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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上一段时间书房里便传出了电话铃声。詹姆士不理会,尽管透过锁着的门可以听见留言的嗡嗡说话声。马克注意到客厅的电话插头从插座掉了出来,正要把它插回去,老人却止住了他。“我不瞎也不笨,马克,”他怒道,“我宁可你不要当我得了老年痴呆症一般的对待我。我有没有进你的家,过问你的安排?当然没有,我绝不至于这样粗糙无礼,也请你不要在我的家这么做。”
这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个詹姆士,马克不由得说出了由衷之言。“如果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便用不着这么做。”他说,把大拇指向书房扬了扬,“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不想接。”
“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
詹姆士摇摇头。
狐狸不祥6(2)
“听起来每次都是同一个人……除非有急事,一般人不会不停地打来。”马克反驳道,把灰烬从壁炉里耙出来,“至少让我看看是不是找我的,我把这里的号码给了我爸妈,以防万一他们有急事找我。”
上校的脸再次闪现怒意。“你太随便冒昧了,马克,要不要我提醒你是你自己不请自来的?”
马克重新排列柴薪。“我不放心你,”他平静地说,“现在我人在这里,我更不放心了。你也许觉得我在骚扰你,詹姆士,但你大可不必这样凶巴巴的。我今晚住在酒店无所谓,但是在我满意你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薇拉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看在基督的分上?这里最后一次生火是什么时候?你要体温过低而死吗,像爱莎那样?”
他听不见回话,于是回过头去估量对方的反应。
“噢,天。”他愁苦地说,看见老人眼中的泪水。他站起来,一只手同情地放在詹姆士手臂上,“听着,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候患上忧郁症,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我能不能说动你至少跟你的医生谈谈?有各种办法能解决……我带了几本小册子给你看……一致的说法是,默默承受是最要不得的。”
詹姆士猛地抽回手臂。“你很热衷于说服我,我的精神有问题,”他喃喃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在跟李奥通消息?”
“没有,”马克讶然道,“打从丧礼之前我就没跟他说过话。”他费解地摇了摇头,“就算有,又有什么分别?你不会因为得了忧郁症就被判定心智能力不足;即使如此,我持有永久的授权书,李奥不可能在监护法院(Court of Protection,处理精神病人财产和事务的英国高等法院机构。——译者注)获得受理,除非你取消我持有的文件,然后在他的名下另立一份,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一声呛住了似的笑声卡在詹姆士的喉咙里。“我才不担心呢。”他苦涩地说,跌坐在椅子里,阴沉沉地不发一语。
马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蹲下来生火。爱莎在世的时候整座大宅像时钟一般地精确运行。马克曾在多塞特度过两次工作性质的假期;“学习”这家族的财产背景。当时他以为自己要发迹了。古老的家族财富——投资有道;富有的客户——不矫揉造作;他喜欢的人——良好的化学作用。即使在爱莎去世之后他和詹姆士之间仍然维系着深厚的感情,警察盘问的过程中他一直握着老人的手。久而久之他了解他更甚于自己的父亲。
现在他却感到疏远。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准备给他的床铺。大概不会有,他也懒得到处找床单。从前他都住在那间蓝色卧房,墙上挂满19世纪的相片,书架上摆满了家族日志和皮革装订的法律文献,全是关于詹姆士曾祖父的年代里蓬勃于仙丝戴山谷的龙虾业。“这房间简直是为你而设的,”他第一次来访的时候爱莎对他说,“你最喜欢的两个科目——历史和法律。那些日志旧得封了尘,亲爱的,但它们值得一读。”
爱莎的死给他带来无可言喻的悲哀,因为他也一样根本没有哀悼的时间。那么多汹涌的伤痛围绕着那个事件——某些直接影响他本人——为了自我调适他退缩到冷酷的心境中。他因为若干的原因爱着她:她的仁慈、幽默、慷慨、对他个人的关怀。他始终不能理解的是存在于她与儿女之间的鸿沟。
有时候她说她要站在詹姆士那一边,仿佛鸿沟不是她造成的,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会数落李奥怠职与越权的种种罪状。“他偷我们的东西,”有一回她说,“我们不注意的东西……大多挺名贵的。等詹姆士终于发现的时候他气极了,他咬定是薇拉干的……结果闹得很不愉快。”她心事重重地沉默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喔,家常便饭,”她叹息道,“李奥招认了。他觉得很滑稽;‘薇拉这样的白痴怎会懂得什么叫名贵?’他说。可怜的女人——我想鲍勃为了这事情给了她一顿好打,因为他担心他们会丢了小屋。真叫人寒心……自此之后她把我们看成暴君。”
“我以为李奥很喜欢薇拉的,你们不在家的时候不都是她在照顾他和伊莉莎白吗?”
“我想他对她没什么感情——他对谁都没有感情,大概除了伊莉莎白吧——薇拉当然是很宠他……喊他做她的‘蓝眼达令’,简直对他言听计从。”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爱莎摇头,“李奥就是她儿子的替身,她不顾一切地保护他,现在回头想想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他利用她来对付我们。”
“他把钱都用在什么地方?”
“老样子,”她淡淡地重复,“赌个精光。”
另一个场合:“李奥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11岁时智商就已经是145,我完全不晓得是打哪儿来的——我和詹姆士都很普通——但是那带来了可怕的问题。他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尤其是当他发现摆布别人是多么容易。当然我们问过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詹姆士自责没有早点严加管教,我认为是我们经常出国,不得不仰赖学校监督他,”她连连摇头,“真相要简单一些,我想。懒人的头脑是魔鬼的工作坊,而李奥对勤奋工作向来就不感兴趣。”
关于伊莉莎白:“她活在李奥的阴影里,这使她非常渴求别人的关怀,可怜的孩子。她崇拜她的父亲,每次看见他穿上了制服总要大发脾气,大概因为她知道他又要走了。我记得有一次她八岁或九岁的时候,她剪断了他制服裤子的裤管,他勃然大怒,她叫呀、喊呀、说他活该。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她痛恨他穿上制服的样子,”她又摇了摇头,“她的青春期过得非常艰辛,詹姆士责怪李奥不该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我认为是我们经常不在家所种下的祸根。她18岁那年我们便真正地失去了她,我们给她安排了一所公寓让她和几个女朋友住在一起,但是有关她的生活方式,我们听到的全是谎话。”
狐狸不祥6(3)
说到自己的感受,她充满了矛盾。“停止爱你的儿女是不可能的,”她告诉他,“你总是希望事情会好转。问题是在某个时候他们抛弃了我们教给他们的价值观,认定了是这世界欠了他们的。这带来了重重的怨恨。他们以为是他们的父亲故意刁难把钱扣住不放,却不晓得是他们自己提着水桶到井边打水太多次了,水才干掉的。”
马克向后仰身蹲坐着,看着炉火烧旺起来。他自己对李奥和伊莉莎白的感想一点也不矛盾。他对他们厌恶透顶。他们并不是提着水桶到井边打水太多次,他们是利用感情勒索、家族名誉、父母的罪恶感而安装了永久的水龙头。他个人的意见是,李奥是个好赌成癖的心理变态者,而伊莉莎白是个嗜酒成狂的放荡女人。他也不认为可以引用“减轻情节”(mitigating circumstances,法律用语,意指犯罪者无法控制或无法预见的酌情因素,在判决刑罚之时,犯罪者可据此求得较轻刑责。——译者注)为他们的行为开脱。他们生来便占尽了一切的有利条件,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好好地加以利用。
多少年来爱莎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分裂于母爱与未尽母职的罪恶感之间。在她来说,李奥仍然是那个薇拉宠爱的蓝眼男孩,而詹姆士每次想约束儿子的过分行为,她都会再三央求给他“第二次机会”。难怪伊莉莎白如此渴求关怀,难怪她无法维系任何长久的关系。李奥的人格主宰了这个家,他的喜怒哀乐创造纷争或和平。没有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忘记他的存在。只要他高兴,他能把鸟儿从树上哄骗下来;要是他不爽,他能把每个人的人生弄得悲惨莫名,包括马克……
电话铃声干扰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见上校正望着他。
“你最好去听听,”上校说,递给他钥匙,“如果他们看见你在书房里,也许就不再打来了。”
“谁?”
上校倦怠地摇了摇头,“他们显然知道你在这儿。”他只是说。
马克刚步入房间的时候以为来电的人已经挂断了,直到他趋近桌上的答录机,听见扩音器里传来鬼祟的呼吸声。他提起话筒。“喂?”没有回应。“喂?喂?”断了线。搞什么名堂?
他出于习惯拨了1471,四处找笔想要记下来电者的号码,随即发现是多此一举。他听着另一头的电脑声音背诵出号码,同时看到同一个号码写在斜倚在老式墨水瓶架上的卡片上,旁边的名字是“普璐·魏尔顿”。他纳闷地放回听筒。
答录机是那种老式的,用的是录音带而不是留言信箱。小灯在边上闪亮,表示有留言,数字五显示在“来电”的框框中。答录机后头堆着一叠迷你录音带的盒子,他很快地翻了一翻,每个盒子上都标明了日期,意味着它们是持久性的记录,而不是定期清洗的带子。马克按下“新留言”的键钮,听着磁带回卷。
一两声喀嗒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填满了扬声器。瞧你装无辜还能装多久……如果你的律师听到这些留言,你可就装不下去了。你以为你不理我们,我们就会消失吗……不会的。安克登先生知不知道小孩的事?他知不知道你干的好事留下了活生生的证据?你想她长得像谁……像你吗?还是像她妈妈?DNA让一切变得太简单了……只消一根头发就能证明你是个说谎者和杀人凶手。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爱莎死亡的前一天去伦敦找过伊莉莎白?为什么你不坦承她怎样骂你是疯子,因为伊莉莎白把真相告诉了她……所以你打她……所以你杀了她……你作何感想,当你那可怜的夫人发现她惟一的外孙竟是你的女儿时,她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在此之后,马克除了留下来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之间进行了奇异的角色对换,如今轮到詹姆士来劝他释怀。他希望马克明白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如果詹姆士确曾做过亏心事,他不会保留录音带。从11月中旬开始每日都有两三通电话打来控告他种种兽行。最近骚扰的频率增加了,电话彻夜地响,不让他好睡。
这倒是不假。即使紧闭的书房门模糊了电话铃响,其他房间的电话也拔掉了电源,但远不如屋主人适应这声音的马克仍然躺在那里睡不着,竖起耳朵等候那遥远的铃声,而每次终于等到时都油然生出一种解脱感。他跟自己说在下一次铃声响起之前他有一个小时可试着入睡,然而每次他的脑袋总是过分活跃地转个不停。如果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为什么詹姆士如此惊惶?为什么他不一开始就告诉马克?而且他怎样——为什么——忍受它?
半夜里燃烧着的烟斗烟叶气味告诉他詹姆士还没有睡。他略为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起身找他谈谈,但是他的思绪太紊乱了,不堪应付一场半夜三更的讨论。过了一会儿他才想到问自己他怎会闻得到烟叶的气味,如果詹姆士的卧室远在房子的另一头。好奇心驱使他走到窗前,有一扇玻璃是敞开的,他愕然发现老人裹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正坐在阳台上爱莎死去的那个地点。
圣诞节早晨詹姆士对守夜仪式只字不提。他抖擞精神洗了澡,刮了胡,换了干净的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整治得焕然一新,好似要马克相信他睡得非常好,因为他完全理解个人护理——或缺少护理——是精神不健全的症状。当马克坚持要播放那一叠录音带以便了解状况的时候,他并未反对,他说这是他制作录音带的原因之一,只是提醒马克那上面的话全是谎言。
狐狸不祥6(4)
马克的难处在于他知道有许多都不是谎言。各式各样的细节复述了一遍又一遍,而他的确知道是确有其事。爱莎死去前一天的伦敦之行……伊莉莎白怎样痛恨身穿制服的父亲……詹姆士怎样地气愤孩子得送养而不是堕胎……普璐·魏尔顿怎样地言之凿凿说她亲耳听到了爱莎指责詹姆士毁了女儿的一生……伊莉莎白无可否认是个被毁了的女人……如果能找到那个外孙,她会长得怎样地像詹姆士……
录音带上有个声音用变声器掩饰了真实声音,听来就像《星际大战》电影里的黑武士,是最令人毛骨悚然又深知内情的。实在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那是李奥。有太多过去事件的描述不是一个外人能知情的,尤其是伊莉莎白小时候的卧房:那个以披头士乐队的鼓手林格命名的泰迪熊,她至今还保存在伦敦的家里;墙上的摇滚歌手Marc Bolan和其乐团TRex的海报,自从有人告诉爱莎它们很值钱,她便很小心地珍藏起来;拼布床盖的主色——蓝色——日后成了那间多余房间的主色……
马克知道单是问詹姆士问题便已摆明了他对这些乱伦的指控持开放态度。即使打从一开头他便断言这些电话是恶意行为,另一方面他也承认他想不透背后的意图。如果是李奥,他希望达到什么目的?如果他想勒索,为什么不提出要求?为什么要牵涉其他人?那个消息灵通的女人是谁?为什么普璐·魏尔顿从来都不开腔说话?一个跟这个家庭毫无关系的人怎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他说的话听起来全都言不由衷,尤其是当詹姆士因为不想看到爱莎的死重新在报章上炒热而断然拒绝让警察插手。的确,“唤醒”似乎是个他抓着不放的念头,他不想听到马克重提伊莉莎白那“该死的泰迪熊”,或那次为了送养而大吵的事情。他不想提及李奥的偷窃行为。那是历史,都过去了,跟眼前这个恐怖行动没有半点关系。是的,他当然晓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两个该遭到诅咒的女人——普璐·魏尔顿与艾琳娜·巴特列——想要迫使他承认是他杀了爱莎。
承认是……马克尽量不让声音流露出他的焦虑。“哦,有一件事情他们倒说得没错,”他说,“DNA鉴定可以轻易推翻这些指控,也许最好的方案是巧妙地向史密斯上尉提出要求,如果她愿意合作,你就可以把这些录音带交给警方。不论这些电话背后的企图是什么,毫无疑问它们构成恐吓。”
詹姆士与他对视了一会,随即移开目光。“没有巧妙的方法,”他说,“我不笨,你知道,我也想过。”
为什么老要为他的心智能力来个烦人的辩护?“我们根本用不着她参与,我可以要求她母亲从她房间拿个头发样本,她总会留下点什么能检测的东西。这不是非法的,詹姆士……至少目前还不是,网络上有专门为亲子关系提供DNA鉴定服务的公司。”
“不。”
“这是我的最佳忠告。要不就这么做,要不通知警方。一个治标的方法可能是更换电话号码并且不登录在电话簿上……不过如果这是李奥的主意,他很快就能查到新的号码。你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日子久了你非要心力交瘁而死不可;还有如果你不反驳这些控诉,那些讲闲话的人会继续毁谤。”
詹姆士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份档案,“你看看,”他说,“然后你再给我一个好理由为什么我该把这孩子的人生变成一场噩梦。如果有一件事情是能够确定的,马克,那就是那个做了她父亲的男人,既不是她的选择也不该是她的责任。”
“亲爱的史密斯上尉:我的律师知会我,若我尝试与你联系,你将起诉……”
一小时后马克跟詹姆士说他要出去走走醒一醒脑筋,于是他越过菜园走到小屋。如果他期望能从薇拉·道森的身上得着一点启发,他落空了。事实上,她智力自八月以来的倒退程度令他大感愕然。她由得他杵在门口,一张老嘴不断吮着嚼着,宣泄着满心的不快,他因此对大宅的污秽程度也就不如先前那般觉得惊讶了。他问她鲍勃在什么地方。
“出去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他在不在花园里?”
一缕惬心的笑意在她黏糊糊的眼里闪现,“说他要出去八个小时,那多半是去钓鱼。”
“圣诞节也钓鱼?”
笑意不见了,“他不会跟我一块儿过,不是吗?只配干活儿,那就是我的用处。你上那边去,帮上校打扫去,他说,从不关心有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