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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错。”我说。
两张百元钞票,三张二十元钞,一张五元钞,三个一元硬币,一个五角硬币和四个一角硬币。将这些都摊在桌上,让人想起美国西部牛仔片中分赃的情景。
厨房里传来她哼歌的声音。
我将所有的衬衣口袋和钱包夹层一一翻遍:过期火车票、出租车票据、记有电话号码的纸、口香糖,除此以外,一无所获。
猫在桌的尽头,似梦似醒地趴着,眼神依稀朝向我的方向。
“吃饭了。”她隔着门说。
我把桌上的钞票一一叠好,塞进口袋。将其他的废纸扔进纸箩,将口香糖搁在茶几上,将猫抱到床上。猫顺从的很,一躺下就睡着了。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四十七
她端着《亚历山大之海底王宫探密》画册当作托盘,上面放着五只碗。我看了一眼:鱼头豆腐汤、番茄蛋汤、番茄沙拉,两碗米饭。她将筷子“啪”的放下,坐了下来,双手支颐。
“不错吧。”
“很好看。闻上去也香。”
“那吃吧。”
我将彩色纸星搁在玻璃杯里,插入虚假的永保青春的玫瑰花。
窗外的雨声让人想到有螃蟹的沙滩。
我们在玫瑰花的阴影下缓慢吃喝。
谁都不做声。
“好吃也不夸一声?”她问
“准备吃完了一并夸了。”我说,“吃一口夸一句显得不诚恳。”
我低头吃着。
她伸手到床头柜,摸索了半天,拿了本植物画册。
“碰碰香,仙人掌科植物……原产于非洲南部……会发出苹果香味……原来还真的有这种东西……”
“是挺好玩儿的。”我又用手指刮了一下,然后闻一下。“很增长食欲。”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顺手拿过来,看了一眼:是父亲。
我按掉来电,关掉手机,顺手扔到床上,继续吃喝。
“是家里人?”她问。
我默不作声,她不再说话。
我们吃罢了饭,将两碗汤喝干。她将番茄沙拉吃掉。我递给她口香糖。她将碗筷收拾回厨房,折身回来。我将玫瑰花杯搁在窗台上,新买的碰碰香旁。我又用鼻子触了下碰碰香。雨声萧萧中,闻到沁人心脾的馥郁味道。
“今天吃饱了。”她说,“又一天对付过去了。”
“是。”我说。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接下来是把口香糖嚼到没甜味儿了,然后吐掉。”
“我是说将来。我们怎么过日子呢?”
“应该会有稿费来的。”我说。
“你没去学校报到过?”她问。
“都逃出来了。爸妈肯定会去找学校。我不能去报到。”
“那就退学了?”
“是。怎么,你还没明白吗?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无法回到学校、无法回到过去那种生活环境中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吗?”
她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那眼神像僧侣在幻想他的前生。
“没有。只是听到你这么说,才确认了一下。”
我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像死鱼一样冷。
“退学。离开家。跟学校没有关系。接下来,就是靠我们自己的力量生活。跟外界那样牵牵绊绊枝枝蔓蔓的关系也就一清二楚了。这是我一直梦想的状态。自由。你觉得不好,是吗?”
“挺好的。”她说。“可是……”
“说吧。”我说,“我觉得你一直有情绪。”
“真的,非得这样吗?我们不可以慢慢地谈恋爱,分开两地的联系着,然后等到毕业,我们再到一个城市去,再在一起。跟爸爸妈妈说清楚,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不是很古板的人。”
“你说得当然有道理。”我说,“然而我觉得,我等不了了。我在这样凡庸劳碌、不自由的生活环境中已等得太久。我不想再这么生活下去。我以为你是乐意这样的。”
“你来我楼下,打我电话,然后要跟我私奔。我收拾了东西,就立刻跟着你坐车,冒着雨,去了火车站。”她说,“一个月了吧。我那时说过什么吗?我没有后悔。可是,仔细想一想。我们就这样,一下子,跟以前的生活,都决裂掉了。走一步就是一步,走不回去了。我们怎么样下去呢?你那时都没有想过?我以为,我只要依靠着你,就会好的。”
“我说了。我想的是,先熬过这一段。等着。然后,会有转机的。”
“可是我们等了很久了。你等的稿费一分都没有到。”
“如果都到了的话,几处的稿费大概能有一千多两千的样子。”
“一千多两千能让我们活多久呢?”
“付掉房租,还够我们活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就能想办法多赚一千两千。”
“再然后呢?一直这么一个月一个月的熬下去吗?”
“接下来会是春天的到来,”我说,“雨会停止,天气会转暖。我们在吃方面的开支会减少。我们能够慢慢省下钱来。我去找一些事情做。然后一切会稳定下来。”
“你就是这么考虑的?考虑到春天?”
“是的。”
“今年年底呢?明年呢?后年呢?”
“没来得及考虑。”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站了起来,“这是生活。生活!我们的一生就这样?精神,连温饱都无法保证下,你还能够谈论你的浪漫和自由吗?你的精神?”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四十八
“亲爱的,”我说,“一生很长。我们会经历许多许多变化,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静下心来吧。别去想明天。”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混一天算一天吗?”她问。
“这不是糊里糊涂。我相信我们比这个国度的大多数人活得有趣。”
“有趣就是必须精打细算苟延残喘是吗?你的幽默感倒与众不同。”
我抬起头来看她,她的眼神咄咄逼人。我默默地伸出手去,触了一下那仙人掌科植物的躯体,然后闻了一下。
“你也许一辈子都这么莫名其妙。”她说,“就打算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你想过哪怕一点点实际的问题吗?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得为你铺路垫脚吗?你当生活是电影还是小说哪?”
我转过头去,她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将口香糖吐进纸箩。
“你那么迷恋自己的那些行为举止,以为那是浪漫主义,那是金科玉律。可是你不过是活在自己的生活里,把这些都美化了、镀金了。你觉得好玩儿,别人却觉得你傻。你不觉得吗?”
“海伦。”我说。“你后悔了?”
“别再叫我海伦!你充其量就是在自恋玩儿,你觉得浪漫是吗?海伦,帕里斯,私奔。好玩是吗?你就不能从你自己的蜗牛壳世界里钻出来一下吗?假的,都是假的!你活在假的氛围里,都是你自己虚构的!我后悔?我那时义无返顾的跟着你走出来。一个月了。我不是冲动的!我以为你可以给出一个正确的生活答案,可是你没有!你除了把生活吹嘘得五彩缤纷,把现实搞得一团糟,什么能力都没有!”
我回过头来,看到她倚在桌边,冷冷地看着我。像是猫注视被它咬伤的动物。
我慢慢伸出手来,抓住窗台上的玻璃杯,然后尽最大的力气将它砸到地板上。“哐啷”一声。玻璃杯碎成两大块以及犹如星辰一般的碎屑。玫瑰花和纸星失去生命力一般横陈在地板上。猫霍然惊醒,发出“喵”的凄厉尖叫。
我和她站着,互相对视。
猫叫了一声之后,竖起耳朵,蜷起身体,用茫然如的眼神打量着我。
雨声萧萧。
有那么一阵子,让人觉得犹如到了南美丛林。
我坐了下来,拿过一张白纸,开始折飞机。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在床上躺下,拉过被子来裹住自己,将猫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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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床上支起身子,是午夜时分。
猫从她怀里游走而去。
她看了一眼我放在床头柜上的咖啡杯,然后迎上我的目光。
雨已经停止,窗外传来呜呜的犬声。
她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然后又看了我一眼,继而将目光转过,落在了收拾好放在地上的行李上。
“我想到了一个去处。”我说,“朱家角镇那里,我有一个姓管的朋友住着。是个读古书的人,为人很帮忙。我刚才和他通过电话了。明天我们动身去那里。我试着看看他能不能帮我找到一些门路。或者借一点钱。你觉得呢?”
她不说话,掀开被子,打了个喷嚏,穿上鞋子走到我身旁。
我坐在桌旁,抬头看她。
她伸手搂住我。
“别生我的气。”她说,“我就是这种脾气。控制不住的。对不起。”
“没事的。”我说,“真没事。”
“好啦。”她站开两步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意,“我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什么时候和我道歉呢?”
“现在就走吧。”我说,“先去人民广场那里的车站。因为也许一会儿还会下雨。下过雨后的空气估计蛮清新的。”
我换上戴棒球帽,穿上藏青色外套。把夏天戴的有NIKE标志的棒球帽戴上,帽沿压到额旁。
“但是会很冷。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她说。
“一,我想尽快有一点转机。再这么耗下去,坦率地说,我们都会疯的。二,我觉得在这个房间里会让你我压抑。我们就当是一次郊游好了。”我说。
初春的夜晚依然很冷。
我搂着她的肩,听着她像猫似的打喷嚏。我们沿着潮湿的路走,不断跳过积水的洼地。黑暗中的沿街的树,犹如潜伏的刺客。
“便利店。”她指了一下。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四十九
一个社区的小便利店成为了这条街惟一的光源。隔窗望去,一个纤弱的女孩儿在柜台上睡着了。狭窄得无法转身的店面中横着两排货架。
我和她推门进去,了无声息。
女孩儿趴在柜台上毫无动静。
我们蹑手蹑脚地在货架间行走。她抱着那盆碰碰香,不时用鼻子触一下,然后嗅一下。
“需要些什么?”我低声问。
“蛋糕,饮料,最好有些零食。”她说,“怎么就她一个人看店?”
“平时有两个人。”我说。“半夜里嘛。老板为了省工钱,就她一个了。”
我选了几份奶油蛋糕,罐装咖啡和橙汁各两罐,三包蔬菜味暑片,两支口香糖。
“推门。”她说。
“这算盗窃。”我说。
她似笑非笑地看我。
“就是的。”她说。
“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我问。
“没错。”她说。
“要是那个女孩醒过来呢?”
“小店,谁都不会注意被偷了这些东西。她如果醒来我们改明抢。”
我和她将货品塞进塑料袋,推开门离去。期间她一直看着女孩儿的反映:女孩儿始终酣睡不醒。
我们到了店外,她说了声:“等等,”又转身进去了。
我莫名其妙地隔着玻璃门看着。
她走到柜台旁,拿过柜台旁女孩儿的大衣,轻手轻脚地替她披在背上,然后将两颗彩色纸星和一只纸飞机放在柜台上女孩儿脸侧。
在观看这一切时,我的余光扫到了货架角落。那里是一堆廉价工艺制品。我的眼光触到了一个木雕。我敲了一下玻璃门,她回过头来,我指了一下那个木雕。
“她会感冒的。”似乎是为了解释,她出门时对我说。
我点头。
“为什么拿这个?”她举起木雕问。
那是一个跪着做祈祷的女子木雕。
“你忘了?”我问。
“忘了什么?”她说。
F
在公车站等车时,车站只我和她两个人。我们裹紧衣服,她冷得牙齿打战。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做贼。”我说,“你知道吗?”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淡淡的说:
“其实我也是。”
“嘿,”我朝她举起木雕,“真忘了吗?”
“忘了。”她说。
“忘了什么?”我问。
“忘了他第一次送给我木雕时就是这个造型。”她说。
我们不再说话。
我开了一罐咖啡开始喝。她则用鼻子触了一下碰碰香,然后开始嗅。
好一会儿。
夜行的出租车从我们身旁掠过。我听见她牙齿打颤的格格声。我拆开薯片袋子。为她开了一罐咖啡,递了过去。
“干杯。”我说。
她点头,侧过头来微笑了一下。
“我爱你,帕里斯。”她说。
“我爱你,海伦。”我说。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五十
7。再见帕里斯
我们都姓张,将来生下的儿子也姓张。
这样我们的香火都能传下去啦。
不好吗?
时间:2005年1月28日
爱上余若思的第三天
“你睡着了吗?”她问。
“睡着了,在做梦呢。”我说。
“做的什么梦?”她问。
“我梦见了河马。河马躺在非洲的河流之中。周围是巨大的树丛和灌木丛。河马的背上,站着一只小鸟。”
“接着说。”
“阳光很亮。河水里有绿色的藻类植物。小鸟在帮河马啄背上皮肤褶皱里的小虫,让它不至于皮肤发痒。”
“就这些?”
“就这些……你有没有考虑过啄一下我的背,其实我的背很痒。”
黑暗中响起了“啪”的一声。
“我是背痒,不是脸痒。”我说。“这么冷的天,我脸上也不可能有蚊子。”
她不再做声,翻过身去,裹紧被子。
我望着日光灯的躯壳。一如在阴面的不发光的月球,在黑暗中泛着青冷的颜色。身旁的女孩儿呼吸均匀,显示出她的疲惫。我伸出手来,触了一下她的背。
“数学课代表。”我说。
“嗯。”
“你饿吗?”
“饿。”
我按亮了台灯,穿上厚毛衣和外套。我的脚在床沿的木地板上划动,找我那双绒布狗一样的拖鞋。
几秒钟后,它们温柔驯服地依偎在我脚边。
我站起身来。
我推开房门,按亮厨房的灯。
她咳嗽了两声。声音沿着曲折的门廊传了过来。好像树木被锋利的刨刀刮起刨花的动静。
我拆开了一包韩国产泡面,将锅装满一定分量的水放在煤气灶上,点火。午夜的煤气灶似乎拒绝合作。火星爆裂,然而不至于燎原。我从窗台上拿过火柴。“嚓”的一声,火柴被擦燃。
锅底下亮起了蓝色的火焰。火柴绛红色的头部已被火苗侵蚀。柔和的火焰在不断浸染火柴的木杆。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火吹灭。死去的火柴被扔在了纸箩中。青烟袅袅。黑色如石墨般的灰烬。
她的咳嗽声再次响起。
“你吃辣吗?”我问。
“不要了。”她说。
我将面和汤舀入两个瓷碗中,拿了两双筷子。
厨房里有番茄和煮好的鸡蛋,我将番茄细切,洒上白糖。煮鸡蛋剥好壳放在碟子里,加了五滴醋。
拿过一本厚得如电话簿一样的《亚历山大之海底王宫探密》画册作为托盘。
在这期间,冬夜的寒气让我打了个喷嚏。
隔着薄薄的墙壁,能够听见隔壁人家肥皂剧的播放历程:一个女子喝醉了,另一个男子在挑拨她与前男友的关系,而那女子忠贞不渝。
我从水果篮里拿了两只苹果和水果刀,然后托着托盘走进房间。
她坐了起身,眼神涣散,朦胧地望着我。
我将画册放在茶几上,为她取来眼镜。
台灯上方,几只蛾子展开细巧透明的翅膀,来往飘飞,掩映着澄澈暗黄的灯光。她看着画册上的碟子和碗,轻轻叹了口气。
“有音乐吗?”她说,“忽然想听音乐了。”
我把画册搬到床上,她端起碗来,吃了一筷面,夹起煮鸡蛋嚼了一口,然后喝了一点面汤。我坐在床沿,将笔记本电脑搁在膝上,开机。立柜的镜子倒映出的样子,我的脸被电脑映蓝。我听见她在背后吃面的声音。好象丛林中的鼹鼠咀嚼树叶。
“想听什么音乐呢?”
“随便吧。不想太安静了。”
我点了迈尔斯·戴维斯《297Unetrompette…UnSouffle》,随即响起《圆形午夜》。爵士小号慵懒轻暗的旋律像折叠的暖色系亚麻布,在房间里缓慢铺展。流转不居的调子。
我拉开了一点窗帘,穿行于云间的月亮摇曳抖落一片光华给夜幕洒上了一层银色的粉末,好象白色的灰屑散落在笔记本上,字迹模糊。许是光的缘故,窗外的草坪被敷上了一片透明的银灰色。有猫迅疾穿过的踪迹。
“你做面挺不错的。”她说,把一只空碗放在床头柜上。
“其实我从小就被称为张师傅。”我说。“还要吃吗?”
她点头,我把另一碗递给她。她看着我。“你呢?”
“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