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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脚震撼着坚硬的地面。四周的雪溅满了殷红的鲜血,被踩下去好几码深,
变成了深红色的泥浆。
此时,埃欧弗尔的盔甲已经破烂不堪,金属板被撕裂了、扭曲了,镶嵌在上
面的黄金有的被撕扯下来,有的沾满了厚重的血污,他的头盔已被打得完全不见
了踪影。埃欧雷克的盔甲却好多了,虽然粗糙丑陋,凹凸不平,但却完好无损,
完全顶住了熊国王重锤般的打击,挡住了那六英寸长的凶残的爪子。
但与此相反的是,埃欧弗尔比埃欧雷克更魁梧、更强壮,而埃欧雷克却又累
又饿,失血更严重。他的腹部、双臂和脖子都受了伤,而埃欧弗尔只有下颌一个
地方在流血。莱拉非常想帮自己亲爱的朋友,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时,形势对埃欧雷克非常不妙。他一瘸一拐的,每当左前爪着地的时候,
他们都看得出它几乎承受不了他的体重。他从来不用这只爪子进攻,而他右爪的
攻击也更柔弱无力,跟几分钟前他打出去的摧枯拉朽式的重拳相比,简直就是轻
轻的爱抚。
埃欧弗尔看出来了。他开始奚落埃欧雷克,叫他“断手熊”、哭鼻子的毛孩
子、生了锈的熊、快死了的熊,等等等等。与此同时,他左一拳,右一拳,猛击
埃欧雷克,打得埃欧雷克再也无法躲闪。埃欧雷克只好步步后退,低头躲闪着冷
嘲热讽的熊国王雨点般打来的拳头。
莱拉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亲爱的、勇敢的、无畏的卫士就要死了,但她
决不背叛他,不去看他。如果他看见自己,他一定会看到自己泪光莹莹的眼睛,
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关切和信任,看到自己绝对不是懦夫,也绝对没有恐惧地把眼
神移往别处。
于是,她还是注视着,但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战场的形势到
底怎样——不过也许她本来就看不出来。而且,毫无疑问的是,埃欧弗尔也没有
看出来。
因为此时,埃欧雷克后退的目的就是要找一处没有泥泞的空地作为立足点,
找一块坚固的岩石以便从上面居高临下猛扑下来,他那看似无用的左臂实际上保
存着实力,依然强劲。一般来说,你是欺骗不了披甲熊的,但是,正如莱拉跟埃
欧雷克说的那样,埃欧弗尔不想做熊,他想做一个人;因此,埃欧雷克便骗过了
他。
终于,埃欧雷克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块深嵌在冻土层里的坚硬的岩石。
他背靠着这块岩石,绷紧后腿,等待着时机。
机会终于来了——埃欧弗尔后腿站立,高高地直起身子,发出胜利的欢呼,
嘲弄似的把脑袋转向埃欧雷克明显无力的左侧。
就是在这一时刻,埃欧雷克动手了。像大海上千里之外就开始积蓄力量的海
浪,不动声色地潜藏在大海深处,一旦到达浅滩,便掀起冲天的巨浪,让海边的
居民心惊胆颤,然后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打到陆地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就是这样自下而上来迎击埃欧弗尔的——从脚下坚固、干燥的岩石上猛地向上爆
发开来,左拳拼尽全力,猛击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暴露出来的下颌。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一拳。埃欧弗尔下颌的下部被打掉,在空中直飞出去,鲜
血飞溅到很远的地方。
埃欧弗尔红色的舌头从撕裂的喉咙里软塌塌地垂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流着血
水。就在这一刹那间,熊国王顿时没有了声音,没有了锋利的牙齿,变得衰弱无
力。埃欧雷克已经稳操胜券了。他纵身一扑,牙齿咬住埃欧弗尔的喉咙,左右摇
晃着,把他庞大的身躯从地面上拎起来,不断地在地上摔打,好像埃欧弗尔仅仅
是水边的一头海豹而已。
然后,埃欧雷克往上猛力一撕,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便在他的齿下一命呜呼
了。
然而这场决斗并没有结束,还要进行另外一项仪式。埃欧雷克把死去的国王
那毫无保护的胸膛割开,撕开皮,露出里面密密的白色和红色的肋骨,像船翻后
裸露出来的船骨。埃欧雷克把手伸进胸腔,抠出埃欧弗尔的心脏,红红的,冒着
热气,在埃欧弗尔的臣民们面前把它吃了下去。
披甲熊们随即欢呼起来,喧闹起来,他们蜂拥地冲到前面,向埃欧弗尔的征
服者表达敬意。
一片喧闹声中,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高声说:
“各位披甲熊!谁是你们的国王?”
他们应声大叫起来,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披甲熊们知道他们必须做什么。每一个徽章、每一条绶带、每一顶宝冠全都
被抛到一边,他们用脚鄙夷地踩碾着,须臾之间便把它们忘到了脑后。现在,他
们是埃欧雷克的披甲熊了,是实实在在的熊,不再是没有根基、受自卑感折磨的
半人半熊的怪物了。他们蜂拥着冲进宫殿,动手把最高塔楼上大块的大理石用力
摔下来,用他们有力的爪子撼动垒着垛口的高墙,石头松动之后,他们把它们从
悬崖上扔过去,摔碎在下面距他们数百英尺的码头上。
埃欧雷克没有去看这些,他解下盔甲,准备包扎一下伤口。但没等他开始,
莱拉便来到他身边,脚用力跺着猩红色的冻雪,冲着披甲熊们大喊大叫,让他们
不要再砸毁宫殿,因为里面关押着犯人。他们没听见她的话,但埃欧雷克听到了,
他大喝一声,他们马上停了下来。
“被关的是人?”埃欧雷克问道。
“是——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把他们关在地牢——应该先放他们出来,给他
们找个地方躲一躲,不然石头一落,他们会被砸死的——”
埃欧雷克立刻下达了命令,有几只熊急忙冲进殿里,去放那几个犯人。莱拉
转向埃欧雷克。
“我来帮帮你——我要弄清你伤得不重,亲爱的埃欧雷克——哦,真希望这
里有绷带什么的!你肚子上的伤真可怕——”
一只熊嘴里叼着一种硬硬的绿色东西,放在埃欧雷克脚边的地上。那东西上
面结满了冰霜。
“这是血苔藓,”埃欧雷克说,“莱拉,替我把它挤到伤口里,再把伤口上
的肉合上,把它包在里面,然后弄些雪敷在上面,直到把伤口冻住为止。”
他不让任何别的熊来照顾他,虽然他们都很想。另外,莱拉的手非常灵巧,
而且她也是不顾一切地要照顾他;于是,这个小人儿在魁梧的熊国王面前弯着腰,
把血苔藓包进伤口,冷却伤口露出来的肉,直到伤口不再流血。弄完之后,莱拉
的棉手套上已经被埃欧雷克的血湿透了,不过他伤口的血终于止住了。
这时候,那些囚犯——大约有十几个男子——哆哩哆嗦、惊慌失措地挤作一
团,从里面出来了。莱拉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跟那个教授说话,因为这个可怜
的人已经疯了;她倒是很想知道别的人都是谁,可是还有很多别的急事需要去做。
莱拉也不想去分散埃欧雷克的注意力,因为他正在迅速地下达着命令,把披甲熊
们支使得四处乱窜。但是,她非常担心罗杰,担心李·斯科尔斯比和女巫们,她
现在又饿又累……莱拉觉得,自己最该做的就是不要碍别人的事。
于是,她蜷起身子,躲在战场上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潘特莱蒙变成一只狼
獾,给她取暖。她学着熊的样子,把雪堆到身上,睡着了。
后来,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脚,一个陌生的熊的声音说道:
“莱拉·巧舌如簧,国王要见你。”
莱拉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因为眼睛闭着的时
候被冻住了,好在潘特莱蒙舔化了她睫毛上的冰,过了不久,她便能看清月光下
跟自己说话的那只小熊了。
她努力想站起来,却接连两次都摔倒了。
那只熊说:“骑着我。”然后便蹲在地上,让她爬上他宽阔的后背。莱拉摇
摇晃晃地挣扎着,总算没有掉下来——小熊驮着她,来到一个陡峭的洞穴,有很
多熊都聚在那儿。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们中间朝她跑了过来,他的精灵也飞起来迎接潘
特莱蒙。
“罗杰!”莱拉叫了起来。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让我一直在远处的雪地里待着,他自己却到很远的地
方来找你——莱拉,我们从气球上摔了下来!你摔下去以后,我们又飞了很远,
然后,斯科尔斯比先生又给气球放了些气,后来我们撞到一座山上,我们从山坡
上滚了下去,你从来没见过那么陡的山坡!我不知道斯科尔斯比先生现在在哪儿,
也不知道女巫们在哪儿。当时只有我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两个。他直接沿着这
条路回来找你。他们把他刚才的决斗都告诉我了……”
莱拉朝周围看了看。那些囚犯正在一只老熊的指导下,用浮木和碎帆布建造
栖身的地方。看上去他们很高兴有点儿事情干,其中一个还在敲打火石,准备生
火。
“那儿有吃的,”把莱拉叫醒的那只小熊说。
一头刚被捕获的海豹躺在雪地上。那只熊用爪子把它撕开,给莱拉看在哪儿
能找到它的腰子。莱拉生吃了一个:热乎乎、软软的,竟出人意料地好吃。
“把脂肪也吃了,”那只熊说着,给她撕了一块脂肪。味道像是加了榛子的
奶油。罗杰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跟着莱拉吃了起来。他们贪婪地吃着,不一
会儿,莱拉便完全醒了过来,开始觉得暖和了。
她擦了一下嘴,向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埃欧雷克。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跟他的顾问们谈话,”小熊说,“他想在你们吃
完饭后见见你们。跟我来。”
他领着他俩穿过雪地,走过一个高台,来到一处空地,披甲熊正在那儿用冰
块修筑一道冰墙。埃欧雷克居中而坐,周围是一群上了年纪的熊。看见莱拉来了,
他站起身来迎接她。
“莱拉·巧舌如簧,”他说,“过来听听他们跟我说些什么。”
他没有向其他熊解释她是怎么来的,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关她的事情,不
管怎样,他们给她腾了块地方,对她极其谦恭有理,好像她是王后似的。北极上
空,极光优雅地摇曳着。莱拉坐在自己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身边,参加披
甲熊的讨论,感到骄傲极了。
他们这时候发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对他们的统治像是符咒一样难以避免。
有的将其归因于库尔特夫人的影响。埃欧雷克被流放之前,她就到这儿见过埃欧
弗尔,还送给他各种各样的礼物,但埃欧雷克对此毫不知情。
“她送给他一种药,”一只熊说,“埃欧弗尔偷偷地给贾木尔·贾木尔松吃
了,弄得他忘了自己是谁。”
莱拉弄清楚了,贾木尔·贾木尔松就是被埃欧雷克杀死的那只熊,他的死导
致埃欧雷克被流放。这么说,库尔特夫人也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但是,这还不
是事情的全部。
“人类是有法律的。在库尔特夫人打算做的事情中,有的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但是人类法律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并不适用。她想在这儿再建一个试验站,跟伯尔
凡加的那个一样,更糟糕的是,埃欧弗尔打算准许她建,这是完全违背披甲熊的
风俗习惯的,因为虽然人类曾经来过这里,或者在这儿被关押过,但从来没有人
在这里居住、工作过。她要一点一点地加强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控制,也加
强他对我们的控制,直到我们变成她俯首帖耳、跑前跑后的傀儡,到那时候,我
们惟一的任务就是镇压由她造成的仇恨……”
说话的是一只老熊,名叫索伦·艾萨尔松,担任顾问,在埃欧弗尔·拉克尼
松统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莱拉,她现在在做什么?”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问,“一听到埃欧弗尔的
死讯,她会有什么打算?”
莱拉拿出真理仪。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于是,埃欧雷克命令拿来火把。
“斯科尔斯比先生怎么样了?”趁他们等着的时候,莱拉问道,“还有那些
女巫呢?”
“女巫受到了另一个女巫部落的攻击,不知道这个部落是不是跟切割小孩精
灵的那些人结成了同盟,但她们当时人数很多,正在我们飞过的那块空域巡逻,
她们趁着暴风雪发起了攻击。我不知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怎么样了。至于李·斯
科尔斯比,我跟这个男孩摔下去以后,气球就又升上去了,他就在上面。不过,
你的真理仪会告诉你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一只熊让一副雪橇停下来,雪橇上放着一锅烧着的木炭。他把一根油
性树枝插到木炭中问,树枝马上着了。火光下,莱拉拨动真理仪指针,询问李·
斯科尔斯比的情况。
答案是他还在天上,被风吹往诺瓦赞布拉,悬崖厉鬼没有伤到他,还打退了
另一个女巫部落。
莱拉把这讲给埃欧雷克听,他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要是他还在空中,那就平安无事,”他说,“库尔特夫人呢?”
这次的答案却复杂难懂,指针在符号之间依次摆来摆去,让莱拉很长一段时
间感到莫名其妙。披甲熊们觉得十分好奇,但出于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尊重,
他们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而他对莱拉又是非常尊重的。莱拉不再去想他们,重
又对着真理仪神情恍惚地发起呆来。
她曾经发现的那些符号的运行规律现在却让人感到沮丧失望。
“它说,她……她正往这边飞,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她弄到一架齐柏林
运输飞艇,配备了机枪——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这时候正往斯瓦尔巴特
群岛飞来。当然,她还不知道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已经被打败,不过她很快就会
知道的,因为……哦,对了,因为有的女巫会告诉她,她们是从悬崖厉鬼那儿知
道消息的。所以,埃欧雷克,我猜天上到处都有间谍。她打算……假装帮助埃欧
弗尔·拉克尼松,但实际上是要夺他的权,她还带了一个团的鞑靼人,从海上往
这边赶,几天后就能到。
“她还打算尽快去关押阿斯里尔勋爵的地方,让人把他杀了,因为……现在
清楚了:埃欧雷克,这个我以前一直就没弄懂!就是为什么她要杀害阿斯里尔勋
爵:是因为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很害怕,她要自己做,抢在阿斯里尔勋爵之
前,由她来控制……这一定跟空中的那座城市有关,一定是!她要抢先到达那座
城市!现在,真理仪又在告诉我另一件事了……”
莱拉俯身看着真理仪,兴奋地注视着摆来摆去的指针。指针快得令人眼花缭
乱,站在莱拉身后盯着看的罗杰甚至没看到它停下来过,只知道莱拉拨动指针的
手指在和随之而动的指针迅速地进行着某种飘忽不定的对话,不像是语言,跟极
光一样令人困惑不解。
“对,没错,”莱拉最后说道,同时把真理仪放到腿上,眨眨眼睛,叹了口
气,从凝神苦想中回过神来。“对,我明白真理仪是什么意思了。库尔特夫人又
在找我,她想从我这儿要一样东西,因为阿斯里尔勋爵也想要,他们需要这个东
西是……是为了这次试验,不管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莱拉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心烦意乱,
但是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肯定,这件如此重要的东西就是真理仪,因为毕
竟库尔特夫人曾经想得到它,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然而,也许并不是真理仪,
因为真理仪在指自己的时候是用的另外一种方式,不是这样的。
“我猜是真理仪,”她伤心地说,“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我得把它交给
阿斯里尔勋爵,不能让库尔特夫人得到它。要是归了她,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莱拉说着,觉得自己累极了,全身上下没了一丝力气,心情也异常悲哀,觉
得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但是,埃欧雷克给她树立了榜样,让她不去这么想。
她把真理仪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
“她离这儿有多远?”埃欧雷克问。
“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我想我应该尽快把真理仪去交给阿斯里尔勋爵。”
“我跟你一起去,”埃欧雷克说。
莱拉没有反对。埃欧雷克下达命令,组织起一小队武装披甲熊,跟他们一起
上路,完成他们北极之行中的最后一段旅程;莱拉静静地坐着,保存精力。她觉
得,刚才在对真理仪作最后解释的时候,自己身上好像失去了什么。她闭上眼睛,
睡着了,但很快,他们便把她叫醒,然后上路了。
二十一、阿斯里尔勋爵的迎客之道
莱拉骑着一只身强力壮的小熊,罗杰骑着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