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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敢情好。我替沁姐儿谢过您了。”梅夫人欢喜的笑着连连点头。又与老夫人闲扯起别的来,不多时就告辞了。
众人送了梅夫人离开春晖堂,大夫人就笑着拉过云想容的手,羡慕的道:“到底卿卿是有福的孩子啊。”对二夫人说:“不像咱们小三和四儿,没这个福气。”
二夫人只温和的笑着不言语。
三小姐云怜容在贞佑六年时出阁。嫁给户部尚书的长子翟浩然,翻年生了个哥儿。如今又有了身孕。
四小姐云怜容则是在贞佑十年时,给了广平伯的次子做了继室,如今都三年过去,肚子还没消息。老夫人每每见了云怜容都要催促叮嘱一番的,可云怜容性情怯懦的很,早已经被大夫人的铁腕管的不知什么是反抗,被小妾占上风。
天渊之别的婚后生活,也怨不得大夫人发酸醋。
现在老夫人又明白的想让云想容进宫。大夫人是没有闺女了。可二房还有个五小姐云英未嫁。如今已经十七了,都留的成了老姑娘。明白人都看得出,二老爷是想留着女儿进宫的。要不是三年前选秀之际她吃坏了肚子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耽误了正日子,现在怕已经入宫了。
孟氏没将妯娌的话放在心上,只全心想着女儿,所以自然不理会其中的酸味。
“卿卿,要不你还是搬回来跟娘住吧。娘也好就近照顾你。将来出阁了,咱们娘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可不是见面机会少么,如果做了娘娘,将来见了面还要娘给女儿磕头的。大夫人翻了个身白眼,挽着二夫人的胳膊往前走去。
云想容看着那二人的背影,特地拉着孟氏放缓了脚步,道:“母亲不要挂念,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只是……祖母的安排,我并不喜欢。”
“为何不喜?”孟氏有些惊讶,“傻孩子,你年轻,还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祖母正是因为疼惜你才为你这样费心思布置呢。”
孟氏拉着云想容的手,柔声摆道理:“女子一生的荣耀都在夫婿身上,就如同我和你父亲,他位极人臣功济世,我就是侯夫人,若他什么都不是呢?男人的身份高低,决定了女人的地位。凭你的容貌才华,就该天下地位最高的人来配你。寻常的莽夫,我都怕糟蹋了我的女儿。”
云想容闻言不禁摇头。
“母亲说的固然有理。可嫁给皇帝,难道就是最好的出路吗?我反倒觉得,天下男儿皆一个样子,不要嫁人反而干净。”
“傻话。”孟氏轻轻地点云想容的额头,心思一转,道:“难道你对凤鸣……”
“母亲不要乱说。”云想容打断了孟氏的话,“旁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母亲怎也与他们瞎说。我与凤鸣表哥不过是朋友罢了。”
孟氏仿佛了然一切的拉长音“哦”了一声,道:“是是是,我的卿卿与凤哥儿没有什么的,是凤哥儿自个儿不愿意成婚,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
云想容抿唇不语。
有些事情旁人已经认定,多解释反而越描越黑徒费口舌罢了。
这些年尉迟凤鸣一步步做到锦衣卫正四品指挥佥事,遇到的困难和沮丧不在少数。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喜欢有了难处就来找她说。不论她能不能给他拿主意,他都要叨叨一番,然后骂一些听不懂的话,天长日久,他的那些浑话她都跟着学会了,偶尔也会陪着他骂。每当这个时候,尉迟凤鸣就表现的很开怀。其实她也不知尉迟凤鸣为何会喜欢与她说话。大概是他们比较有共同语言,她能听得懂他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又不会与旁人乱说吧。
到了灵均阁门前,云想容道别了孟氏,回了院子。往床上一趟,满脑子走马灯似的想的都是方才在春晖堂发生的事。老夫人看来打定主意要她入宫侍奉皇帝,不然这些年多少人上门提亲,都被她以“孩子还小,想多留几年为理由推脱了。”
一想到提亲,云想容难免想到了前世的夫君刘清宇。
也不知刘清宇抽的什么风,听恬王妃与老夫人说,他都十九了,才只收了两个屋里人,正经亲事不定,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恬王和王妃为他安排的亲事他都不喜,吵着闹着的拒绝。偏偏问他看上谁了他又不说出来。
正想着,英姿笑着进门道:“小姐,李妈妈带了小丫头来给您挑选呢。”
云想容院子里的三个小丫鬟前儿也都配了人放出去了,如今正惆身边没个妥帖的人伺候。
云想容轻叹一声,心里装着别的事对这些也没有兴趣,道:“你和柳月商议着去办吧。留下四个稳重麻利的即可。”
英姿颔首道是,推下去和英姿一同选人了。
云想容心里焦躁。她现在暂且想不到什么妥当的法子能支吾过去。又不知可以去找谁做主。
老夫人和老侯爷那里想都不要想,断然不可能为了她的幸福而改变主意的。母亲又一心想着让她飞高枝儿。父亲那里就更不消说。这些年他们面上父慈子孝,暗地里使绊子较劲儿,父亲恨不得杀了她,又碍于锦衣卫那边的关系不好动手……
她到底该怎么办?
“卿卿,小丫头们已经选好了。”柳月在门前回话。
“知道了,你和英姿去安排他们即可。”
“英姿姐姐说新来的小丫头里有个有功夫的。她特地将人留下了,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云想容回过神,奇怪的坐起身,寻常丫鬟怎么有会功夫的,难道和英姿一样?
“不用,往后自来有见面的机会,你让英姿好生看紧点就是。”
“知道了。”
柳月行礼退下。云想容抱着鹅黄色素缎的引枕继续发呆,千头万绪还没有想清楚,格栅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月娇憨的笑着:“韩妈妈一向可好?您离开这几日,我们都不习惯呢。”
“所以小姐都病了?”
话音刚落,格扇就被推开,已经年近五旬身材发福的韩婆子走了进来。
云想容忙下了地,开怀的叫了声:“韩妈妈。”
☆、第一百章 斗法
韩婆子当年虽然是奉旨前来照顾云想容,可一照顾就是七年多,看着一个小娃娃出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种感觉就如同养活自家女儿一样。
前些日子她觉得云想容的身子已经与寻常姑娘无太大区别,只有心脏需要常常留神调养,不要大悲大喜即可,便回宫去交了差。
想不到才歇息没多久,就传来云想容在及笄礼上晕倒的消息。她对云想容的身体最清楚不过。除非及笄礼上发生什么让她情绪有太大波动的大事才会引发心疾,否则她晕倒的可能性很小,此事可疑。
韩婆子拉着云想容坐下,给她诊了脉,见无恙,就问起了那件事。
云想容打发了身边的人,等屋里只剩下二人了,下了地郑重的给韩婆子行了礼。
“韩妈妈。”
“六小姐切不可如此,快起来。”韩婆子双手搀扶着她。
云想容真诚的道:“这些年来你照顾我的身子,对我关心的无微不至,我叫你韩妈妈,你对我的关心,就如同我的妈妈一样,我信任你,敬重你,也知你是个最通透且通情达理的人。及笄礼上我是故意晕倒的。”
韩婆子扶着云想容坐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云想容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她看在眼里。大户人家中,不论多大的人儿,谁没有自己的苦衷?
见韩婆子似有动容,云想容又道:“我从不当韩妈妈是外人,所以今儿也跟您托个底。我祖母有意让我参加翻年的宫廷选美,可我不愿。后宫佳丽三千,我哪里能过得了那种日子,若真是要入宫,我宁愿去死了倒也落得个干净。”
说着话。云想容潸然泪下,哭的梨花带雨格外惹人怜。
韩妈妈心疼不已,拿了帕子给云想容擦泪。她在奉旨伺候云想容之前,专门伺候宫里妃嫔们,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斗争倾轧是随时随地的,就连吃口茶都要检查的仔细。那地方的确不是人住的。她也打心里不愿意让云想容入宫。
只不过,这毕竟是云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又人微言轻的。搀和不起。所以她只好沉默不语。
云想容擦了脸,哽咽道:“如今我只求妈妈,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别与人戳穿我是装病的。能让我拖延一日就是一日。我祖母过些日子还要让我入宫和梅美人同住,我不想去……”
云想容将今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说的很是诚恳。
韩妈妈见云想容拿她当个可靠的人,况且她也没叫她做过分的事,便点了点头,道:
“罢了。小姐不要多想,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尽量帮你拖着。不过这期间你也要想好,有些事情不是拖延就能解决的,到最后你总要去面对啊。”
云想容连连点头:“是,多谢韩妈妈。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云想容与韩婆子说话的功夫,英姿和柳月已经将隔壁原来韩婆子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妥当了。云想容请韩妈妈过去休息。自己则是换了身居家常穿的蜜合色轻纱的交领褙子,到了桌边练字。
用罢了晚膳。天色渐渐暗了时,外头来人传话,说是永昌侯请云想容到外院书房去。
云想容重新梳头戴簪,在外头套了一件水蓝色的锦缎对襟小袄,带上了英姿和柳月出二门往知韵堂去。
书房里此时灯火通明。
英姿和柳月守在外头。云想容迈步进了正屋。
八年来云敖的书房摆设仍旧如从前那般。进了门,正对着格扇。摆着两把圈椅和一张小几,落地圆光罩边是摆放了各样珍惜物品的多宝阁,里屋便是书房正地,地当中摆着紫檀木长条画案,画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背后是整面墙壁的书柜,一侧临窗放置雕刻翠竹的屏风,另一侧则临窗放置着三围罗汉床。
此时云敖正坐在三围罗汉床的一边吃茶。
鲤鱼戏莲的青花瓷盖碗中,盛放的是云敖最爱的六安瓜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执茶碗,在灯光和青花的映衬下,显得他皮肤光滑如玉。三十二岁的云敖比八年前的他越发俊朗了,他身材依旧高大健硕,没有因为多年的酒色掏空身子,反而更加结实健康,有了时间的沉淀和多年浸淫官场的历练,云敖此时已经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如同宝剑出鞘,而成了沉稳内敛的美男子。只他那双眼,时常微笑,平日里是充满随和和友善的。但若细看,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光,睿智、锐利。
云想容屈膝行礼:“父亲。”
云敖“嗯”的应了一声,一摆手:“坐吧。”
“多谢父亲。”有些道谢,在云敖对面的紫檀木官帽椅坐下。
云敖道:“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父亲挂念着,女儿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就好。”云敖啜饮一口茶,玩笑似的道:“你若是还不好,皇上都要怪罪韩婆子学艺不精了。用了八年的时间照顾个小姑娘都养不好,还要她何用。”
这一层云想容自然想到了。云敖如今这样对自己说,无非是想戳她的良心罢了。
云想容与云敖打太极:“我相信父亲不会让韩妈妈白白的受冤屈的。再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韩妈妈就算医术高超,也挨不住命运摆弄。女儿命不好,没摊上个好的性子惹人喜欢。”
云敖嗤笑一声:“你还要怎么喜欢?你祖母疼你疼的什么似的。”
云想容微笑,不置可否。
云敖又道:“听说你又罚你妹妹抄写《女戒》?”
“是啊。”云想容微笑着,道:“父亲朝政繁忙,母亲要照顾宝儿,腾不开手。祖母年纪也大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好生带着弟弟妹妹。明珠做错了事,我理应让她学规矩。”
云敖笑着道:“为父知你是明白道理的。”
也就是说每次做什么事,她都能摆出大道理来堵人的嘴。
云想容也听得出云敖言语中的揶揄,笑着道:“多亏了父亲这些年的尊尊教导,否则我也学不到这么多。”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云敖有心情陪她玩,她哪里得到如此锻炼。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揶揄。两人相视一笑。
云敖心情大好。对云想容虽说既喜欢又恨得牙根痒痒,可每次与她说话斗嘴,都能解他一整日的乏累。
云敖放松的靠着身后的蓝色缎面绣竹节纹的大引枕,笑着道:“你往后就好生听韩婆子的话,身子骨怎么也要条理起来。我听说你祖母今儿个请了梅夫人来?”
老夫人在他们各房有耳目,云敖也同样有。
云想容颔首到了声是,心思略转,道:“祖母让我过些日子进宫去,跟着梅美人小住一些日子。父亲觉得呢?”
云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轮流敲着桌面。看云想容面色不动,与他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中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敖觉得很有意思。
他有两儿两女。这四个孩子,只有长女最特别。小九儿虽也聪明的很,极讨他的喜欢,可这个孩子聪明有余,却没有当年云想容的谋略。他都七岁了,也没有云想容六岁时候那样的气度。
偏偏特别最有气度的一个,与他又不是同一条心。
云敖故意不置可否的道:“既然你祖母让你去,那你就去吧。”
“是。”云想容微笑着颔首。心情却已经跌落谷底。
这么说父亲也是赞同她入宫的?
她原本想谈谈云敖的口风,若云敖有一丁点的不满情绪,她就可以拿来做文章。
没想到,事事都与老夫人作对的云敖,这一次竟然没有反对。
云想容才刚压下去的焦躁又一次燃了起来。她强自压下,极看不惯他那悠哉吃茶的样子,略微一想,言语中有些伤感和关切的道:“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天气渐渐热了,拢月庵每到夏天蚊虫多的很,还有一种小虫子,专门会从纱窗里飞进来,去年我去看奶奶,她胳膊上被咬的都是小疙瘩。”
云敖一听到生母的事,心情就一下子变的很差。
他一直要接赵姨奶奶回侯府里来住,也私下里侧面的与云贤商议好了。如今云贤已经年过古稀,身体大不如前,人也有些恋旧,自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绷着不松手了。老夫人虽然要强拔尖儿,到底年纪大了照顾不周全,早两年就将管家的事儿都交给了大夫人去料理,遇到事了就让她与二夫人参详。
这样的情况,赵姨奶奶其实想回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每次都拒绝。
见云敖沉默,云想容自然知道他在想赵姨奶奶的事,心里平衡了许多,站起身悄然告退。
等到了外头,被夜风一吹,云想容突然想到,或许赵姨奶奶回了府对她也是一种帮助,至少父亲是极为孝顺的,赵姨奶奶说的话他会听。
赵姨奶奶虽然很疼爱她,但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还不知道,改日须得去与她谈谈,探清楚口风在做定夺。云想容不想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打破了赵姨奶奶的平静生活。
☆、第一百零一章 擦肩
想问问赵姨奶奶意思的想法一直在打转,入睡后都梦到她出了门,乘着马车走在去往拢月庵的路上,突然天降大雨,车轮子陷如泥坑,连人带车的翻到了沟里,她在泥泞里挣扎爬起,谁料想那个大沟又变成万丈深渊,她不停的坠落,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她在梦里吓得尖叫,身子一震,惊醒过来,坐起身扶着胸口喘息良久才平复了心跳,这才发现额头背脊上都是冷汗,将她的寝衣浸湿。
云想容撩起藕荷色素纱的帐子看向外头,天色已泛白,窗边红木云回纹长案上的自鸣钟嘀嗒作响,已是寅初一刻。
“英姿。”
“小姐。”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披衣趿鞋声,不多时垂落在内外间之间的藕荷色帐子和水晶珠帘被层层撩起,英姿披着件桃红色的小袄,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怎么今儿起的这样早?韩妈妈说您不宜太过早起,对您心脏不好。”
云想容已面色如常,“睡不着,想起来练字。”
英姿回身到外间八仙桌旁倒了杯温水来递给云想容,“您先喝口水。”
云想容接过雨过天青的茶盅将温水一饮而尽,觉得好了许多。握着空杯子走了神。
现在装病,不过也是拖延之策,要想法子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才是。
问题的根源,不是老夫人要不要送她入宫,也不是家里人怎么想,而是皇上要不要她。如果皇上不喜欢她,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可是入宫侍奉圣驾的女孩子们都如同她这般年纪,且原本除了正宫皇后,其余妃嫔都是做妾。别的都不用看,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即可,她又生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