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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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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刃光如水,痕痕苍白逼退丝丝月华。刀尖轻而精准地抵在他喉头。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晴澌。”

    我轻轻抬头,对上他光彩流离的双眸。我不介意同他对视。一如我并不介意他明白我所拥有的秘密。在他面前,我没有丝毫顾忌。我知道他所拥有的力量。我太知道了。这个掌握着命运之眼的男子。他看得到很多东西,也许是太多了。前尘后世,昨是今非。那双邪气清冷的眼,明眸摇曳着月亮的碎片。他小心翼翼隐藏的力量,然而已经落空。

    我举高霞月。晴澌在我逼迫下微微抬起头。

    “你指望我的反应同他一样吗,晴澌?那么接下来……”我一掌切在他手腕上。晴澌微微痛楚地闷哼一声,一根细细的银针脱手落地。

    七寸长的银针,微微闪烁淡青毫光,那,是因为太尖锐。我几乎毫不怀疑它的用处。

    “你要把这个插进我身上哪里。”我似笑非笑地看他,问他。

    “头顶,还是脊椎?”

    晴澌一言不发。他明白我的冷静一如我明白他的心思。我们是什么人。我们都是萧家的子裔。身体里流着这个家族的血,神秘,阴冷,沉静,固执,春江花月,暗伏杀机。没有人比我们更加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什么,得到什么,毁灭什么。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把握这一切的技巧。

    他是我的堂兄。而我,萧晴溦,是个在九岁的时候,就懂得把霞月插进人身,不留血痕的女子。

    我微笑起来。注视他,等待他的反应。那枚针……头顶,百会穴,那柔软脆弱的中心。轻轻插进的话,一击毙命是太容易的事。而且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你从哪儿来,晴澌?”我揶揄地看他,“我哥哥的房间?”

    他一言不发,脸色一丝丝惨白,轻轻吸气。

    “催眠他,是太容易的事,对不对?所以,你,甚至都没有提防……我。”

    食指轻轻用力,扣紧刀锋正中那痕凄厉骨纹。一缕血丝悄然滑下,刀尖没入他下颏肌肤。而晴澌依然面无表情。

    我看着他,有一点怜悯,有一点不安。我忽然放下刀,反手收进袖中。

    晴澌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唯一动容的时刻,也不过就是听到那个名字。我安然挑弄地呼出的名字。

    晴游。

    “但是,你难道真的不了解。为什么你对他施展你的力量远比对我容易。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模仿着他的似笑非笑,安然质问。

    “因为他是他,我是我。”

    晴澌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相信他明白得很。我毫不怀疑晴游轻易屈服在他魔力下的原因。他们的关系远比我能够期待,萧家能够允许的要深。

    然后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真的吗,小雨儿?”

    我骤然立起。

    晴澌的手以一个缓慢而安然的姿势扬起,指尖在我眼前轻轻划过。一痕细细的风声擦过我的睫毛。我深呼吸,晴澌的手指在落下的刹那,无声地画出一个简单的符号。

    那仿佛什么都不是。

    空气,和空气中能够蕴含的一切在那个瞬间被割裂,完完全全,干脆利落。我死死地盯着他。他一动不动,只是对着我轻柔微笑。我几乎不能确定他是否在笑。我只是看到淡红唇角微挑,然后微启。他向我俯过身来。我握紧霞月然后举起。我看到自己的手指被一种洁白透明的丝弦缓慢而耐心地裹住。细碎琴声从远方,从滴零青色冷雨的高空淅沥落下,坠到眼前,停留一刻,再跌落。

    我能看见音符的形状完美如泪珠。我低下头,殷红血迹一点点漫过我苍白的脚趾。泪珠瞬间跌落,在血泊中溅起一朵淡淡的涟漪。洁白如水的丝弦勾勒出我手指的形状,然后它仿佛活物,轻柔地自我手中接过了霞月。

    它带走了我的刀。

    “……霞月……”

    我分开手指,手指却在短短的一刻里粘结。我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变成一张精心织就的蛛网。满天珠泪絮絮而落,挂在网上便羁縻不坠。很快我便开始微笑了,发出那种吃吃的,近乎白痴的笑声。她那样信任他。信任眼前这个处于消失边缘的男人,她把手伸给他,向他炫耀自己仿佛戴上一双真丝手套的双手。

    晴澌温柔地握住我的双手。他抱住我,笑声细碎和煦。

    我能感到他冰凉的嘴唇在我的发丝上轻轻摩挲。我吃力地摇着头,我单调摇曳的笑声和他的融进同一道河流。黑色的水波温存辗转,是一面光滑柔软的明镜。我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尘烟中舞动纠结。霞月慢慢坠落,滑进幽暗的水底。我探身去捕捉,晴澌的手臂却轻轻带回了我。

    空气如此沉重,如此温暖。一呼一吸,倦意便一天一地席卷,已经难以张开双眼。

    我知道晴澌慢慢抱紧了我。我无力抗拒。

    他的嘴唇慢慢滑到我耳畔,轻柔拂动。

    “……萧晴澌!”

    温暖气流猛然震裂。盘旋在房间深处的低沉云朵被无声撕开,琴声骤歇。丝弦断绝。

    空中盘旋的最后一颗音符悬在我眼睫,停留一刻,默默滴落。

    那是一颗冰冷的泪珠。

    我被抓住,然后重重地夺过。他把我扯出晴澌的怀抱,用力抱紧。冰冷的手指迅速按住我的脖颈动脉,然后翻开我的衣领。

    我贴在他胸膛上,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心跳,激烈得像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我努力抬起头,眼神渐渐对准他的容颜。

    “……我没事,晴游。”

    他一言不发地抱紧了我,死死地。脸颊贴住我鬓边,他模糊不清的声音。“谢天谢地……”

    我慢慢挣扎起来,摇着头,眼前一片昏眩。我狠狠地咬住嘴唇,血的味道伴了痛楚沁过舌尖,刹那清冷。

    我看到晴澌镇静地坐在对面,手里拈着那根长长的银针。

    回过头,是晴游苍白冷漠的脸容。他握枪在手,直指晴澌。

    “晴游……”

    他用力按住我肩头,止住我的言语。然后枪口微微偏了偏。

    晴澌驯服地站起身,走向门口。他忽然回身,一扬手将霞月抛了过来,晴游轻轻接住。

    那一刻晴澌的眼光近乎怜悯。他微微动了下嘴唇,仿佛要说些什么,又抑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晴游突然跳了起来,将霞月扔给我,然后冲过去抓住了晴澌。我跟过去,他已经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墙上。

    “你……”

    晴游只说出了那一个字。他突然绝望地垂下头,绀青发丝散到晴澌胸口。他似乎已经无力继续。

    晴澌轻轻喘息着,绽开一个笑,温柔冷漠。“别问我原因,游。”

    他侧头看我,对我点了点头,“你很幸运,小雨儿。”

    我一动不能动,看着他们,我只觉得浑身冰冷。

    “你喜欢那些么?

    你看到你的手,那是因为你热爱你的手。”晴澌微笑着注视我。“别把什么看得太重了,小雨儿。

    否则你迟早会失去它的。”

    是的,那一夜发生了这些。然而直到他死去之后,我才能够找回这些。凌乱记忆碎裂成天青瓷片,不容我流血的手指颤抖着去拼贴,一丝一毫。

    我努力地记起他们,记得他们。这两个在我生命之中闪烁悲凉光辉的男子。我主宰了一切的结束。而他们拥有所有的开端,所有的延绵,所有的借口和理由。

    那一晚要杀死我的人,是真的要杀死我么。

    那一晚拯救了我的人,是真的能拯救我么。

    那一晚,那个在我记忆深处黯然尘封,恍然苏醒的夜晚。明月都拒绝观赏离别。

    自看到晴澌的那一瞬,我便知道他来自晴游的房间。他的最后一夜,他,和他深深眷恋的那一个人。我不知道他那双无法揣摩的眼睛对晴游做了什么。但他显然是失败了。他成功地制服了我。然而如果晴游没有出现,他会把那根银针插进我的身体么。

    他甚至可以令我在次日完全忘却这一切,却为何没有令晴游屈服在他的魔力之下呢。

    他已经给了我答案。

    (他已经给了你答案,公主。你不记得了么)

    我记得。我完完全全记得。

    桂婴的芬芳恍然欲醉。月光低迷。我紧紧握住手指,垂下头去。苍白的月亮圆润冰冷地悬在窗外。那双蛇一样的清冷眼眸仍然在凝视着我。晴澌的呼吸悠长痛楚。他抱紧我,轻轻地说着,轻轻地乞求着。然而我没有察觉。

    月光居高临下,冷冷地睥睨人间。

    他呻吟般的音调茫然流转。

    小雨儿。告诉我,告诉我,你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

    我听不真,我看不见。

    那最后的一刻他将银针抵在我后颈,却没有刺下。空气中的血腥和甜蜜熏人已醉。那一刻我根本不能抵抗,不能逃脱。然而他只是作出了那样一个姿势而已。

    他的嘴唇慢慢滑到我耳畔,轻柔拂动。

    小雨儿,我们要说再见了。

    他马上就要来了。

    “你知道么……小雨儿。

    如果他想要杀我……我就给他一个理由。”

    My  last  night  here  for  you……

    My  last  night  here  with  you……

    Maybe  yes……maybe  no。

 






 
 

之二十 冼梦

 
 
    撩开长及肩头的纯黑面纱。将镶满孔雀石的墨色丝锦发箍缓缓摘下。放下长发,一任浅淡光色缤纷散乱。

    取下那对黑珍珠耳坠,视线停在镜中。水银镜面冰冷如一道千年不灭的谜题。对面那个年轻苍白的女孩,她冷冷地注视着我。纤长双手戴着纯黑镂花丝缎手套,轻轻拈住一颗微光闪烁的黑珍珠。

    我一把推开镜子,转过身去。

    晴澌的手指纤细苍白,轻轻在空气中划过。

    那七天我常常会看见他。停灵的夜晚,我坐在棺材旁边,一动不动地凝视他的脸。生命流失之后,那张容颜竟然出乎意料的纯美,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死亡并没有损坏他沉静的神情。他只是安然睡去,不再醒来。

    可是我想念那青灰色的眼神,蛇一样冰冷透明,直指人心的眼神。他的似笑非笑,那种包含了一切,窥视了一切,隐藏了一切的笑意。他从来都是隐秘而疲倦的,我知道。

    也许他才是最幸福与最不幸的一个。

    晴洲夜夜陪我守灵。疲倦的时候,我们就在那张镀金卧榻上相依而眠。不在乎会不会有人发觉。一切都在向着某个疯狂的终点靠近,我们清楚听见转轮沙沙的摩擦声侵蚀着命运脆弱的丝弦。

    厅堂里堆满了白色的鲜花。烛光,数不清的烛光摇曳,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低回阴影。

    每一夜我坐在他身旁。每一缕吐出的呼吸都令我感觉更靠近他一点。晴澌,他在那种刻骨的迷恋中葬送了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心事。没有人。

    讽刺的是,只有在他死去之后,我们的心才能如此接近。

    我们所得到的都是我们被禁止的。

    我们所放弃的都是我们最珍贵的。

    在他身边,绝对寂静的夜晚。他会喜欢这样的宁静。我赶走了所有的修士。要超度他的话,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还有谁比我和他更清楚这一点呢。

    何况我相信,晴澌,他宁可羁縻尘凡,在那个人身边徘徊辗转,也一定不愿意到遥远的天国俯视他今生唯一的爱,唯一的期待和失败。

    夜夜风吹烛影,我惊醒的时候,大概便是薰香将尽的时刻。灵前那盏长明灯晶莹摇曳。我安静地替它添进鲸油,在水盘中洒进几滴伊兰。

    晴洲在沉睡中微微呻吟,习惯地探出手臂,发觉我不在便惊醒过来。

    我坐在长明灯下,任凭他在身后默默凝视。

    我们都无言。

    那样的七个夜晚。七天,仿佛缠绵七个世纪。耗尽一生中所有的孤单和寂寞。像那盏灯,细微光亮似乎绵延无穷,终于没入黑暗。

    最后的那一夜,他还是来了。

    晴游的目光漫无边际,缓缓扫过我们。我坐在棺材边,静静地抱着双臂,凝视他。我知道,他会来的。

    夜风自长窗缝隙擦进,席卷满庭浓烈花香,沙沙地摇曳一天一地灼热烛光。

    我撩起黑纱,注视他苍白秀丽的脸孔。他面无表情,不看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端详着这一切。

    晴游,晴游。我知道,他不会原谅一切,一如我不愿放弃。

    这一生,为情所困,为心所误。

    然而,情愿,心甘。

    他终于看向了我,目光又一点点滑向我身后的晴洲。

    我看不到晴洲的表情。然而那一瞬间,晴游柔美淡定的脸容掠过一丝静静的杀机。

    那样的凛冽,顷刻之间湮没于他春江花月夜般柔和眼神。

    只是那一霎,我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杀机暗伏。

    我黯然俯下身去,额头缓缓抵在光滑清香的楠木上。我突然想要落泪。

    晴洲自身后轻轻抱住了我。温暖嘴唇贴在我后颈,低沉包容的气息,熟悉的体温,令人安心的怀抱。

    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若是尘归于尘,土归于土,那么,爱,又归于何处呢?

    粗麻绳缆将棺木稳稳放下墓坑。我在黑衣教士的低沉念诵中神思流离。

    从来不是能够认真读完圣经的孩子。

    我所能记得的只是事实。一切事,一切物,无法否定无法改变的事实。

    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

    亦无可恕。

    我慢慢抬起眼睛,凝视不远处的晴游。他清挑矜傲身影在人丛中分外夺目。他仿佛正在沉思。

    我悄悄握住了晴洲的手,他用力反握过来。隔了细密黑纱,我仍能感觉到他沉静目光。

    葬礼之后,晴洲随祖父返回伦敦。他早已告知我。我没有送他,连丧服都没有换下,便一个人骑了Dew奔进山林。如果蓓若知道我这样,一定会气个半死。可是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耳边疾风呼啸,掀起长长黑纱。我闭上眼睛,任Dew随意驰骋。

    这一次,不再有人沿着我的脚步追随而来。

    晴澌,晴澌。你还看得到么。你还听得见么。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

    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

    我默默地背诵着传道书中的句子。

    今生今世已惘然。

    可是我相信,他们并非毫无所知。

    我猛然睁开眼睛。

    虬枝纵横,撕裂头顶碧蓝的天空。冬风凛冽,划过脸颊几乎仿佛刀锋。空气透明空旷。马蹄踏过积雪的潮湿土地,留下深深痕迹。

    这已经是密林深处,林荫深浓幽暗,不见路径。日光艰难投下,撞碎在古老树身,映出鬼影幢幢。

    即使是封地上的住民或者猎手,也不会闯来这里,更别说是我那些娇生惯养的兄弟。

    晴游……我知道他可以,因为是他带我来到这里。这宁静得近乎恐怖的密林深处。

    可是……不是他,我知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然而有人在这附近,就在这附近。我能察觉他的存在。

    我突然开始恐惧。记忆深处那一个诡异夜晚的寒冷重回。画框上凄丽妖艳的玫瑰。冰冷夜风。破空无踪的一箭。我打了个寒颤,猛然拉住Dew,打马向来时路奔去。

    (我可以为你而微笑么,我为你而骄傲,我的女孩,我的薇葛。我天生的女儿。魔鬼的女儿。我热爱你敏锐的直觉,你的灵感,还有你脆弱的信念。

    亲爱的,你是一个天生的妖魔,一个美丽的怪物)

    (你居然察觉了我的存在,在那一刻。那一个令人兴奋的所在。然而你没有发现,其实我一直都在你的左右)

    (是的,我曾经沉睡在那里)

    我把珍珠耳坠狠狠扔进抽屉,然后用力扯下一身黑衣,近乎疯狂地撕扯,直到地上布满衣料的碎片。

    我喘息着坐在地上,凝视着壁炉渐渐熄灭的火焰,一动也不想动。

    火光最后挣扎着跳动一下,绽出一声轻微炸裂,消失。

    房间里只有一盏琉璃台灯,幽幽地透出淡绿光线。

    我坐在寒冷凝冻的空气里瑟瑟发抖,只穿了一件白绸长衫,任微光把自己一张脸映成透明。

    银链折断,金罐破裂,瓶子在泉旁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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