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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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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只有那一夜。那一夜,那一时一刻,薇华吐艳盛世流离。那时我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我教多少人大惊失色或者措手不及。我不晓得。一个人一生能够经历多少次璀璨和苍老。我开放过,在我深爱的人眼底,掌心,怀中,我是不是可以满足,是不是。

    他们扶持着我慢慢步下楼梯。

    我明白那些目光,灼灼盘旋如幕天席地丝密蛛网。那是我所习惯的注视和情感。惊叹。好奇。艳羡。妒忌。迷幻。恍惚。沉醉。诧异。欣赏。不屑。甚至或许还有恐惧。

    但无人可以否定,那一夜的那一个韶龄少女,那几乎充满敌意的,近乎恐怖的美丽。

    也许就是那一夜,我活进了一些人的记忆。

    真丝柔滑似水,紧贴肌肤。仿了东方古国盛唐装束,窄袖罗衫,叠羽霓裳。放肆到极致,却绝对华美。我甚至没有穿襞襟,胸衣外便是露肩无环长裙,腰间系一条细细红绦。轻轻一步,裙摆流卷,步步生莲,带起花团锦簇,潮波绚烂,是裙腰间垂下十七根丝绦,镶满小颗红玉髓,尽头绾成蓬勃花结,缀在裙摆边缘,颤巍巍随风而动。

    外面罩了紧身长袖纱衣,层层叠缀,仍然隐约透明如蝉翼,光下玲珑如雾,肩颈轮廓朦胧微显,却淡不可见。

    朱裾赤袂,绛衽绯衫,红袖丹裳。

    都是刻骨狂艳,惊世风流。

    心花若不怒放,怎堪开到荼蘼。

    我们悠闲而潇洒地走着属于我们自己的步伐,走进那盛世之中无法拒绝无法反悔的灿烂和轮回。我能感觉到晴游的愉快。他喜欢这样。喜欢所有人的目光凝驻于他身边的我,他一手培植装点出的骄傲与美丽。

    身后是晴洲的气息缠绵不散。他在看我,我知道。只是我不想回头。

    乐队奏起舞曲。晴澌微笑退开。晴游揽住我,示意开舞。这时我偷眼瞥晴洲,他温文尔雅地握住了伯爵夫人。

    我咬一下唇,收回目光。

    一曲舞毕,掌声四起。我们两对向全场鞠躬致礼,之后四下里一片语笑歌颦,众人纷纷入场。

    晴游陪我到一边坐下。晴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我捏着扇子,心烦意乱地拍打。

    晴游的手指突然抚上我额头。我怔一下。他轻轻揉了揉我眉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微微蹙了双眉。晴游的手指温柔地点在那颗朱砂痣上。

    我垂下眼帘,懒待看舞场中欢娱身影。这时熟悉脚步突然靠近,停在面前。

    晴游忽然放开了手。我抬起头。

    他微笑着轻鞠一躬,掌心向上优雅探出。

    “溦堂姊,可否予我这个荣幸?”

    晴洲的手指握紧我的腰身。他凝视着我,一言不发。我同样沉默。脚步跟随他的节拍,我和他,两个年轻任性的孩子,在彼此掌心神色游离,却配合得纤毫不差。厅中众人慢慢停下舞步,纷纷看向我们。而我们只注视彼此,放任自己在彼此明亮而迷惑的眼眸中深深沉溺下去。

    我本是他的。这一夜再如何薇华彻骨妖红眩艳,我终究都是属于他的。

    擦过人群的时候,听见有人喃喃道,“红颜,真是红颜。”

    我突然回眸,淡淡一笑。晴洲迅速扣着我转了个圈,脱开那些心醉神迷视线。然而窃窃私语仍缭绕耳畔,挥之不去。这或许该怪我们耳力太好,归罪于我们天生的功底和精心打磨出的造诣。

    有当地贵族轻轻赞叹,“真是金童玉女。”

    冷淡回答出其不意划过,“他们是堂姊弟。”我不知那是谁的声音。然而那一瞬间,晴洲忽然收紧手指。他谨慎而迫切地俯身,在众人不会察觉的限度内。他对我低低耳语。

    “你在乎吗,薇?”

    我不动声色地贴近他的怀抱,轻轻一触,随即滑开。

    “你知道的。”我淡淡地回答。

    一舞之后,他把我带开。远远我看见晴游和晴澌并肩而立。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有一种姿势,清贵雍容却微带邪气的氤氲,优雅地把他们同其他人隔离。朦胧中,我突然觉得他们如此相像,一样不属凡尘。

    晴洲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到阳台。我反身靠在围柱上,默默看他。他一言不发。碧绿青翠的眼慢慢抬起,注视镶嵌在遥远夜空中苍白完美的月亮。

    自始至终,他似乎不想同我说一句话。我们只是默默靠近彼此,用一种旁人看来古怪而压抑的姿态欣赏这一夜幽凉如水的月亮。很久。

    秋风透骨。薄薄丝衣在我身上缭绕飘浮。晴洲看着我,终于道,“冷不冷?”

    我笑了笑,答非所问。“今晚你会很忙啊。”

    他的眼神突然冷酷下来,死死盯着我,半晌不发一言。

    垂地幕帘后突然有细碎响动,晴洲一把掀开,我们看到一个漂亮的男孩。大不过六七岁年纪,装束齐整,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们。晴洲不由得一愣。我忍不住想笑。

    男孩看见我,忽然跑了过来,伸手便抓住我手腕。我吓一跳。他却瞪圆了眼睛,轻轻叫,“好冰。”然后抬头看着我,大声问,“小姐,请您如实回答我,您真的是人类么?”

    我一口气差点哽住。晴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顿时起了促狭念头,俯下身,注视男孩明亮眼睛。我低低地说,“先生,魔鬼是不会泄露自己身份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

    男孩瞪大眼睛。我伸手拍了拍他脸颊。“事实上,我是一只活了九千七百年的妖精。”

    男孩倒吸一口凉气。晴洲装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淡淡地说,“孩子,你面前那个家伙是一朵lonely  rose的化身,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这个季节哪有这么鲜艳的蔷薇。”

    我对他挑挑眉,勉强认为他是在赞美我。

    男孩咬着嘴唇反反复复看着我们两个,然后终于确定我们是在耍他,顿时嘟起了嘴。

    “我父亲说,您是今晚最美丽的女人。”

    我大笑,继续逗他。“我深感荣幸,先生。那么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他抓住我的裙摆,小声说,“我以为您是这位先生的妻子,幸好您不是。”

    我倏然抬头。晴洲盯着我,脸色是只有我可以分辨的瑟瑟幽寒。他飞快地转身离开。

    我怔怔地垂下头。

    “薇。”他突然停步叫我。

    “什么?”我抬眼看他。

    他站在阴影之中,幽绿瞳孔微微闪烁,精美而危险的光亮。

    他静静地说,“我真想杀了你。”

    然后他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男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我,“你们是情侣吗?”

    我笑了笑,“不,他是我堂弟。”

    我牵着他准备回到大厅。小孩子被我裙摆上缠绵精致的丝绦花样迷住,摸了摸之后说,“好漂亮。”

    “我同意。”我说,“这一种红,叫做踯躅。”

    男孩懵懂凝视我。我微微一笑。

    踯躅,就是无法离开,无法停留,无法止步,无法告别的意思。

    青尘如故。红粉踯躅。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爆裂声,我回过头。夜空中竟有烟花绽放。人们纷纷涌上阳台观赏。我放开男孩,慢慢没入人群。惊叹声不绝于耳。那鲜艳繁盛的花朵,不会死亡不会老去的蓬勃美丽,仿佛末日的余辉层层渲染,飞舞,升腾,飘落。我对着夜空仰起脸庞,我渴求那温暖的灰烬,我渴望那种飞翔的温暖将我包围。哪怕只有刹那,请让我抵达那不可触及不可逾越的界限,拥抱那无法形容的脆弱和奇迹般的艳丽。

    我只是,只是渴望尽情地活一次而已。

    温暖自身后袭来,我被某个人紧紧抱住,那一瞬。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坚实手臂传来的脉动。晴洲的气息习习掠动我鬓边发丝。我贴紧他的身体。我知道我们是在爱,爱得近乎疯狂无法解脱。

    只有那一瞬而已。

    随后我们若无其事分开。我看见寻找我的晴渘,便向她走去。我听见伯爵夫人娇软柔腻嗓音唤出晴洲的名字。

    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们无比清楚。这一切。一切都心甘情愿。

    我提了一盏灯,摩尔人手制未抛光白银提灯,镶了钢铸藤蔓花纹和大颗粗糙美丽的绿松石。我提着它,像个拖着影子的长发海妖飘忽不定地走在一片黑暗的长廊里。

    舞会早已结束,留宿的客人也已安睡。我离开自己的房间,在寂静之中向我们的约定安然游荡过去。

    我听见走出房门的响动,她已经很小心了。

    那个美艳的女子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袍。她散下的头发像金色的海藻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她的房间就在晴洲隔壁。那是不合规矩的。然而祖父的安排自有用意。

    令人诅咒的用意。

    我慢慢滑到她身后,以那种轻盈得仿佛飘曳水中游丝一样的步子。

    她当然看到了灯光和地上的阴影,裸露的美丽肩头掠过一阵颤栗。她正要碰触晴洲房门的手猛然缩回,惊恐地转过身来。

    在她能够面对我之前,我的掌缘轻轻切上她后颈。她无声地倒了下去。我从袖中抽出细细银针,在她后背上的穴位熟练地刺了下去。这样,即使明早她大概也不会醒来。

    “晚安,夫人。”我低低地说,随手把她推进她的房间。

    我依在冰冷墙壁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无声无息地,晴洲的房门突然打开。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极光中的冰凌。

    我近乎骄傲地仰起脸庞,静静注视他。

    他突然抓住我,提灯落在地上,撞击声低沉破碎。那一点灯光慢慢黯淡下去。我看见他布满绝望的眼,憔悴而热狂的神情。他紧紧抱住了我。

    吻落下来,瞬间屏除一切。他交付给我的只有疯狂,疯狂和渴望,清晰如万丈楼台上夜夜不灭的月光。月亮拥有令人发疯的魔法。纯洁阴暗,如同深爱到极致的诱惑。

    “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他喃喃地说。

    然后他轻轻放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清楚地,然而仿佛呻吟般地叫我,“薇。我的薇。”

    房间在旋转。窗外有星子低迷惨淡,冷冷地凝视一对沉浸于绝望和极乐之中的孩子。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我发丝,有力地擒住了我。亲吻和抚爱,十七岁的欲望蓬勃而又癫狂。我们在幻觉中面对那与生俱来的寒冷和恐惧无法言语,只有在彼此的怀抱中取暖。只有在彼此怀中,我们不是高高在上,也不必低落尘埃,我们只是渴望温暖的孩子而已。我们一样心怀恐惧,紧紧拥抱着倾听彼此灵魂的嗫嚅。

    然而我们又是那样清醒,清醒地了解年华深处那渐行渐远的年少爱恋,渐弥渐近的严酷终局。那是我们必然走入的结局。

    在他怀中,我簌簌发抖。原本是强悍过他的女子啊。多少男子亦不及的身手。可是在他怀中,我明白自己纤弱不堪一击。我只觉双膝已经发软,任凭他恣意,无力挣扎。那一刻我无限希求自己是一抔雪,晶莹脆弱也好,冰冷残忍也罢,注定了不能相伴不能挽留,就让我无声融化,让我,毁灭在他掌心吧。

    我突然撑起身体,抱住他回吻。迷狂的燃烧中,我仰起头,模糊视线里荡漾殷红倒影。

    床头的水晶瓶中,大束蓬勃蔷薇如血。花朵妖娆盛放,绚艳已绝,近乎凋零。

    我知道那是他钟爱的花朵。只源于我的名字。他掬一捧花瓣撒上我的身体,一路吻下。

    我已经迷乱。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薇,我要你。我只想要你。”

    那一刻,他泪流满面。

 






 
 

之十二 棼合

 
 
    晨光如梦。

    在他的臂弯中醒来,那真是奇怪的经验。在这样的时刻,凝视那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颜。七百个日夜突然灰飞烟灭。我面前是那个初初归来的冷漠男孩。桂婴的清香幽幽飘荡,林下之风带来奇异声响仿佛笛音,清冷而纤细,透入心胸。我们骄傲地对视,贪婪地凝望。那一瞬昨是今非,多少旧梦簌簌飘落,少年的足迹轻轻靠近。那一刻,我们得到我们心甘情愿的礼物,命运微笑着把彼此送到了眼前。

    我轻轻攀住他的脖颈,突然无力的手指缓慢滑下,擦过一个无比熟悉的位置。曾经的伤痕,我想念那个懵懂而震撼的时刻。当骄傲的我把霞月抹过冷漠的他颈间。

    他突然睁开眼睛。碧沉沉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进我眼底。他突然微笑起来,伸手慢慢抚过我的额头。然后探过身来吻了我眉尖那颗细细的朱砂痣。我痒得向后一缩,笑着推开了他。晴洲皱皱鼻子,一把将我重新带回怀里,带点惩罚意味地收紧了手臂。

    “恭喜,少爷。”我漫不经心地对他挑了挑眉。

    他不甘示弱地抓过我手指咬了一口,“你也一样,小姐。”

    那双翡翠般的眼瞳出奇温暖清澈,流淌显而易见快意,衬着我腕上玉镯,光色无限清丽。

    我笑出声来。“……爷爷给你安排的是伯爵夫人呢。如果,来的是她……”

    他吻住我,目光烁烁闪亮。“那我说不定会杀了她的。”

    我情不自禁大笑。

    晴洲突然抱紧我,低声呼唤,“薇。”

    我抬手挡住他的眼睛。“不要说。”

    什么都不要说,一切,所有,现在,未来。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许诺。我们没有未来。从触犯禁忌的那一刻起,就丝毫没有未来可言。跪在幽蓝水边,倾听知更鸟细碎不安低鸣,我们甚至连目光都无法抬起。看不到天空,听不到一丝预言。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这是太足够还是太不够呢。我不想知道。

    如果我有足够的机会去自欺欺人,请让我对自己欺骗,捏造一个完美的幻觉来放心沉溺,直到永远。这一刻,我热爱谎言胜过永远。永远,哪里有永远。我要不起握不住得不到看不见。神啊,你明明知道那是太昂贵的誓言。

    晴洲沉默俄顷,然后他拿下我的手,亲吻我的掌心。我挣开他坐起身,有一种无力漫过周身。望着视线所及的凌乱,我微微叹一口气。

    即使万劫不复,我也终不能回头。

    这时突然有人轻扣门扉。

    “是谁?”晴洲淡淡地问,语调出奇平静。

    应答的声音低柔妩媚,却出乎我们两个意料。

    “渘。”

    晴洲翻身下床,迅速打开房门。晴渘安静地站在那里,装束清新齐整。她注视着晴洲和床上的我,脸上毫无表情。

    她轻轻递过来一只裹着白缎的提篮。“里面是我的衣服。”她轻声说。

    我坐起来,看着她,轻轻耸一下肩。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教我全身酸痛。我烦恼地把长发拂到肩后。晴渘看着我,眼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深沉。

    “谁叫你来的,渘姊?”晴洲反手关上门,将提篮抛给我。我利落接住,一件件翻找出来,漫不经心地穿上。晴渘的身材比我矮不许多,衣服很是合身。

    晴渘安静地注视着我们,脸色渐渐苍白,仿佛敷了太多脂粉,那种几乎了无人气的白,浸透恐惧。

    她低低地说,“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晴洲安静地换好衣服,然后过来替我系胸衣的纽绊。修长手指轻轻擦过后背,我颤栗一下,听到他低低浅笑,只有我听得懂的笑意。我咬牙,恨恨地叫,“你给我轻些!”

    他恶作剧地用力紧了一下,然后突然握住我的腰,拖到怀里,狠狠咬了下来。

    细密痛楚瞬间泛滥脖颈上某一个微妙部位,有一丝尖锐的陌生感,随即被灼热柔软的嘴唇浸没。他重重亲吻着他所制造出来的崭新伤口,带着某种孩子气的得意。我的膝头有一点发软。

    “……放手啊,洲。”我的声音大概不会比呻吟更加清晰。

    这忘形的男孩。大概总算记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放开我,呼吸仍然急促,他所特有的气息扑到耳畔,潮湿灼烫。我几乎不敢回头。

    他替我扣上衣扣,顺手整理一下领口高高蓬起的蕾丝镶边。然后才放开我。

    晴渘直挺挺地坐在那张堆满丝绒靠垫的长椅上,一动不动,仿佛永远凝固了一样。她注视着我们,那表情几乎不像活人。

    我故意不去看她,走到水晶镜前坐下,梳妆。晴洲又过来搂住我,轻轻咬我的耳垂。这个家伙总不肯安分一点。他拿过发梳,一点点滑进我的长发。

    肩头贴住他温暖胸膛,柔软皮肤下有心跳一声声鼓荡,沉稳安详。

    镜中的女孩有一张古怪的脸,迥异当初的容颜。依旧蔷薇般诡丽明艳,那种艳,却有一种摄尽夜雨流风的静谧,天然的蜕变。我想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

    再也不是那个女孩。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流离无方的萧晴溦。

    晴洲挑起我一缕长发送进唇间,轻轻嚼咬。眼神明亮无比。他定定地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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