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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会意一笑,又听他接着道:“相请不如偶遇,宋某名下有一酒楼,便在朱雀街头,若是云姑娘不嫌弃,不如随宋某到那处歇一歇脚,尝尝长安城中有名的糕点。”
他说得淡然,目中含笑,却是温情暖暖。
小楼本想避嫌不去,可不知怎地,面对他那双眼睛,什么拒绝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微一凝滞,待反应过来,已是应下了。
宋补之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并肩前行。
书墨对他印象不错,只当着他乡遇故人,是以对姑娘热情了些,也属正常。
宋补之生意做得极大,他口中的那家酒楼,名唤“南楼”,是一等一的金碧辉煌。即便在长安这样满是权贵的地方,也觉耀眼得很。
一进门,掌柜亲自迎了上来招呼。小楼选了一处临街的位子,三人坐下,不消片刻便有人将吃食端了上来。
“不知云姑娘在何处落脚,若有机会,也好让宋某上门拜访。”他为她们俩斟了茶,语调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小楼一时语噎,不知该怎么说。书墨急忙为她解围,缠着宋补之:“宋公子,你要在长安呆多久?这酒楼好气派,不过我见着旁边那些都是三个字的,什么碧月楼、崇明楼,你为什么只叫两个字?”
书墨这么一说,小楼才注意到,因“南楼”合着她的名字,便有几分好奇。
宋补之轻巧一笑:“少则一两月,多则……也说不准,总得将事情都处理好才能离开。这地方姑娘若是喜欢,日后尽管来便是了,宋某自会吩咐下边的人。”
书墨双眼瞪大:“当真?”
宋补之瞧着她的几分小家子气,觉得可爱,笑容大了几分:“自然是真的。”
“那就多谢公子了。”小楼睨了书墨一眼,朝他道谢,“云儿……”话才出口,便被楼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打断。
宋补之眉头一皱,掌柜连忙上前低声解释:“楼上被人全包了下来,不许人上去,这……”
他眉头一松,呷了一口茶,笑道:“无事,待会儿与楼上贵人结清桌椅损坏银钱便是了。”
书墨奇道:“若是伤了人怎么办?今后还有人敢到这里喝茶么?”
宋补之笑道:“能到南楼的客人,非富即贵,又岂会因这点小事便心生畏惧。再者楼上贵人自是有能力处理好,必不会扯上酒楼。”
书墨深以为然,赞同地连连点头。
小楼瞧她那副样子,好笑又好气,正想着说她两句,忽见书墨凝了脸色,怔怔看着某一处。她顺着转过头,正好瞧见一人从楼上走下来,黑袍落拓,眉目间仿佛凝了一层寒霜,浑身只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
小楼眉头一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唤了一声“阿昱”。
司马昱偏头看来,目光对上她的时候有片刻凝滞,眉间纠结更深,大步朝她们走过来。
“不是让你呆在府里么,为什么跑出来?”他语声低沉,夹杂着隐隐的怒气。
小楼一怔,抿了抿唇,即刻站起来:“我和书墨出来买东西。”
他扫过书墨怀中抱着的包袱,再瞧了一眼含笑的宋补之,心头烦躁更甚,一把抓住小楼的手:“跟我回去。”
小楼想与宋补之道别也来不及,就这么被他拽着往前走。他腿长步子大,走得又快,小楼被拉得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栽到地上。幸好出了门他似是反应过来,渐渐放慢了速度。
小楼默默跟着他,回到府中他丢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
书墨这才敢走过来:“姑娘,世子的样子好可怕……”
小楼抿着唇,想了半天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
若说是瞧见她与宋补之喝茶,那也不至于一句话不问就发脾气。莫非是二楼的那一阵吵闹?是不是遇上的不顺心的事?
这么一想,心里便有几分心疼他。昨儿个才到长安,他就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说来给太后祝寿么?倒仿佛有什么大事似的。
宽慰几句,将书墨打发下去。她亲自找人要了一套茶具,想着烹茶为他尽一分绵力。
她当年在宸王府,心中欢喜他,早是将他的喜好都牢牢记在了心里。爱喝什么样的茶,几分涩,几分苦,琢磨得分毫不差。当初只想着若能有一日,为他红袖添香,必要讨他欢心。
谁料得到这番苦心,到了今日才能实现。
心头有几分苦涩,她一一压下去,将茶水倒进杯中,仔细将茶盖阖上,才端着木盘子托着去叩书房的门。
半晌里头无人应答,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他正坐在书桌后,手中执着毛笔,不知在写什么。听见声响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全神只在笔上。
她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将茶端了出来。
“阿昱……”声音怯怯。
他顿也不顿,只当没有她这么一个人。
小楼也不气馁,抬着茶杯就那么站着,看着他面前白纸上的“定”字越来越多。足足过了一刻钟,直到她手发软,几乎要抬不住的时候,他才微微扬眉,睨了她一眼。
目中黑沉,看不出情绪。
小楼柔柔一笑,“喝茶。”
他眉眼平淡,丢开毛笔,将茶杯接过来喝了一口,转手搁在桌上。
小楼瞧他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样子,不由有几分失落。随即又抛开去,笑着凑上前:“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好不好,我给你出气。”
他微微低着头,就是不肯给她反应。
自他们在一处,他还从未这样过。小楼所有的劲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干笑两声:“你饿了没?饿了的话,我去给你做东西吃。”
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咬住下唇,转身往外走。
手腕一紧,忽地一股大力传来,她往后倒进他怀里。
她反应不过来,只晓得他紧紧抱住自己,下颌抵在她肩窝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他身子有些微颤抖,搂着她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巴不得要把她融进骨血里一般。仿佛只有这么用力,才能获得一点支撑。
小楼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反手抱住他:“阿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说话,头一偏,吻住她颈部的肌肤,深深吮着。
小楼闷哼一声,脖子上的那一处火热麻痛,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他吸走了。她不敢动,僵着身子任由他取暖。
直到他松开,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边,仿佛有几分无力倦怠:“那个男人是谁?”
她怔住——他竟真是因为这个生气?
心里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欢喜,当即低眉顺眼老实回答:“那人叫做宋补之,在宸州时见过。今日在街上遇见,他便邀我与书墨去喝茶……”声若蚊蚋,“我们没什么的。”
他低低“嗯”了一声,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小楼有些慌,动了动身子,想脱离他的怀抱好看清他的表情。却没料到他抱得牢牢的,不肯叫她动一下。
“阿昱……”她糯糯撒娇,“我们真的没什么,你若是不信,我以后再不见他了。”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又往自己身上压了几分。
“云儿,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一)
他并没说要去哪儿,她却极其自觉地早起梳妆,一袭柔绢曳地长裙,简简单单绾了个发髻,簪上一支螺钿,对镜自照,清丽干净,倒也雅致。
末了瞧天色尚早,方觉出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他第一次带自己出去,巴不得体体面面,好不叫他失望。
想了想,亲自去打了热水端到司马昱房中。他尚在睡着,她动作又轻,竟没有吵醒。
小心翼翼地将盆搁在木架子上,踮着脚走到里间。
他微微偏着头,手露在锦被之外,脚踏上落着一本书。
床头小凳子上摆着烛台,蜡油已经燃尽,痕迹斑斑。
瞧这模样,昨夜不知看书到多晚才睡。
她眉心微蹙,把书和烛台都归置好,才又走回床边瞧他。身子轻飘飘地往下压,坐在脚踏上,上身靠着床沿。
他梦中似也不大舒坦,唇角抿着,像落入了什么不好的梦靥中。小楼有几分心疼,却又不想吵醒他,只能这么干看着。他睫毛又翘又长,像两把小扇子似的。鼻梁很挺,嘴唇有些薄,因为干燥而微微泛白。
屋外阳光渐渐盛起来,透过窗棂照在床头。不过微一触到他的眼睛,那一对小扇子轻轻动了那么一动,随后慢慢睁开,露出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初醒的雾气,柔弱可爱得好像一直幼兽。
小楼看得心中一软,糯糯一声“你醒啦”,便凑上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他一怔,目中雾气转瞬散去,勾了勾唇:“这么早?”
她瘪了瘪嘴,有些委屈:“你昨日没说什么时辰呢。”边说着边扶他起身:“昨夜几时睡的?你怎么这样不懂照顾自己,伤了眼睛可怎么是好?”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却奇异地不觉厌烦,眼中神色柔和了许多。一开口,压住她的话:“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以他的性子和武功修为,是绝不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让人近了身,更何况是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小楼从架子上给他取来衣袍:“许久了……”偏头想了想,“半个时辰吧。”
他神色莫名,见她拿着衣裳来到面前,本想接过。可她侧身躲过,自己给他穿起来。他一哂,也就任由她去。
小楼动作极其轻柔,仔细地将衣袍展开,仔细地将带子系上。末了又微微仰着脸,将他襟口整理一番,才笑了笑:“好了。”
她肌肤本就剔透,这么一仰脸,仿佛连薄弱皮肤下的细微血丝都看得见似的。嘴唇是鲜嫩的粉色,被早晨的阳光洒下淡淡的光。
他心一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头已经低了下去,含住她的唇。原先只是细细触碰,可是当耳边听到她倒吸凉气的声音时,坏心一起,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扣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得更近,舌头撬进她嘴里,深深地缠绵起来。
好不容易放开她,身前的人儿已是眸若秋水,两颊嫣红。迷糊的模样瞧得他心中柔软,不自觉轻笑:“走吧。”
起得早,但等一切完毕,要出门时,也已经快要到正午。
他们是坐着马车去的,小楼端坐着,脑中不停复习昨日向婢女请教的礼仪。偶一抬首,见司马昱靠在车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帘子,意兴阑珊地瞧着车外人来人往。
她眉头有不自觉蹙起来:“阿昱,我们是要去哪里?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大欢喜?”
他一笑,凤眼中乌光湛湛:“朝中有位大人过寿,这样的筵席最是无聊。”
小楼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怕什么,有我陪着你呢。若是太过无聊,我们两人说话便是。”
他笑笑,又转过头。
等到了地方,小厮搬来脚踏,他先下了车,又转身去扶她。
小楼微微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直到落到地面,才有空闲抬头打量。
马车停在一处府门前,四周有许多精致马车,衣着富贵的人不断涌进府中,热闹至极,却又极其有礼,不闻一点杂声。
小楼心下紧张,不自觉握紧司马昱的手。
他安抚地冲她笑笑,携着她一同往里走。
踏上石阶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牌匾,“相国府”三个漆金大字在黑底的衬托下耀目非凡。她心内一滞,只觉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不过一个晃神,人已经跨过门槛。迎客的小厮十分有礼,将他们往里带。一路可见达官贵人交谈说笑,瞧见他们,都即刻停止谈话,上前招呼。
“小王爷。”
“小王爷……”
司马昱自然地一一回礼,倒是小楼手脚僵硬,只得挂着笑,接受众人的打量。尤其一些贵门娇女,看她的眼神锋利如刀,几乎恨不能割破血肉。
小楼身上发寒,往他身边又靠了靠,那些目光又更加锋利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
额上一暖,是他的手。
小楼压下不安,笑道:“没事,只是人好多,我有些害怕。”
他一笑,没再多言。
宴席设在府中一处极宽广的地方,摆了足有百十桌。三面种植各色花卉,不以季节为依托,全都盛然绽放。另一面对着水,水中一处亭台舞榭,两边垂轻纱,风一吹,飘然如蓬莱。
他带着她随意在边沿一桌坐下,尚未开席,大家都四散着说话。不远处有人冲司马昱打招呼,他脸上笑着,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
小楼宽慰地捏捏他手心:“去吧。”
他抬手将她鬓边发丝别到耳后,低声道:“好好在这等我。”
“嗯。”
他这才起身过去。
小楼本想老老实实低头坐着等,谁料司马昱一离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名门贵女瞬间围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一身明黄衫裙,脸蛋精致可人,浑身都是毫不遮掩的傲气。几个簇拥着她的小姑娘眼中尽是幸灾乐祸,一边打量着小楼,一边在为首女子耳边说着话。
“你是谁?怎么会和宸王世子在一处?”小姑娘下巴仰得高高的,语气傲然。
“对啊,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是长安人?宸州人?父亲是什么官?几品?”
……
一长串问题劈头盖下,小楼耳朵都被她们吵得嗡嗡作响,偏生不能打断。只好先站起,立在她们面前,等着那些声音小了,才出声:“妾乃夏州人士,长于宸州,此番第一次来长安。父亲早逝,并无官品。”
人群中有片刻安静,随即一声冷笑:“既是平民,如何敢与世子爷站在一处?这样的地方,怕不是你应该来的。”
小楼抬手,一双紫眸轻轻淡淡扫过面前的女子,水光潋滟,竟是说不出的天下无双。
“敢与不敢,不过在与世子的一句话、一颗心,无论如何,用不着小姐操心。”她语气淡然,面上并无什么不妥的神色。
她们一时气结,却也不知该怎么来反驳质问。
“琳玉姐姐,我听爹爹说,宸王爷有意向今上求取赐婚,属意的便是姐姐。怎地正主尚未嫁过去,世子身边便有了这么个不知尊卑的东西,岂不是在打姐姐的面子?”
明黄衫裙的女子面上一僵,看着小楼的眼神泛着寒光。
小楼呼吸一滞,却仍是不动声色。
正僵持着,司马昱瞧见这边的情景,皱眉打发了身边的人,几步走过来。
“怎么了?”
史琳玉微一低头,再抬首时面上的僵硬全数掩去,与身边众人皆是规规矩矩请了安,才道:“小王爷,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府中姬妾?”
小楼抿了抿唇,只听耳边是他的声音:“史小姐未免管得太宽,宸王府后院家事,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过问。”
史琳玉立时又羞又恼,却又不能与他争闹,当即冷着脸率众离开。
小楼吐了口气,心中有些欢喜,可又有些郁闷。
姬妾?
她连姬妾都不是。
“她们欺负你了?”他环住她的身子,微微垂首问着。
小楼勉力挤出一抹笑:“没有,才刚说话,你便回来了。”
司马昱不疑有他,尚未说话,忽闻一声“相国大人到”。
小楼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瞬间变得僵硬,她疑惑地转过脸,顺着声源望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二)
远远一行人从转角绕过来,为首的男子锦服华袍,面上虽有老态,却仍是精神矍铄,大笑着与人招呼。他身边有一女子细心搀扶,一身云雁细锦衣,容貌鲜妍,款款而来。
小楼呼吸一滞,刹那间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她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偏过头。
司马昱正瞧着走出来的那群人,凤眼微眯,嘴角噙一丝似是而非的冷笑。那眸光黑沉,却又仿佛熠熠生光,牢牢定在那云雁细锦衣的女子身上。
小楼手身子有些冷,不自觉朝他靠近了些。这一动,他方才醒觉过来,垂首问她:“冷么?”
小楼点点头,笑容有些僵硬:“你怎么没说是相国大人寿辰呀,我这样冒冒失失就跟来了,岂不是……”
他笑容有几分冷,面上却还是温情的模样:“谁的寿辰又如何?你是与我一处的,这便行了。”
小楼扯了扯唇瓣,没再多言。
南宫相国一行人在主桌站定,说了些场面话,大家便都坐下来。小楼神思怔忡,只晓得他不断往自己碗里夹着菜,惹来一众嫉恨目光。
“小王爷。”身侧忽然来了人,小楼抬起头,见是相国府里的小厮。正一脸恭敬地对司马昱行礼:“相国大人请您到主桌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