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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无门_派派小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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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骂就是冷嘲热讽。由于我已经习惯听这类话,所以当中学一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结束不久,坐在隔壁的K放学后用相对其他同学毫无两样的声音对我说“这一题数学题我解不开,你能帮我一起想答案吗”时,我困惑不已,没办法回答。尽管心想必须回答才行,可是内心愈焦急,嘴巴愈是牢闭着。
  K睁大眼眸,很不可思议似的凝视着我,直到我好不容易颔首为止。他是个像用尖端很细的笔描绘出来的少年,眉毛、鼻梁、嘴唇、下腭和脖子皆纤细,身材矮小瘦弱,感觉上体弱多病的样子,虽然体育不佳,不过其他科目却皆是全班第一的优秀学生,不,只有数学……
  我的平均成绩在班上属于中下,但是数学却自小学时代就很拿手,在第一学期的期末考科目中,只有数学赢K,成绩全班最高,所以,K那天才会问我解不开的题目。
  对我来说,那是很简单的问题。我默默在笔记上写出公式和答案给他看,K大略看了一眼,抬起脸,很惊讶似的凝视我,说:“你真厉害!”
    我以微颤的声音回答:“如果还有不懂的题目,我可以教你。”K高兴的微笑,颔首。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讲话,也是第一次别人听我讲话会很高兴的点头。
  在某种意义下,K和我非常酷似。K也想和班上同学接近,可是也只谈有功课的话题,而且因为成绩太好,大家都有所顾忌的保持距离,和我同样是孤独的存在。
  我们很快的形成莫逆了。或许因长期间沉默寡言,一旦开口说话时,我的声音总是不自觉的颤抖,但,这样似乎反而让K产生放心的感觉,他总是主动对我讲话,而我则大多只是默默颔首。即使这样,我们仍处于班上其他同学进不去的括弧内,成为同类项结合在一起。
  我开始去K的家玩,而,K的姊姊也很疼我,如果K就读大学的姊姊能够称之为大人,那么她是第一位对我亲切的大人。
  第一次去K家时,K介绍我说是他的“朋友”。
  K的姊姊把和他同样大的眼眸睁得更大了,说:“弟弟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哩!”几年前K的母亲病殁后,姊姊就一直身兼母职,她非常担心弟弟继续将自己封闭在教科书和参考书的牢笼里。
  “自从你成为他的朋友后,在家里时,他也变开朗了,很快乐的谈着你的事呢!诸如,你今天在学校里做些什么事、他和你一起做些什么事等等。”K的姊姊用这样的话和笑容激励我的勇气,又以更溢满温柔的微笑包容住对大人的温柔仍手足无措、羞涩低头不语的我。在大学里是游泳队员的她,盛夏之际皮肤晒得很黑,笑的时候眼眸明亮得有些恐怖,而且,放暑假后,她立刻用那明亮、毫无一点瑕痕的眼眸望着我,说:“我们去海边,我教你们游泳。”
  我想,那天也是星期日。东京车站月台上挤满出门去海水浴或旅游的家族,虽是上午,但是月台上却溢满夏日强烈阳光和暑气,任何人皆希望能早一秒钟进入列车内。即使现在,我都可以清楚记得那班列车的开车时刻——十时零六分。
  为什么呢?因为我比在月台上等待的其他乘客都迫切期待开车时刻能早一秒钟来到,无数次的抬头看月台上的挂钟,连K姊弟对我说话都没听见。
  我不知道我第几次的遇害会使列车延误一小时开车,也不知道随着我的突然死亡,十时零六分这个时刻永远变成毫无意义。
  列车在开车时刻的十分钟前滑入月台。孩童们发出类似惨叫的叫声,想挤向禁止超越的白线。如今回想起来,月台上的人好像全都穿着白色——纯白色——的衣服,月台上形成白色浊流般的人群漩涡。焦急的想占据座位、如巨浪般袭向白线的孩童群、恰似我曾在电视新闻报导上见过的某个国家的难民群。
  K的手抓住被人潮推得脚步踉跄却仍茫然怔立的我的手臂,那是被汗水湿透、却极端冰冷的手!

  就这样,在十三岁之前,我被杀死四次!

  第五次被杀是在那以后的几年呢?几年后的我是几岁呢?坦白说都无关紧要。毕竟,对之前已经四度被杀死的人来说,年龄根本毫无意义。
  反正,第五次发生事件是在我一年内相继两次遇害的中学一年级又过了几年的六月末梢。
  是下午六时左右吧!东京正处于梅雨季,虽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季节,却由于阴雨,街上已笼罩夜色。我比平日更晚离开高校,在巴士站牌等着搭车回家。当时我也没有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可归,而是要回完全陌生的别人的家……雨是下午才开始飘落,所以我未带雨伞,独自站在等待巴士的乘客行列外,全身被如六月夜晚拧落的汗水般粘湿的雨淋着。
  我肚子很饿,而且,在必须回家的这个时刻,和其他日子一样,对我来说乃是最寂寞的时刻。也因此,当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门打开,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探头出来,对我说“你住在社区吧?如果是,我送你回去,因为我也同样住在社区”时,我踌躇数秒后,颔首,从男人替我打开的车门进入驾驶座旁的座位。
  “我在你们高校附近的公司上班,平常都搭乘巴士,今天因为有事才开车。”男人说着,转脸朝我笑了笑,接着:“在巴士上常见到你,所以很了解你的事。”微胖、皮肤光滑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发油的味道和新车的皮革味混合在一起,扑鼻而入,在没有开冷气且车窗紧闭的车内,又闷又臭。
  我马上后悔上了这辆车,心想应该立即下车,走到下一个巴士站等巴士,但,男人继续讲话,不给我下车机会。他像没有休止符的聒噪音乐般继续诉说对目前居住的社区环境之不满,以及对公司的不满,不要求我回答的讲话方式酷似没有谈话对象的老人孤独的自语。
  雨刷发出和男人的话同样过度单调的声音,拭去市街的灯光后又浮现,市街又黑又湿,一切都很单调、空洞,我仿佛正听着磨耗过度的唱片跳针空转的声音般不耐烦。
  车子在不知第几个红绿灯前停下时,我的不耐烦已达到极限。
  “我在这里……”我伸手向车门,说。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突然,男人说话了:“我对你很生气,在早上的巴士里,你总是那副脸孔,令人难以忍受。”
  由于是和先前讲着无意义话语同样单调的声音,所以我未能立即反应那是在对我说话,只是茫然转脸望着他。对上正凝视着我的一双眼眸,不,我不确定那双眼眸是看着我,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眸仿佛正看着另外的人一般!
  我想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在巴士里也未曾见过你”,可是声音哽在喉咙,未能将话说完。
  “看,你果然生气了。不过,真正生气的人是我!每次在巴士上见到你就很不耐烦,甚至感到快呕吐,好像能清楚听到你在肚子里嘀咕的话,你能不再令我生气吗?”那语气像是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他就是在对那个人说话。
  信号变绿灯了,但男人并未注意到,只是看着我。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不过我知道男人并未听见,他那没有焦点的眼眸盯住我全身,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你太刺眼了,如果你没有搭乘那班巴士,我一整天都可以幸福度过……所以,我今天故意在巴士站牌附近等你……你大概没发觉吧?我是在等你……”男人突然笑出声。
    当时,我确实清楚听到他企图藉笑声传达的话“我是为了杀你,今天才会一直在那个巴士站牌附近等你”,那是K和大家在东京车站月台一起发出的同样笑声,也是和让我被火吞噬前的洗衣店店员同样的笑声!
  就在我勉强挪动手去开车门的瞬间,男人的手突然伸过来推我肩膀。那是只能认为像铁铸的充满恐怖力量的手,我的身体在紧接的瞬间摔落马路,然后,下一瞬间,撞击到什么,再下一瞬间,我弹出好几公尺外,重重跌在马路上,没有丝毫痛楚,死亡已在痛苦前先到访,我的意识立刻转为暗翳……
  车子是行驶在两线道的马路,但,我连想到自己摔出后被对向车道疾驶而来的车撞飞的余裕也没有了,死神已在黑暗中朝我扑来,是第五次的黑暗!
  我像是已习惯被杀害死亡,只是边听着六月的雨声,边等待生命的最后瞬间到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样优雅的雨声。明明正在马路上似被高温熔化的铅制人偶般化为奇妙扭曲的形状躺着,几乎是当场死亡,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有好几分钟之久,自己持续聆听那如同优美音乐般的雨声……
  结果,在该次事件中,杀害我的凶手也未被逮捕。直接撞飞我的那辆车的驾驶被捕,判处很轻的刑罚,但是真正想杀我的男人却查不出是谁,事件变成悬案。
  警方会找不到凶手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没有人注意到那天站在高校附近的巴士站牌、浑身被雨淋湿的我,而,就算有人看见,大概也马上就忘掉吧!更无人记得有什么男人开车载我。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以及自己为何被杀的理由,所以就算我在路上幸运的拾获性命,又全力协助警方侦查,结果仍旧一样吧!
  我不确定记得那男人的容貌,能想起的只是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皮肤如同爬虫类般光滑,以及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眸,因此就算在路上再次擦身而过,很可能我也不会注意到,甚至连在警局里见到那张脸,仍无法肯定是否真的就是那男人的脸孔。
  在我第五次遇害的那桩事件中,我能够鲜明想起的只是在马路一隅等待死神来访的瞬间所听见——不,或许在我死后仍持续进入我耳中——的雨声吧!只有那比静寂还更安静的温柔雨声,恰似那天我第五次被杀害的证据。

  之后不久我又被杀死了。在第六次遇害的事件中,我也不知道自己被谁杀死,更不明白为何被杀?
  第五次遇害的三个月后,就在初秋的午夜里,第六次事件发生了。不,也许是一年三个月后才发生也未可知!如同前面曾说过的,我是在哪一年于那落雨的马路上被撞死并无丝毫意义,因此,初秋这个季节也与事件毫无关联,重要的只是在午夜里发生。
  这是因为,如果发生于白天,很可能有谁会察觉有异,而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来救我。但,很不幸的,那是发生于社区、而且是入夜后不见人影的角落!
  当天晚上,快午夜零时我上床后,突然想起不知把明天必须缴交的报告置于何处,慌忙再爬起,在房内到处搜寻却找不到,于是想到或许是不小心丢在约莫两小时前拿去丢弃于社区垃圾场的垃圾袋内,就穿着睡衣外出。
  在垃圾场找到那个垃圾袋之前,我见到一台被丢弃、比我身体大一圈的电冰箱,而,两个小时以前并无这种东西。
  在街灯微弱的光线下,怎么看都像是刚买不久的新冰箱,我感到不可思议,正想打开冰箱门时,背后忽然响起女人的声音。
  “是谁把电冰箱放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街灯下方一位中年女性沐着灯光站立。身高像小女孩,不过却非常胖,在稍逆光的情况下,脸孔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有相当年龄的女人。一瞬,我觉得似乎曾经见过对方,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一直要到一分钟后我被关在电冰箱里的黑暗中,我才想起来!
  在这一分钟里,女人很不可思议似的说“为什么会丢弃这样新的东西呢”,同时拜托我“虽然是新的,不过也许里面的温度调节开关坏掉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如果没坏,我要把它搬回去”。
  然后,她假装和我一同看冰箱内部,乘隙用全力推我背部,再把冰箱门关住。
  我反射性的想推开,但,女人已将冰箱推倒,冰箱门贴地……里面的分隔架已被拿掉的电冰箱,对我而言,空间变得太大了,我被埋葬于黑暗中,黑暗倾斜,我的身体也随着倒下……尽管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冰箱门……
  我如同被勉强塞入太狭窄的密室,以一只手臂绕向背后的姿势化为石雕像,想使出的力气被海绵般的黑暗吸尽了,只能让冰箱微微晃动,所以若有人路过,还可能获救,但,在半夜的这种时刻,不可能期待会出现如此幸运。而,就算我尖叫,也只是产生无数回音罢了!
  我是在几分钟内放弃获救呢?呼吸困难,被黑暗浸透的全身皮肤逐渐开始死亡……是的,到目前为止的六次之中,这次的被杀方式在某种意义下最为残酷。以前的死亡皆是在数秒钟内发生,连死亡瞬间都能忘记自己已将死亡,但,这次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死亡,似乎不一一体验心脏痛楚、肺部似要裂开般膨胀、肌肉疼痛、喉咙无法呼吸等各种痛苦的阶段,就不能抵达死亡之境。
  即使这样,大概因为已被杀死五次而习惯吧!虽然苦闷挣扎,我仍绝对不会惧怕死亡,只是和以前的五次那种突然袭来的黑暗一样,全身也化为黑暗的一部分而死。
  在另一方面,虽对获救已绝望,甚至还觉得自己乃是正接受人能在黑暗中忍受几个小时的实验,以及人在缺乏氧气时、身体会产生何种反应的实验,只要实验结束,仍旧能够重新复活。
  但,那位中年女人为何要杀我呢?冰箱倒下后不久,我已想起那女人是谁,也想起数日前曾见过她一次。那是在社区上阶梯途中,当时我偶然带着棒球,不,为何我会携带棒球呢……不是球,是某种其他的球状物,但,到底是什么都无所谓……
  我边抛接那个球状物边爬上阶梯,但却忽然失手,球状物滚下阶梯,同时听到尖叫声——在我下方爬上阶梯的女人被击中额头。没有见到她的脸,只见她手上的纸袋掉落,袋内的东西散开,而她用手按住似乎很痛的额头蹲下的瞬间,我已爬上阶梯溜走了。
  虽未见到脸孔,却知道女人身材像小女孩般矮小,而肩膀和腰却很宽厚,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家庭主妇。那天,我一整天都想像着女人会来按我家的门铃,只要我一开门,对方立刻会破口大骂,但,女人并未来按门铃,结果第二天我就忘记这件事……
  女人并未忘记!从第二天起,她就监视我的行动,持续找机会等待着向在阶梯上让她额头剧痛并尖叫出声的我报复一切。几天后的深夜,机会在垃圾场来临了……很偶然的——真的是偶然吗——两人在阶梯时走在一起,几天后又在垃圾场相遇。
  那女人虽是监视我的行动,不过深夜在垃圾场相遇乃是她的意志与神明相通而产生的偶然,但——相遇之后在垃圾场发生的事件就绝非偶然了,是她主动安排进行的杀人事件!
  我认为那女人受到的痛楚和我所承受的痛苦不可同日而语,若比较数日前那女人在阶梯发出的尖叫和我在冰箱里发出的叫声,则我的声音未免太悲痛许多,话虽如此,我并不怀恨只因受到小痛楚就要我以死回报的那女人……我绝对不恨她。
  我既习惯于被杀害,同时也习惯于被憎恨。自孩提时代起,周遭任何人都恨我,其中几人甚至恨得下定决心想杀死我。而在几次被杀害后,我已充分理解,只为了自己不以为意的一些小动作或一种眼神,别人就有可能憎恨得企图将我杀掉!
  再说,我并无多大理由恨杀死我的那女人,因为,在某种意义下,截至目前为止最残酷的被杀方法,在另一种意义下却也是最幸福的被杀方式。边和黑暗对抗边苦闷挣扎之后,痛苦突然如海水浪潮般消失的瞬间来临,全身被广袤的安详包覆,黑暗变成黑色光芒在我周遭美丽的摇曳,我甚至感受到生存至目前为止、任何瞬间皆未曾感觉到的幸福……
  那或许是死也不一定,或许在那短暂的幸福感之后,真正的死亡才降临,但,我知道的只是,那种死在某种意义下比其他任何死亡都更优雅的包容着我。
  翌日清晨,被第一位来丢弃垃圾的家庭主妇发现,我好不容易从狭窄的黑暗里获得解放,我的尸体沐浴着初秋明亮耀眼的阳光,脸色非常安详,仿佛正作着现实世界里绝对无法领略到的幸福美梦。
  仔细回想,到此为止我六次被杀害的事件,每一桩都不太吸引警方和人们的关心。像我被关闭在垃圾场的电冰箱内之事件,尽管留有为何我在那种时刻会去垃圾场、为何会进入冰箱内等等疑问,却仍被视同意外事故处理,人们很快就淡忘了。
  同样被依意外事故处理的东京车站月台事件,警方可能也早已遗忘:至于其他事件,尽管皆有疑问留存,却仍在找不到疑似凶嫌的线索下,同样被遗忘。

  但,只有我身为高校生被杀害的第七次事件,警方却积极的想查明真凶!
  因为,这是今年发生的事件,而且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而是同时有三十六人被杀害的事件,舆论喧腾一时,事件本身震撼全日本,就算已对重大事件反应迟钝、很快就会忘掉一切的人们,或许仍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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