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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小学原来是市政府和人大的机关小学,属于高档次的小学。一大半孩子都是父母开车接送上下学的,有些甚至有专职司机负责接送。
我看到黎海活蹦乱跳的背景消失在大门里,过了一会才转身离开。突然碰上一张熟悉的脸孔。我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和接送人群里一张张面孔极其不协调的黝黑粗糙的面孔是谁了。
康伟!就是我前两天在民工学校工地上见到的自愿工。他憨厚地冲我笑,我也冲他点点头。走了两步,我又停下来。他搓着手走近我,我们交谈了起来。
我惊奇地听到他是来送自己儿子上学的,他看出了我脸上的惊奇,两只手使劲搓了搓,憨厚地说:“我和娃子他妈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到城市来也只能干些脏活累活和苦活,我们合计,怎么也得让儿子读书,还要读好学校——”
我点点头表示赞赏,但心里还是有疑问,读书和上好学校肯定是每个家长的愿望,问题是一个民工的子弟竟然能够送进东山小学,虽然我并不知道东山小学的入学条件,但从周围家长情况来判断,应该是非常严格或者说非常昂贵的。
不过,眼前年轻人的憨厚深得我好感,我想,如果我再写反映农民工生活的书,主角就要以他这样的为原型:衣服有补丁,却很干净;脸上虽然被劳累和贫困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但却不显麻木;憨厚显示其内在的正直,自己虽然没有读书,但却知道读书的重要性,这又展示了他的眼光;在那个民工学校工地义务帮忙则让我窥视到他心中朴素的爱心——那是一种阶级之爱……
我和他一路走过去,不觉来到了人大大院门前。我提议,由我开车送他,他推辞了一阵。上到车上,他很不自在。
“杨先生的孩子也在东山小学读书?”
“不是,我帮朋友送孩子,这车就是那朋友的,他在公安局工作。”
康伟好奇地打量车里的装备,我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他说今天也没有什么工做,不如送他去新市民工学校工地。
正好,我也想去一趟。自从我写的为广海市第一所民工学校募捐的煽情文章登出后已经有三天了,我也应该去见见老郑。
车子在工地办公棚外停下来,还没有熄火,老郑已笑眯眯地打开了车门。估计是我那篇写了一晚上的煽情文章起了作用。
进入工棚后,老郑就机关枪似地说开了。他说三天前我的文章在《广海日报》登出来后,他已经收到了两百多个电话,现在电话还响个不停。打电话来的有社会各界人士,大家纷纷表示赞赏和支持,很多人都捐款了,还有一些领导联系来视察,并表示要组织单位职工到这里来义务劳动,进行先进性现场教育会……
“捐到多少钱?”我打断他问。
“有,有,你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银行单据,“这三天的捐款人数超过了过去三个月,你真行,没有想到作家怎么厉害。”
我一边享受他的吹捧,一边快速地翻阅这些银行存款单据,五元、二十五元、十元、九元……足足有五十多张,不过越看到后面,我心越往下沉——
“就这些?”我把单据还给老郑。
“五十八个人呢,才三天,这还不多?”老郑兴奋地说。
“总共有多少钱?”我问,心里希望我刚才看错了小数点。
“总共一千八百六十九元……扣除银行收费——你知道每次小额存款都要扣手续费的,我们三天共收帐一千七百三十元……”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大腿根,就算不计算我那晚通宵达旦的劳务费,我找人在报社买那块发表文章的版面也花了我六百元的广告费呀。这些我不好意思说,一个作家要买版面登文章,够掉价的。
“学校建设总共还缺多少资金?”我问。
老郑尴尬地收起了笑容,表情慢慢暗淡下来。“还差两百五十万,如果没有大笔资金进入,下个月就要停工了——难呀……”
他停下来,闷头抽了一会烟,抬起头说:“杨子作家,不管怎样,真得谢谢你。我们办了这么久,也只有你来看望过我们,再说,你那文章写得真好,好多民工读了你的文章都主动来做义工,我们现在都不用请小工了。你看,我还记得你文章里的话:‘……义务教育进行了五十多年,为什么民工的孩子还无学校可上?’‘城市那些享受义务教育的精英们应该思考一下,五十年前,不正是这些农民兄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推翻国民党腐败政权,最终让你们过上了社会主义特色的好生活,现在是时候拿出你们的一小部分来回馈让你们翻身得解放的农民子弟了,为他们的孩子建一所学校……’写得真好呀!”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说,写得还不够好,因为没有抓住那些有钱人的注意力,否则就不会只有这么一千多元的捐款了。
“那杨子大作家,你再写写看?”老郑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也许写多点就好了,我想了,这次我们把银行帐号留在文章后面,让想捐款的读者直接去银行存钱或者转账,也少了手续费,我们兴许可以募多一点……”
还能写什么呢?我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个道道。但又不想破灭他们心中的希望,老郑脸上露出的疲惫和苍老也让我不忍,于是我答应他们回去后好好想想,争取有所突破。
老郑一群对我千恩万谢,把我送进车里,看到我车开了老远,还在那里依依不舍地挥手。
* * *
我的心情很沉重。我回到了夜总会,这里上午不开门接客,冷冷清清。我一个人在有点霉味的大堂喝茶,不久我闻到一股香奈尔的香味,抬头一看,笑容满面的老板娘从门外一阵风地冲进来,一堵墙似地堵在我面前,只是她浑身的肉还没有完全停下来。
“正想找你呢,大作家——”
“找我?”
她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进入到最里面的一个包厢。坐下后,老板娘还无法掩饰兴奋。她把臃肿多肉的身体朝我挪了挪,压低声音尖声地说:“有任务,有新工作呀。”
我看着她。
她故作神秘地说:“我刚刚接了几个包月的工作,是大客户——本来我是不敢接的,但想到有你在,我的胆子就大了。”
我还是没有搞懂她在说什么,所谓包月就是有老板把小姐以月租的形式租借出去,按照小姐的质量划分,费用从两万到五万不等,不包括给小姐的费用。不过,现在的妓女市场是供大于求,而且货品更新换代得很快,寻求月租的老板是越来越少了。所以,听到老板娘说她一下子拉到几个月租,我以为是为此兴奋。不料她还没有说完:“你知道吗?杨子大作家,这几个月租最便宜的一个月都有八万,最贵的……嘿嘿,你猜猜?”
八万的月租费已经违反市场规律了,我心中不觉一怔,最贵的我实在猜不出。就我所知,我们这里并不接待中东石油国家的阿拉伯王子和非洲的败家子。
她得意地竖起两个手指,“二十万,二十万人民币呀!”
我惊呼一声,也替她和我自己高兴,最近,她给我的奖金也和我的工作挂上了钩,这说明……我不好意思再想下去。
“可是,”她突然收紧了全身肌肉连同脸上颤抖裂开的笑容,“可是不容易呀——我是冒了险,谁让我养了个大作家呢,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呀……”
从这个颇有风味的胖婆娘老鸨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我这次如果完成任务,肯定会有不少的奖金,否则,我靠,她敢用“养了个大作家”这种口气对我说话?看我不一拳打进她的肥肉里去……
“人家要的本来是高档货,都指明要在校大学生,有一个要十八岁以下的处女,还有……”
“老板娘,你等等,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种货色……”
“我知道我们没有这种货色,就是广海市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货色了,否则人家怎么会找到我,谁不知道我手里的货色虽然国色天香,但怎么也值不到这个价钱呀——不过,虽然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货色,可是我有你这个货……大作家呀!”
“你把我弄糊涂了——”我说,我是真的糊涂了。
“听我说,”老板娘靠近说,嘴巴几乎碰到了我的脸。“这些都是大老板或者大干部包租下来送去伺候孝敬上面的领导干部的。”
“上面?”
“就是省里的领导干部,你不知道北京正要召开十——十……”
“十七大?”
“对,十七大,我们这里也正值政府换届,大家都急了,买官卖官的战斗早打响了,广海市本来就有一批高档的美女平时就作为出租之用,虽然也没有几个大学生,但绝对有那个水平,哪知道这次换届搞得很有规模——听说涉及到权力斗争呀——这咱可不管。就因为规模很大,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广海市可租来孝敬省里领导的高级女人都用完了,这不,他们想到我,让我无论如何找到美女大学生。”
“那你就去找大学生呀。”
“你个笨蛋,哪里真有大学生?就算有,哪里又有几个是美女?就算有一两个美女大学生,还不早就被人家先下手为强,剩下的不是性冷感,就是高度近视得里连鸡巴和手指头都分不清,再说现在就算找到大学生,怎么能够培养她们上床的本事。”
“你的意思是要用夜总会的女孩子顶替?”
“是的。”
“那怎么行?她们还有处女吗?再说,她们那谈吐,如何可以作为性贿赂去完成任务,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岂不弄巧成拙……”
“关于处女,你放心,现在的人造处女膜已经以假乱真,而且每次都可以鲜血淋淋——我倒是担心她们的身份,再怎么弄,她们都是夜总会的小姐,哪里象个大学生。”
“是呀,你可真有胆量接下来。”我说。
她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直看得我头皮发麻。“杨子大作家呀,我刚刚说什么来着,我不是有你吗?我决定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我把夜总会最漂亮和有品位的小姐挑选出来,一个星期后,我要你交给我一批德才兼备、又红又专、知荣知耻的大学生。”
六
麦当娜、阿媚、小娇、李丽和小红这“五朵金花”当天就被挑选出来集中在夜总会最大的一间包房里,先是由老板娘开门见山地训话,随后,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矜持地开始了带有探索性质的特训课程。为了确保质量,这次是脱产特训。
老板娘不把我当外人,进一步向我透露了这些即将租出去的“女大学生”的服务对象和任务。这对于我的工作真是帮了大忙,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按照匿名客户要求,丰满的麦当娜是去侍候省国土局局长的。资料显示,国土局局长已经五十五岁,工农兵学员,对毛泽东诗词特别感兴趣,喜欢丰满的女子。目前有三个情妇,其中一个由于体重下降而失宠——针对这些特点,我重点培训麦当娜朗诵诗歌的能力,给她一个师范学院中文系一年级的身份,另外让她每顿都去麦当劳快餐厅吃汉堡包,喝可口可乐,这些东西可以增肥。
阿媚是本市一位副局长买单,送去侍候的对象是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处长,这位处长只有三十来岁,正牌大学毕业,还常常在省级报纸上发表颇有水平的文章……这使得我给阿媚安排专业时,煞费脑筋,最后也只好把她编成省卫生学校的外科系学员——好在阿媚对男人和自己的身体都有很深的认识。
李丽是陪省建设厅副厅长,出钱租下她的老板财大气粗,表示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半年、一年,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可以。他的目的比较明确,就是要副厅长出面,把广海市旧城区计划改造中的西城改建项目拨给他的公司负责。
租小红的主正是经常嫖她的广海市扶贫委员会主任,不过这次租小红是送到省里去陪上面领导干部的,扶贫委员会主任一直想调动到省里,在那里退休。这次大规模的政府换届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对小红的培训我最省心,因为,这位扶贫委员会主任在长期嫖宿小红的时候,从来没有放松政治思想教育。我根据这一情况,因势利导,让小红成为广海大学政治系二年级学生,职务是班长。
小娇年纪最小,也最漂亮,我始终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满了十八岁没有,反正外面随便可以买身份证。她这次的任务比较艰巨,她要扮演一名在校高中生(可是她小学都没有毕业),而且要是一名处女——无论我怎么问,老板娘都不肯告诉我小娇的使命是什么,最后我威胁说,不知道对象,我如何培养?老板娘无奈地说,她也不太清楚,但据说有可能会随着领导到北京开会的……这是一个半年期的长期租约,老板娘让我多费点心思,把她培养成天真可爱、知荣知耻的高中妹……
随即我投入到紧张的教学工作中,上午政治学习和普及知识教育,下午个别辅导和训练。好在这些工作都没有超出我的专业,也是我平时比较关心的,所以可谓得心应手。
没有想到,政府换届也给我带来了工作和机遇,不过就是太忙,让我暂时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包括答应帮人家民工子弟学校写文章募捐的事。
看起来,为政府换届紧张工作的不只我一人,在我X程安排最紧张的时候,黎海打来了电话。电话中他请我帮忙这两天送一下黎小明上学放学。我说太忙,他说忙什么,夜总会白天又不开门。我没好气地说:我在为十七大和政府换届做准备。
他听后好一会不说话,我问怎么了。他说,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在为政府换届忙。
他误会了,以为我在含沙射影说他,我并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你真在为政府换届忙?”
“哎——”他在电话里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忙也就算了,我担心我忙来忙去忙不出什么东西,最后还把自己忙坏了。”
我没有说话,他接着说:“每次政府换届都是这样,上面要求公安把所有积压的涉及公务员领导干部的案子都要尽快处理和了结,不能拖到政府换届后。可是哪里那么容易了结,何况还有新的案子不停涌出来,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老同学,真希望你能够帮我一把……”
他是真情流露,声音里露出可怜,我打断他说:“算了,别说了,我就送吧,我再忙,也比不上你呀……”
第二天也就是“五朵金花”的特训进入第四天,老板娘计划要来初步验收。所以一早我就赶到黎海家,赶到时,家里除了保姆和黎小明外,他夫妇俩都去上班了。我带着黎小明上学。
停好车后,我急忙打开车门,牵着黎小明的小手朝学校走去。虽然我一路都在想今天的验收以及我最后三天要做的事,但接近东山小学时,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我先是从和我擦肩而过的家长脸上感觉到一种类似紧张和压抑的表情,再走近一些,发现今天校门口集中了黑压压一片人,马路上的车也堵塞了来往的交通,仔细看,发现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
我放慢脚步,走进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里。那些车平时放下孩子,看到孩子消失在学校大门里也就疾驰而去,今天却有十几辆停在路上,完全不顾及这条路是不能停车下客的。再扫一眼身边的家长们,虽然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天气也不冷不热,但每一张面孔不是罩上一层寒霜,就是笼罩在一头冷汗里。而且,家长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平常的规模,人群没有发出什么噪音,可是我却分明听到阵阵让人不安的惊惧和惶恐的呼吸和叹气。
学校出什么事了?还是昨天的新闻报道了什么?我开动脑筋,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牵着黎小明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口,发现这里送孩子的家长好多都不愿意离去,甚至发生了推撞。我把黎小明送进大门,学校门卫点了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我本来也想多站一会,看看家长们说什么。但同平时吵吵嚷嚷相比,今天人数超过平时好几倍的家长显得异常安静——一种不祥的沉默。
看看手表,我发现不得不赶回“天上人间”。
赶到“天上人间”时,麦当娜、小红等五朵金花已经东倒西歪地等在那里。她们平时习惯夜生活,脱产学习期间,我规定她们过上正常的学生生活。虽然至今她们都能够九点以前勉强爬起来,但整个上午,都像鸦片烟瘾发作一样东倒西歪、呵欠连天。
我又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不久老板娘就带着她的香奈儿味道一阵风地冲了进来。她手里拿了厚厚一叠打印纸,挥了挥说,这是那些租客出的一些考题,如果这些题目都通不过,那就不用见面了。
然后五朵金花一个个进入老板娘的办公室。一个半小时后全部结束,小姐们一个个累得好像被轮奸过一样,这时老板娘叫我进去。
我看到老板娘脸上严肃的表情,心里直犯嘀咕。她把那些“考卷”推给我,我扫了一眼,有些不解。
“真有你的,几乎是满分!政治和时事一题都没有答错,其他的也只是少量错误。你可真厉害,我的这些小姐我是了解的,大多连西藏是哪个国家的都搞不清楚,经过你这一调教,竟然口若悬河,好像国务院发言人一样,哈哈……”
我忍不住暗暗得意。我靠,我是谁?如果我找对路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