下,最后说道,“劳动改造两年。”
陈远生将写在石块上闲汉们的罪行,誊抄在纸上,一式两份,签字画押。做好这一切,闲汉们接下来一二年的生活,就是在山寨的劳动中度过了。
陈远生知道,闲汉们的诉说,肯定有不实的地方。不过,他们终归没有犯下大错,没有必要刨根问底,过犹不及,若是让他们产生了鱼死网破的心态,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