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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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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面躺在那里,困惑而朦胧地注视着我。我把尸体提起来给她看。

    不要再吸了,她已经死了,懂吗?不可以吸死人的血。记得?

    她懒懒地偏开头,仿佛懒待听我唠叨,那张蔷薇般璀璨的容颜现在有了血色,益发明艳。她疲惫而满足地微笑起来。一瞬间我被这笑意深深击中。她是她吗?她还是她吗?我的蔷薇。最原始的满足和安慰。吸血的精灵。末世的妖魔。她的嘴角仍有血迹,花朵般的唇瓣绽开迷人的艳丽。而她的眼神清凉无邪。那是绝对的满足和懵懂,仿佛一个脆弱的孩子。

    我慢慢地走近她,这一次,她没有动作,只是好奇地仰望着我。

    难道真的可以从新开始。

    我跪下来,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温热的身体,一瞬间仿佛恢复人类的温度和气息。在她的微笑中,我轻轻叹息。

    欺骗我吧。瞒哄我吧。怎样都可以。让我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事实。我的女孩,她难道真的可以遗忘一切从新开始。

 






 
 

之二 纤华

 
 
    我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后颈,拖起她像提起一只柔软的猫,重新抛入水中。她仰面平躺在水中,像一尾初生的鱼缓缓地划动着自己,茫然而软弱。晶莹水花倏忽平息,她诡丽的眸子死死注视着水面,那贴着她精致轮廓习习摇摆的水波仿佛是一种梦境,在她凝冻的眼神深处勾勒着无法逆转的昨是今非。她丝毫没有记起呼吸。

    我脱下外衣,慢慢走进水中向她靠近。她一动不动地向水底沉去。我将掌心按入水中,轻轻拂过她的视线。她毫无反应,然后突然伸出手指抓住了我。她抓得那么紧那么紧,似乎想要由此来确定自己的存在。这一刻她就像一个轻轻蠕动的婴儿,死死地抓住自己在这个世间看到的第一件东西,那种即使死去也要强留的贪婪。那是只有不谙世事的生命才会拥有的贪婪,贪婪,然而诚率坦白,纯洁得教人发抖。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起她来。她柔顺地偎依在我怀中,洁白的身体在灯下闪烁淡漠光辉,那种超自然的光彩照人。她紧紧地依附着我,柔软纤长的手臂环住了我。那双奇异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自人间带来的美艳和鬼魅特有的妖冶深深地凝视着我。那一瞬,我几乎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突然活进了她的眼睛里。她突然抱紧了我,对着我露出她刚刚萌生的尖牙。我忍不住微笑起来,便俯下身去吻了她。我用嘴唇轻轻抚摸着她眉尖那颗诱人的朱砂痣,渐渐将她重新放入水中。她需要明白自己的力量,而我必须担任起教导的职责。我初生的夜之美人,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整张脸庞没入水中的刹那,她死死地抓紧了我,指尖几乎扣入我的肌肤。她发出一丝诧异的呻吟。我尽可能缓慢地催促着她,安抚着她。随后我将自己埋进了水中。我带着她在水底慢慢游弋。放弃你的感官,用你的意念去呼吸,薇葛。我无声地告诫她。她很快便熟悉了水中的自己。然后便放开了我,像被新奇玩具迷恋得随手推开父母的孩子,自顾自地玩耍起来。她游到龙口下,注视那喷涌而下的激流重重击打她眼前的水面。那双青墨双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被那景致蛊惑得几近昏眩。我静静地注视着她。这是必经的环节,是水晶锁链上不可卸下的一扣。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尘凡,这种不同令她成为真正的孩子。那双眼睛,那已经是吸血鬼的目光。我知道她发现了一切的玄妙,那些在生为人时无法懂得无法发觉的曼妙和美好。人类的眼睛无法看到那一切,光与影,虚与实,生与死,那惊人的绮丽非凡。而我们,我们是这个世间仅次于神的存在,我们是异端。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我拥有了你,薇葛。

    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这事实令她愉快不已。她自由自在地飘摇着旋转着,柔软的身体像未经染色的真丝在我身畔环绕,蛇一样滑来滑去。我伸手去搔她纤软的脚心,她痒得蜷缩起来,然后突然扑向了我,以那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柔媚和天真姿态,死死地缠住了我。

    女孩光滑透明的皮肤有一种纯银的温度。我抱紧她,同她嬉戏,随意地亲吻着她。这个刚刚诞生的吸血鬼女孩。作为萧晴溦,那个骄傲的任性的凄艳的小女侯爵,她已在世上活过多年,已死去。然而作为我怀中独一无二的珍宝,她刚刚开始。她的记忆似乎已灰飞烟灭,或者难道是还没有成熟。我无法确定。我只知道,这一刻,她依附着我像依附爱人。她的唇生涩地啮咬着我,手指粗暴地探进了我的衣衫。我无法不尝到那种又苦涩又甜蜜的味道。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她想要我,然而是以哪种姿态,哪种心情,哪个身份,哪个灵魂呢?难道我是真的得到了她么。真的么。

    然而我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下去,她漂亮的手指渐渐灵活起来,发现机关,打破隐秘,对她而言这是又一个新奇的游戏。不消多久她便成功地把我变成了一颗丧失伪装的果仁,然后这蛊惑的美人重新靠近了我。这妖娆的女孩呵。我无法自制也不想自制。

    如愿以偿的那一刻,她在我怀中销魂地微笑起来。

    我居然得到了她。虽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确认这个事实。我常常不可思议地凝视她,甚至令柯敏为此惊讶。我观察她的一切,她的一举一动,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可是愈注视愈迷惑,愈探索愈懵懂。柯敏带着些许掩饰得很好的怜悯眼神注视我,小心地绕开我,将为我的律师调好的一杯混合饮料送到书房,再轻声提醒我那可怜的人已经等得发昏了。

    我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抽离那伏在纯白地毯上,裹着雪白轻纱,仿佛透明般的孩子。她的长发优雅地绾起一半,另一半散落在肩,笔直如水,就如同那张挂在爱丁堡雨苑她房间中的画像,只是更妩媚更光彩照人。她安静地摆弄着Dulcimer,对着那蝴蝶般的琴身投去暧昧懵懂的目光。她漫不经心地敲打着琴弦,一只手托着脸颊,带着那种孩子气的沉闷脸色欣赏着自己奏出的绮丽音符。那的确是绮丽的,是人类无法制造更无法解释的悠扬柔美。而我确信她从前即使熟习德西玛琴,也绝对无法奏出这样的音律,何况这只是她此时无聊的消遣而已。她甚至只用一只手拈着一对琴竹同时敲打不同的弦,任何一个人类的琴师见到这副景象大概都会惊骇到吐血。

    然而那不是她,是那个美丽的吸血鬼在作祟。那是她也不是她。那百无聊赖的神情,她何尝将一丝神思投进她制造的美妙音韵里。那娴熟的技巧和完美的控制,活人无法抵达的高度,在吸血鬼的掌心却把玩得恰到好处。

    我匆匆地走去书房,我知道我必须尽快处理好和律师的会谈然后带她出去,否则她又会耐不住性子。我不想她在这座房子里大开杀戒,虽然那并非她可以控制的。

    夜夜我带着她在伦敦近郊游荡,从不靠近城区,自然更不会触及她从前的世界。带领她寻找猎物是件极其简单的事。事实上她根本无需我的指导,在这一方面。我所能告诉她的只是何时停止吸血,以防她因为喝下死人的血而病倒。我惊奇地发现她对人类充满欲望。我们恰如其分地捕食。那些送上门来的猎物。游荡的流浪汉,或者醉醺醺的乡农,虽然可供选择的对象并不是很多,我仍然不愿意将她带入城区,那更黑暗也更繁华的猎场。事实上,在她没有发觉之前我尽可能的为她把夜游和猎食这两件事区分开来,这听上去大概极为荒唐。但我的确是那样做的。一种扭曲的教育和隐藏。偶尔我会只带她在夜空下漫步一个小时,然后让她回家去读一本书,弹一首曲子,等待我将昏迷的猎物送进房间。

    我不否认自己的确在努力把她豢养成我的禁脔。在我还有能力收藏、保护和宠爱她的时候。那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如果过去不谙世事,就不会有丝毫恐惧。”那是一句著名的论断,来自我们族类当中一个优柔寡断的名人,一个人性残余之多超出我们中任何一个的男子。然而这句话无比适合我的薇葛。

    相同的,如果是早已在刻骨流年中消磨撕裂了自己,一样不会有丝毫惋惜或者在意。

    这个年轻娇嫩的女孩,她轻易地接受了以人为食的事实。我实在应该庆幸她失去了记忆。然而那似乎也并不是原因。这妖冶且神秘的孩子,有时候她令我感觉迷惑,感觉无法读懂。她根本对生命不曾有过半点怜惜。

    或许那是因为生命对她亏欠太多。

    然而她到底不曾令我失望。她依然保持着身为凡人时的某种性情,最明显的就是骄傲。她甚至在起床早一些的时候尝试着去触及投在客厅地板上的一丝夕阳。我吓得不轻,下意识地给了她一个警告的耳光。为了这个好奇宝宝一样危险的吸血鬼女孩,我不得不变成一个唠叨的男人,常常记得提醒她那些身为血族必须遵守的戒律:躲避日光和火焰,因为那足以让新生幼嫩的她瞬间化为飞灰;夜晚要睡进棺材;绝对不能在人死之后喝他们的血。

    柯敏依旧不言不语,只是我明白他对薇葛的感觉。我尽量不对我忠实的管家使用读心术,而薇葛,她的灵魂真正是一片茫茫雪海,如一面白缎画屏,绘上什么便是什么。柯敏对她如对真正的公主,那种不动声色的尊重和冷静的亲切有时会令我替他捏一把汗。那个诡异的女孩,我无法确定她几时便会突然暴起,在一秒钟之内轻松扭断他的脖子。然而她暂时似乎还没有这么做的意思。

    我们的生活极其简单。猎食,游戏,或者做爱,努力消磨掉每一个漫漫长夜。每个清晨我带她进棺材。她已经习惯了这张怪里怪气的眠床,也习惯了偎在我怀中沉沉睡去。她就像个玩累了的孩子,一进棺材立刻合上眼睛,呼吸不一会儿便沉重起来,而那时候我甚至还没有丝毫睡意。这也好,我在黑暗之中对着棺盖苦笑。至少我不必给她讲睡前故事。我习惯地将手指插进她清凉如水的长发,抚摸她纤薄的耳叶。在黑暗中我凝视她沉静的睡脸,那仿佛死去一样的静谧与缥缈。我知道她正在一点点地蜕变,一点点丧失着那些她或许曾经无比珍惜的东西。

    她毕竟已经不再是人。

    我只希望她能够学会那一切,懂得那一切,接受和宽恕那一切,包括她自己。只有理解了那一切,她才能摆脱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血族少女。我渴望她能够完美能够圆满,我是那样期望她,期望她有一天可以真正与我同行。

    我渴望同她并肩而立,用吸血鬼的目光,去注视这寂寞人间。

 





 
 

之三 星听

 
 
    不变的年龄,幼嫩的灵魂。那么多年来,我甚至无法确定年华的辗转。吸血鬼就是这样寂寞与陌生的族类。我们无法计量岁月,或者说,不愿意去计量。时间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不会老去,不会死亡。对于这样的生物,光阴长短又有什么分别。而我怀中的这个女孩,她永远有一张近乎纯情的脸,我愿意注视着她同这霓虹岁月流光飞舞竞艳。

    她习惯沉默,我不知道那是否因为我不常同她说话,或者是她认为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我可以清晰读到她的想法,然而我不了解她对我的感觉是怎样的。或者说,对这种单方面的无所不知有求必应的感觉是怎样的。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活像圣诞公公。五月同十二月,这春日晴溦般的女孩,她让我感觉自己的苍老。我不得不试图去找一面镜子。

    水晶镜子里当然是一张永葆青春的脸,轮廓清朗一如当年。她把我从镜子前面推开,挑衅一样,不许我做我正在做的事。我苦笑着坐到一边期待她下一步的行动。然而她似乎失去了兴趣,便抓起一本读了一半的书。我摇了摇头,她有无限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情。我站起来,握住她的肩头拉她起来。她有点莫名其妙,但好奇心压倒一切。我在衣橱里挑一件棉布长裙给她,再加上一条披肩。

    尽管1700年毛纺行业已经设法促使议会通过了禁上进口棉布或棉织品的法律——这些外国产的棉织品由于份量轻、颜色鲜明、价格低廉、尤其是耐洗,在欧洲非常受欢迎。它们开始被大量进口,因此,本地纺织界和一部分人——这部分人担心为支付外国棉织品而造成的金银流失会危及国家的安全——提出了反对。英国一些小册子作者污蔑这些进口商品为“适于轻佻女子的低劣商品”。但是,他们关心英国女子的端庄和品行同他们猛烈攻击这些棉织品一样,其动机是显而易见的。欧洲纺织界为了保证禁止进口印度棉布的法律获得通过,对他们各自的政府施加了足够的压力,也的确起到了减少进口量的作用。但这些法律并没有被普遍遵守——幸亏如此,我们的生活仍然极尽奢侈。英国人在这一点上极其暧昧,所以我们的衣橱里仍然拥有纤柔如纱的印度棉布和Porcelain进口的丝缎与绫锦。那些名字古怪,品质却好得出奇的织物,来自那些古老的东方国度。我怀疑那里一定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身边的这个少女,她拥有那遥远而神秘的血统。如果我没有记错,她的祖上是Porcelain古老的王族。

    她换好衣服,轻飘飘地滑到我面前。我安抚地用指尖擦过她的嘴唇,她一扭身躲开了我,俏生生地跳到窗口。我走过去,揽住她的腰。她习惯性地双手抱紧了我,发出一声满意的低笑。我便抱着她掠进了万顷夜色。

    她极爱这种感觉。飞行,在茫茫夜色之中。所以这成为我努力取悦她的游戏之一。我不会忘记我第一次拥抱着她飞行在苏格兰的广袤原野之上时,她惊恐的昏迷。那时她还只是萧晴溦,只是我怀中遥远抗拒的人类少女。那个骄傲冷漠的孩子,她已经不在了。

    薇葛在我怀中努力地探出手去,仿佛要触及满天星斗。月光在我们身畔徘徊,我默默地亲吻着她,她忘记了躲闪。夜的美丽和深沉向来令她不能抗拒,而她对星空的迷恋超乎一切。温暖晴朗的夏季夜晚,我带着她在田野中漫步,陪着她躺下来仰望满天星斗。那些光彩近乎疯狂地压迫下来。眼前仿佛银河倒挂,万千星子纷纷坠落,那倾注一切奋不顾身的美艳。

    她心醉神迷地凝视着夜空,几乎忘记了捕食。

    那一夜似乎离她的最初已有很久了。然而对我而言不过一瞬。对她而言是怎样,我不知道。上天对我并不够仁慈而我也从未控诉过这种不仁,直到那个时刻。

    直到那个时刻,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怅惘曾经。

    她真正属于我的光阴,只有短短不足四年而已。那些时光里我总是感觉她仍然能够成长能够完美,我总是告诉自己时间足够充裕。我总是认为她不是真正的在我掌心。直到那一夜之后,我才能够明白,那四年其实是我能够拥有她的最好时光。

    那之前,她是我无法碰触不能采摘的花朵。那之后,我到底永远地失去了她。

    那个夜晚我们在乡间道路上游荡,象一对潇洒的幽灵。月光在云朵间忽隐忽现。薇葛穿着洁白的蕾丝长裙,飘飘然地挂在我臂弯中。很久以前我就开始中意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淡雅素净,那适合她。这年轻的女孩,她妩媚得像一朵昙花,夜之妖花,欺尽月华。她纤细的手指环绕着我的手臂,偶尔仰起头来看我。那双青墨双色的眼眸光华如梦。一个教我无法清醒无法摆脱的梦境。她在我身边幽幽地开放着。

    我们忽然听到车轮碾动地面的沉闷声响,来自遥远的黑暗之中。薇葛似乎和我同时发觉了那响动。她毫不掩饰地微微一颤。我低下头去看她,女孩媚丽的脸孔声色不宣,然而那种熠熠流光刹那漫过了她的轮廓。舌尖悄然自唇上舐过,再被她轻轻咬住。我微微眯起眼睛,血的味道瞬间释放开来,她挣脱了我的手。我摇了摇头,重新抓住她,在她形状娇美的耳叶边轻轻地说,“等待,我的女孩。你会有很多礼物。”

    在这样一段时间之后那些人才听到马车的轮声。我揽着薇葛,用披风遮住洁白的她。我们站在十字路口那棵高大的黑色松树下,我轻轻亲吻着她的头发,无声地叫她的名字,要她耐心观赏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路边的灌木丛簌簌摇动,姿态轻微而危险。马车的声音愈来愈大。薇葛在我怀里躁动地跺着脚,她轻轻啮咬着我的手指,一边对我投来模糊的抗议眼神。我只是抱紧了她。

    马车的姿影在黑暗中缓缓呈现。一辆结实的四轮马车,飞快地驰过夜空下益发荒凉的乡道。灌木丛终于停止了颤动,一声粗野的大吼作为暗号。火把和石块向车轮的间隙投去,阻止了车子前进。车夫大惊失色的脸孔分外清晰。蒙面的人影冲上大路,包围了马车。

    我轻轻微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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