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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科夫额上沁出了冷汗。此刻能在这儿,就在这灌木林里躺一会儿就好了。也许,病病将缓解,发作会过去……可是不能停留片刻。于是巴科夫咬住嘴唇,慢慢向前爬。
朝鲜人在陡峭的岸下藏着一条小船。他向下滑去,巴科夫仰面躺着,痛得睁大了眼睛,望着漆黑的天空。茫茫天际,看不到一颗星星。
教授想:“心脏不好,可需要做的事却这么多……铀后元素!……赫尔姆斯捷德将会为之震惊,哪怕能再活上一年也好。”
凯德用破布将船桨缠住。“显然,他不是第一次穿越国境了。难道他运走私物品吗?……不过克列诺夫是从哪儿把他弄来的呢?可怜的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此刻想必焦急不安了吧。”
巴科夫在口袋里摸索那块为了安全被他用铅包起来的金属。还在村庄里时,他就将这块金属的重量同他在原始森林内找到的天然黄金作了比较。巴科夫立刻感觉到,这一金属块异常沉重,但是初步试验的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这块神秘的金属不仅比黄金重,而且比铀重。巴科夫测定它的原子量为257。要知道铀的原子量不过才238!从前,还是在彼得堡的时候,巴科夫教授在分析了居里夫妇发现的镭时,提出了一个假设:在地球上如果不是现在,那么就是过去,存在着比铀还重的元素——“铀后元素”,这种“铀后元素”现在如同镭一样,已经衰变为若干比较轻的元素,最后转变为铅。巴科夫在自己的论文里,称他所假设的这种铀后元素中最重的元素为镭-德耳塔①。
【① 镭-德耳塔:一种尚未发现的推测中的放射性元素。——译者】
就是这一奇特的机会将这块金属转到了学者手中。这块全局,根据它的重量判断,毫无疑问属于铀后元素之列。这就是他所预言的镭-德耳塔。
必须尽快地研究它,进行全面研究!关于镭-德耳塔的消息报送所引起的轰动,肖定将不会比发现超导性的轰动小。再说,应该重复一次卡曼林·昂尼斯的试验,观察一下镭-德耳塔对超导性将会有什么影响。而最主要的,要赶快,趁心脏……赶上……
显然,如果巴利夫教授已经在考虑面临的科学研究的话,说明他的心绞痛已经轻一些了。
凯德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拖着巴科夫就走。
一会儿巴科夫已经在小船上了。朝鲜人强迫他躺到船底上,自己则勉强坐在长凳上,这样可以躺着划桨。船头和船梢上有伪装的船舷,整个船象一段圆木。用破扣裹扎起来的船桨放入水中时悄然无声。
骤然,大雨瓢泼。隐没在黑暗和暴雨之中的一根枝节横生的木头,沿着沉寂的黑龙江,顺水飘流。
当小船到达江心时,巴科夫悄悄地说:“喂,伙计!我得赶快搞到一样东西。”
“能弄到,”朝鲜人低声答应道,“要钱。”
“你看到我的那块天然黄金了吗?我交给你。”
“那你需要什么呢?”
“我需要液态氦。”
“液态的?你要喝吗?”
“不。是一种温度极低的液体。在东京,在大学里大概有这种液体。”
“哪怕只少少地有,我们也会搞到。”凯德安慰着说,“我们马上到哈尔滨了,我说一下,一个熟悉的日本人,黄金,大大地喜欢。”
在俄国一侧的岸边,响起了枪声。他们那儿根本不可能听到逃亡者的低语声,只不过是哥萨克向这棵枝节横生的木头射击“报警”。
克列诺夫在哈尔滨的大街上走着。迎面跑来几个卖《俄国言论》杂志的中国人。一个穿着腰部带褶子外衣的大胡子买卖人打开了铺子门。长着连鬃胡子的道路工程师,头裁制服帽,手中拿着一些小锤子,骑一匹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马蹄铁在铺着鹅卵石的马路上铿锵作响。一个中国人,头上顶着一只很大的篮子。管院子的人用不堪入耳的俄罗斯人的粗话,滔滔不绝地申斥着闯祸的小孩。一位面色疲惫无神、仿佛没有睡醒的太太,拦住克列诺夫,用俄语问他到火车站怎么走,克列诺夫用英文回答说他听不懂。这位太太用惊奇的眼光目送克列诺夫走开去。
克列诺夫看着那些俄文招牌,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是在中国。
这就是他所需要去的巷子。一间令人生疑的低级酒馆。
老板已经认识克列诺夫的面貌。这位穿着讲究的先生坐在他的店堂里,已经是第四天了。他在这儿用早点、吃中饭和晚饭,可就是不喝酒。大概是在等待什么人……
克列诺夫坐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离店门远而靠窗口的那张桌子旁。肮脏的漆布桌面上爬满了苍蝇。
跑过来一个留辫子的中国人,他用餐巾把并不显眼的碎屑从桌子上拂去。可是飞去的苍蝇马上重又飞来叮在桌子上。
克列诺夫准备在这儿长时间等下去。突然,巴科夫走进了酒馆,他虽仍象在彼得堡和原始森林时那样的魁梧,但有点不象从前的巴科夫了,他的脸刮得又滑又光!大胡子没有了!
克列诺夫想跳起来,但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悄悄地,悄悄地,坐着,嚷嚷,很不好。”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凯德。
巴科夫伸出了手,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只是到现在,端详着巴科夫没有胡子的脸,克列诺夫才明白,教授的变化有多大。他记忆犹新,十年前在大学里的巴科夫——他是个爱热闹,喜欢和学生开玩笑的人;记得教授不仅从不厌忌学生聚会,而且自己是聚会的常客。学生聚餐时,教授喝酒最多,那些禁歌他也唱得最响亮。一九○五年巴科夫遭到了不幸:他的女儿,一位高等女校学生,没有从奥布霍夫斯基工厂回来,当时那儿很乱……
从那以后,巴科夫思了严重的心脏病;从此他发表亩论和演说变得异常激烈,这些激烈的言论和演说最终导致了他被流放到西伯利亚。
“您好,亲爱的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巴科夫呼吸困难地说道,“我现在可就在这地窖里了。没什么,地方挺合适。”
“在什么地窖里?”克列诺夫大吃一惊。
“在酒窖里,小酒馆下面。”
“为什么您需要酒窖?”克列诺夫困惑莫解。
“我和您必须在这儿耽搁一段时间,亲爱的助手。我们要在这儿研究塔伊姆巴的礼物。”
“我的天啊,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赫尔姆斯捷德在等着我们呢!最高级的实验室!最高级的仪器!而您……却说什么酒窖。”
“正是这样,亲爱的。我不相信,我还能用得到那些仪器……”
“您说些什么呀,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我冒昧地对您说吧,您已经度过了最大的难关。”
“我和这个伙计,”巴科夫指了一下个头矮小的凯德说,“仿佛已经去鬼门关遛了一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但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我身体上的这个零件带到霍尔姆斯捷德那儿去。”巴科夫捶了捶自己胸口的左半部。
“心脏病又发作了吗,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
巴科夫点了点头:“我想赶紧一点。我把那块天然黄金给了他。让他替我搞一瓶液态氦和一套凑合能用的、最简单的设备来……要知道我还没有忘记从前巴科夫教授在他的学生伊凡·克列诺夫身上发现了多么出色的实验家的才能……啊?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着手再做一次卡曼林·昂尼斯的超导性实验吧?”
克列诺夫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实验家,而凯德则是一个无价之宝。
短期内,在哈尔滨的一个小酒馆的酒窖里,一间物理实验室安置就绪了。这家小酒馆是中国人经营的。老板是个疑虑重重的邋遢胖子。实验室里敷设了电线,搞到了一些勉强能用的仪器,而其中最主要的是一瓶液态氦。这瓶液态氦从东京大学寄来,名义上是给酒馆老板的。
在患了难治之症的巴科夫的坚决要求下,克列诺夫在这极其简陋的实验室里重复做了一次卡曼林·昂尼斯的实验。他将铅导体放进液态氦中。在温度摄氏零下二百七十一度的条件下,导体中的全部电阻都消失了。
‘我亲爱的,”观察着仪器的巴科夫说,“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电流通过时能量不消耗,那么在导体周围的磁场里能量就会保存下来,这样,空间将会保存大量的能量。在我们面前就会有一个超级电池!”
“如果在强磁场的条件下,超导性不消失的话,是会有这种情况的。”克列诺夫提示说。
“那就请您试试,研究一下,作次实验……我和您已经不止一次地测定了镭-德耳塔最最迥非寻常的特性。它是放射性的,它还可作为某些不常有的化学反应的催化剂。让我们来看一看它对超导性有什么影响吧。”
“需要制造一个能事先防护超导体的‘保护层吗?”克列诺夫问道。
巴科夫点了点头。
只有具有发明才能和非凡实验家天才的克列诺夫才能够将巴科夫所思考的试验付诸实现。他“白手起家”,为实验创造了一切必须的条件。
而实验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巴科夫不准许任何人进酒窖,甚至连忠实的凯德也不例外。凯德由于这一点不知何故觉得很受委屈,但最终还是俯首顺从了。
当判明了镭-德耳塔在强磁场的条件下,确实能保存超导性现象以后,当他确信他和克列诺夫正处于临近最伟大的发现的时刻以后,巴科夫同意继续往前走,赴美国,到霍尔姆斯捷德那儿去,以便在那里完成在哈尔滨酒馆开始了的工作。
“亲爱的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巴科夫呼吸困难地说,“我们将给全人类造福啊!每个人都能在背心口袋里带着尼亚加拉瀑布①……”
【① 尼亚加拉瀑布:在北美洲尼亚加拉河上,落差约49米,宽1240米。对水利开发极为有利。——译者】
“必须找到原始森林中的镭-德耳塔的矿床。”克列诺夫建议道。
“亲爱的,恐怕这矿床离原始森林有亿万公里之遥哩。”巴科夫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还在上海等候美国轮船时,巴科夫就开始撰写关于镭-德耳塔的论文了,这篇论文是他那篇原来的关于论铀后元素著作的续篇。
论文是巴科夫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写的。英国医生给他作了检查以后,禁止他起床。
医生将克列诺夫带到一边,建议到旧金山以后立即请最好的教授给巴科夫治疗。临别时,医生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巴科夫仍然坚持要立即出发。
人力车夫、苦力、外国水手和一些爱看热闹的人,好奇地看着人们用担架,将一位生病的先生抬到帆船上去。
当帆船驶近停泊的轮船时,轮船上特地放下一根大缆绳,缆绳上系着一张安乐椅。
在海上的长途旅行中,克列诺夫和凯德感人地照料有病的巴科夫。再也听不到教授那浑厚低沉的说话声了。他经常陷入昏迷状态,而且据克列诺夫看来,巴科夫梦呓得很厉害。
克列诺夫听到,巴科夫除了一些梦呓以外,还念念不忘通古斯森林的大爆炸,说那次大爆炸仿佛不是由于陨石接触地球而产生的,而是在离地球半俄里的高空,在空中发生的;他还经常叨念起那爆炸以后在森林里被通古斯人发现的幻想“回到红色的星星上去”的黑皮肤的塔伊姆巴。有一次,在巴科夫的呓语中甚至还说起关于有艘星际飞船没有飞到地球就爆炸的事……
巴科夫不住地说着呓语,但是克列诺夫的行李中实实在在地有关于神秘莫解的塔伊姆巴的纪念品——那无人知晓的、巴科夫称之为镭-德耳塔的铀后元素……
前彼得堡教授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巴科夫于一九一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在旧金山溘然长逝,逝世前他还一直试图在病床上写完那篇最后的科学论文,但文章终究未能问世。
他很有可能在这篇文章中,以确定不移的逻辑,将原始森林的大爆炸、塔伊姆巴的出现和她那块向世界预示着非同寻常的远景的镭-德耳塔联系起来。
可是巴科夫教授之死暂时中断了通向令人震惊的新发现的线索。
四十年以后,科学家们才回到通古斯陨石问题的研究上来。
第一部 默默的誓言 第一章 被熔化了的雪
“哈啰!小心!……嗨!……”
峡谷中响起了惊恐的叫声,接着传来了低沉的回响。
三个滑雪的人向下疾驰。雪的闪光汇成一条条闪耀着金色星点的光带。谷壁象模糊的幕布从两侧飞掠而过,它们如同一台平口钳把道路紧紧夹住,上端雪白的边缘,宛如烧得白热的金属。
在前面开路的是一个精力充沛的漂亮男子。他灵活机敏地在石头中间迂回前进。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跟在他的后面,沿着他的路线滑行。她的围巾迎风飘扬,身子微向前倾,非常紧张。后面一人,身材极其魁梧,几乎是蹲着身子在滑行,他那汗如雨下的脸呈赤红色。
第一个人的滑雪板突然卡住了。他哎呀了一声,人从滑雪板上飞了过去,跌倒在满是石头的地上滚了下去,但是他立刻就站了起来。姑娘没法停住了。再往前去,只有一块一块疏松的积雪了。
“扔掉滑雪板!”男子一面从地上拾起帽子,一面喊道。
他见姑娘解不开皮带,就回到她身边,跪下一条腿。
第三个人也滑到了跟前。
“飓风似地……鬼云!……”他声音嘶哑地说。
姑娘向上望了望。
“快点。魏尔特先生!快点……”她低声说。
一团奇怪的火云飘浮在空中,几乎触及到积雪的山坡。
“我们发觉迟了!”魏尔特站起身,小声地说。
三个人奔跑起来。他们顺着石块向前跳跃,时常跌倒在刺人的雪里,碰到结了冰的水洼就滑过去……
火云笼罩着满是积雪的山坡。融化了的雪堆急剧下陷,含脂丰富的云杉骤然起火,刺鼻的浓烟和奇怪的发亮的云雾混成一片,这种景象,前所未见。
雪仿佛在燃烧:它的上方散发着紫灰色的浓烟。
混浊的水流好象要逃避火似的顺着滑雪板刚留下的痕迹奔腾而下,它们在石块上跳跃,激起阵阵浪花,冲涮着积雪,发出咝咝的响声,泛起泡沫,向四周泛滥……
“汉斯,停一停!”魏尔特看到姑娘筋疲力尽了,喊了一声。
“不……要跑……水来了!火云把雪给熔化啦!”
魏尔特跑到姑娘跟前。她靠在石壁上,已经死活不顾了。年轻人急忙把她抱起来。
“您让我来吧!”大汉喊了起来,但魏尔特没有转身。他连跑带跳,磕磕绊绊向下奔去。汉斯竭力跟在他身旁。
道路从无法攀登的绝壁悬崖中延伸出去。黑压压的花岗岩上草木不生。
只有一条路——前进!跑啊……跑到白别墅就能得救。
然而离白别墅还很远。峡谷的尽头,一片绿树掩映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座圆形的塔搂,它好象是被某个怪物迁移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的。
从峡谷底部,有一条不久前铺设的陡峭的山路通向一座花园的大门。这座花园是经过精心修葺的,设施完备,大门上还有花纹。这时有一辆列克辛格顿牌小汽车发出哒哒的声音,冒着烟缓慢地沿这条路往上爬。这种汽车,底盘高,可以在美国一些坎坷不平的道路上行驶。
一个两眼斜视、个子矮小的人从方向盘后面站起来,将大门打开。
一位脸色绯红的老人从房子那边急急忙忙向大门走来。他白发苍苍,瘦骨嶙峋,但身躯笔直。走路时步子跨得很大,膝盖几乎不弯曲。
“哈啰,”他叫了起来,走近汽车,向蓄着小胡子的年轻人伸过手去。“近况如何?我委托您的事,办得怎么样啦,克列诺夫先生?”
来人笨拙地站了起来,碰掉了几包东西,想从汽车里出来。老人给他帮忙,按住散落下来的那些包包。
下车后,年轻人又向老人伸出了手,尽管他们已经互相招呼过了。
“您好,教授!实在令人遗憾!到处碰壁。城里的人全都疯了。我敢这样说,那里充满了群众性的精神变态,不论是我,还是凯德都无法弄到任何东西……教授,那些我们多么急需的试剂,被接受了欧洲订货的军火商行抢购一空。有一家以十倍的高价向我索取,我很气愤地拒绝了……随后又找了整整一天。您想想看,不用说试剂了,甚至连黄油都搞不到,真的!而且,教授,糖也到处买不到……看样子明天之前是不会有……所有人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全是战争。”
“别忙!约翰尼①!没有糖?怎么能这样?那我们用什么喝咖啡呢?”
【① 约翰尼:约翰的爱称,即克列诺夫。——译者】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胡须。
“您真不会办事,简直令人吃惊!”教授非常生气。“太没有道理了,由于欧洲某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